Title : 比目魚
Author : Aiyuezhuren
Release date : January 7, 2008 [eBook #24185]
Language : Chinese
Credits : Produced by Li Yi
Produced by Li Yi
比目魚
第一回 錢萬貫為色被打 縣三衙巧訊得贓 前部書名是《戲中戲》,說的是譚楚玉遠遊吳越,劉藐姑屈志梨園;傾城貌風前露秀,概世才戲房安身;定姻緣曲詞傳簡,改正生戲屋調情;一鄉人共尊萬貫,用千金強圖藐姑;劉絳仙將身代女,錢二衙巧說情人;賴婚姻堂前巧辯,受財禮誓不回心;借戲文臺前辱罵,守節義夫婦偕亡。俱在上部書《戲中戲》內說的。 這部書,緊接著譚楚玉與劉藐姑俱投水而死,眾人齊驚喊道:「錢萬貫倚勢奪人妻子,逼死兩命,我們先打他一頓,然後送官。」遂一哄而上,將錢萬貫打了一個臭死。這正是:揚揚得意的錢財主,忽而變為垂首喪氣的矮胖官。其中一人道:「打的也夠了,鎖起他來罷。」 再說劉絳仙在臺上,一面向著水堶,一面指著萬貫罵。背後劉文卿罵絳仙道:「都是你這個娼婦,只因圖人家的財禮,把我的女兒活活的逼死,我豈與你干休!」遂要拉著絳仙打。絳仙也要望著水婺鶠A俱被眾人攬住,這且不提。 再說那眾人牽著萬貫道:「城媬予x沒在家,不如趁著三衙查牌甲未回,先在他手塈i了罷。」萬貫道:「列位大哥!」眾人說:「我們素日叫你錢爺,你還不依,必定叫我們叫你錢老爺哩!你今日卻叫我們大哥?」萬貫道:「列位大爺,我和你素日無冤,往日無仇,為何這等替姓劉的出力呢?」眾人說:「我們欠你的債,一日也不緩,一厘也不讓。但少你一分半厘,就要將我們送官追比。且是動不動要裝官與我們看,我今日卻顧不的你這官了。」萬貫道:「列位大爺,今日若放了我,不惟把你們從前的賬目一筆勾消,從今以後,你們若用銀子使的時節,但只要本,決不圖利。莊鄉以平等相稱,再不敢有官民之分。就是今日,我也拿銀子出來,每位敬銀十兩,就上我家取去。」其中數人論云:「他逼死的是姓劉的,與我們何干?今日若放了他,不惟目下得利,異日的好相見。」眾人對萬貫道:「方纔你說的那些話,可是作的准的麼?」萬貫說:「豈有食言之理!」眾人從著萬貫到家,各取白銀十兩,遂一哄而散。萬貫想道:「我這個模樣,不惟家中旁人難見,就是我那結髮的妻子,也是難見了!我從前要娶藐姑的時節,我妻柔氏再三阻我,我都不聽!今日落得這個模樣,豈不教他暢快麼!左想無法,右想無門,不如也尋了無常罷!」又想道:「且住!我只顧惜這一時的廉恥,豈不失卻這富厚的家資麼?也罷,我且到在內書房中,再作道理。」 且說劉絳仙與文卿在臺上,吵鬧了一回,被眾人拉開。絳仙想道:「我的性子,只愛銀子不顧恩情。女兒不肯嫁人,活活的逼死。雖是我做娘的不是,也是錢萬貫的晦氣!顧不得甚麼由情,也詐他一詐。他若把這一千兩銀子不和我要了,我就與他干休。他若不允,我就寫狀子告他。前日賣女兒是為銀子,今日告情人也是為銀子。他若說我寡情,我就把古語二句念來作證,叫做:自家骨肉尚如此,何況區區陌路人!不免尋著他,方與他同去。」遠望看地方來了,不免上前去問一聲兒:「列位,莫非去出首人命麼?」眾人答云:「正是。」絳仙說:「這等我已有狀子在此,煩眾位與我同去。」 再說,萬貫自從眾人放了他,只說從此無事。不料家僮急忙來報道:「老爺不好了!如今劉絳仙和地方又去告狀哩!」萬貫說:「現今可曾告了不曾?」家僮說:「方纔上城中去了,此時想還在路上哩!」萬貫遂拿了幾封銀子,急忙趕去。及至趕了二里有餘,方纔趕上。萬貫一手扯著絳仙,一手拉著地方,道:「列位高親賢表,快不要如此!都是我老錢的不是,最不該為色傷人。但自令嬡如今已是死了,你就將我與他抵了命,也還有活了的麼?且是你們不告我,我自有道理。這路上不是說話的地處,你隨我到前邊酒店堨h。」 三人遂一同到了一家店堙A讓地方與絳仙坐下,道:「這是銀子五十兩,送地方大哥的,只求免動紙筆。」絳仙說:「你就不肯去報,我是一定要告的!」萬貫道:「絳仙,絳仙,你就不念舊情,也看一千兩銀子面上,我不問你退就是了,你還告我做甚呢?」絳仙說:「你果然不問我退銀子,我就不去告你。」萬貫說:「你若不告我,不惟那一千銀子不要,如今還有銀子五十兩送你。」絳仙遂接過銀子來,藏在懷堙A對眾人說:「錢爺素日是最好的,如今又給我這些銀子,我們不用告他。從此散了罷。」萬貫謝了謝眾人,往外就走。誰知禍起不測,這些話,早已被人聽去。 卻說那個三衙,原是一個吏員出身,做了六年巡檢,纔升了這三衙之職。一日想道:「本廳到任三年,地方上的財主不論大小,都曾擾過,我的吏才,也可謂極妙了。誰想來了一位堂尊,比我更強十倍。地方上有利的事,沒有一件瞞得他。我們纔要下手,不料那銀子錢財,已到他靴筒堶惜F。如今城堛漕ヾA件件都是他自行,輪我不著。沒奈何,只得借個題目,下鄉走走。往年下鄉,定要收幾張狀子,弄個錢使。不免將我的衙役叫來,與他商議商議。」 正說之間,他的善辦事的頭來了。叫道:「王頭,你們來到鄉間,也該把放告狀牌掛在口上,弄幾張呈狀出來,也好把票子差你。」王頭道:「呈狀倒有,只怕被犯的勢頭大,老爺的衙門小,弄他的銀子不來。」三衙說:「是件甚麼事呢?」王頭說:「這邊有個錢鄉宦,為強娶女旦的事,逼死兩條人命。這豈是咱爺們敢當的事麼?」三衙說:「是呢,我們斷不敢攬這人命,這宗財不要想他罷。」王頭說:「老爺這也不妨,老爺出張票子,小的們將他拿來。三堂兩堂只管審,卻不用給他定案。難道我們的衙門雖小,就是白進的麼?多少也弄他幾個錢使。等堂上老爺來了,給他呈到堂上,我們還弄兩個乾淨錢哩!」三衙聽道:「好,妙!就差你與他們去辦辦罷。」王頭遂與二班的頭目,各帶索子一掛,竟往埠鎮上來。 及至走到半途,遠遠望著一伙男女,悻悻而來,忽又轉進酒店去了。王頭說:「那個矮的,恰像錢萬貫。」李頭說:「那個女的,就是劉絳仙。」王頭說:「如此,是他們無疑了。我二人走向前去,先聽他說些甚麼,再作道理。」恰好那座酒店,坐南向北,外面兩間門面,內邊卻有佩房,東西兩鄰,只有西鄰,東面卻是一所空基。兩個差人,就立在空基外面。錢萬貫與劉絳仙、地方,又恰在東房說話。所以從頭至末,二人無不得聞。及至內邊劉絳仙許了不告他,外邊李頭暗對王頭道:「他們和了,這狀子告不成了。」王頭說:「不妨,我們立在這邊,等他們出來的時節,一把拿住,說他私和人命,鎖去見爺。料想他狀子也在身邊,銀子也在身邊,有贓有據,不怕他不認。」李頭道:「有理,有理!」所以萬貫、絳仙一出酒店,就被二人鎖住。及至一鎖,萬貫與地方驚道:「這是為何!」王頭、李頭喊道:「你們私和人命,還裝不知道麼?」萬貫道:「我們並無此事,不要錯拿了人!」王頭說:「錯與不錯,自有著落。奉了官法拿人,不敢私自開索。」遂將三人帶著就走。及至走了二里有餘,王頭對李頭道:「你先去回話,自說我帶人就到。」 李頭果急行,見了三衙道:「犯人拿到了。」三衙云:「這莊上又無刑具,又無法堂,如何審的呢?」王頭:「不妨,這莊東首有三官廟一座,即著本莊地方,預備桌凳在彼,老爺也先在內坐定。等到了的時節,先問他一問,就知真假了。」三衙道:「妙,妙!」一面催桌凳,一面就到廟中去。及至到了廟中,犯人已經帶到。王頭將犯人交付李頭,先到廟內,附三衙耳邊說道:「如此,如此。」三衙喜道:「妙絕!快些帶進來。」王頭帶著萬貫、絳仙、地方,跪下稟道:「犯人當面。」三衙指著絳仙道:「你的女兒,怎麼被人逼死,給我從實講來!」絳仙道:「小的女兒,投水是實。原為母子之間,有幾句口過,所以自尋短計,並不曾有人逼他。」又問地方道:「好大你一個地方,竟敢私和人命!叫衙役與我先打他二十。」地方告饒道:「小的一向守法,並不曾私和人命,這話是那堥茠漫O?」又指著萬貫道:「這個站而不跪的,是誰呢?」萬貫道:「原任縣佐錢萬貫,昨日在舍下相陪,難道今日就忘了麼?」三衙道:「你不提還好,你提起,教本廳怒氣復生!你把眾人給我預備的下馬席,當了你的情面,這也還可恕。你竟把眾人敬我的銀子,留下一半,這是何說?你只說我管你不著,今日怎的也犯在本廳手堥茪F呢?還不給我跪下!」萬貫道:「若論官職,我還在你以上,為甚跪你?」三衙道:「豈不聞皇親犯法,庶民同罪麼?叫衙役與我將他按倒。」萬貫遂跪道:「還求老父母少存體面。」三衙對眾人道:「你們俱不承認,難道我就沒法審你麼?」 畢竟三衙想出甚麼法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第二回 東洋海宴公顯聖 水晶宮夫婦回生 話說三衙將他們審了一堂,俱不肯呈招。正在愁悶之際,忽然想起王頭耳邊的密語,遂指著絳仙道:「我且問你,你有幾個月身孕呢?」絳仙道:「小婦人沒有身孕。」三衙說:「你既沒有身孕,為何頂了這個大肚子?」三衙又指著地方道:「你也是有鼓脹病的麼?」地方說:「小的沒有。」三衙說:「既然沒有鼓脹病,為甚麼胸腹之間,覺得有些飽悶呢?你老爺雖則做官,卻亦頗明醫道。」叫皂隸:「快替他們脫去衣服,待老爺好與他們治病。」皂隸聽說,即上前去解他們的衣服。他二人俱各按住不准。三衙怒道:「你這些狗男女,人也不識,見了我這樣青天,還要弄鬼。莫說帶在身邊的贓,沒有教你藏過的;就是吃下肚去的,也要用糞青灌下去,定要嘔你的出來!」叫左右:「與我快搜!」一衙役跪道:「稟老爺,這婦人身邊搜出狀子一張,銀子一封;地方身邊也搜出狀子一張,銀子一封。」三衙道:「何如?我這三個訪犯,拿得不錯麼?如今沒的賴了,可從實講來!」眾人說:「人命是真,小的們不敢胡賴,情願把兩張狀子,孝敬了老爺,只求給賞原銀,待小的們領去。」三衙道:「你們也忒煞欺心,老爺不要你再拿出來,也夠的緊了。連追出的贓,還要領去!這等叫左右,把那婦人拶起來!男子夾起來!問他還有餘贓,藏在那堙H」地方與絳仙慌道:「不領,不領,一毫也不領!」三衙道:「這等押出討保,只把錢萬貫帶進城去寄監,等堂上回來,好呈堂聽審。」這且擱住不提。 再說那宴公神聖,原是權司水府的。一日升殿道:「我平浪侯分封水國,總理元陰,代天司振蕩之權,御世有澄清之志。今日十月初三日,是小聖的誕日。天下廟宇,到了今日,定要祭奠演戲。聖知廟宇雖多,神靈總是一位。到了祭奠的時節,少不得要乘風取電,往各處享受一回。」於是帶領判官神,從各處巡幸。及至到了埠鎮行宮,堶惇搢漕挭m神食,卻也極其豐盛。正當飲樂之際,忽聞外面喊云:「土豪逼死人命,大家出來報官。」平浪侯傳本廟土地問道:「那叫喊的,是甚麼人?逼死人命,是真是假,你從直講來。」土地稟道:「劉旦冰霜作操,譚生義烈為腸,曾將片語訂鸞鳳,不肯朱陳再講。射虜揮金逼娶,兩人矢節當場,似真似假最難防,忽地身投巨浪。」平浪侯聞道:「這等說來,是一對義夫節婦了。孤乃正直之神,見此賢人遇難,豈有不救之理!他處雖還有行宮廟宇,孤家一心要騰云回府。」叫:「神從們!隨路搜撈,若遇男女尸首,即來通報。」 不時間到了水晶宮,通宵殿坐下。只見一水兵報道:「小的搜撈的有兩口尸首,抱在一處的,想必就是了。」平浪侯道:「他兩個相繼而亡,如何又能在一處?這越發奇了!」分付判官:「快與我追魂取魄,赦他醒來,看是若何。」那判官用了些手段,兩個死尸俱各復蘇。見有宴公在上,遂叩謝道:「謝爺爺救命之恩!」平浪侯問道:「你兩個從何日定婚,因何事尋死?俱從實說來。孤家好送你還陽。」藐姑、譚生遂將前事訴告了一遍。平浪侯道:「孤家有心送你還陽,保你夫妻團圓。但如今你的恩人未到,不免且在孤處暫住幾時,你們意下若何?」楚玉二人叩謝道:「願依鈞旨。」平浪侯分付道:「紫宮以外,任譚楚玉遊玩觀覽,不許少有攔阻;把劉藐姑送在宮內,與孤的老母相見。到晚間時,孤家叫你二人拜謝天地,夫妻團圓。」楚玉、藐姑聽了,俱各歡喜不勝,叩頭而起。 楚玉遊於宮外,見了些水兵水將、水宮水殿。那長劍將軍,是蝦體曲而成精;那八卦軍師,是龜頭老不能伸;那鐵甲大王,是螺螺身帶重殼;那雙戟先鋒,是蟹精巨步橫行。真個水族盛似百萬兵!再說藐姑到了水宮,見聖母端坐琉璃宮上,有仙女排列兩旁,左邊仙女拿的如意玉鉤,右邊仙女捧著絲帨金盆。藐姑上前叩首道:「小婦人參見聖母!」聖母問道:「你是那堣H氏,緣何到此?與我從實稟來!」藐姑又將前事訴告了一番。聖母道:「你夫婦兩個竟是節義中人了。叫仙女領他到各處遊走遊走,消此白晝,到晚間就要使他夫妻團圓了。」於是藐姑隨了仙女,往後就走,把那宴公的三宮六院,暖閣涼亭,俱各遊了一遍。 用過午飯,到了日沉西山、兔升東海的時節,只聽宴公吩咐道:「外邊叫鼓樂伺候,將那二殿以內,三殿以外的東理房,就給他作了喜房罷。」又取繡花紅綾女襖一身,猩猩花紅裙一件,與藐姑穿了。楚玉也換了一身天藍滿花新衫,帶了一頂貢緞元囗方巾。及至齊備,宴公與聖母俱各到三殿以外,教兩個侍女,扶著藐姑與楚玉拜天地。楚玉與藐姑又謝了聖母、宴公。宴公道:「挑燈籠二對,送新人入洞房。」四個侍女,前邊打的是料絲琉璃宮燈一對,後邊打的是珊瑚垂穗宮燈一對,及至藐姑、楚工進了洞房,侍女就出門引著宴公、聖母回宮去了。 卻說楚玉與藐姑進東房,看道上面列著玻璃幃屏一架,中間畫著文王手持玉環,端坐涼亭以上;旁邊畫的是文王百子圖,武王侍立文王左首,其餘也有乘船採蓮的,也有騎馬射箭的,也有三五成群的,也有抱在嬪妃懷中的。樓閣相接,山水相連,數來數去,恰是一百個小人。下邊放著條几一張,兩頭列著紅縐紗高照一對,內邊銀燭輝煌。往北一看,兩間相通;往南一看,卻是鐵堣鴠斐N的一間斷間。楚玉與藐姑進去,見南邊列著魚骨砌就八棱床一張,床上掛的是紅絹帳子一付。及至掛起帳子,見上有團龍錦被二件,被上又有繡花墨綠緞褥二件,旁擱退光金漆頂子枕頭兩個,一頭是做就的麒麟送子,一頭做就的金玉滿堂。床前上又有八棱杌子一對,前檐卻是金櫺開窗一個,窗下放著岱堨蛣^桌一張,桌上列著銷金燭臺一對,上邊點著魚油紅燭二支。二人觀罷屋堛瑣Q設,復轉身到了北間。見前檐也有玳瑁羅漢床一張,上面鋪設俱全。楚玉指著向藐姑道:「這是何說?」藐姑道:「雖是如此,我們今宵豈還有異床之理麼?」 他二人說罷,復回到南間堶情A藐姑坐在床邊,楚玉坐在杌上。楚玉向藐姑道:「此時、此事,是耶、夢耶!豈猶夫人聞耶!」藐姑尚未及答,只見有十五六歲的仙女一個,左手持著銀壺一把,右手拿著珊瑚酒杯兩個,進來向藐站、楚玉道:「這是聖母叫我送來的合巹酒,祈相公、小姐多飲幾杯。」遂斟一杯送於藐姑,又斟一杯送於楚玉。斟罷,執壺倚門而立。須臾之間,酒過三巡。侍女遂執壺而去。楚玉對藐姑道:「天已夜半,我們關門就寢罷。」門尚未關,只見兩個侍女來,道:「奉聖母之命,叫我們來侍奉你二位新人哩!」楚玉道:「不敢奉煩,還是回宮去睡罷。」二侍女云:「宮婺T門已關,我們欲回也不能了。此間已有我們的床鋪,若不用我們,我們就先在此睡罷。」說完,就在北間去睡了。 楚玉關上外門,又對上了內門,上前摟著藐姑道:「今日是夢,我們就在夢堿蛪|;今日是真,我們就真真相逢,不知你還有何說之辭呢?」藐姑道:「我從前與你學戲時,曾要為雲為雨,又被小丑驚散。以後雖是夫妻常叫,卻未能骨肉相貼。事至如今,自是不敢推辭的了。」兩個遂各解衣寬帶,露出那如玉如錦的一對身體。楚玉止住藐姑道:「事已至此,不必過急。我有贈鰥夫娶寡婦的對聯一付,念來與婦人聽,不知與吾二人相合否?」藐姑道:「願聞。」楚玉念道: 「洞房內一對新人,牙床上兩般舊貨。」藐姑道:「此聯不惟不相合,以奴看來,還是大相反哩!我和你相處已久,如何算得是新人?他兩個雖是相知,未曾謀面,如何算的是舊貨?一絲也不切!奴家也有對聯一付,不知相公願聞否?」楚玉道:「敬領教。」藐姑笑道: 「洞房內一對舊人,牙床上兩般新貨。」楚玉笑道:「這是鄙人腹內故物,如何到了夫人肚內呢!」藐姑低聲向楚玉云:「相公腹內的故物,從今以後恐怕不能不到奴家肚內了。」說罷,遂將被窩鋪開,顛鸞倒鳳起來了。這且不提。 卻說那兩個侍女,雖未及髻,此事頗曉。及至聽到熱鬧中間,他倆也並到一頭道:「我們若有一個男的,今日之樂,就不讓他們獨擅了。有心進去,與他分甘,又恐怕徒落傷臉。不如將妹妹當個男子,我兩人做一番假的罷!」那個說:「也只好如此。」他兩個也遂裝出那般模樣,直弄到他屋堛熄釵洮B止,他兩個方纔住手。及至到了次日,藐姑梳妝完備,隨侍女上內請安去了,楚玉只在外面閑遊。早興晚宿,將及半月。一日,宴公對楚玉道:「你的恩人,不日就要到了。」 未知恩人是誰,且聽下回分解。
第三回 山大王被火兵敗 慕兵備掛印歸田 卻說西川人氏,由進土出身,歷官吏職諫垣,外補漳南兵憲之職,雙姓慕容,名僕,字石公。有才不屈,無欲無剛。半世迂儒,屢犯士林之忌。十所微吏,頻生海上之波。一日,與他夫人商議道:「屢疏乞骸,未蒙見允。今日從野外練兵而回,聞得山溝有警,不日就要用兵了。」叫院子:「取令箭一枝,傳與中軍,叫他點齊人馬,備辦行糧,本道即時調發。我的謀略,如今要展布出來了。」夫人道:「請相公說來,待奴家參此末議。」石公道:「行兵大事,豈可謀之婦人!況且機謀重情,雖是妻子面前,也泄漏不得,你不必問也罷了!」夫人道:「也說得是,這等別樣事不敢多口,只是行兵之事,最忌殺戮,奉勸相公,只可保全地方、護全生命,積些陰德罷了。那焚巢搗穴之事不但自家冒險,損傷的性命也多,不若留些餘地罷!」遂贈詩一首。詩曰: 行兵事事有先籌,慷慨臨戎自不懮。 非是熱中來媚主,纓冠祗為掛冠謀。石公遂辭了夫人,即日起兵。行不三日,已與賊營相近,遂紮下營柵,相候再說。 那個山賊雖生在深山之中,卻也甚是凶勇。前人有贊曰: 狀類天魔性類熊,拔山膂力少人同。 休言蠢類無長技,猿臂從來善引弓。一日,山大王坐在帳中,自誇其能道:「孤家賦性怪異,秉性猙獰。生於虎豹叢中,長在狐狸隊堙C茹毛飲血,今人竊太古之風。枕石眠云,山鬼享神仙之福。孤家少無父母,不知生自何人。只聽得乳養的老嫗說,俺未生之先,這深山堶情A出了一個異人,不但有伏虎降魔之術,又慣與牲獸交歡。忽然一日,只見深林堶情A有個帶血的孩子,就是孤家。生得十分怪異,這等老嫗知道是異人之子,猛獸所生,將來必定有些好處,就抱回來撫養。及至長大之後,骨骸舉動,件件都帶些獸形。遇了豺狼虎豹,就像至親骨肉一般。不但不害俺,都有個顧盼溫存之意。聞得數十年前,曾有幾句童謠道: 人面獸心,世界荊榛。 人心獸面,太平立見。這幾句謠言,分明應在俺的身上。故此,就在萬山之中,招兵買馬,積草屯糧,訓養二十餘年,方纔成了氣候。孤家生在山中,就把山子做了國號。上應天心,下從人願,暫就大王之位,徐圖天子之尊。一向要舉兵出山,只因有個司道官兒,複姓慕容,精通武略,終日婼m兵聚餉,雖不知他實際若何,卻使俺這赫赫的軍威,也被他名聲所奪。近來聞得他的宦興漸衰,歸心頗急,所以乘此舉事,好逼此老辭官,省得他猶豫不果。只是一件,從來兵法貴奇,若只靠幾個兵丁,那埵迂o大事!喜得孤家原是獸類,平日蓄有幾隊奇兵,都是山間的猛獸,把他做了先鋒,殺上前去,還怕誰來攔擋!聞得慕老兒已到軍前,不免叫將校吹起號來,好待那虎、熊、犀、象四隊獸兵,先去開路便了。」 再說那石公,次日升帳,吩咐道:「聞得賊頭是個異類,性子驃悍異常,所用的先鋒,都是猛獸,想來只可智擒,料難力取。我聞敗獸之法,莫妙於火攻。你們在總路頭了,掘下深坑,埋下地雷、飛焰,使他踏地機動,地雷自響。一響之後,彌天遍野,都是火星,毛蟲遇火,渾身都著,燒得他疼痛,自然反奔。你們伏在要害之處,聽見炮響,合兵追斬,待得勝之後,再議搜山。都要小心奉行,不得違吾軍令!」眾人遂各領命去訖。及至次日,到了對壘的時節,山大王的前隊恰好踏著機關,機動炮響,將那些獸兵燒的毛淨肉爛。山大王見勢不好,遂收兵回山去了。 話說石公聞得賊兵大敗,遂吩咐眾將道:「本該乘勝收山,只是屢戰之後,馬倦人疲,恐怕有些折挫。記得臨行時節,夫人再三叮嚀,只勸我保全生命,如今也殺得夠了,就留些餘地罷。」遂亦班師而歸。及至回到衙內,聞得許告病的旨意已下,喜得面帶笑容,遂口道一絕:「 鳳詔頒奉許迄身,勞臣今喜作閑人。 憑今莫說成功事,最怕恩綸下紫宸。我慕容僕,前日出奇遇賊,僥幸成功。又喜得未曾出師以前,蒙朝廷准了病疏,容我回籍調理。我想這個旨意,虧得在捷書未到之先。若是聖上見了捷書,知道這襲功績,方且慰留不暇,豈肯放假還鄉?我如今若不早行,只怕又有別事下來,就脫身不得了。快請夫人出來商議,就此起身方好。」夫人出來道:「綸旨既下,就該速速抽身,為甚麼還要遲疑觀望呢!」石公道:「不是我遲疑觀望,只因有心辭官,要辭個斷絕,不要辭了官頭,又留個官尾。待我回去的時節,這蓑衣箬笠纔穿得身上,那紗帽圓領又要爭起坐位來,就使不得了。」夫人道:「依你意思,要怎麼樣呢?」石公道:「依我看來,皇上見了捷書,一定要起我復任。我若回到本鄉,那些父母公祖,如何放得我過!一定要催促起身。不如丟了故鄉,駕著一葉扁舟,隨風逐水而去,到了那深水萬山之處,構幾間茅屋,住在中間,消受些松風蘿月,享用些藿食菰羹,終你我的天年方好。」夫人道:「正該如此。叫院子過來!」「你先取十兩銀子,到境外去等候。買下一隻小小的漁船,備下一副蓑衣、箬笠,一到就要用的。」院子遂果照樣置辦妥當去了。石公與夫人遂將軟細物件,收拾收拾,將印錫懸在公堂以上,坐了兩頂二人小轎,竟到郊外來了。 及到了湖邊,果見有小船一隻,蓑笠俱備。石公就上了船,換上了蓑衣笠帽,夫人也換了縞衣布裙,對院子道:「我如今替你改了名子,不叫院子,叫做漁童了。漁童快些開船!」及至行了數里,石公對夫人道:「這頂紗帽,如今用不著了,待我做篇祭文,祭他一祭,然後付之流水。」遂口道數句,將紗帽拿在手中,一擲而去。夫人道:「你的紗帽既然付之東流,我這頂鳳冠也要隨去做伴了!」遂也置之水中。石公道:「取釣竿來,待我發一個利市!」漁童遂將釣竿遞於石公。石公道:「老天!若還慕容僕保得無榮無辱,穩做一世漁翁,待我放下鉤去,就釣起一個魚來!」漁童道:「我買得一副罾在這堙A也和我老婆張他起來。」漁童道:「老天!我夫妻兩個,還不曾生子,若還有後,保佑下去就罾起一個魚來!」 未知他二人釣上網內,果得何物?且聽下回分解。
第四回 慕漁翁主僕聚樂 劉藐姑夫妻回生 話說石公主僕二人,一個手持釣竿,一個手挽搬罾,皆有得魚之想。石公將竿跳起,果得一尾大魚,及至取來看,道:「原是一個鱸魚!昔人思蓴鱸而歸隱,鱸魚乃隱逸之兆,這等看來我和你一世安閑了。」漁童也將罾兒搬起,他老婆子上前看道:「魚倒沒有,罾起一個鱉來!」漁童道:「這網魚之有無,是我夫妻的子嗣所關。今罾起一個鱉來,這彩頭欠好!」其妻李氏云:「這正是得子之兆,怎說不好呢?」漁童說:「怎見得?」李氏說:「天公老爺也知你無用,教導你,若要生兒,除非與此物一樣。不然,我只靠你一個,如何生得兒子出來!」兩個遂一笑而散。 卻說石公自從得了這魚,心中不勝歡喜,對他夫人道:「從來第一流人,不但姓名不傳,連別號也沒有,所以書籍上面載無名氏者甚多。我如今只在慕字下面去上幾畫,改姓為莫,有人呼喚,只叫莫漁翁便了。夫人也要更改過,從今以後不得再喚夫人,只叫娘子罷。風兒順了,叫漁童掛起帆來,待我燒壺酒兒,烹此魚為餚,享用他一回。」叫道:「娘子我和你神仙兩位,就從今日做起了。」 及至行了二日,娘子道:「相公你看一路行來,山青水綠,鳥語花香,真好風景。」叫漁童:「問那岸上的人,這是甚麼地方了?」漁童下船問了地名,回覆莫翁道:「這是嚴陵地方,去七里溪,只有十里之遙。」莫翁道:「這等說起來,嚴子陵的釣臺就在前面,不如就在此處蓋幾間茅屋棲身罷。」遂拿了二十兩銀子,走到岸上,買了現成一所房子,坐北向南,北邊是座大山,東邊緊靠大溪,只有西房兩間,北房四間。莫翁道:「夫妻住在上房,漁童夫妻住在西房,編竹為牆,擁棘為門。」他四人遂將船上物件收拾下來,安置停當。仍將漁船牽在溪邊柳樹以上,不時的莫翁坐去釣魚。又買了臨溪間田數畝,一半為田,一半為園,釣魚之暇,與漁童親往耕種。 及至過了幾日,漁童清晨起來,對其妻道:「今日天氣清明,你在家媟x著酒,我去溪邊去下罾,等你暖熱了的時,好叫我來吃。」說罷,遂帶了全副的家伙,到了溪邊樹陰以下,將網收拾停當,下在水堙C方要找個坐兒去坐,聞得他妻隔籬叫道:「酒熱了,快來吃了去!」漁童遂跑將進來,飲了十數杯,說道:「這一會,想有了魚了,我會去起罷。」及至到了溪邊,將繩一拉,覺得有些沉重。心中想道:「必定有大魚在網堙I」用力一搬,仍然搬不動。叫道:「老婆子快來!」他妻聽見道:「 酒後興兒正濃,聞呼不肯裝聾。 去到溪邊作樂,畫幅山水春宮。」來到溪邊說:「你為何叫我,莫非酒興發作麼?」漁童說:「你也太好事,夜間纔做了這個營生,怎麼又想這事呢?」他婆子說:「不是這事,你叫我做甚呢?」漁童道:「快來幫我起罾!」兩個遂用力搬起。漁童道:「妙!妙!妙!罾著這個大魚,竟有擔把多重,和你抬上岸去,看是個甚麼魚。」遂將網拉的近岸,兩個抬到岸上。漁童看道:「原來一對比目魚!」他老婆也低頭一看,道:「噫!兩個並在一處,正好作那件事哩!你看他頭兒並搖,尾兒同擺,在我們面前,還要賣弄風流。幸而奴家不是好事的人,若是好事的人,見了他,不知怎麼眼熱哩!」漁童道:「不要多講,這一種魚,也是難得見面的。我和你把蓑衣蓋了,你去請夫人,我去請老爺同出來看看。」 兩個遂進去,對莫翁夫婦說知此事。莫翁夫婦,就隨了他二人來到溪邊。漁童將蓑衣一揭,大驚道:「方纔明明是一對比目魚,怎麼變做兩個尸首?又是一男一女,摟在一處的。莫翁,怎麼有這等奇事!快取熱湯來,灌他一灌。」李氏跑到家堙A取了些熱湯來,與他兩個一家灌了些下去。漁童低頭看道:「好了,好了,眼睛都開了!」說話之間,楚玉、藐姑立起來道:「你們是甚麼人?這是甚麼所在?我兩個跳在水堙A為甚麼又到岸上來?」莫翁聽說:「你們兩口是何等之人?為何死在一處,細細說來!」楚玉答道:「我們兩口都是做戲的人,為半路逢奸,慈親強逼,故至於此。」莫翁道:「這等說來,是一對義夫節婦了,可敬可敬!」莫娘子問道:「你兩個既然先後赴水,就該死在兩處,為甚的兩副尊軀,合而為一?這也罷了,方纔罾起的時節,分明是兩個大魚,忽然半時間又變做人形,難道你夫妻兩口,有神仙法術的麼?」藐姑道:「我死的時節,未必等得著他;他死的時節,也未必尋得著我。不知為甚麼緣故,忽然抱在一處;又不知為甚緣故,竟像這兩個身子原在水中養大的一般,悠悠洋洋,絕無沉溺之苦。不知幾時入網,幾時上岸,到了此時竟似大夢初醒,連投水的光景,卻在依稀恍惚之間,竟不像我們的實事了!」又對楚玉道:「這等看來,一定又是宴公的手段了,我們兩個須要望空拜謝。」遂望空叩首而起道:「老翁二位請上,待愚夫婦拜謝活命之恩。」莫翁扶住道:「這番功勞,倒與老夫無涉,是小价夫婦罾著的。」楚玉道:「這等也要拜謝!」莫翁道:「取我的衣服與他二位換了,一面煮酒烹魚,又當壓驚,又當賀喜,未知尊意若何?」楚玉道:「活命之恩尚且感激不盡,怎麼又好取擾。」莫翁道:「這有何妨,未知你二人曾完配否?」楚玉與藐姑想道:「若將水中的事情說出,不惟旁人不信,就我二人也覺荒唐無憑。」遂對莫翁道:「雖有此心,還不曾完配。」莫翁道:「既然如此,待我揀個吉日,就在此處替你二位完婚,在茅舍暫住幾時若何?」楚玉、藐姑遂到了莫翁家中,換了衣服,用了飲食。莫翁遂將自己的住室,夾開了兩間,給他兩個做了喜房,就於晚間給他成親。這且不提。 再說那莊村上聞的此事,一班男女老幼無不來看。莫翁就將今晚成親的事,也告訴了一遍。眾人俱說:「我這去處,有這等奇事,凡我莊鄉理宜送禮來賀。但鄉間所事不便,不如各獻所有罷。」莫翁道:「如此最好!」 未知莊鄉果拿何物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第五回 賀婚姻四友勸酒 諧琴瑟二次合巹 卻說到了晚上,莊西頭有一個五十四五歲的樵叟,中間有一個六十二歲的老農,比鄰有一個四十餘歲的老圃,各出所有道:「我們三個與新到的莫漁翁,結為山村四友,最相契厚。聞得他備了花燭,替譚生夫婦成親,我們各帶分資,前來賀喜,借此為名,好博一場大醉。來此已是,莫大哥在家麼?」莫翁開門道:「正要奉邀三位,來得恰好。」眾人道:「聞得你替譚生成親,我們特來奉賀。」一人道:「小弟砍柴的人,謹具松柴一束,權當分資。」農夫道:「小弟是種田的人,沒有別樣,謹具薄酒一壺,權當分資。」圃夫道:「小弟是灌園的,謹具芹菜一束,正合野人獻芹之意,權當賀禮。」莫翁道:「小弟做主人,怎麼好擾列位,既然如此,只得收下了。」眾人道:「成親的事,定要熱鬧些纔好。鄉間沒有吹手,不免把我們賽社的鑼鼓拿來,大家敲將起來,也當得吹手過。只是這個儐相沒有,不免將牧童叫來,問他能否?」樵夫辭了眾人,去取鑼鼓,兼叫牧童。 轉盼間,牧童合著鑼,樵夫提著鼓,從外鳴鑼擊鼓而來。牧童道:「我是學過戲的,唱班贊禮之事是我花面的本等,快請新郎出來!」莫翁對楚玉道:「這幾位敝友,是我同村合住的人,特來相助。」楚玉道:「時辰尚早。」莫翁道:「趁著眾人在此,完了好事罷。」莫娘子陪出藐姑來,道:「新人來了!」眾人遂擁著譚郎與藐姑,同拜了四拜,譚生又謝了莫翁與眾人。眾人道:「譚郎娶得這樣一個佳人,我們定要奉敬二人一杯。」楚玉道:「小弟遵命,賤室是不飲酒的。」牧童說:「我有一個法兒,不怕他不飲。」眾人道:「甚麼法呢?」牧童道:「每人奉敬一杯,他要不飲的時節,我們就將譚先生盡打,必等他飲了方纔住手,料他沒有不痛他的!你們說這個法兒好不好?」眾人說:「妙極!」樵人說:「我先奉敬一杯!」遂酌滿滿一杯酒兒,放在藐姑面前,藐姑笑而不飲。樵夫拉著楚玉的左手,道:「我不動手,令夫人是不吃的,待我打起你來!」遂在楚玉肩臂上,認真打了兩拳。楚玉叫道:「疼的緊,娘子快吃了罷!」圃夫、農夫、牧童俱見如此,藐姑一連吃了數杯。莫翁道:「酒已夠了,將新人送入洞房罷。」莫娘子與藐姑遂都進去了,楚玉與眾人又同飲了一回。眾人說:「天不早了,我們散罷,別落新人的埋怨。」遂各大笑而去。 楚玉到了房內,見莫娘子與藐姑還在那婸☆隉A莫娘子見楚玉來了,遂也抽身而去。楚玉將門閉了,向藐姑道:「今日之事,未知又是夢中否?」藐姑道:「今日較視從前,大不相同,想是不是夢中了。」兩個遂解衣就寢,楚玉以手去摩他的那話,宛然豆蔻謹含,瓜未曾破。低聲向藐姑道:「以此看來,乃知前日成親之事,只是神交,並未形遇了。」說罷,遂將藐姑的金蓮高擎,藐姑也就以手導其先路,這種情趣又在不言之表了。事畢睡去,直到次日紅日高升,尚未醒來。 漁童對他妻李氏道:「昨日搬起他來的時節,明明是對魚,忽然變作兩個人!倘然這一夜之內明明是兩個人,仍然又變為一對魚,這事就越發奇了。我是個男人,有些不便,你去到窗櫺間,看他一看。」李氏遂到了窗戶底下,用舌將窗紙潤開,看了一回來道:「雖未變成魚,如今卻又是兩首相並,兩口相對,竟成了一對比目人了!」說罷,遂大笑了一回。 楚玉與藐姑亦驚悸而起,到了莫翁屋內,感謝不盡。莫翁道:「我看你姿容秀美,氣度軒昂,料不是尋常人物,何不乘此妙年,前去應舉呢?」楚玉道:「我少年間,也曾懸梁刺股,其如橐敝囊空何。」莫翁道:「這等不難,老夫雖是釣魚的人,倒還有些進益。除沽酒易粟之外,每日定有幾個餘錢,兄若肯回去應試,這些資斧都出在老夫身上。」楚玉道:「若是如此,是前恩未報,又蒙厚恩了!」莫翁道:「這也不妨,但自今已近期,不日就起程方好。」楚玉道:「事不宜遲,老公若肯幫助,小生今日就起程了。」莫翁道:「所關甚大,不便久留,我就給你將行李收拾停當,你與令夫人商量商量,好送你二位起身。」楚玉遂到屋堙A與藐姑說知,又來到這邊道:「二位恩人請上,待愚夫婦拜辭。」莫翁道:「不敢,俺們也有一拜。」四人遂各拜了四拜。莫翁道:「漁童挑了行李,送譚官人一程。」楚玉再三推辭道:「多蒙救命之恩,已經感激不淺,何敢又勞遠送。」漁童道:「這個何妨。」遂挑起行李前行,楚玉夫婦相隨,竟往京城而去。 要知後事,再聽下回分解。
第六回 譚楚玉衣錦還鄉 劉絳仙船頭認女 卻說楚玉與藐姑到了京城,鄉會兩試,俱登高魁。只因有銜無職,所以將近一載,尚在京都。一日,楚玉笑容滿面,得意而歸。藐姑道:「想是相公恭喜了!不知你授何官職?選在甚麼地方?何日起程?可與奴家同去否?」楚玉道:「叨授司李,選在汀洲,明日就要起程。我和你死在水中,尚且不肯相離,豈有上任為官不帶你同行之理麼!」藐姑道:「我不為別的,要別上任的時節,同你去謝一謝恩人,不知可是順路麼?」楚玉道:「就使不是順路,也要迂道而行。」藐姑道:「我和你這段姻緣,為做戲而起,以戲始之,還該以戲終之。此番去祭宴公,也該奏一本神戲。只怕鄉村地面上,叫不出子弟來,卻怎麼處呢?況這十月初三日,又是宴公的誕日。此時已是九月,路途遙遠,只是趕不及了。且到那邊再作區處,或者晏公有靈,留住了戲子,等我們去還願,也不可知。」楚玉道:「少不得差人去打前站,叫他先到那邊料理還願之事。再寫一封喜信,寄與莫漁翁,使他預先知道也好。」遂寫書吩咐院子,如此如此。 院子遂持書而往,早行夜宿,已到嚴陵地方。問著七里溪,敲莫翁的門道:「我是譚老爺家人,差來下書的。」莫翁開門道:「是那個譚老爺呢?」院子道:「是去年被難到此,蒙你相救的人,如今得中高科,選了汀州司李,不日從此經過,要來拜謝恩人,叫我來下書的。」莫翁道:「在下即姓莫,如此請堶惕中U。」院子與莫翁叩頭,起來道:「前途有事,不敢久留,即此告別了。」莫翁送了院子,回來對夫人道:「娘子,譚生的功名已到手了。赴任汀州,從此經過。先著人來下書,他隨後就到了。」娘子說:「叫人可喜!他既然選在汀州,就是我們的田治了。你有心做個好人,索性該扶持他到底,把那邊的土俗民情,衙門利弊,對他細說一番。叫他也做一個好官,豈不是件美事!」莫翁道:「如此就要露出行藏來了。」又想道:「也罷,我自有個道理。」遂作詩以見意。詩曰: 自笑癡腸孰與同,助人成事不居功。 一般也有沽名具,恥向名場作釣翁。這且不提。 再說那楚玉夫婦,一路行來,已到嚴陵地界。楚玉在船上對藐姑道:「前面山坡之上,有兩個人影,只怕就是莫公夫婦,也未可知。」及至到了跟前,莫翁看見楚玉早在船頭站立,遂高聲道:「那不是譚老爺麼?」楚玉道:「那不是莫恩人麼?」泊岸下船。莫翁道:「溪邊路濕,不便行禮,請到荒居相見。」楚玉夫婦遂跟莫翁夫婦到了堶情A望上就拜。莫翁扶住道:「高中巍科,兩番大喜,都一齊拜賀了罷。」遂一同拜了四拜。又請漁童夫婦,謝了打撈之恩。楚玉道:「念小生初登仕籍,未有餘錢,輶儀先致鄙意,圖報尚容他日取土宜過來。」莫翁道:「山居寒儉,不曾備得賀儀,怎麼倒承厚貺!別無可敬,必住寒舍暫留一日,明日就不敢相強了。」楚玉叫院子取下行李,就在莫翁處過宿。 次日,莫翁向娘子道:「昨日的事情,可做妥了?」娘子點頭示意,楚玉道:「有言在先,小生略有寸進,與二位同享榮華。如今我們上任,要接你們去了,千萬莫要推辭!」莫翁道:「多謝盛情,念我二人,是閑散慣了的人,這是斷不敢領的。」楚玉道:「既是如此,我們再圖後報。」遂辭別上船而去。 卻說那前站先到了埠鎮上,問道:「這邊可有戲麼?」其一人道:「這晏公的誕日,原是十月初三,只因被大雨數日耽擱了,如今改在十一月初三,方纔替他補祝。如今那些優人,都現在這堙A名為玉筍班。不知尊客問他作甚麼呢?」院子道:「我家老爺從此經過,有晏公願戲一臺,要來為戲。不知這玉筍班中的人物若何?」那人道:「這班從前一生一旦,都投水死了。現今做正生的就是當初做旦的母親,叫做劉絳仙,是正旦改的。那做旦的婦人,是別處湊來的角色,如今生旦俱是女的了。」院子道:「不知今年廟中會首是誰?」那人道:「就是在下。」院子道:「原來如此。有一錠銀子,煩尊賀拿去做定錢,說老爺明日就到,一到就要做的,這樁事在你尊賀身上。我如今趕上船去,回復老爺一聲。」 及至到了船上,對譚爺說知此事,楚玉喜道:「妙極,妙極!這一定又是晏公的手段了。」藐姑道:「只是一件,我母親既在這邊,如今一到就要請來相見了。難道相見之後,還好叫他做戲不成!」楚玉道:「我們到時且瞞著眾人,不要出頭露面。直等做完之後說出情由,然後請他相見罷了。」藐姑道:「說得有理。既然如此,連祭奠晏公都不消上岸,只在舟中遙拜罷。」 及至次日到了,見那戲臺仍是搭在水堙C楚玉即叫將船灣在臺子西面。吩咐道:「對戲上說,不做全本,止演零出。開劇要做王十朋祭江,完了之後,再拿戲單來點。」院子遂吩咐下去。藐姑道:「怎麼點這一出?」楚玉道:「如今正生是你令堂,你當初為做荊釵,方纔投水。今日將荊釵試他,且看做到其間,可有傷感你的意思否?」說話之間,臺上參神已畢,見絳仙扮王十朋上。 唱道: 一從科第鳳鸞飛,被奸謀,有書空寄,畢萱堂無禍危。痛蘭房,受岑寂,捱不過,凌逼身,沉在浪濤堙I 白: 稟上母親:「你是高年之人,受不得眼淚,請在後面少坐,等孩兒代祭罷。」斟酒向江道:「我那妻呵!你當初在此投江,我今日還在此祭奠,料想靈魂不遠,只在依稀恍惚之間。丈夫在此奠酒,求你用一杯兒。 唱: 呀,早知道這般樣拆散呵,誰待要赴春闈?便做腰金衣紫待何如!端的是,不如布衣倒不如布衣,則落得低聲啼哭,自傷悲!唱罷,一面化紙,一面高叫道:「我那藐姑的兒呵!做娘的燒錢與你,你快來領了去。」遂號啕痛哭起來。臺內高叫道:「祭的是錢玉蓮,為甚麼哭起藐姑來!」絳仙收淚道:「呀!睹物傷情,不覺想到亡兒身上,是我哭錯了。」 藐姑在船上,揭起簾子高叫道:「母親起來,你孩兒並不曾死,如今現在這邊。」絳仙立起,望船上一看道:「不好了!兩個陰鬼都出現了。你們快來,我只得要回避了。」臺內人一齊都出來,看了一看道:「活人見鬼,不是好事,大家散了罷!」船上院子高叫道:「你們不要亂動,船塈云漱ㄛO鬼,就是譚老爺夫人的原身。當初被人撈救,並不曾死,如今得中高魁,從此上任。你們不信,近前來看就是了。」臺上道:「不信有這樣奇事!叫人快搭扶手,待我們上岸去看。」及至到了船上,看道:「呀!果然是原身!不消驚怕了,一同出去相見。」絳仙、文卿見了道:「譚生、大姐,你們果然不曾死?竟戴了真紗帽,頂著真鳳冠了!」藐姑道:「爹娘請坐,容孩兒拜謝養育之恩!」楚玉道:「養育之恩不消謝,那活命之恩到要謝謝的!」文卿與絳仙道:「慚愧,慚愧!」 絳仙道:「我兒,你把那下水之後,被人撈救的事情,細細講來。」藐姑道:「這些原委,須得一本戲文的工夫,纔說得盡,少刻下船,和你細講罷。只是一件,女婿做了官,你不便做戲了,快些散班,同我們一齊上任去罷。」文卿說:「去倒要去,只是這兩副子臉沒有放處!」眾人道:「不妨,戲箱堶情A現成鬼臉,每人帶著一個,叫做牛頭丈人,鬼臉丈母就是了!」楚玉道:「不要取笑,未知那錢萬貫怎麼樣了呢?」眾人道:「只因為你,把一分無數的家資,化了個乾乾淨淨,方免了死罪!如今充軍出去了。」楚玉道:「這個是理當!」話猶未了,只見來接新官的衙役來報道:「稟老爺,不好了!地方上生出事來了。」 畢竟所生何事,且聽下回分解。
第七回 譚楚玉斬寇立功 莫漁翁山村獲罪 話說譚老爺聞得差人來報,究地方有何事情?遂叫眾人退後,問差人道:「地方果有何事?給我細細說來。」差人道:「山賊破了汀州,十分猖獗,還喜得不據城池,單搶金帛子女,如今又到別處去了。」譚爺聽了,驚道:「這等說起來,竟是一塊險地了!下官既受國恩,就是粉骨碎身,也辭不得了。只是地方多事,不便攜眷。差人,你們先去,我不日就要到任了。」差人遂叩頭而去。楚玉向藐姑道:「夫人,你且在莫漁翁家暫住幾日,等地方寧靜之後,我差人來接你。」藐姑遂將行李分開,只見行囊堶情A有字一封,上寫「平浪侯封」四字。楚玉拆開一看,竟是一本須知冊,把汀州一府的民情利弊,與賊營堶接篧磢滷‘恁A注的明明白白。「叫我一到地方,依了冊文做去,不但身名無恙,還有不次之升,這等說起來,晏公的意思,竟要扶持到底了。夫人,我你快些拜謝!」楚玉對絳仙道:「不便來接,要去自去罷。」即就告別。絳仙聽了,也自覺無味,這且不提。 再說楚玉自從到任以後,一舉一動,俱照冊文行事。所以未及一月,歌聲載道,民心歡悅。一日想道:「下官到任以來,喜得民安吏職,官有餘閑。只是山賊未除,到底不能安枕。前日蒙晏公顯聖,把治民御盜之略,造成冊子見遺。我把治民之事,驗他御盜之方,誰想一字不差,前功如此,後效可知。所以往各處申詳,力任征剿之事。蒙上臺批下詳文,把各路兵馬錢糧,都屬我一人提調。又慮官卑職小,彈壓不來。因俺未到之先,有個慕容兵道,在陣上降賊去了,就委俺暫署此職,以便行兵。若能滅賊成功,即以此官題授。今乃出師吉日,不免把隨征將校號令一番。」遂齊集眾將,吩咐道:「本道今日用兵,不比前人輕舉,智圖必勝,慮出萬全。料想那幾個小賊,不夠本道誅夷。只是一件,要防他戰敗之後,依舊入山。到了巢穴之中,再去剿除,就費力了。左營將校,領一枝人馬,守住入山的要路,使他無門可入;右營將校,帶一枝人馬,先入山中焚毀他的巢穴,使他無家可歸。斬將擒王,就在此一舉了!小心用命,不可有違!」眾人遂各領命而去。楚玉也自領全軍殺將前去。 及至兩軍相對,真個人強馬壯,一以當百,殺得那些山賊,抱頭而竄。及至到了山前,又見滿山火起,山大王知是被人焚了巢穴,就撥馬從小路而奔。誰知小路也有埋伏,一鼓之間,將山大王活擒過來。楚玉吩咐,就此奏凱收兵。 及至歸到衙門,賞勞眾將已畢。查點賊寇,八個都有,惟少投降的那個叛賊慕容兵備道。楚玉道:「待我移會各衙門,畫影圖形,定要拿住此賊,然後獻俘。你們眾將之中,有能密訪潛拿,解到軍前者,就算首功,另加升賞。」內有一將道:「小將有個朋友,前日從浙江回來,說在山中遇見一人,分明是他的模樣。求大人賞憲牌一紙,待小將扮做捕人,前去緝獲。若果是他,只消協同地方拿來就是了。」楚玉道:「既然如此,有憲牌在此,就委你前去。」那人拿了憲牌,遂同手下一人辦就捕役。 行了三日,已到嚴陵地方,牌將對那人道:「來此已是,大家都要小心。」那人道:「那邊松樹底下有個睡覺的,不免去喚他醒來,預先問個消息再講。」二人遂到松樹底下,看道:「這就是他了,快取家伙出來!」叫道:「慕容老爺,快醒來!」石公起來道:「我是個深山野人,並無相謝,與諸公絕不謀面,不要錯認了。」牌將道:「不錯不錯,你原任漳南巡道,我是你標下的將官,豈有認錯之理。快不要推辭,隨我到原任地方去。」石公道:「你們既然認得我,也不必遮瞞了。只是出山一事,我是斷斷不從的,煩你去回復本官,放過了我罷。」牌將道:「快些下手!」遂將索子與他帶了。 石公大驚道:「這是甚麼緣故?就要我去,豈有用官法拘拿之理!是那個官兒差你來的?」牌將道:「奉汀州譚老爺的軍令,特來拿你,有憲牌在此,你自己看來。」石公道:「呀!果然是他的。我對你講,你那本官,與我最相契厚。他未遇之先,夫妻兩口的性命,都是我救活的。為甚麼恩將仇報,竟把叛犯二字,加起我來!既然如此,待我從家媢L一過,他的夫人現在,你若不信,去問她一聲就是了。」牌將道:「既然如此,就帶便過一過。」及至到了門首,叫道:「娘子,快請譚夫人出來。」二人出來見道:「這是怎麼說,他們三個是何等之人,為何沒原沒故,鎖住了你?快些講來!」石公對藐姑道:「不奉別人的官差,是你那位有情有義的尊夫,感激我不過,差他來報恩的,多謝多謝。現有憲牌在此,是親筆標的,不信拿來請看。」藐姑接來看道:「呀!果然是他標的。這等說起來,竟不是個人了!」對差人道:「有我在此,不怕他險到那堙C快些放了,待我去回復他。」牌將道:「噫!好大體面,你既是夫人,為甚麼不隨去上任,倒住在反賊家堙H莫說不是,就是真的,也沒有老爺拿賊,夫人釋放之理。快些起身,不必再說閑話。」藐姑道:「夫妻二字,豈是假得的,既然不信,連我也帶去,一同審問就是了。」牌將道:「這句話還說得有理!既然如此,僱下一隻大船,我們帶了犯人,坐在前艙,你同他的妻子,住在後艙,一同前去便了。」牌將著一人前去僱船不提。 再說慕娘子向藐姑道:「譚娘子,想是我家男子,當初說話之間,不曾謹慎,得罪了譚官人。所以公報私仇,想出法來害他。全仗你去周全,夫婦二人的性命,就在你身上了。」藐姑道:「他是個有心人,決不做負心之事。我仔細想來,畢竟有個緣故。既然如此,快些料理船隻,即便起身,且看到了那邊,是怎樣處治。」 要知後事,觀下回便明。
第八回 真兵備面罵楚玉 假兵備遺害慕公 卻說楚玉自從破了山賊,蒙聖恩不次加升,就補了漳南兵憲。一日想道:「昨日左營牌將,有塘報寄來,說叛臣已經拿住,我的夫人現在他家。這等講來,就是莫漁翁了?我不信那位高人,肯做這般反事。或者是差官拿錯了,也未可知。我細想來,若果是拿錯的便好。萬一是他,叫我怎生發落?正了國法,又背了私恩;報了私恩,又撓了國法。這樁事情,著實有些難處。且等他解到,細細審問一番,就知道了。」 一日,見差官稟道:「叛犯拿到。」楚玉道:「你在那媕繺菄滿H他作何營業?家口共有幾名?可曾查訪的確?不要錯拿無罪之人。」差官稟道:「他住在嚴陵地方,釣魚生理,夫妻兩口,僕奴二人,不但面貌不差,他親口承認說,在此處做官是實。此外更有一位婦人,說是老爺的家眷。小官不辯真假,只得也請他同來,如今現在外面,要進來替他伸冤哩!」楚玉道:「這等是他無疑了!國法所在,如何徇的私情,我有道理。」吩咐道:「那位女子,原是本道的親人,當初寄在他家,並不知本人是賊。如今既已敗露,國法難容。不但本犯不好徇情,連那位女子,也在嫌疑之際了。吩咐巡捕官,打掃一處公館,暫且安頓了他,待本道處了叛賊,奏過朝廷,把心跡辨明了,然後與他相見。」再吩咐將犯人帶上來。 楚玉指著石公道:「哦,原來那殃民誤國、欺世盜名的人,就是你麼!你既受朝廷的厚祿,就該竭節輸忠。即使事窮力盡,也該把身殉封疆,學那張巡、許遠的故事。為甚麼率引三軍,首先降賊,是何道理?從直招來!」石公道:「你又不喪心,不病狂,為甚白日青天說這般鬼話!我何曾降甚麼賊來?」楚玉道:「怎麼倒罵起我來?這也奇極了。哦,你說沒有見證麼?叫各役過來,你們仔細認,三年之前,在本衙做官的,是他不是?不要拿錯了。」眾人上前看了道:「一毫不差,他是我們的舊主。終日報事過的,恐有認不出的道理。」石公道:「我何曾不說做官,只問降賊之事,是何人見證?你何為當問不問,不當問的反問起來?」楚玉道:「也是,叫眾將過來,他降賊之事,是真是假,你們可曾眼見?都要從直講來,不可冤屈好人。」眾人道:「是將官們眼見的,並非虛枉。」楚玉道:「何如?還有甚麼話講?」石公道:「這些將官衙役,都是你左右之人,你要負心,他怎敢不隨你負心!這些巧話,都是你教導他的。」楚玉道:「你犯了逆天大罪,倒反謗起我來。你道這些將官、衙役,都是我左右之人,說來的話不足信。也罷!叫左右去把地方上的百姓,隨意叫幾個來,看他們如何?」衙役遂到外邊,叫了十數個人來。楚玉道:「你們上前去認一認,他可是降賊的兵備不是?都要仔細,不可冒昧,有致誤傷好人。」眾人看道:「是不差!只是一件,他起先一任,原是好官。只是後面再來,不該變節。求老爺將功折罪,恕了他罷。」楚玉道:「別罪可以饒恕,謀反叛逆之罪,豈是饒恕的!你們去罷。」楚玉道:「料想到了如今,你也沒得說了。本道夫妻二人,受你活命之恩,原無不報之理。只是國法所在,難以容情。叫左右暫鬆了綁,取出一桌酒飯來,待我奉陪三杯,然後正法!合著古語兩句,叫做:今日飲酒者私情,明日按罪者公議。今日之事,出於萬不得已,並非有意為之。你是讀書明理之人,自當見諒,求你用了這杯酒罷!」 石公大怒道:「你這些圈套,總是要掩飾前非,有誰人信你!你當初落水,是我救你性命;回去赴試,是我助你盤費。這些恩情,都不必提起。只說你建功立業,虧了誰人?難道是你自家的本事!你若不是我暗用機謀,把治民剿賊的方略,細細傳授與你,莫說不能成功,只怕連你這顆狗頭,也留不到今日,在陣上就失去了。」楚玉道:「別的功勞,蒙你厚恩,那剿賊之事,與你何干?也要冒認起來!何曾你授甚麼方略,這句話從那婸※_?」石公道:「哦!你還不知道麼?我且問你,赴任的時節,那本須知冊子,是何人造的?」楚玉道:「是晏公給我的!」石公道:「那是俺舊令尹,把精神費盡,誰知今日倒惹出這等事來!」楚玉道:「那本冊子竟是你造的了?既然如此,為甚麼不自己出名,寫了平浪侯的神號呢?」石公道:「只為刻意逃名,不肯露出做官的形跡,所以如此。我一來要替朝廷除害,二來要扶持你做好官。誰想你自己得了功名,到生出法來害我!」 楚玉道:「呀!這等說起來,你竟是個忠臣了,為甚麼又肯謀叛?」石公道:「我何曾謀叛,想是你見了鬼了!」楚玉道:「你入山之後,皇上因賊寇難平,依舊起你復任。地方官到處尋訪,從深山堶掃虴A出來,指望你仍似前番替朝廷出力,誰料你變起節來!因有這番罪孽,纔有這般風波。難道你自己心上還不明白麼!」石公聽道:「這等說起來,不是你有心害我,或者地方官尋得急切,有人冒我姓名,故意出來謀叛,也未可知道。求你審個明白,不然性命還是小事,這千古的罵名,如何受得起!我起先不肯屈膝,如今沒奈何,到要認做犯人,跪在法堂上聽審了。」楚玉道:「既然如此,待我提出賊頭來問個明白。若果有此事,就好釋放你了。只是一件,等他提到的時節,你倒要認做降賊的人,只說與他同謀共事,我自有巧話問他。真與不真,只消一試,就明白了。叫左右取監犯出來!」 要知後事,且聽下回審問便明。
第九回 譚官人報恩雪恥 慕容僕招隱埋名 卻說將監犯提出,楚玉問道:「聖旨已下,叫本道不消獻俘,待拿著叛臣與你一同梟斬。如今那叛臣已拿到了,本該一同正法,只是一件,我纔問他,他說不是真正叛臣,乃冒名出來,替你做事情的,情有可原,罪不至死。我心上要釋放他,所以提你出來,問個明白。這冒名之事,可是真的麼?」監犯道:「真便是真的,只是此人險惡非常,小的恨他不過。要殺同殺,求老爺不要放他!」石公道:「我與你是同事之人,為甚麼這等恨我?」監犯道:「你未曾出山的時節,得我千金聘禮,後來假裝兵道,在陣上投降。我把你帶在軍中,凡得來的金帛,都托你掌管,你就該生死不離,患難相共纔是。你見風聲不好,就把財帛捲在身邊,飄然而去。難道我做了一場大賊,單單替你囗事不成?要死同死,決不放你一個!」楚玉道:「天下人盡多,那一個假裝不得,為甚麼單去聘他?」監犯道:「只因他的面龐與慕容兵道一模一樣,所以把千金聘禮,去聘他出來。」 楚玉大笑道:「原來如此!這等說起來,他不是你的仇人,你的仇人還不曾拿到,待拿到的時節,與你一同正法便了。」監犯道:「明明是他,怎麼說個不是?」楚玉道:「這是慕容兵道的原身。他解任之後,並不曾出山。你若不信,走近身去,細認一認就是了!」監犯看道:「果然不是,這等不要屈他。當初是我該死,不該把假冒的事,壞了你的名聲,得罪得罪!」楚玉親自下來,扶起石公道:「下官多有得罪,還求見諒!且請衙內去,換了衣服。」 說話未完,只見有一衙役稟道:「假兵備拿到了,求老爺發放!」楚玉道:「帶進來!」遂將假兵備帶進。楚玉將此人一看,果然與石公分毫不錯。楚玉道:「是何人獲住的?」其中一人跪道:「是小的拿住的!」楚玉道:「你姓甚名誰,家住那堙A如何知他是個叛賊?從實說來!」那人道:「小的姓王,名叫大元,離城五十里,三角山茅屋莊居住,耕種為業。只因那日,忽然來了一個人,要在小的莊上住。當日就拿金子一千,買了房子,並無家眷,小的就知來路不明。及至過了幾日,小的進城賣布,見城門上掛的一個影子,與他一樣,方知他是叛賊!小的所以同著地方拿來的。」楚玉道:「有何見證呢?」王大元說:「現有金銀一箱,腰刀一把,是小的從他家娷膝X來的。」楚玉道:「抬金銀過來。」地方遂將箱子抬上。楚玉道:「王大元獲賊有功,賞金子一百兩,地方也賞銀子百兩,俱各去罷。叫將冒犯與我用夾棍夾起來!」冒犯道:「不用夾,小的招來就是了。小的好好住在山堙A一日山大王著人抬了一千兩金子,來到說我如此如此。我想世上要做官,必定要拿銀子出來。如今又得做官,又得金子,那埵陶o等好事?所以小的就應承了他了。誰知有這等事呢,求爺爺活命罷!」楚玉道:「如今賊頭已獲,冒犯又有,就綁出去斬首示眾!」遂將二人斬訖。 楚玉退堂,向石公道:「下官昏聵無知,不能覺察,致累大恩人受此虛驚,多有得罪!」石公道:「若非秦鏡高懸,替老夫雪冤洗恥,不惟隕身一旦,亦且遺臭萬年。待老婦到來,一同拜謝。」院子稟道:「二位夫人到了。」楚玉向藐姑道:「我平賊的功勞,又虧慕容先生指引,快來拜謝恩人!」石公對他夫人道:「娘子,我降賊的奇冤,全虧了譚先生昭雪,快來拜謝了恩!」四人俱各拜了四拜。石公道:「老夫素抱忠良之願,忽蒙不軌之名,雖然無愧於心,形跡之間,也覺得可恥。如今所望於知己者,不但保全骸骨,還求洗濯聲名。辨疏一道,曉諭幾通,只怕都不可少。」 楚玉道:「豈但奏聞皇上,曉諭軍民,還有特本奉荐,定要請你出山!」石公道:「快不消如此!我是有泉石膏肓、煙霞錮疾的人,你若叫俺出山,俺何如那時不辭官呢?」楚玉道:「原來高尚之心,這等堅決。既然如此,倒不敢奉強了。」石公道:「老夫是個迂人,不但沒有出山之心,還有幾句招隱的話。雖然逆耳,也要相告一番。凡人處得意之境,就要想到失意之時。譬如戲場上面,沒有敲不歇的鑼鼓,沒有穿得盡的衣冠!有生旦就有淨丑,有熱鬧就有淒涼。淨丑就是生旦的對頭,淒涼就是熱鬧的結果。仕途上最多淨丑,宦海中易得淒涼。通達事理之人,須在熱鬧場中收鑼罷鼓,不可到淒涼境上掛印辭官。這幾句逆耳之言,不可不記在心上。」楚玉道:「這幾句話,竟是當頭的棒喝、破夢的鐘聲,使下官聞之,不覺通身汗下。先生此番回去,替我在尊居左右構茅屋幾間,下官終此一任,即便解組歸隱,與先生同隱便了。」於是,石公告辭回歸。楚玉苦留不住,二人灑淚而別。 且說楚玉自石公去後,思想仕宦之途,如浮云之過太虛,何不趁此把拿獲叛逆之事,奏明朝廷,好為歸山。遂以便修本,以便辭官,挈妻子赴嚴陵去了。自去之後,絳仙同文卿來尋女兒,及至衙門見印錫高懸,不知去向。文卿對絳仙道:「楚玉高居駟馬,尚且不戀,其高尚之心,人自不及。況你我乃下賤之輩,豈可同居!」遂索然而回。 再說楚玉在嚴陵時,與石公不時相聚。晝或持竿同釣,夜或清淡不倦,悠悠蕩蕩,以樂天年。後石公納妾生子,楚玉亦得二子。後嗣仍為科甲人物,綿綿延延,榮華不斷。皆以存心忠厚,故有此報也。豈比目魚之細事,益可忽乎哉! 詩曰: 邇來節義頗荒唐,盡把宣淫罪戲場。 思借戲場維節義,繫鈴人授解鈴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