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itle : 續世說
Author : Pingzhong Kong
Release date : May 2, 2008 [eBook #25287]
Language : Chinese
Credits : Produced by Yi-Hsuan Huang
Produced by Yi-Hsuan Huang
德行
梁劉遵為皇太子中庶子,卒,太子深悼惜之,與其從兄孝儀令曰:「賢從弟中庶,孝友淳深,立身貞固,內含玉潤,外表瀾清。言行相符,終始如一,文史該富,琬炎為心,辭章該博,元黃成彩。既以鳴謙表性,又以難進自居,益者三友,此實其人。及宏道下邑,未申善政,而能使人結去思。野多馴翟,此亦威鳳一羽,足以驗其五德。」 梁明山賓性篤實,嘗乏困,貨所乘牛。既售錢,乃謂買主曰:「此牛經患漏蹄,療差已久,恐後脫髮無容不相語。」買主遽追取錢。處士阮孝緒聞之,歎曰:「此言足使還淳反樸,激薄停澆矣。」 梁庾域母好鶴唳,域孜孜營求。一旦雙鶴來下,人以為孝感;子子輿亦有孝行,父卒於蜀,子輿奉喪歸,至巴東灩澦石瞿塘大灘,秋水猶壯。子輿撫心長號,其夜五更水忽退減,安流南下。及度,水壯如舊。時人為之語曰:灩澦如襆本不通,瞿塘水退為庾公。 梁顧協清介有志操,初為廷尉,正冬服單薄。寺卿蔡法度欲解襦與之,憚其清嚴,不敢發口。謂人曰:我願解身上襦與顧,顧難衣食者,竟不敢以遺之。 宋甄彬有行誼,常以一束苧就州長沙寺庫質錢。後贖苧。還於苧束中得金五兩。以手巾裹之。彬送還寺庫,寺僧以半與,彬堅然不受。曰:五月披羊裘而負,薪豈受遺金者邪。 宋郭世通於山陰市貨物,誤得一千錢。當時不覺,分背方悟,追還本主。錢主驚歎,以半與之,世通委之而去。 唐河間王孝恭次子晦,私第有樓,下臨酒肆。其人嘗候晦言曰:「微賤之人。雖則禮所不及。然家有長幼,不欲外人窺之。家迫明公之樓,出入非便,請從此辭。」晦即日毀其樓。 溫大雅改葬祖父,筮者曰:「葬於此地,害兄而福弟。」大雅曰:「若得家弟永康,我將含笑入地。」葬訖歲餘卒。弟彥博官至端揆,年六十四;大有為中書侍。 陳叔達賜食於御前,得蒲萄,執而不食。高祖問其故,對曰:「臣母患口乾,求之不能致,欲歸以遺母。」高祖喟然流涕曰:「卿有母可遺乎。因賜物百段。」 霍王元軌,高祖之第十四子。魏徵與之言,未嘗不自失也。為徐州刺史,與處士劉元平為布衣之交。或問元平王之所長,答曰:「無長。」人問其故,元平曰:「夫人有短所以見長,至於霍王,無所不備,吾何以稱之哉。」 太宗謂虞世南有五絕:一德行,二忠直,三博學,四文詞,五書翰。 薛元敬與伯收、族兄德音齊名,時人謂之河東三鳳。收為長離,德音為鸑鷟,元敬年最小,為鵷鶵。天策府參軍兼記室時,房杜處腹心之寄,深相友托。元敬畏於權勢,竟不知狎。如晦常云:「小記室不可得而親,不可得而疏。」 崔仁師治青州逆獄,惟坐魁首十餘人,餘皆原免敕。使至青州,更訊諸囚。咸曰:「崔公仁恕,皆無異詞。」又刑部以賊盜律反逆緣坐兄弟沒官為輕,請改從死。仁師駁議,以為父子天屬,兄弟同氣,誅其父子,足累其心。此而不顧,何愛兄弟。竟從仁師之議。 唐臨為萬泉丞,有輕囚十數人。會春暮時雨,臨令歸耕種,與之約,令事已自歸。令爭之,臨曰:「請自當其罪。」令在假,臨出囚,囚皆感恩,貸至時畢集詣獄。臨由是知名,後為大理卿,高宗親錄死囚,前卿所斷者叫號稱冤,臨所入者獨無言。帝怪問狀,囚曰:「唐卿所斷,既非冤濫,所以絕意爾。」帝歎曰:「為獄者不當如此耶。」 張文瓘為大理卿,嘗有疾,諸囚相與齋禱,願其視事。當時咸稱執法平恕。上元二年,文瓘拜侍中,諸囚聞改官,一時慟哭。其感人心如此。 徐有功為蒲州司法吏,人感其恩信,相約曰:「若犯徐司法杖,眾必斥罰之。」由是爭用命,終於代滿,不戮一人。時周興嗣來俊臣用事,有功為理官,以執政枉獄,前後三經斷死,而執志不渝。酷吏為之少衰。時人比之於張焉。或曰:「若獄官皆然,刑措何遠。」 陸象先清淨寡慾,不以細務介意。言論高遠,雅為時賢所伏。崔湜每謂人曰:「陸公加於人一等矣。」太平公主用事,宰相岑羲蕭志忠崔湜咸傾附之,唯象先孤立,未嘗造請,亦以此免禍。 狄仁傑為並州法曹,有同府法曹鄭崇質,母老且病,當使絕域。仁傑曰:「太夫人有疾而公遠使,豈可貽親萬里之憂。」乃詣長史藺仁基,請代崇質行。時仁基與司馬李孝廉不協,因謂曰:「吾等獨無愧耶。」相待如初。後為平章事,則天謂曰:「卿在汝南時,有譖卿者,欲知其人乎?」仁傑謝曰:「陛下以臣為過,臣當改之。陛下明臣無過,臣之幸也。不願知譖者。」則天歎息。 杜暹弱冠便有誓,不受親友贈遺,以終其身。及卒,尚書省及故吏賻贈者,其子孝友,遵其素約,皆拒而不受。 楊綰久積公輔之望,及大拜詔下,朝野相賀。綰素以德行著聞,質性廉貞,車服儉樸,居廟堂未數日,人心自化。御史中丞崔寬家富於財,有別墅在皇城之南,池館台榭為當時第一,寬即日毀拆。中書令郭子儀在邠州行營聞綰拜相,座內音樂減散五分之四。京兆尹黎乾騶馭百餘,亦即日減損留十辟而已。其餘望風變奢從儉者,不可勝數。其鎮俗移風若此,人以為在楊震、丙吉、謝安、山濤之上。 郭子儀事上盡誠,臨下寬厚。所至之處,必得人心。田承嗣方跋扈魏州,傲狠無禮,子儀嘗遣使至承嗣處,承嗣西望拜之曰:「茲膝不屈於人若干歲矣,今為公拜。」李靈曜據汴州,公私財賦一皆遏絕,獨子儀封幣經境,持兵衛送。其為豺虎所服如此。代宗不名,呼為大臣。天下以其身為安危者二十年。校中書令者二十四,權傾天下而朝不忌,功蓋一代而主不疑,侈窮人欲而君子不之罪,富貴壽考八十,繁衍安泰,哀榮終始,人道之盛此無缺焉。 李勉為江西觀察使,部人有父病,以蠱道為木偶人,署勉名位,瘞於其壟。或以告勉,勉曰:「為父禳災,亦可矜也。」舍之。 權臯為安祿山從事,察祿山有異志,欲潛去,又慮禍及老母。天寶十四年,祿山使臯獻戎俘於京師,過福昌,福昌尉仲謨,臯妹婿也,密以計約之。比至河陽,詐以疾亟召謨,謨至,臯示已喑,瞪謨而瞑。謨乃勉哀而哭,手自唅襲。既逸臯而葬其棺,人無知者。從吏以詔書還。臯母初不知,聞臯之死,慟哭傷行路。祿山不疑其詐死,許其母歸。臯時微服匿跡,候母於淇門,既得侍其母,乃奉母晝夜南去。及渡江,祿山已反矣。由是名聞天下,其子德輿為相。 涇師作亂,駕幸奉天。兵部侍劉乃臥疾在私第,賊泚遣使以甘言誘之,乃稱疾篤。又令其偽宰相蔣鎮日來招誘,乃托瘴疾,灸灼遍身。鎮再至,知不可劫脅,歎息曰:「鎮亦嘗忝列曹郎,苟不能死,以至於斯。寧以自辱羶腥,復欲污穢賢哲乎?」歔欷而退。乃聞駕再幸梁州,搏膺呼天,絕食而卒。 淮西之師汴帥韓宏,驕矜倔強,常倚賊勢索,朝廷姑息。惡李光顏力戰,陰圖撓屈,計無所施,遂舉大梁城,求得一美婦人,教以歌舞弦管六博之藝,飾之以珠翠金玉衣服之具,計費數百,乃命使者送遺光顏。冀光顏一見悅惑,而怠於軍政也。使者即齎書先造光顏壘曰:「本使令公憂公暴露,欲進一妓以慰公征役之思。」光顏曰:「今日已暮,明旦納焉。」詰朝,光顏乃大宴軍士,三軍咸集,命使者進妓。妓至,則容止端麗,殆非人間所有,一座皆驚。光顏謂來使曰:「令公憐光顏離家室久,舍美妓見贈,誠有以荷德也。然光顏受國家恩深,誓不與逆賊同生日月下。今戰卒數萬,皆棄妻子蹈白刃,光顏柰何獨以女色為樂?」言訖,泣涕嗚咽。堂下兵士數萬皆感激流涕,乃厚以縑帛酬其來使,俾領其妓自度上而回。自此兵眾彌加激勵。 柳公綽丁母崔夫人之喪,三年不沐浴。事繼母薛氏三十年,姻戚不知公綽非薛氏所生。 柳仲郢為牛僧孺辟客,李德裕知其無私,奏為京兆尹。仲郢謝曰:「下官不期太尉恩獎及此,仰報盛德,敢不如奇章公門館。」德裕不以為嫌。仲郢常感德裕之知,大中朝李氏無祿仕者,仲郢領鹽鐵時,取德裕兄子從質為推官,知蘇州院事,令以祿利贍南宅。令狐綯為宰相,不悅仲郢,與綯書曰:「任安不去,常自愧於昔人;吳詠自裁,亦何施於今日。李太尉受責既久,其家已空遂絕蒸嘗,誠增痛惻。」綯深歎與。從質正員官徐晦為楊憑所薦,憑貶臨賀尉,交親無敢祖送者,晦遂至藍田。時權德輿為相,與憑交分最深,聞晦之行,謂晦曰:「無乃為累乎?」晦曰:「布衣受楊公之眷,方茲流播,何忍不送?如相公他日為奸邪所譖,失意於外,晦安得與相公輕別。」德輿稱之於朝,中丞李夷簡請晦為監察,曰:「聞公送楊臨賀,肯負國乎?」 任迪簡為李景略判官,性厚重,嘗有軍宴行酒者,誤以醯進迪簡,以景略性嚴,勉為盡之,歸而毆血。軍士聞之泣下。及景略卒,軍士皆曰:「判官仁者,奉以為帥。」 王義方坐與刑部尚書張亮交通,貶儋州吉安丞。貞觀二十三年改洦水丞。時張亮兄子皎配流在崖州,來依義方而卒。臨終托以妻子,及致屍還鄉。義方與皎妻自誓於海神,使奴負柩,令皎妻抱其赤子,乘義方之馬,徒步而還。先之原武葬皎,白告張亮。送皎妻子歸家,乃之泊水。 元德秀字紫芝,以不及親在而娶,終身不婚。曰:「兄有子以祀先人矣。」先是兄子無乳媼,德秀自乳之,數日湩流,兄子能食乃止。其後兄子婚娶,以家貧無以為禮,求為魯山令,以誠信化,秩滿結廬陸渾山,有長往之志。屬歲饑,庖廚不爨,彈琴讀書,怡然自得。房管每見德秀,歎息曰:「見紫芝眉宇,使人名利之心都盡。」及卒,門人相與諡為文行先生。 元德秀為魯山令,有盜繫獄,會縣界有虎暴,盜請殺虎贖罪。德秀許之。胥史爭曰:「盜詭計苟免擅放官司囚,恐為累也。」德秀曰:「吾不欲負約,如有累,吾自當之。」即破械出之。明日盜負虎而還。 後唐刑部侍郎鄭韜光,字龍府,自襁褓迨於懸車,凡事十一君,越七十載,所任無官謗,無私過,三持使節,不辱君命。士無賢不肖,皆恭已接納。晚年背傴,時人咸曰:「鄭傴不迂。」平生交友之中無怨隙,親族之間無愛憎,恬和自如,性尚平簡,及致政歸洛,甚愜終焉之志。卒年八十。 後唐趙光逢幼嗜墳典,動守規檢,人目為玉界尺。弟光允為平章事,時謁問於私第語及政事。他日光逢署其戶曰:「請不言中書事。」清淨寡慾端默如此。光逢兩登廊廟,四退邱園,百行五常,不欺暗室。搢紳咸仰,以為名教主。 呂兗為滄州節度判官,劉守光攻陷滄州,兗被擒族誅,子琦年十五,將就戮。有趙玉者,幽薊義士也,久游兗門,見琦臨危,紿謂監刑者曰:「此子某之同氣也,幸無濫焉。」乃引之俱去。琦病足,玉負之而行,逾數百里,變姓名乞食於路,乃免於禍。琦仕石晉,至兵部侍郎。高祖將以琦為相,忽遇疾而逝。常以玉免已於難,欲厚報之。玉遇疾,琦親為扶持,供其醫藥。玉卒,代其家營葬事。玉之子曰文度,既孤而幼,琦誨之甚篤。及其成人登進士第,尋升宦路,琦之力也。時議者以非玉之義不能存呂氏之嗣,非琦之仁不能撫趙氏之孤。惟仁義二公得之。燕趙之士流為美談。
言語
宋武帝永初二年祀南郊,大赦。裴子野論曰:「夫郊祀天地,修歲事也;赦彼有罪,夫何為哉。」 魏群臣請增峻京城及修宮室,曰:「《易》曰:『王公設險以守其國。』又蕭何云:『天子以四海為家,不壯不麗,無以重威。』」魏主曰:「古人有言:『在德不在險。』屈丐蒸土築城,而朕滅之。豈在城也。今天下未平,方須民力,土功之事,朕所未為。蕭何之對非雅言也。」 宋孝武奢侈無度,多所造立,賦調繁嚴,征役過苦。前廢帝即位,悉皆削除。由紫極南北馳道之屬,皆被毀壞。自孝建以來至大明末,凡諸制度,無或存者。蔡興宗於坐,慨然謂顏師伯曰:「先帝雖非盛德,要以道終始,三年無改古典所貴。今殯宮始徹,山陵未遠,而凡諸制度興造,不論是非,一皆刊削。雖復禪代,亦不至爾。天下有識者,當以此窺人。」師伯不能用其言。 周容清貧寡慾,終日食蔬。雖有妻子,獨處山舍。甚機辯。王儉問曰:「卿山中何所食?」答曰:「赤米白鹽綠葵紫蓼。」文惠太子問容:「菜食何味最勝?」答曰:「春初早韭,秋末晚菘。」 梁何遠言不虛妄,蓋其天性。每戲語人云:「卿能得我一妄語,則謝卿一縑。」眾共伺之,不能記也。 顧歡黨道教,袁粲崇佛,說張融曰:「道之與佛,遙極無二。吾見道士與道人戰,儒墨道人與道士論是非。昔有鴻飛天首,積遠難亮,越人以為鳧,楚人以為乙,人自楚越,鴻常一爾。」 周賀若敦以有怨言,為宇文護所殺。臨刑呼子弼,謂曰:「吾欲平江南,然心不果。汝當成吾志。吾以舌死,汝不可不思。」因引錐刺弼舌出血,誡以慎口。後弼果平陳。 唐太宗謂侍臣曰:「君依於國,國依於民,刻民以奉君,猶刻肉以充腹。腹飽而身斃。君富而國亡。故人君之患不自外來,常由身出。夫欲盛則費廣,費廣則賦重,賦重則民愁,民愁則國危,國危則喪矣。朕常以此思之,故不敢縱欲也。」 太守時有上書,請去佞臣者。上問佞臣為誰,對曰:「臣居山澤,不能的知其人,願陛下與群臣言,或陽怒以試之,彼執理不屈者,直臣也;畏威順旨者,佞臣也。」太宗曰:「君自為詐,何以責臣下之直乎?朕方以至誠治天下,見前世帝王好以權譎小數接其臣下,常竊恥之,卿策雖善,朕不取也。」 治書侍御史權萬紀上言:「宣饒銀礦,發辦之可得數百萬緡。」上曰:「朕貴為天子,所乏者非財也,但恨無嘉言可以利民爾。與其多得數百萬緡,何如得一賢才。卿未嘗進一賢退一不肖,而專言稅銀之利。昔堯舜抵璧於山,投珠於谷,漢之桓靈乃聚錢為私藏。卿欲以桓靈待我耶?」是日黜萬紀,使還家。 太宗指殿柱謂侍臣曰:「治天下如建此屋,營構既成,勿數改易。苟易一榱正一瓦,踐履動搖,必有所捐。若慕奇功,燮法度,不常其德,勞費實多。」 肅宗欲敇諸將克長安日,發李林甫墓,焚骨揚灰。李泌曰:「陛下方定天下,柰何仇死者?彼枯骨何知?徒示聖德之不宏爾。且方今從賊者,皆陛下之仇也。若聞此舉,恐阻其自新之心。」上不悅,曰:「此賊昔日百方危朕,當是時,朕不保朝夕。朕之全,天幸爾。林甫亦惡卿,但未及害卿而死,爾柰何矜之?」泌曰:「臣非不知所以言。上皇有天下向五十年,太平娛樂,一朝失意,遠處巴蜀。南方地惡,上皇春秋高,聞陛下此敇,意必以為用韋妃之故。內慚不懌,萬一感憤成疾,是陛下以天下之大,不能安君親。」言未畢,上流涕被面,降階仰天拜曰:「朕不及此,是天使先生言之也。」遂抱泌頸泣不已。 太宗幸翠微宮,房玄齡在京城留守。太宗以李緯為民部尚書,有自京師來者,太宗問曰:「玄齡聞李緯拜尚書如何?」對曰:「玄齡但云:『李緯好髭鬚。』更無他語。」太宗遽改授緯洛州刺史。其為當時准的如此。 太宗謂侍臣曰:「朕每日坐朝,欲出一語,即思此言於百姓有利益否?所以不能多言。」杜止倫進曰:「君舉必書史記言動,臣職當修起居注,不敢不盡愚直。若陛下一言乖於道理,則千載累於聖德。非直當今損於百姓,願陛下慎之。」 魏徵謂太宗曰:「願陛下使臣為良臣,勿使臣為忠臣。」帝曰:「忠良有異乎?」徵曰:「良臣稷契臯陶是也,忠臣龍逢比干是也。良臣使身獲美名,君受顯號,子孫長世,福祿無疆;忠臣身陷誅夷,君陷大惡,家國並喪,空有其名。以此而言,相去遠矣。」帝深納其言。 高宗責侍臣不進賢良,眾皆莫對。李安期對曰:「天下至廣,非無英俊。但比來公卿有所薦引,即遺囂謗以為朋黨。沉屈者未申,而在位者已損,所以人思苟免,競為緘默。若陛下虛己招納,務於搜訪,不忌親仇,惟能是用,讒毀亦既不入,誰敢不竭忠誠。此事由陛下,非臣等所能致也。」高宗深然其言。 高宗謂侍臣曰:「朕思養人之道未得其要,公等為朕思之。」來濟對曰:「昔齊桓公出遊,見老而饑寒者,命賜之食。老人曰:『願賜一國之饑者。』賜之衣,曰:『願賜一國之寒者。』公曰:『寡人之廩府,安足以週一國之饑寒?』老人曰:『君不奪農時,則國人皆有餘食矣;君不奪蠶妾,則國人皆有餘衣矣。故人君之養人在省其征役而已。今山東役丁,歲則數萬。役之則人太勞,取庸則人太費,臣願陛下量公家所須外,餘悉免之。』」上從之。 尚方監裴匪躬欲鬻苑中果菜收其利。蘇良嗣為西京留守,駁之曰:「昔公儀相魯,拔葵去織。未聞萬乘之主鬻果菜與下人爭利也。」 少府監裴匪舒善營利,奏賣苑中馬糞,歲得錢二十萬緡上。以問劉仁軌,對曰:「利則厚矣,恐後代稱唐家賣馬糞,非佳名也。」乃止。 馬周有機辯,能敷奏。太宗曰:「我於馬周,暫不見便思之。」岑文本謂所親曰:「吾見馬君論事多矣,援引事類,揚搉古今,舉要刪蕪,會文切理,一字不可加一言,不可減。聽之靡靡,人忘倦。昔蘇張終賈,正應此耳。」 程名振奏對失旨,太宗動色,詰之。名振酬對逾辯,太宗意解,謂左右曰:「房玄齡常在我前,每見別嗔餘人,顏色無主。名振平生不見我,何來責讓,而詞理縱橫,亦奇士也。」擢為右驍衛將軍。 劉仁軌平百濟,浮海西還。仁軌初行,謂人曰:「天將富貴此公耳。」於州司請歷日一卷並七廟諱,人怪其故,答曰:「擬削平遼海,頒示國家正朔,使夷俗遵奉焉。」至是皆如其語。 中書舍人徐堅,以集賢院學士多非其人,所司供膳太原。嘗謂朝列曰:「此輩於國家何益,如此虛費,將建議罷。」張說曰:「自古帝王功成,則有奢縱之失,或與池台或玩聲色。今聖王崇儒重道,親自講論,刊正圖書,詳延學者。今麗正書院,天子禮樂之司,永代規模不易之道也。所費者大,徐子之言何其隘哉?」元宗知之,由是薄堅。 張嘉貞欲杖裴冑先,張說爭之,嘉貞不悅曰:「何言事之深也?」說曰:「宰相時來則為之,豈能長據。若貴臣盡當可杖,恐吾輩行自及矣。此言非為冑先,乃為天下士君子也。」 鄭元璹謂頡利曰:「漢與突厥風俗各異,漢得突厥既不能臣,突厥得漢復何所用?且抄掠資財,皆入將士,在於可汗一無所得。不如和好,國家必有重賚幣帛,皆入可汗,坐受利益。」頡利納其言,即引還。 唐制財賦皆入左藏庫太府,四時以數聞。比部覆其出入,上下相轄,奸無所容。至第五琦,以京師多豪將,求取無節,乃盡輸大盈庫心,天下公賦為人君私藏中官,領事幾三百人,有司不能窺其出入者,殆二十年矣。楊炎作相,頓首於上前論之,乞以歸有司度。禁中所費,一歲幾何,進入不敢虧,如此乃可議政。德宗下詔從之。炎以片言移人主意,議者以為難,中外稱之。 崔祐甫為相,淄青李正已畏德宗威德,表獻錢三十萬貫。上欲納之,慮已反覆,欲以計止之,又未有其詞。延問宰相,祐甫曰:「請遣使往淄青宣慰將士,便以此錢賜之,使將士深荷聖恩,又令外藩知朝廷不重財貨。」上悅而從之,正已大慚,心畏服焉。 魚朝恩惡郭子儀,使人發其父墓。及自涇陽入,朝議者慮其構燮,公卿憂之。子儀見,帝勞之,子儀號泣奏曰:「臣久主兵,不能禁暴。軍士殘人之墓固亦多矣。此臣不忠不孝,上獲天譴,非人患也。」朝廷聞其言乃安。 周墀初作相,私謂韋澳曰:「才小任重,何以相救?」澳曰:「願相公無權。」墀愕然不喻其旨。澳曰:「爵賞刑罰非公共欲行者,願不以喜怒愛憎行之,但令百司群吏各舉其職,則公斂衽於廟堂之上,天下自理。何要權也?」墀深然之。 崔群為翰林學士,以讜言正論聞於時。憲宗嘉賞,降宣旨云:「自今後學士進狀,並取崔群連書然後進來。」群以禁密之司,動為故事,自爾學士,或惡直醜正,則具不學,士無由上言。群堅不奉詔,三疏論奏方允。 崔群曰:「人皆以天寶十五年祿山自范陽起兵是治亂分時,臣以為開元二十年罷賢相張九齡,專任奸臣李林甫,治亂自此分矣。用人得失,所繫非小。」 殷侑欲舍王廷湊,專討李同捷,其疏末云:「伏願以宗社安危為大計,以善師攻心為神武,以含垢安人為遠圖,以網漏吞舟為至誡。」文宗雖不納,然深嘉其言。李訓之亂,上問以治安之策,侑極言:「委任責成,宜任朝之耆德。新進小生,無宜輕用。」帝深加之,賜以錦彩黃金。 文宗召趙宗儒,問以理道。對曰:「堯舜之化慈儉而已。願陛下守而勿失。」上嘉納之。 韋溫在朝時,與李珏、楊嗣復周旋。及楊李禍作,歎曰:「楊三李七若取我語言至是耶?」初溫勸楊、李征用德裕,釋憾解慍,二人不能用,故及禍。 憲宗季年,銳於服餌。裴潾疏曰:「君之藥臣先嘗之,親之藥子先嘗之,臣子一也。臣願所有金石煉藥人及所薦之人,皆先服一年,以考其真偽,則自然明驗矣。」 訓注之禍,宦者氣盛,凌轢南司。延英議事,中貴語必引訓注以折文臣。李石鄭覃謂之曰:「京師之亂,始自訓注。而訓注之起,始自何人?」仇士良等不能對。其勢稍抑。縉紳賴之。 幽州楊志誠逐李載義,自為帥。文宗聞之,驚,急召宰相。時牛僧孺先至,上曰:「可柰何?」僧孺曰:「此不足煩聖慮。臣被召,疾趨氣促,容臣稍緩息以對。」上良久曰:「卿以為不足憂,何也?」僧孺對曰:「陛下以范陽非國家所有,前時劉總向化,以土地歸闕。朝廷約用錢八十萬貫,而未嘗得范陽尺布斗粟上供天府,則今日志誠之得,猶前日載義之得也。陛下但因而撫之,亦事之宜也。且范陽國家所賴者,以其北捍突厥,不令南寇。若假志誠節鉞,錫其土地,必自為力。則爪牙之用,固不計於逆順。」上大喜曰:「如卿之言,吾灑然矣。」 張公藝鄆州人,九代同居。高宗有事泰山,親幸其宅,問其義居所以久。其人請紙筆,但書百餘忍字。高宗為之流涕,賜以縑帛。 司馬承禎,睿宗問以理國。對曰:「順物自然而無私焉,而天下理。《易》曰:『聖人與天地合其德,是知天不言而信,不為而成,無為之旨,理國之道也。』」睿宗歎息。 元宗問吳筠,以道法之精,無如五千言,其餘枝詞蔓說,徒費紙札耳。 元宗幸東都過崤谷,道隘不治,上欲免河南尹及知頓使,宋璟諫曰:「陛下方事巡幸,今以此罪二臣,恐將來民受其弊。」上遽命釋之。璟曰:「陛下罪之,以臣釋之,是代陛下受德。請令待罪朝堂,而後赦之。」從之。 憲宗誅李錡,有司籍錡家財輸京師。翰林學士裴垍李絳上言:「以為李錡僭侈割剝六州之人以富其家,或枉殺其身而取其財,陛下閔百姓無告,故討而誅之。今輦金帛以輸上京,恐遠近失望,願以逆人資財賜浙西百姓,代今年租賦。」上嘉歎久之,即從其言。 憲宗從容問李絳曰:「諌官多謗訕朝政,皆無事實,朕欲謫其尤者一二人,以儆其餘,何如?」對曰:「此殆非陛下之意,必有邪臣欲壅蔽陛下之聰明也。人臣死生,繫人主喜怒,故敢發口諫者有幾?就有諫者,皆晝度夜思,朝刪暮減,比達什無二三。故人主孜孜求諫,猶懼不至,況罪之乎?如此杜天下之口,非社稷之福也。」上善其言而止。 石晉桑維翰恐與敵失歡,上疏曰:「議者以陛下於契丹有所供億,謂之耗蠹,有所卑遜,謂之屈辱。微臣所見,則曰不然。且以漢祖英雄,猶輸貨於冒頓;神堯武略,尚稱臣於可汗。此謂達於權變,善於屈伸,所損者微,所利者大。必若因茲交構,遂成釁隙,自此歲歲征發,日日轉輸,困天下之生靈,空國家之府藏,此為耗蠹,不亦甚乎?兵戈既起,將帥擅權,武吏功臣,過求姑息,邊藩遠郡得以驕矜,外剛內柔,上凌下替,此為屈辱,又非多乎?」 晉天福初,頻有肆赦。張允進駁赦論曰:「《管子》云:『凡赦者小利而大害,久而不勝其禍。無赦者小害而大利,久而不勝其福。』又《漢紀》云:『吳漢疾篤,帝問所欲言,對曰:「唯願陛下無赦耳。」』如是何也?蓋行赦不以為恩,不行赦亦不以為無恩,為赦有罪故也。竊觀自古帝王,皆以水旱,則降德音,而宥過開狴牢以放囚。假有二人訟,一有罪一無罪,若有罪者見舍,則無罪者銜冤。銜冤者何疏,見舍者何親?如此乃致災之道,非救災之術也。」帝覽而嘉之,降詔獎飾,仍付史館。 江南李昇問道士王棲霞:「何道可致太平?」對曰:「王者治心治身及治家國,今陛下尚未能去饑嗔飽喜,何論太平?」昇後自簾中稱歎,以為至言。
政事
宋交州刺史杜慧度,為政纖密。一如治家。吏民畏而愛之,城門夜開,道不拾遺。 武帝以謝方明為丹陽尹。方明善治郡,所至有能名。承代前人,不易其政。必宜改者,則以漸移變,使無跡可尋。 山陰劇邑三萬戶,前後官長,晝夜不得休,事猶不舉。顧凱之御繁以約,縣用無事。晝日垂簾,門階閒寂。宋世為山陰務,簡而事理,眾莫及也。 顧憲之為建康令,人號神明。權要請托,長吏貪殘,據法直繩,無所阿縱。性又清儉,強力為政,甚得人和。故都下飲酒醇者,輒號為顧建康,謂其清且美焉。 梁陸襄為番陽內史,有彭李二家,先因忿爭,遂相誣告。襄和言解之,二人感恩,深自悔。乃為設酒,令其歡飲,同載而歸。人歌曰:陸君政無怨,家鬥既罷仇共車。 梁始興王蕭憺為荊州刺史,有善政,被征還。朝人歌曰:「始興王,人之爹(徒我反),赴人急,如水火,何時復來哺乳我?」 梁徐勉為侍中,時師方侵魏,候驛填委勉參掌軍書。劬勞夙夜,動經數旬,乃一歸家,群犬驚吠。勉歎曰:「吾憂國忘家,乃至於此。他日亦是傳中一事。」 宋阮長之為武昌太守,時郡田祿以芒種為限,前此去官者,一年祿秩,皆入後人。長之去武昌郡代人,未至,以芒種前一日解印綬去。所蒞皆有風政,為後人所思。宋世言善政者咸稱之。 宋傅炎與父僧祐,並有政績。炎為武康山陽令,二縣皆謂之傅聖。時云諸傅有理縣譜,子孫相傳,不以示人。臨淮劉元明亦有吏能,政事為天下第一。炎子翽代元明為山陰令,翽謂元明曰:「願以舊政告新令。」尹元明曰:「我有奇術,卿家譜所不載,臨別當以相示。」既而曰:「作縣令唯日食一升飯,而莫飲酒。此第一策也。」 齊邱仲孚為山陰令,有聲稱。百姓謠曰:「二傅沈劉,不如一邱。」謂傅炎父子、沈憲、劉元明,相繼宰山陰,並有政績,而仲孚又過之。 齊樂預為永世令,人懷其德。卒於官,有一老媼擔槲蔌葉造市貨之,聞預亡,大泣棄溪中,曰:「失樂令,我輩孤獨老姥,政應就死爾。」市人皆泣。其惠化如此。 北齊宋世良為清河太守,獄內穭生桃樹,蓬蒿亦滿。每日牙門虛寂,無復訴訟者。謂之神門。及代有老人丁金剛曰:「老人年九十,記三十五政府。君非唯善政,清亦徹底。今失賢者,人何以濟?」 北齊許惇為司徒主簿,以明斷見知。時人號曰入鐵主簿。後遷平陽太守,政為天下第一。惇美鬚髯,下垂至帶,號長鬣公。文宣因酒酣,提惇鬚稱美,以刀截之,惟留一握。惇懼,因不敢復長,又號齊鬚公。 魏源懷性寬簡,不好煩碎,常語人曰:為政貴當舉綱,何必須太子細?譬如為屋,但外望高顯,楹棟平正,足矣。斧斤不平,非屋病也。 隋庫狄士文為貝州刺史,過為嚴肅。司馬韋焜、清河令趙達並苛刻,惟長史有惠政。時語曰:刺史羅剎怒,司馬蝮蛇嗔,長史含笑判,清河生吃人。 周豆盧績為渭州刺史,有惠政,華夏悅服。大致祥瑞,鳥鼠山俗呼為高武隴,其下渭水所出,其山絕壁千尋,由來乏水。諸羌苦之。績馬足所踐,飛泉湧出,有白烏翔止。廳前人謠曰:我有丹陽,山出玉漿,濟我人夷,神烏來翔。因呼其泉曰玉漿泉。隋趙軌為齊州別駕,文帝令入朝,父老將送者各揮涕曰:別駕在官水火,不與百姓交,是以不敢以壺酒相送。公清如水,請酌一杯水奉餞。軌受飲之。 北齊李仲舉為修武令,為政寬簡,吏人號曰寬明。盧昌衡為平恩令,百姓號曰恩明,故時稱盧李寬恩之政。 隋於仲文字次武,蜀中語曰:明斷無雙有於公,不避強御有次武。 大業五年,郡國畢集。帝問納言蘇威、吏部尚書牛宏曰:其中清名天下第一者為誰?威等以宏化太守柳儉對。又問其次,曰涿郡丞郭絢、潁川郡丞敬肅,帝賜儉帛二百,絢肅各一百。隋劉曠為平鄉令,在職七年,風教大洽,獄中無繫囚,爭訟絕息,囹圄皆生草,庭可張羅。遷臨潁令,清名善政為天下第一。唐皇甫無逸為益州大都督府長史,每按部樵彩,不犯於人。嘗夜宿人家,遇燈炷盡,主人將續之,無逸抽佩刀斷衣帶以為炷。其廉介如此。 顏游秦為廉州刺史,撫恤境內,敬讓大行。邑里歌曰:廉州顏有道,性行同莊老,愛人如赤子,不殺非時草。高祖璽書勞勉之。 王方慶為廣州都督,廉而嚴。境內清肅。議者以為有唐以來治廣州者,無出方慶之右。則天有制褒之賜,雜彩六十段,並瑞錦等物,以彰善政。郭元振在涼州五年,華夏畏慕,令行禁止,牛羊被野,路不拾遺。舊涼州粟麥斛售數千,元振置屯田數年,豐稔至一匹絹糴數十斛。 盧奂為南海太守,遐隅之地,貪吏斂跡。人用安之。開元以來四十年,廣府節度清白者有四,謂宋璟、裴冑先、李朝隱及奂也。 尹思貞為司府少卿,時侯知一為司府卿,亦厲威嚴。吏人為之語曰:不畏侯卿杖,惟畏尹卿筆。其為人所服如此。 裴漼父炎之,永徽中為同州司戶參軍。刺史李崇義以少年輕之。先是州中有積年舊案數百道,崇義促炎之便斷之,命書史數人連紙進筆,斯須剖斷並畢。文翰俱美,且盡予奪之理。崇義大驚謝曰:公何忍藏鋒,以成鄙夫之過!由是大知名,號為霹靂手。 天寶十三載,連雨六十日。宰臣楊國宗惡京兆尹李峴不附已,出為長沙太守。時京師米麥踴貴,百姓謠曰:欲得米粟賤,無過追李峴。其為政得人心如此。 裴遵慶判吏部南曹。天寶中海內無事,九流輻湊,每歲吏部選人,動盈萬數。遵慶敏識強記,精核文簿,詳而不滯,時稱吏事第一。 韋元甫員錫同在韋陟幕中,元甫精於簡牘,錫詳於訊覆,時謂員推韋狀。 賈明觀恃魚朝恩之勢,恣行兇忍毒甚豺狼。朝恩既誅,元載納明觀奸計,令江西效用。百姓懷磚瓦候之,元載護之獲免。在洪二年,魏少游為觀察使,承元載意容之。及路嗣恭代少游到州,即日杖殺。識者以是減魏之名,多路之政。嗣恭本名劍客,歷仕郡縣,有能名。累至神烏令,考績上上,為天下最,賜名嗣恭。 劉晏掌計,雅得其術,賦入豐羨。李巽掌使,一年征課所入,類晏之多歲。明年過之,又一年加一百八十萬貫。舊例每歲運江淮米五十萬斛抵河陰,久不盈其數,惟巽三年登焉。 李勉在廣州,性廉潔,舶船來都不檢閱。先是舶船泛海至者,歲才四五。勉之末年,至者四十餘。在官累年,器用車服無增飾。及代歸至石門停舟,悉搜家人所貯南貨犀象諸物,投之江中。耆老以為可繼前朝宋璟、盧奂、李朝隱之徒。 高崇文為長武城使,練卒五千,常若寇至。永貞元年劉辟據蜀叛,杜黃裳薦崇文討辟。中使卯時宣命,崇文辰時出師。五千器用無闕。至興元,軍中有折逆旅七箸者,斬之以徇,遂平蜀寇。 魚朝恩以郝廷玉善陣,欲觀其教閱,廷玉乃於營內列部伍,鳴鼓角而出,分而為陣,箕張翼舒,乍離乍合,坐作進退,其眾如一。朝恩歎曰:吾在兵間十餘年,始見郝將軍之訓練爾。治戎若此,豈有前敵耶!廷玉淒然謝曰:此非末校所能,臨淮王李光弼之遺法也。太尉善御軍,賞罰當功過。每校旗之日,軍士小不如令,必斬之以徇。由是人皆自效,而赴蹈馳突,有心破膽裂者。太尉薨變以來,無復校旗之事矣。 盧坦為壽安令,時河南尹征賦限窮,而縣人訴以機織未就,請寬十日。府不許,坦令人戶但織而輸,勿顧限也,違之不過罰令俸爾。既成而輸,坦亦坐罰。由是知名。 馬總敦儒學,長於政術。在南海累年,清廉不擾,夷獠便之。於漢所立銅柱處,以銅一千五百斤特鑄二柱,刻書唐德,以繼伏波之跡。 淮西之師柳公綽選卒六千,屬李聽。軍既行,公綽時令左右省問其家,如疾病養生送死,必厚廩給之。士之妻冶容不謹者,沉之於江。行卒相感曰:中丞為我輩治家事,何以報效!故鄂人戰每克捷。 盧鈞為廣州刺史,為政廉潔,請監軍領市舶使,已一不干預。自貞元以來,衣冠得罪流放嶺表,子孫貧悴不能自還,鈞減俸錢為之營槥櫝,致醫藥,畢婚嫁。凡數百家。山越之俗,服其德義。 張允濟為武陽命,曾有行人候曉先發,遺衫於路。行十數里方覺,或謂曰:我武陽境內路不拾遺,但能回取,物必當在。如言果得。遠近稱之績政尤異。 薛大鼎為滄州刺史,開無棣河引魚鹽於海。百姓歌之曰:新河得通舟楫利,直達滄海魚鹽至。昔日徒行今騁駟,美哉薛公德滂被。大鼎與瀛州賈敦頤、冀州鄭德本,俱有美政。河北稱為鐺腳刺史。 賈敦頤為洛州刺史,有異政。百姓樹碑於大市通衢。後弟敦實為洛州長史,又有惠政。百姓復刻石頌美,立於兄碑之側。時人號為棠棣碑。 田仁會為郢州刺史,天旱,仁會自曝祈雨,竟獲甘澤。其年大熟。百姓歌曰:「父母育我田使君,精誠為人上天聞。田中致雨山出雲,倉廩既實禮義申。但願常在不患貧。」 馮元淑則天時為清漳令,有殊績,百姓號為神明。又歷濬儀、始平縣令,皆單騎赴職,未嘗以妻子之官。所乘馬午後則不與芻,云令其作齋。身及奴僕,每日一食而已。俸祿之餘,皆供公用,並給貧士。人或譏其邀名,元淑曰:「此吾本性,不為苦也。」 袁滋字德深,為華州刺史,以寬易清簡為政,人甚愛之。征為金吾衛大將軍,以楊於陵代之,百姓遮道不得進,於陵宣言曰:「於陵不敢易袁公之政。」然後羅拜而去。 馮立為廣州都督,嘗至貪泉,歎曰:「此吳隱之所酌泉也,飼一杯水何足道哉?吾當汲而為食,豈止一杯,即安能易吾性乎?」 道州之民多矮,每年常配鄉戶貢其男,號為矮奴。陽城為太守,不平其以良為賤,又閔遠氓,歲有離異之苦,乃抗疏論而免之。自是停歲貢。民皆賴之,無不泣荷。 元宗時蒲州刺史陸象先,政尚寬簡,吏民有罪,多曉諭遣之。州錄事言於象先。象先曰:「人情不遠,此屬豈不解吾言耶?必欲棰撻以示威,當從汝始。」錄事慚而退。象先嘗謂人曰:「天下本無事,但庸人擾之爾。苟清其源,何憂不治?」 元宗賜酺三日,上御五鳳樓。觀者喧隘,樂不得奏。金吾白挺如雨,不能遏止。上患之。高力士奏河南丞嚴安之為理嚴,為人所畏,請使止之。上從之。安之至,以手板繞場畫地曰:「犯此者死。」於是三日指其畫以相戒,無敢犯者。 五代漢劉審交為汝州防禦使,郡人歌之。卒於官,郡人聚哭柩所,列狀乞留葬本州界,建祠立碑,詔贈太尉。馮道聞之曰:「予嘗為劉汝州僚佐,知其為人廉平慈善,無害之良吏也。民之租稅不能減也,傜役不能息也,寒者不能衣也,餒者不能食也,百姓自汲汲然,使君何有於我哉!然身死之日,黎民懷感者,誠以不行鞭撲不行刻剝,不因公以徇私,不容物以利已,薄罰宥過,謹身節用,安俸祿守禮分而已。」 劉知遠謂晉高祖曰:「願陛下撫將相以恩,臣請戢士卒以威。恩威兼著,京邑自安。本根安固,則枝葉不傷矣。」知遠乃嚴設科禁,宿衛諸軍無敢犯者。有軍士盜紙錢一襆,主者擒之,左右請釋之。知遠曰:「吾誅其情,不計其直。」竟殺之。由是眾皆畏服。
文學
齊謝眺長於五言詩,沈約曰:「二百年來無此詩也。」 宋謝惠連十歲能屬文,族兄靈運賞之,云:「每有篇章對,惠連輒得佳語。嘗於永嘉西堂思詩,竟日不就。忽夢見惠連,即得『池塘生春草,園柳變鳴禽』。曰:『此語有神助,非吾語也。』」 宋文帝令群臣作赤鸚鵡賦。袁淑文魁當時,見謝莊賦,歎:「江東無我,卿當獨秀。我若無卿,亦一時之傑也。」 梁王筠為詩能用強韻。沈約嘗啟武帝,言晚來名家無先筠者。又謂王志曰:賢弟子之文章,可謂後來獨步。謝眺嘗見,語云:好詩圓美,流轉如彈丸。近見筠數首,方知此言為實。 王筠字元禮,自序云:少時抄書,老而彌篤。雖遇見瞥觀,皆即疏記。後重省覽,歡興彌深。習與性成,不覺筆倦。 顏延年問鮑昭,已與謝靈運優劣。昭曰:謝五言如初發芙蓉,自然可愛;君詩若鋪錦列繡,亦雕繢滿眼。延年每薄湯惠休詩,謂人曰:惠休製作,委巷間歌謠爾。方當誤後生。時議者以延年、靈運,自潘岳陸機之後,文士莫及。江右稱潘陸,江左稱顏謝焉。 齊衡陽王鈞嘗手細寫五經一部,置於中箱中,以備遺忘。侍讀賀玠問曰:殿下家有墳索,復何須蠅頭細書,別藏巾箱中?答曰:以便檢閱。且一更手寫,則永不忘矣。諸王聞而爭效之。巾箱五經自此始也。 梁沈約撰四聲譜,以為在昔,詞人累千載而不悟,而獨得之胸襟,窮其妙旨,自謂入神之作。武帝雅不好焉。嘗問周舍曰:何謂五聲?舍曰:天子聖哲是也。然帝竟不甚遵用約也。 江淹以文章顯,晚節才思微退。云為宣城太守時,罷歸泊禪靈寺渚。夜夢一人,自稱張景陽,謂曰:前寄一匹錦,今可見還。淹探懷中得數尺與之。此人大恚曰:那待割截都盡!顧見邱遲,謂曰餘此數尺,既無所用,以遺君。自爾淹文章躓矣。又嘗宿於冶亭,夢見一丈夫,自稱郭璞,謂曰:吾有筆在卿處多年,可以見還。淹乃探懷中得五色筆一以授之,爾後為詩絕無美句。時人謂之才盡。 任昉以文才見知,時人云任筆沈詩,以昉能為文,約為詩也。昉聞病之。晚節轉好為詩,欲以傾沉。然用事過多,屬辭不得流便。士子慕之,轉為穿鑿。於是有才盡之談矣。 梁鄭灼性精勤,尤明三禮。少時嘗夢與皇侃遇於途,侃謂曰:鄭郎開口。侃因唾灼口中。自後義理益進。多苦心熱,瓜時以瓜鎮心,起便讀誦。其篤志如此。 陳沈不害通經術,善屬文。雖博綜經典,而家無卷軸。每制文,操筆立成,曾無尋檢。汝南周宏正稱之曰:沉生可謂無意聖人者乎? 梁何思澄與宗人遜及何子朗俱擅文名。世人語曰:人中爽,有子朗。又語曰:東海三何,子朗最多。思澄聞之曰:此言誤矣。如其不然,故當歸遜。思澄意謂此已也。 北齊陸乂於五經最精熟,館中謂之石經。人語曰:五經無對有陸乂。 後魏李謐少好學,師事孔璠。數年後璠還,就謐請業。時人語曰:青成藍,藍謝青。師何常,在明經。謐每曰:丈夫擁書萬卷,何假南面百城!遂絕跡下帷,杜門卻掃,棄產營書。手自刪削,卷無重復者四千有餘矣。 隋薛道衡每構文,必隱坐空齋,蹋壁而臥。聞戶外有人便怒。其沉思如此。煬帝即位,獻高祖文皇帝詩。帝覽之不悅,曰:此魚藻之義也。以事殺之。 唐房玄齡在秦王府十餘年,常典管記軍符府檄,駐馬立成,文約理贍。初無藁草,高祖嘗謂侍臣曰:此人深識機,宜足堪委任。每為吾兒陳事,必會人心千里之外,猶如面語。 岑文本草詔誥,或眾務繁湊,即命書僮六七人,隨口並寫,須臾悉成。亦殆盡其妙。 太宗既平寇亂,留意儒學,乃於宮城西起文學館,以待四方文士。杜如晦、房玄齡、於志寧、蘇世長、薛收、褚亮、姚思廉、陸德明、孔穎達、李元道、李守素、虞世南、蔡允恭、顏相時、許敬宗、薛元敬、蓋文達、蘇勖,號十八學士。圖其形狀,題其名字爵里,藏之書府,以彰禮賢之重也。諸學士並給珍膳,分為三番,更直宿於閣下。每軍國務靜,參謁歸休。即便引見,討論墳籍,商略前載。預入館者,時所傾慕,謂之登瀛州。李守素尤工譜學,自晉宋以降,四海士流及諸勛貴華戎閥閱,莫不詳究。當時號為肉譜。虞世南目為人物志,劉褘之以文藻知名。高宗時與元萬頃、范履冰、苗楚客、周思茂、韓楚賓,皆召入禁中,共撰列女傳。又密令參決,以分宰相之權。時人謂之北門學士。 蘇頲機事填委文誥,皆出其手中。書令李嶠歎曰:舍人思如湧泉,非吾所及也。 王方慶賞徐堅文章典實,常稱曰掌綸誥之選也。楊再思亦曰:此鳳閣舍人樣,如此才識,走避不得。 楊炎與常袞並掌綸誥。袞長於除書,炎善為德音。自開元以來,言制誥之美者,時稱常楊焉。 肅宗賞歎李揆曰:卿門地人物文章,皆當代所推。故時人稱為三絕。 李賀之思,體勢如崇岩峭壁,萬仞崛起。當時文士從而效之,無能彷彿者。 張薦祖鷟為兒童時,夢紫色大鳥,五彩成文,降於家庭。其祖謂之曰:五色赤文鳳也,紫文鸑也,為鳳之佐。吾兒當以文章瑞於明廷,因名鷟。蹇味道嘗賞之曰:此生天下無雙矣。凡應入舉,皆登甲科。員半千曰:張子之文,如青錢萬簡選中,未聞退時。時因之為青錢學士。 權德輿於述作特盛,六經百氏,游泳漸漬。其文雅正而宏博,王侯將相,洎當時名人薨歿,以銘紀為請者十八九。時人為宗匠焉,尤嗜讀書,無寸晷暫倦。 自魏晉以還,為文者多拘偶對,而經誥之指歸,遷雄之氣格,不復振起。韓愈所為文,務反近體,杼意立言,自成一家。新語後學之士,取為師法。當時作者甚眾,無以過之。故世稱韓文焉。 王起僻於嗜學,雖官位崇重,耽玩無斁,夙夜孜孜,忘於寢食。無書不覽,經目靡遺。 柳璨為左拾遺,公卿朝野托為箋奏。時譽日洽,以其博奧,目為柳篋子。昭宗召為翰林學士,即以為相。任人之速,古無茲例。 鳳閣舍人王劇,勃之弟也。壽春等五王初出閣,同日受冊,有司志載冊文百寮在列,方知闕禮。宰相相顧失色。劇立召書史五人,各令執筆,口占分寫,一時俱畢。詞理典贍,人皆歎服。 文士撰碑頌皆以徐庾為宗,氣調漸劣。富嘉謨與吳少微,屬詞皆以經典為本,時人欽慕之,文體千變,稱為吳富體。 李邕早擅才名,尤長碑頌,雖貶職在外,中朝衣冠及天下寺觀,多持金帛往求其文。前後所制凡數百首,饋遺亦巨萬。時議以自古鬻文獲財,未有如邕者。 元稹論杜甫之詩云:上薄風騷,下該沈宋,言奪蘇李,氣吞曹劉,掩顏謝之孤高,雜徐庾之流麗,盡得古今之體勢,而兼前人之所獨專,能所不能,無可無不可。詩人以來,未有如子美者。 後唐武皇議欲修好於梁祖,命李襲吉為書云:毒手尊拳,交相於暮夜;金戈鐵馬,欒踐於明時。梁祖曰:李公斗絕一隅,安得此文士?如吾之智算,得襲吉之筆才,如虎傅翼矣。 五代周王仁裕年二十五,方有意就學。一夕夢剖其腸胃,引西江水以浣之,又睹水中砂石,皆有篆文,因取而吞之。及寤,心意豁然,自是性識日高,有詩萬餘首,勒成百卷。目之曰西江集。蓋以嘗夢吞西江文石,遂以為名焉。
方正
梁徐勉為吏部尚書,嘗與門人夜集。客有虞皓,求詹事五官,勉正色答云:今夕止可談風月,不宜及公事。時人服其無私。梁朱異方貴用事,賓客輻湊,欲引江子一為助。異,子一之姑夫也。子一知異不為物議所歸,未嘗造門。其高洯如此。 齊御史中丞顏見遠,梁武帝受禪,見遠不食,發憤數日而卒。武帝聞之曰:我自應天從人,何豫天下士大夫?而顏見遠乃至於此。 陶淵明侃之曾孫,自以晉世宰輔,恥復屈身後代。自宋武帝王業漸隆,不復肯仕。所著文章皆題其年月,義熙以前,明書晉氏年號。自永初以來,惟云甲子而已。 魏高道穆為御史中尉,帝姊壽陽公主行,犯清路。執赤棒卒呵之不止,道穆令卒棒破其車。公主深恨,泣以訴帝。帝曰:高中尉清直人,彼所行者公事,豈可以私恨責之也。道穆後見帝,帝曰:家姊行路相犯,深以為愧。道穆免冠謝。帝曰:朕以愧,卿反謝朕。 北齊邢峙以經授皇太子,方正純厚,有儒者風。廚宰進食有邪蒿峙,令去之。曰:此菜有不正之名,非殿下宜食。文宣聞而嘉之,賜以被褥縑纊。北齊蘇瓊為清河太守,性清慎,不發私書。有沙門道研求謁,意在理債。瓊每見則談問元理,道研無由啟口。弟子問其故,研曰:每見府君,逕將我入青雲間。何由得論地上事?遂焚債券。 陳蕭引為建康令,時宦者李善度蔡脫兒多所請托,引一皆不許。或諫曰:李蔡之權,在位皆憚,亦宜少為身計。引曰:吾之立身,自有本末,亦安能為李蔡致屈就?令不平不過免職爾。 唐高宗欲立昭儀武氏為后,長孫無忌數言不可。帝乃密遣使賜無忌金銀寶器各一車。 張易之昌宗嘗命畫工圖寫武三思、李嶠、蘇味道等十八人形像,號為高士圖,引朱敬則預其事,固辭不就。史以為高潔守正如此。 張易之誣魏元忠有不順之言,引張說令證之。說皇惑迫懼,宋璟曰:名義至重,神道難欺。必不可黨邪陷正,以求苟免。若緣犯顏流貶,芬芳多矣。或至不測,吾必叩閽救子,與子同死。努力,萬代瞻仰在此舉也。說感其言,及入,乃保明元忠,竟得免死。 張昌宗私引相工李宏泰觀占吉凶,言涉不順,為飛書所告。宋璟為中丞,請窮究。則天曰:昌宗已自首。璟曰:昌宗事露自陳,且謀反大逆,無容首免。請勒就御史台勘鞫。則天不悅,楊再思遽宣敕,令璟出。璟曰:天顏咫尺,親奉德音。不煩宰臣,擅宣王命。則天意稍解,乃收易之等就台。俄有敕特原之,令詣璟謝。璟拒而不見。 宋璟嘗侍宴朝堂,張易之兄弟皆為列卿位。舉箸待璟,久之方至。先執酒西向拜謝,飲不盡卮,遽稱腹痛而歸。 中宗時,韋月將告武三思與韋后通,三思諷有司論月將大逆不道,帝詔殺之。宋璟請付獄,帝怒,岸幘出側門,謂璟曰:「朕謂已誅之矣,更何請也?」璟曰:「人言三思亂宮掖,陛下不問即斬之,臣恐有竊議者。故請按罪方行刑。」帝愈怒,璟曰:「請先誅臣,不然終不奉詔。」帝乃免月將死,流之嶺南。張嘉貞後為相,閱堂案,見璟危言切議,未嘗不失聲歎息。 李元紘為雍州司戶,太平公主與僧寺爭碾磑,元紘斷還僧寺。豆懷貞為雍州長史,懼太平公主勢,促令改斷。元紘大書判後曰:南山或可改移,此終無搖動。懷貞不能奪。 韓休為相,萬年尉李美玉得罪,上特令流之嶺外。休進曰:美玉位卑,所犯又非巨害,今朝有大奸尚不能去,豈可舍大而取小也?臣竊見金吾大將軍程伯獻,恃恩貪昌僭擬縱恣,臣請先出伯獻,而後罪美玉。上初不許之,休固爭曰:陛下若不出伯獻,臣不敢奉詔。上以其切直,從之。始蕭嵩以休柔和易制,引為同列。既知政事峭直,多折正嵩。宋璟聞之曰:不謂韓休,乃能如此仁者之勇也!上或宮中宴樂,及後苑遊獵,小有過差,輒謂左右曰:韓休知否?言終,諫疏已至。上嘗臨鏡默然不樂,左右曰:韓休為相,陛下殊瘦於舊,何不逐之?上曰:吾貌雖瘦,天下必肥。蕭嵩奏事常順指,既退,吾寢不安。韓休常力爭,既退,吾寢乃安。吾用韓休,為社稷爾,非為身也。 宦官李輔國專權判行軍司馬,潛令官軍於人間聽察是非,謂之察事。忠良被誣構者繼有之。有所迫呼,諸司莫敢抗仰。御史台大理寺重囚推斷未了,追去釋放,莫有違者。每日就銀台門決天下事,便稱制敕禁中符印,悉佩之出入。凡敕輔國押署,然後施行。李峴為相,叩頭論輔國之罪,上悟,賞峴正直。輔國以此讓行軍司馬,請歸本官。察事等並停。 崔祐甫性剛直,遇事不回。為中書舍人時,中書侍郎闕,祐甫知省事,與宰相常袞不合。隴州貓鼠同乳,袞以為瑞,率百官稱賀。祐甫獨不賀。中官詰之,祐甫云:此物之失常也,可弔不可賀。貓當食鼠,今受人養育,職既不修,何異法吏不觸邪,強吏不捍敵?恐須申僉憲司,察聽貪吏,戒諸邊吏,毋失巡檄,使貓能致功,鼠不為害。代宗深嘉之。 興元元年,盧杞移知饒州。給事中袁高論其不可。張獻恭因紫宸殿對言高所奏至當。德宗未悟。獻恭復奏曰:袁高是陛下一良臣。德宗顧謂宰臣李勉曰:欲授杞一小州,可乎?對曰:陛下授大州亦可,其如士庶失望何?獻恭守正不撓如此。 張延賞與柳渾同在相位。延賞怙權矜已,而疾渾守正。俾其所厚,謂渾曰:相公舊德,但節言於廟堂,則重位可久。渾曰:為吾謝張相公,渾頭可斷,而舌不可禁也。竟為延賞所擠罷相。 朱泚盜據宮闕,源休勸泚偽迎鑾駕,陰濟逆志。乃遣其將韓旻疾趨奉天。時德宗蒼黃之中,未有武備,段秀實陷在賊中,以為宗社之危在頃刻,乃倒用司農印印符以追兵。旻至駱驛得符,軍人亦莫辨其印文,皇遽而回。秀實自度旻之來,已必死,明日泚召秀實議事,語至僭竊,秀實勃然,奪源休笏,唾泚面曰:狂賊,恨不斬汝萬段!遂擊之,泚舉臂自捍,才中其額,流血被面,匍匐而走。秀實遇害。 肅宗嘗不豫,太卜云祟在山川。王璵作相,遣女巫分行天下,令中使監之。所至因緣為奸。有一巫盛年美色,以惡少數十自隨,宿黃州傳舍。刺史左震晨至驛門,扄鐍不可啟,震破鎖而入,曳女巫階下斬之。所從惡少皆斃。閱其贓賂數十萬,震籍以上聞。仍以贓錢代貧民租稅。其中使遣歸京。肅宗不能詰。 肅宗欲大用李勉。會李輔國寵任,意欲勉降禮於已,勉不為之屈,竟為所抑,出歷汾虢刺史。後為相,盧杞自新州司馬除澧州刺史,袁高奏駁,遂授澧州別駕。勉謂德宗曰:眾人皆言盧杞奸邪,而陛下獨不知。此所以為奸邪也。時人多其正直。 杜亞為東都留守,誣大將令狐運為盜。朝廷遣御史楊寧按之。亞以為不直,密表陳之,寧遂得罪。上信而不疑,宰相以獄大宜審,命李元素覆按,乃就決之。亞迎路,以獄成告元素。元素驗之五日,盡釋其囚以還。亞又誣奏元素,元素奏未畢,上叱出之。元素曰:臣一出,不得復見陛下。乞容盡詞。上意稍緩,元素盡言運冤狀明白,上乃悟,曰:非卿孰能辨之。後數月,竟得真盜。元素由是為時器重,有美官缺,人必指元素。 李晟之子聽,為羽林將軍,有名馬。穆宗在東宮,令近侍諷聽獻之。聽以職總親軍,不敢從。及即位,擇太原帥,宰臣進擬,上皆不允,曰:李聽不與朕馬,是必可任。以為河東節度使。 杜黃裳為太常卿,方王叔文之盜權,黃裳終不造其門。嘗語其子婿韋執誼,令率百官請皇太子監國。執誼遽曰:丈人才得一官,寧可復開口議禁中事耶?黃裳勃然曰:黃裳受恩王朝,豈可以一官見買!即拂衣而出。尋拜平章事。 李藩為校書郎,王紹持權,邀藩一相見即用,終不肯。就為給事中制敕,有不可遂,於黃敕後批之。吏白:宜別連白紙。藩曰:別以白紙,是文狀。豈曰批敕耶?裴垍言於帝,以藩有宰相器,擢為平章事,與權德輿同在政府。河東節度使王鍔,遺賂權幸,有密旨王鍔可兼宰相,宜即擬來。藩遂以筆塗兼宰相字,卻奏入,云:不可。德輿失色,云:縱不可,宜別作奏,豈可以筆塗詔耶?藩曰:勢迫矣,出今日便不可上。日又暮,何暇別作奏?鍔命果寢。史雲藩為相,材能不及裴垍,孤峻頗後韋貫之,然人物清整,亦其流也。 盧坦為中丞裴均為僕射在班逾位坦曰:姚南仲為僕射例如此均曰:南仲何人坦曰:南仲是守正而不交權幸者也 武儒衡字廷碩,氣直貌莊,言不妄發。相國鄭餘慶不事華潔,後進趨其門者多垢衣敗服,以望其知。儒衡謁見,未嘗輒易所好,但與之正言直論。餘慶亦重之。元稹依倚內官,得知制誥,儒衡深鄙之。會食瓜閣下,蠅集於上,儒衡以扇揮之曰:適從何處來,而遽集於此?同僚失色,儒衡意氣自若。 韋貫之為長安縣丞。德宗末年,京兆尹李實權移宰相,言其可否,必數日而詔行。有以貫之名薦於實者,答曰:是與吾同里,極聞其賢,但得識其面而薦之上。舉笏示說者曰:實已記其名氏矣。說者喜,驟以其語告於貫之,且曰:子今日詣實,而明日受賀矣。貫之唯唯,終不往,亦不遷。後相憲宗。 韋澳,貫之子也。兄溫與中丞高元裕友善,溫請用澳為御史,謂澳曰:高二十九持憲綱,欲與汝相面,汝必得御史。澳不答。溫曰:高君端士,汝不可輕。澳曰:然恐無呈身御史。竟不詣元裕之門。後為京兆尹,會宰相蕭鄴判度支,而戶部缺判使。澳對於延英。宣宗曰:戶部缺判使,澳對以府事。上言戶部缺判使者三,又曰:卿意何如?澳曰:臣近年心力減耗,不奈繁劇累。曾陳乞一小鎮,聖慈未垂矜允。上默然不樂。甥柳玼曰:舅特承聖知,延英奏對,恐未得中。澳曰:吾不為時相所信,忽自宸衷委以使務,必以吾他岐得之,何以自明?我意不錯,爾須知。時事漸不佳,是吾徒貪爵位所致,爾宜志之。後出鎮河陽,辭於內殿,上曰:卿自求便,我不去卿。 路隋為中書舍人,翰林學士有以金帛謝除制者,必叱而卻之,曰:吾以公事接私財耶?終無所納。 韓愈與人交,榮悴不易。而觀諸權門豪士如僕隸焉。瞪然不顧。穆宗以愈為京兆尹,六軍不敢犯法。私相謂曰:是尚欲燒佛骨,何可犯之? 裴度為元稹所間,罷兵權,為東都留守。過京師朝見,先敘朱克融王廷湊暴亂河朔,受命討賊,無功行陳,除職東都,許令入覲。辭和氣勁,感動左右。度伏奏龍墀,涕泗嗚咽。穆宗為之動容。口自諭之曰:所謝知朕於延英待卿。初人以度無左右之助,為奸邪排擯,雖度勛德,恐不能感動人主。及度奏河北事,慷慨激切,揚於殿廷,在位無不聳動。雖武夫貴介,亦有咨嗟出涕者。 李甘字和鼎,大和中為侍御史,鄭注求入相,甘唱言於朝曰:宰相者,代天理物,先德望而後文藝。注何人,敢茲叨竊白麻。若出吾必壞之。會李訓亦惡注所求,相注之事竟寢。甘猶貶封州司馬。 崔從少以貞晦恭遜自處,不交權利。忠厚方嚴正,人多所推仰。階品合立門戟,終不之請。四為大鎮,家無妓樂,士友多之。 孔緯字化文,乾符中為御史中丞,緯器志方雅,疾惡如雦,既總憲綱,中外不繩而自肅。僖宗幸蜀,百寮以田令孜在上,左右意不欲行,皆以袍笏不具為詞。緯召三院御史謂之曰:吾輩世荷國恩,身居秋憲,雖六飛奔迫,而咫尺天顏。累詔追征,皆無承稟,非臣之義也。凡布衣交舊,猶緩急相救,況在君親?策名委質,安可背也。言竟泣下。三院云:聊營一日之費,俟信宿繼行。緯拂衣起曰:吾妻危疾,旦不保夕,丈夫豈以妻子之故,忘君父之急乎?公輩善自為謀,吾行決矣。行至褒中作相。孔氏子孫,元和後昆仲貴盛,至正卿方鎮者六七人,未有為宰輔者。至緯始在鼎司。 李輔國求為宰相,諷僕射聯章薦已。肅宗密謂宰臣蕭華曰:輔國欲帶平章事,卿等欲有章薦信乎?華不對,出問裴勉,曰:初無此事,吾臂可截,宰相不可得也。華復入奏,上喜曰:勉固堪大用。 顏杲卿為安祿山所擒,祿山面責之曰:汝昨自范陽戶曹,我奏為判官,遂得光祿太常二丞,便用汝攝常山太守。負汝何事,而背我耶?杲卿瞋目曰:我身為唐臣,常守忠義,縱受汝奏署,便合從汝反乎?且汝本營州一牧羊羯奴爾,叨竊恩寵,致身及此。天子負汝何事,而汝反耶?祿山怒甚,縛於東都中橋南頭從西第二柱,節解之。比氣絕,大罵不息。杲卿子泉明亦賢。 劉蕡文宗大和二年對制策,斥言宦官。考官不敢留蕡在藉中,物論喧然不平。守道正人傳讀其文,至有相感泣者。諫官御史,扼腕憤發,而執政之臣從而弭之,以避黃門之怨。惟登科人李郃曰:劉蕡不第,我輩登科,實厚顏矣。請以所授官讓蕡。事雖不行,人士多之。 中宗時斜封官皆不由兩省而授,兩省莫敢執奏。即宣示所司。吏部員外郎李朝隱,前後執破一千四百餘人,怨謗紛然,朝隱一無所顧。 順宗時叔文之黨方盛,侍御史豆群奏屯田員外劉禹錫挾邪亂政,不宜在朝。又嘗謁叔文,揖之曰:事固不可知。叔文曰:何謂也?群曰:去歲李實怙恩挾貴,氣蓋一時。公當此時,逡巡路旁,乃江南一吏爾。今公一旦復據其地,安知路旁不復有如君者乎?韋執誼以群素有強直名,止之。 裴垍作相,器局峻整,人不敢干以私。嘗有故人子自遠詣之,垍資給優厚,從容款狎。其人乘間求京兆判司,垍曰:公才不稱此官,不敢以故人之私傷朝廷至公。他日有盲宰相憐公者,不妨得之。垍則必不可。 僧鑒虛自貞元以來,以財交權幸,受方鎮賂遺,厚自奉養,吏不敢詰。憲宗時,於頔以賂求出鎮,事發連鑒虛,權幸爭為之言。上欲釋之,中丞薛存誠不可。上遣中使詣台宣旨,曰:朕欲面詰此僧,非釋之也。存誠對曰:陛下必欲面釋此僧,請先殺臣,然後取之。不然臣期不奉詔。上嘉而從之,杖殺鑒虛,沒其所有之財。 憲宗時柳公綽為京兆尹,公綽初赴府,有神策小將躍馬橫衝前導。公綽駐馬,杖殺之。明日入對延英,上色甚怒,詰其專殺之狀。對曰:陛下不以臣無似,使待罪京兆。京兆為輦轂師表,今視事之初,而小將敢爾唐突,此乃輕陛下詔令,非特慢臣。臣知杖無禮之人,不知其為神策軍將也。上曰:何不奏對?曰:臣職當杖之,不當奏。上曰:誰當奏者?對曰:本軍當奏。若死於街衢,金吾街使當奏。在坊內,左右巡當奏。上無以罪之,謂左右曰:汝曹須作意,此人朕亦畏之。 裴均子持萬縑詣韋貫之,求作先銘。貫之曰:吾寧餓死,豈肯為此哉? 吐突承璀欲立聖德碑,請敕學士撰文,且言臣已具萬緡欲酬之。憲宗以命李絳,絳力陳立碑為非,詔毀碑樓。 韓公武以財結中外,戶部牛侍郎錢千萬,不納。穆宗大喜,以為相。乃僧儒也。 憲宗時吐突承璀方貴寵用事,為淮南監軍。李鄘為節度使,性剛嚴,與承璀元相敬憚,未嘗相失。承璀歸,引鄘為相。鄘恥由宦官進,及將佐出祖,樂作,鄘泣下曰:吾老安外鎮,宰相非吾任也。既至京師,辭疾不入見,不視事,百官到門者,皆不見。固辭相位。憲宗以為戶部尚書。 武宗聞揚州倡女善為酒令,敕淮南監軍選十七人獻之。監軍將請節度使杜悰同選,且欲更擇良家美女,教而獻之。悰曰:監軍自受敕,悰不敢預聞。監軍再三請之,不從。監軍怒,具表其狀。上覽表默然。左右請敕節度使同選。上曰:敕藩方選倡女入宮,豈聖天子所為。杜悰不徇監軍意,得大臣體,真宰相,朕甚愧之。遽敕監軍勿複選,擢悰為平章事。悰入謝,上勞之曰:卿不從監軍之言,朕知卿有致君之心。今相卿,如得魏徵矣。悰佑之子,岐陽公主之夫。 憲宗為陳宏志所弒,宣宗疑郭太后預其謀。又宣宗之母鄭太后,本郭后侍兒,有宿怨,故宣宗即位,待郭太后殊薄。太后意怏怏。一日,登勤政樓欲自隕。宣宗聞之,大怒。是夕,太后崩。外人頗有異論。宣宗以鄭太后故,不欲以郭后袝憲宗。有司請葬景陵外園,禮院檢討官王皞奏:宜合葬景陵,神主配憲宗室。奏入,宣宗大怒,宰相白敏中召皞詰之,皞曰:「太皇太后,汾陽王之孫。憲宗在東宮,為正妃。逮事順宗為婦,憲宗厭代之夕。事出曖昧,太皇太后母天下,歷五朝,豈得以曖昧之事,遽廢正嫡之禮乎?」敏中怒甚,皞詞氣愈厲。諸相會食,周墀立於敏中之門以候之。敏中使謝曰:「方為一書生所苦,公但先行。」墀入,至敏中廳,見皞爭辨方急。墀舉手加額,歎皞孤直。明日,皞貶句容令。懿宗時,皞還為禮官,申抗前論,卒以郭后袝廟。 昭宗在鳳翔,韋貽范為相,多受人賂,許以官。既丁母憂,日為債家所噪,故急於起復。日遣人詣兩中尉樞密及李茂貞求之。命翰林學士韓渥草貽范起複製,渥曰:吾腕可斷,此制不可草。即上疏論貽范遭憂未數月,遽令起復,實駭物聽,傷國體。學士院二中使怒曰:學士勿以死為戲。渥以疏授之,解衣而寢。二使不得已,奏之上,即命罷草。仍賜敕褒美之、 後唐李愚,行高學贍,有史魚蘧瑗之風。侃然正色,不畏強御。衡王入朝,重臣李振輩皆致拜,惟愚長揖。梁末帝責之曰:衡王朕之兄,朕猶致拜,崇政使李振等皆拜,爾何傲耶?對曰:陛下以家人禮兄,振等私臣,臣居朝列,與王無累,安敢諂事?其剛毅如此。 蜀主心李昊領武信節度使右補闕,李起上言,故事宰相無領方鎮者。蜀主曰:昊家多冗費,以厚祿優之爾。起性悻直,李昊嘗語之曰:以子之才,苟能謹默,當為翰林學士。起曰:俟無舌,乃不言爾。
雅量
宋徐羨之起自布衣,又無學術,直以局度。一旦居廊廟,朝野推服,咸謂之有宰臣之望,沉密寡言,不以憂喜見色。頗工弈棋,觀戲常若未解。當世倍以此推之。傅亮蔡郭常言:徐公曉萬事,安異同常。與傅亮謝晦宴聚,亮晦才學辨博,羨之風度詳整,時然後言。鄭鮮之歎曰:觀徐傅言論,不復以學問為長。 梁武帝開講於同泰寺,會者數萬人,南越所獻馴象,忽狂逸。眾皆駭散,惟臧盾裴之禮嶷然不動,帝甚嘉焉。 宋明帝賜王景文死,敕至之夜,景文在江州,方與客棋。看敕訖,置在局下,神色恬然。爭劫竟,斂子納奩畢,徐謂客曰:奉敕見賜以死。方以敕示客。乃默啟答曰:敕舉賜鴆,謂客此酒不可相勸,自仰而飲之卒。 齊蕭鏗左右誤排楠瘤屏風倒,壓其背。顏色不異,言談無輟。隋牛宏弟弼,好酒而酗,常醉,射殺宏駕車牛。宏還宅,其妻迎謂曰:叔射殺牛。宏聞無所怪,問直答曰:作脯。其妻又曰:叔忽射牛,大是異事。宏曰:已知。顏色自若,讀書不輟。其寬和如此。李元道嘗事李密為記室,密敗,官屬為王世充所虜,餘人懼死,皆達旦不寢。獨元道起居自若,曰:死生有命,非憂可免。眾服其識量。 唐劉仁軌戴至德,高宗時同為僕射,更日受牒,訴仁軌常以美言悅人,至德必據理詰難。由是譽皆歸仁軌。有嫗陳牒,誤詣至德,覽之未終,嫗曰:本謂是解事僕射,乃是不解事僕射。歸我牒。至德笑而授之。時人稱其長者。 李昭德婁師德同秉政,俱入朝。師德體肥行緩,昭德屢待之不至,怒罵曰田舍夫。師德徐笑曰:師德不為田舍夫,誰當為之?其弟除代州刺史,將行,師德曰:吾備位宰相,汝復為州牧,寵榮過盛,人所疾也。將何以自免?弟長跪曰:自今雖有人唾其面,某拭之而已,庶不為兄憂。師德愀然曰:此所以為吾憂也。唾汝面,怒汝也。汝拭之,乃逆其意,所以重其怒。夫唾不拭而自乾,當笑而受之。後討吐蕃兵敗,師德坐貶原州員外司馬,因署移牒。驚曰:官爵盡無耶?既而曰:亦善亦善。不復介意。 唐許圉師,嘗有官吏犯贓事露,圉師不令推究,但賜清白,詩以激之。犯者愧懼,遂改節為廉。 河間王孝恭討輔公祏,李績等並受孝恭節度。將發,與諸將宴集,命取水,忽變為血。在坐皆失色,孝恭舉止自若,徐諭之曰:「公祏惡積禍盈,今承命致討,碗中之血,授首之徵也。」遂盡飲而罷。人服其識度能安眾,竟擒公祏。 裴行儉平敵,大獲瑰寶。蕃酋將士願觀之,行儉設宴出之。有瑪瑙盤廣二尺餘,文采殊絕。軍吏王休烈捧盤歷階,足跌碎之。休烈惶恐叩頭流血。行儉笑曰:「非爾故也。」更不形顏色。有醫人合藥,失犀麝而逃。令史試賜馬,馬倒毀鞍而竄行。儉曰:「皆失誤爾。」遣人招致,待之如故。 魏元忠陷周興獄,詣市將刑,則天以元忠嘗有功,特免死配流貴州。承敕者將至市,先令傳呼監刑者遽釋元忠令起。元忠曰:未知敕虛實,豈可造次?徐待宣敕,然後起謝。觀者咸歎其臨刑而神色不撓。 狄仁傑未入相時,婁師德薦之。及仁傑為相,不知師德薦已,數排毀之,令充外使。則天出薦表示之,仁傑大慚。謂人曰:吾為婁公所容如此,方知不逮婁公遠矣! 郭元振就突厥首領烏質牙帳,計議軍事。時大雪,元振立於帳前,未嘗移足。烏質年老,不勝苦寒。會罷而死。其子娑葛以元振故殺其父,謀勒兵攻之。或勸元振夜遁,元振曰:吾以誠信待人,何所疑懼?且深在寇庭,遁將安適?乃安臥帳中。明日親入軍帳,哭之甚哀。娑葛感其義,復與通好。 賈耽在滑州,與淄青李納相鄰。納時雖外奉朝旨,而常蓄併吞之謀。淄青歸卒數千人,路由滑州。大將請館之城外。耽曰:與我鄰道,奈何野處?其兵遂館之城內。淄青將士皆心服之。耽善射好獵,每出畋不過百騎,往往獵於李納之境。納聞之大喜,心畏其度量,不敢異圖。 汴州節度使李萬榮病甚,鄧惟恭自領州事。朝廷以董晉為汴帥。晉將傔從十餘人赴鎮。至鄭州,宣武迎候將吏無至者。官吏皆懼,勸晉遲留以候事勢。晉云:准敕赴官,何可妄為逗留?人皆憂其不測,晉獨恬然。未至汴州十數里,惟恭方來。晉俾其不下馬,既入,仍委惟恭以軍政。眾服。晉達於事體機變,莫測其深淺也。 陸贄出李吉甫為明州長史。久之遇赦,起為忠州刺史。時贄以謫在忠州。議者謂吉甫,必逞憾於贄,重構其罪。及吉甫至部,與贄甚歡,不以宿嫌介意。 張建封死,杜兼誣奏李藩搖動軍中。德宗大怒,密詔杜佑殺之。佑素重藩,懷詔旬日不忍發。因引藩,論釋氏曰:因報之說信有之否?藩曰:信然。曰:審如此,君宜遇事無恐。因出詔,藩覽之無動色。曰:某與兼,信為報也。佑曰:慎勿出口。吾已密論持百口保君矣。德宗怒不解,追藩赴闕。及召見,望其儀形,曰:此豈作惡事人耶。除校書郎。 歸登自右拾遺轉右補闕,三任十五年。同列常出其下者,多以馳騖至顯官。而登與右拾遺蔣武退然自守,不以淹退介意。嘗使僮飼馬,馬踶僮,僮怒擊折馬足。登知而不責。晚年頗好服食,有饋金石之藥者,且云先嘗之矣登。服之不疑,藥發毒幾死,方云未之嘗。他人為之怒,登無慍色。常慕陸象先之為人,議者以為登過之。 錢徽為禮部侍郎,段文昌、李紳皆以私書保薦人求名第,徽俱黜之。文昌、紳大怒。文昌鎮蜀辭日,面奏徽所放進士不公。徽坐貶為江州刺史。或令徽以私書進呈,徽曰:苟無愧心,得喪一致。修身謹行,安可以私書相證耶?令子弟焚之。人士稱徽長者。 裴度在中書,左右忽白失印。聞者失色,度飲酒自如。頃之,左右白曰:復於故處得印。度不應。或問其故,度曰:此必吏人盜之,以印書卷爾。急之則投諸水火。緩之則復還故處。人服其識量。 裴度之平淮西,領洄曲降卒萬人。入蔡,又以蔡卒為牙兵。或以為反側之子,其心未安,不可自去其備。度笑而答曰:吾受命為彰義軍節度使,元惡就擒,蔡人即吾人也。蔡之父老無感泣。申光之民即時平定。 孔述睿為史館修撰,性謙和退靜,與物無競。每親朋集會,恂恂似不能言者。人皆敬之。時令狐峘亦充修撰,與述睿同職,多以細碎之事侵述睿。述睿皆讓之,竟不與爭。時人稱為長者。 陽城召為諫議大夫,見諸諫官紛紜言事,細碎無不聞達,天子厭苦之。而城方與二弟痛飲,人莫窺其涯際。有謁城者,城引之與坐,輒強以酒。客辭,城輒自飲。客不得已,乃與城酬酢。或客先醉僕於席上,或城先醉臥客懷中,竟不能聽客語。城約其二弟云:吾所得月俸,汝可度吾家有幾口,月食米當幾何,貿薪菜鹽凡用幾錢。先具之,餘悉以送酒家,無留也。 楊行密馳射武伎,皆非所長。而寬簡有智略,善撫士卒,與同甘苦,推心待物,無所猜忌。嘗早出,從者斷馬鞦,取其金。行密知而不問。他日復早出如故。人服其度量。 裴度不信術數,不好服食。每語人曰:雞豬魚蒜,逢著則吃。生老病死,時至則行。 處士丁重能閱人。觀於琮,謂路岩曰:某比不熟識於侍郎。今日見之,風儀秀整,禮貌謙抑,如百斛重器,所貯尚空其半,安使不益於祿位哉?苟逾月不居廊廟,則某無復更至門下矣。其後浹旬,於果登台鉉。 魏銀槍軍最為兇悍。唐莊宗為晉王時,張彥作亂,引五百人謁王。王斬張彥及其黨七人,餘眾股栗。王召諭之曰:罪止八人,餘無所問。自今當竭力為吾爪牙。眾皆拜伏呼萬歲。明日,王緩帶輕裘而進,令張彥之卒擐甲執兵,翼馬而從,仍以為帳前。銀槍軍眾心由是大服。 石晉安彥威,少帝母安氏近屬也。帝以渭陽待之,而彥威未嘗掛於齒牙。及卒,太妃親至彥威汴京舊第,預其喪事,人方知為太妃之親。聞者服其謹重。 後唐明宗時,史圭為右丞判銓事。馮道在中書,以堂判衡銓司所注官。圭怒力爭之,道亦微有不足之色。圭後罷免。晉高祖登極,征為刑部侍郎,判監鹽鐵副使,皆道之奏請也。圭方愧度量不及道遠矣。 石晉時,馮道出鎮同州。胡饒時為副使,道以重臣,希於接狎,饒忿之。每乘酒於牙門詬道,道必延入,待以酒肴,致敬而退。道謂左右曰:此人為不善,自當有報。吾何怒焉?後作亂被殺。馮道、趙上交、王度迎劉贇為漢嗣。既而周太祖已副推戴,左右知其事變,欲殺道等。上交、度皇怖不知所為,惟道偃仰自適,略無懼色。尋亦獲免焉。道微時常賦詩云:終聞海岳歸明主,未省乾坤陷吉人。至是其言驗矣。 五代周鄭仁誨初事唐驍將陳紹光,紹光恃勇使酒,嘗乘醉抽劍將倳刃於仁誨,左右無不奔避。惟仁誨端立以俟,略無懼色。紹光擲劍於地,曰:汝有此器度,必當享人間富貴。後至樞極。 錢鏐與羅隱唱和,隱好譏諷,言鏐微時騎牛操挺之事。鏐怡然不怒,其通恕如此。然又有人獻詩於鏐者,云:一條江水檻前流。鏐以為譏已,殺之。 唐明宗詔張從賓發河南兵數千擊范延光,遂與延光同反,引兵入洛陽,又扼汜水關,將逼汴州。時羽檄縱橫,從官在大梁者無不惱懼,獨桑維翰從容指畫軍事,神色自若。接對賓客,不改常度。眾心差安。維翰嘗一制指揮節度使十五人,無敢違者,時人服其膽略。 石晉以劉知遠為河東節度使,知遠微時,為晉陽李氏贅婿,常牧馬犯僧田。僧執而笞之。知遠至晉陽,首召其僧,命之坐,慰諭贈勞。眾心大悅。 石晉高祖時,張彥澤殘虐不法,刑部郎中李濤伏閣極論彥澤之罪,語甚切至。彥澤削一階降爵一級。及契丹入京師,彥澤恣行殺戮,士民不寒而慄。濤時為中書舍人,謂曰:吾與其逃於溝瀆而不免,不若往見之。乃投刺謁彥澤,曰:上疏請殺太尉人,李濤謹來請死。彥澤欣然接之,謂濤曰:舍人今日懼乎?對曰:濤今日之懼,亦猶足下昔年之懼也。鄉使高祖用濤之言,事安至此!彥澤大笑,命酒飲之。濤引滿而去。旁若無人。 江南李氏齊王景遂為皇太弟。嘗與宮僚宴集、贊善大夫張易有所規諫,景遂方與客傳玩玉杯,弗之顧。易怒曰:殿下重寶而輕士!取杯抵地碎之。眾皆失色,景遂斂容謝之。
箴規
齊王儉少時,叔父僧虔曰:我不患此兒無名,政恐名太盛。
王忱嗜酒,醉輒累旬。范泰規之,以為酒既傷生,所宜深戒。其言甚切。忱嗟歎久之,曰:見規者眾,未有若此者也。
隋焬帝時,五月五日,百僚上饋,多以珍玩。蘇威獻尚書一部,微以諷帝。帝意不平。
隋煬帝時蘇威見宮中以銀為幔鉤,因盛陳節儉之美,以諭上。上為之改容。雕飾舊物,悉命除毀。
唐劉子翼性不容非。門僚有短,常面折之。友人李百藥常稱曰:劉四雖復罵人,人都不恨。
元宗欲討吐蕃,張說密奏,乞與通和,以息邊境。元宗不從。及瓜州失守,王君奂計之,說因獲嶲州鬥羊表獻之,以申諷諭。曰:使羊能言,必將曰若。鬥而不解,立有死者。所賴至仁無殘,量力取歡焉。元宗深悟其意。
韓滉專政,每奏事,或日旰他相充位而已。柳渾雖滉所引,心實惡之。正色議滉曰:先相公以狷察為政,不滿歲罷相。今相公杖吏省中至死。省中非刑人之地,奈何蹈前非而又甚焉?滉感悟愧悔,為霽威焉。
德宗令王叔文直東宮,太子欲言宮市之敝,人皆贊美,叔文獨無言。罷坐,太子謂叔文曰:君獨無言,何也?叔文曰:太子視膳問安外,不合輒預他事。陛下在位歲久,如小人離間,謂殿下收取人心,則安能自解?太子謝之曰:苟無先生,安得聞此言。
陸贄以受人主殊遇,不敢愛身。事有不可,極言無隱。朋友規之,以為太峻。
湖南觀察辛京杲,嘗以忿怒殺人,論合死。德宗從之。忠臣奏曰:京杲合死久矣。上問之,對曰:渠伯叔某,於某處戰死。兄弟某,於某處戰死。渠嘗從行,特不死,是以知渠合死久矣。上亦閔然,改授王傅而已。
蔣文本名武,因憲宗召對,奏曰:陛下已誅群寇,偃武修文。臣名於義未允,請改名文。上忻然從之。時帝方用兵兩河,文亦因此諷諭耳。
穆宗問禳災祈福其可必乎,韋綬對曰:齊景一言,而星退三舍。此禳災以德也。漢文除祝言福,不可求致也。如失德以祈災消,媚神以求福至,神苟有知,當以致譴,非其禳之道也。時人主失德,綬因以諷之。
高宗出獵,在途遇雨,問油衣若為得不漏,谷那律曰:能以瓦為之,必不漏矣。意欲上不畋獵。高宗悅,賜物二百段。
齊高帝幸華林園宴集,使群臣效伎藝。褚彥回彈琵琶,王僧虔柳世隆彈琴,沈文季歌子夜來,張敬鼠舞。王儉曰:臣無所解,惟知誦書。因跪上前誦相如封禪書。上笑曰:此盛德之事,吾何以堪之。
中宗數引近臣及修文學士,與之宴集。令各效伎藝以為笑樂。張錫為談容娘舞,宗晉卿舞渾脫,張洽舞黃獐,杜元炎誦婆羅門咒,李行言唱駕車西河,盧臧用效道士上章。郭山惲獨奏曰:臣無所解,請誦古詩兩篇。帝從之,於是誦鹿鳴蟋蟀之詩。未畢,中書令李嶠以其詞有好樂無荒之語,恐忤旨,遽止之。翌日,帝降詔褒美曰:志在正時,潛申規諷,謇謇之誠彌切,諤諤之操逾明。賜時服一副。
穆宗見夏州觀察判官枊公權書跡,愛之。以為右拾遺翰林侍書學士。上問公權:卿書何能如是之善?對曰:甩筆在心,心正則筆正。上默然改容。知其以筆諫也。
後唐豆盧革為中山王處直辟客,因牡丹會賦,詩諷處直,以桑柘為意,言甚古雅
蜀主王衍奢縱,嘉州司馬劉贊獻後主三閣圖,並作歌以諷。
唐明宗與馮道語及年穀屢登,四方無事。道曰:臣常記昔在先皇幕府,奉使中山,歷井陘之險。臣憂馬蹷,執轡甚謹,幸而無失。逮至平路,於轡自逸,俄至顛隕。凡為天下亦猶是也。上深以為然。上又問今歲雖豐,百姓贍足否,道曰:農家歲凶,則流於餓殍。歲豐,則傷於穀賤。豐凶皆病,惟農家為然。嘗記進士聶夷中詩云:二月賣新絲,五月糶新穀。醫得眼下瘡,剜卻心頭肉。我願君王心,化為光明燭。不照綺羅筵,惟照逃亡屋。語雖鄙俚,曲盡田家之情狀。農於四民之中最為勤苦,人主不可不知也。命左右錄之,常諷誦之。石晉和凝為端明殿學士,大署其門:不通賓客。前耀州團練推官襄邑張誼,致書於凝,以為切近之職,為天之耳目,宜週知四方利病,奈何拒絕賓客?身為便,如負國何?凝奇之。
品藻
齊何點常稱陸慧曉如照鏡,遇形觸物,無不朗然。王思遠常如懷冰,暑月亦有霜氣。當時以為實錄。
劉孝標云劉訏超然越俗,如天半朱霞。劉歊矯矯出塵,如雲中白鶴。皆儉歲之梁稷,寒年之纖纊。
陳武帝嘗與諸將宴,杜僧明、周文育、侯安都各稱功伐。帝曰:卿等皆良將也,然並有所短。杜公志大而識暗,狎於下而驕於尊,矜其功不收其拙。周侯交不擇人,而推心過差,居危履險,不設猜防。侯郎傲誕而無厭,輕佻而肆志,並非全身之道。卒皆如言。
梁邱遲詞彩麗逸,鍾嶸著詩評云:范雲婉轉清便如流風回雪。遲點綴映媚,似落花依草。雖取賤文通,而秀於敬子。其見稱如此。
北齊李緯,梁使來聘,問緯安平諸。崔緯曰:子玉以還雕龍絕矣,崔暹聞之怒,緯詣門謝之。暹上馬不顧。
東魏劉晝制六合賦一首,言甚古拙,自謂絕倫,以呈魏收而不拜。收忿之曰:賦名六合,已是大愚。文又愚於六合,君四體又甚於文。晝不忿,以示邢子才。子才曰:君此賦,正似疥駱駝伏而無娬媚。
唐太宗嘗面談群臣得失,目長孫無忌曰:善避嫌疑,應對敏速。求之古人,亦當無比。而總兵攻戰非所長也。高士廉涉獵古今,心術聰悟,臨難既不改節,為官亦無明黨。所少者骨鯁規諌爾。唐儉言詞俊利,善和解人。酒杯流行,發言可喜。事朕二十載,遂無一言論國家得失。楊師道性行純善,自無愆過,而稟性怯懦,未甚更事,緩急不可得力。岑文本性本敦厚,文章論議其所長也,謀常經遠,自當不負於物。劉洎性最堅正,言多有益,而不輕然諾於朋友,能自補闕,亦何以尚。馬周見事敏速,性甚貞正。至於論量人物,直道而行,朕比任使,多所稱意。褚遂良學問優長,性亦堅正。既寫忠誠,甚親附於朕。譬如飛鳥依人,自加憐愛。
太宗與群臣謂王圭曰:卿識鑒清通,尤善談論。自房玄齡等,咸宜品藻。又可自量敦與諸子賢。對曰:孜孜奉國,知無不為,臣不如玄齡。才兼文武,出將入相,臣不如李靖。敷奏詳明,出納惟允,臣不如溫彥博。濟繁理劇,眾務必舉,臣不如戴冑。以諫諍為心,恥君不及堯舜,臣不如魏徵。至如激濁揚清,疾惡好善,臣於諸子,亦有一日之長。太宗深然其言。
穆質兄弟俱有令譽,而和粹世以珍味目之。贊少俗而有格為酪,質美而多人為酥,員為醍醐,賞為乳腐。近代士大夫言家法者,以穆氏為高。
徐堅問張說文人優劣,說曰:李嶠崔融薛稷宋之問之文,如良金美玉,無施不可。富嘉謨之文,如孤峰絕岸壁立萬仞,濃雲鬱興震雷俱發,誠可畏也。若施於廊廟駭矣。閻朝隱之文,如麗服靚妝燕歌趙舞,觀者忘疲,若類之風雅,則罪人矣。問後進優劣,曰:韓休之文如大羹元酒,雖有典則而薄於滋味。許景先之文,如豐肌膩理,雖穠華可愛而微少風骨。張九齡之文,如輕縑素練,實濟時用而微窘邊幅。王翰之文,如瓊杯玉斝,雖爛然可珍而有玷缺。堅以為然。
後唐命相,安重誨欲用崔協,任圜欲用李琪。圜曰:朝廷有李琪者,學際天人,奕葉軒冕。論才校藝,可敵時輩百人。必舍琪而相協,如棄蘇合之丸,取蛣蜣之轉也。
後唐張文禮素不知書,亦無方略,惟於懦兵之中萋菲上將,言甲不知進退,乙不識軍機,以此軍人推為良將。
識鑒
齊徐勉王融,一代才俊,特相悅慕。嘗請交焉,勉謂所親曰:王郎名高望促,難可輕敝衣裾。後果陷法,以此見推識鑒。 隋吏部侍郎高孝基,鑒賞機晤,清慎絕倫。然俊爽有餘,跡似輕薄。時宰多以此疑之,惟牛宏深識其真,推心委任。隋之選舉,於斯為最。時論彌服宏識度之遠。 開皇中,平陳之後,天下一統。論者咸云將致太平。房彥謙私謂李少通曰:主上性多忌克,不納諫諍。太子卑弱,諸王擅威。在朝惟行苛酷之政,未施宏大之體。天下雖安,方憂危亂。少通初謂不然,及仁壽大業之際,其言皆驗。 李密為隋左親衛,嘗在仗下。煬帝顧見之,謂宇文述曰:向者左仗下黑色小兒為誰?對曰:故蒲山公李寬子也。帝曰:個小兒瞻視異常,勿令宿衛。 唐劉文靜察高祖有四方之志,深自結納。竊觀太宗,謂裴寂曰:非常人也。大度類於漢高,神武同於魏祖。其年雖少,乃天縱矣。 侯君集平高昌,自負其才,潛有異志。江夏王道宗常因侍宴,從容言曰:君集必為戎首。太宗曰:何以知之?道宗曰:見其恃有微功,深懷矜伐,恥在房玄齡李靖之下,常有不平之語。太宗曰:不可臆度猜貳。俄而君集謀反,太宗笑曰:果如公所揣。 楊素稱賞封倫,每引與論宰相之務。因撫其牀曰:封郎必據吾此坐。又善李靖,拊其牀曰:卿終當坐此。 隋時天下寧晏,論者咸以國祚方永。房玄齡密告其父,言:「隋帝本無功德,但誑惑黔黎,不為後嗣長計,混諸嫡庶,使相侵奪。儲后藩枝,競崇淫侈,終當內相誅戮,不足保全國家。今雖清平,其亡可翹足待也。」其父彥謙驚而異之。 隋吏部侍郎高孝基,號為知人。見房玄齡,時年十八,深相嗟挹。謂裴矩曰:僕閱人多矣,未見如此郎者。必成偉器。但恨不睹其縱壑凌霄耳。 杜如晦少聰悟,好談文史。高孝基深器重之。曰:公有應變之才,當為棟樑之用。願保崇令德。如晦果為良相,以孝基有知人之鑒,為樹神道碑以紀其德。 高宗幸東都,時關中饑饉,上慮道路多草竊,命監察御史魏元忠檢校車駕前後。元忠受詔,即閱視赤縣獄,得盜一人,神采語言異於眾。命釋桎梏,襲冠帶,乘驛以從,與之共食宿,托以詰盜。其人笑而許諾。比及東都,士馬萬數,不亡一錢。高季輔為吏部侍郎,凡所銓敘,時稱允當。太宗賜以金背鏡一面,以表其清鑒。 則天問狄仁傑曰:朕要一好漢,任使有之乎?仁傑曰:作何任使?則天曰:朕欲待以將相。對曰:臣料陛下若求文章資歷,則今宰臣李嶠蘇味道亦足為文吏矣。豈非文士齪齪,思得奇才用之,以成天下之務乎?則天悅曰:此朕心也。仁傑曰:荊州長史張柬之,其人雖老,真宰相才也。但久不遇,若用之,必盡節於國家矣。則天乃召拜洛州司馬。他日又求賢,仁傑曰:臣前言張柬之,猶未用也。則天曰:已遷之矣。對曰:臣薦之為相,今為洛州司馬,非用之也。又遷為秋官侍郎,竟召為相,果能興復中宗。蓋仁傑推薦之力也。 姚崇為靈武軍使,將行,則天令舉外司堪為宰相者。崇亦對曰:張柬之沉厚有謀,能斷大事。且其人年老,惟陛下急用之。則天即日召見,以為鳳閣鸞台平章事。 婁師德為江都尉,揚州長史盧承業奇其才,嘗謂之曰:吾子台輔之器,當以子孫相托,豈可為官屬常禮待也。 安祿山討奚契丹敗衄,張守圭執祿山送京師請行朝典。張九齡奏劾曰:穰苴出軍必誅莊賈,孫武教戰亦斬宮嬪。守圭軍令必行,祿山不宜免死。上特舍之。九齡奏祿山狼子野心,面有反相,臣請因事戮之,冀絕後患。上曰:卿勿以王夷甫知石勒故事,誤害忠良。遂放歸藩。後祿山反,元宗幸蜀。思九齡之先覺,下詔褒贈,遣使就韶州致祭。 張守圭為幽州果毅,儀形瑰壯,善騎射。性慷慨,有節義。刺史盧齊卿深禮遇之。常共榻而坐,謂曰:足下數年外必節度幽涼,為國良將,方以子孫相托,豈得以寮屬常禮待耶。 於邵一見樊澤曰:將相之材也。不十五年,澤為節將。崔元翰年近五十始舉進士,邵異其文,擢登甲科,且曰:不十五年,當掌誥令。竟如其言。 蕭昕與張鎬友善,表薦之曰:如鎬者,用之則為王者師,不用則幽谷一叟耳。元宗擢鎬為拾遺。不數年,出將入相。及安祿山反,昕舉贊善大夫來瑱堪任將帥。思明之亂,瑱功居多。 李吉甫拜相,詔下之夕,感激出涕。謂裴垍曰:吉甫自尚書郎流落遠地,十餘年方歸,便入禁署。今才滿歲,後進人物罕所接識,宰相之職,宜選擢賢俊。卿多精鑒,今之才傑,為我言之。垍取筆疏三十餘人。數月之內,選用俱盡。人翕然稱之。柳公綽伯父子華,有知人之明。公綽生三日,子華視之,謂其弟子溫曰:保惜此兒福氣,吾兄弟不能及。興吾門者此人也。因以起之為字。 裴度自蔡州行營宣諭還,憲宗問諸將之才。度曰:臣觀李光顏見義能勇,終有所成。不數日,光顏奏大破賊軍於洄曲。帝尤歎度之知人。 韓滉有知人之鑒。見楊於陵甚悅。滉有愛女方擇佳婿,謂其妻柳氏曰:吾閱人多矣,無如楊生貴而有壽,生子必有宰相。於陵自句容尉秩滿,寓居揚州,而生嗣復。滉見之,撫其首曰:名位果逾於父,楊門之慶也。因字曰慶門。於陵更踐中外,以右僕射致仕,終年七十八。嗣復作相。 王楊盧駱謂之四傑,裴行儉曰:士之致遠,先器識而後文藝。勃等雖有文才,而浮躁淺露,豈享爵祿之器耶?楊子沉靜,應至令長。餘得令終為幸。其後勃溺南海,照鄰投潁水,賓王被誅,炯終盈川令,皆如行儉之言。 孫逖為考功員外郎,選貢士,二年多得俊才。初年則杜鴻漸至宰相,顏真卿為尚書。後年拔李華蕭潁士趙驊登上第。謂人曰:此三人便堪掌綸誥。 李華為進士,著含元殿賦萬餘言。蕭潁士見而賞之曰:景福之上,靈光之下。華疑其誣詞,乃為祭古戰場文,熏污之如故物,置於佛書之閣。華與潁士因閱佛書得之,華謂潁士曰:此文如何?潁士曰:可矣。華曰:當代秉筆者,誰及於此?潁士曰:君稍精思,便可及此。華愕然。 路岩初佐崔鉉於淮南,為支使。鉉知其必貴,曰:路十終須被彼作一官。既而入為監察御史,不出長安城十年至宰相。其自監察入翰林也,鉉猶在淮南。聞之曰:路十今已入翰林,如何得老?岩竟以流竄賜死。 高崇文平蜀,事無巨細,一遵韋南康故事。韋臯參佐請罪,崇文皆釋而禮之。草表薦房式等目,段文昌曰:君必為將相,未敢奉薦。 後唐莊宗平蜀,高季興方食,聞之失箸。梁震曰:不足憂也。唐主得蜀,益驕亡無日矣。安知不為吾福?及莊宗遇弒,季興益重震焉。 後唐閔帝目終易月之制,即召學士讀貞觀政要、太宗實錄,有致治之意。然不知其要,寬柔少斷。李愚私謂同列曰:吾君延訪,少及吾輩。位高責重,事亦堪憂。眾惕息不敢應。果有潞王之事。 江南李璟為人謙謹。初即位,不名大臣,數延公卿論政體。李建勛謂人曰:主上寬仁大度,優於先帝。但性習未定,苟旁無正人,恐不能守先帝之業耳。 江南李氏取湖南,百官皆賀。起居郎高遠曰:我乘楚亂,取之甚易。觀諸將之才,但恐守之甚難爾。以邊鎬守之,後果失之。
夙慧
齊王泰年數歲,祖母集諸孫姪散棗栗於牀。群兒競之,泰獨不取。問其故,曰:不取自當得賜。人皆異之。
袁君正年數歲,父疾,晝夜不眠,專侍左右。家人勸令暫臥,答曰:患既未瘥,眠亦不安。
齊蕭鋒五歲,高帝使學鳳尾諾,一學即工。高帝大悅,以玉麒麟賜之曰:麒麟賞鳳尾諾矣。
陳陸從曲八歲,讀沈約集,見回文硯銘,援筆擬之,便有佳致。宋王僧孺年五歲,便機警。有饋其父冬李者,先以一與之,僧孺不受,曰:大人未見,不容先嘗。
梁虞荔年九歲,候太常陸倕。倕問五經十事,荔對無遺失。倕甚異之。弟寄亦聰敏,年數歲,有造其父,遇寄於門,嘲:郎子姓虞,必當無智。寄應聲曰:文字不辨,豈得非愚。客大慚,入謂其父:此子非常人,文舉之流也。
宋陶季直年四歲,祖愍祖常以銀四函列置於前,令諸孫各取其一。季直獨不取。曰:若有賜,當先父伯,不應度及諸孫。故不取。愍祖奇之。梁謝貞八歲,為春日閒居詩,從舅王筠奇之,謂所親曰:至如風定花猶落,乃追步惠連矣。
梁何妥八歲,游太學。顧良戲之曰:汝姓是荷葉之荷,為河水之河?妥應聲曰:先生姓眷顧之顧,為新故之故?眾咸異之。時蕭構亦有雋才,住青楊巷,妥住白楊巷,時人語曰:世有兩雋,白楊何妥,青楊蕭構。
隋煬帝子昭三歲,時於元武門弄石師子。高祖與文獻後至其所,高祖適患腰痛,舉手馮後,昭因避去。如此者再三。高祖歎曰:天生長者,誰復教乎。
陳叔達,陳宣帝第十六子也。封義陽王。年十餘歲,嘗侍宴賦詩十韻,援筆便就。僕射徐陵甚奇之。
唐鄭善果,其父諴,周大將軍,死於王事。善果年九歲襲爵,家人以其嬰孺,弗之告也。及受冊,悲慟擗踴,不能自勝。觀者為之流涕。
李百藥年九歲,有讀徐陵文者,云:既取成周之禾,復刈瑯邪之稻。並不知其事。百藥曰:傳稱鄅人藉稻。杜預注云,鄅國在瑯邪座間。聞者大驚異之。
蘇世長年十餘歲,書於周武帝言事。武帝以其年小,召問讀何書。對云:讀孝經論語。帝問曰:孝經論語何所言?對曰:孝經云治國者不敢侮於鰥寡,論語云為政以德。武帝善其對。
狄仁傑兒童時,門人有被害者,縣吏就詰之。眾皆接對。惟仁傑堅坐讀書。吏責之。仁傑曰:黃卷之中聖賢備在,猶不能接對,何暇偶俗吏而見責耶?
蘇晉數歲能屬文,作八卦論。王紹宗見而賞歎,曰:此後來王粲也。
楊綰年四歲,嘗因夜宴親,賓客各舉坐中物,以四聲呼之。眾皆未言,綰應聲指鐵樹曰:燈盞柄曲。聞者驚異。
高定,郢之子也。年七歲,時讀尚書湯誓,問郢曰:奈何以臣伐君?郢曰:應天順人,不為非道。又問曰:用命賞於祖,不用命戮於社,是順人乎?郢不能對。
白居易生六七月時,乳母抱弄於書屏下,直指之字無字示居易。口未能言,心已默識。其宿習之緣,已在文字中矣。
孫思邈七歲就學,日誦千餘言。弱冠善談莊老及百家之說,兼好釋典。洛州總管獨孤信見而歎曰:此聖童也。
憲宗皇帝,順宗長子也。六七歲時,德宗抱至膝上,問曰:汝是誰子,在吾懷中?對曰:是第三個天子。德宗異而憐之。
武后時,酷吏橫縱。樂思晦男未十歲,沒入司農。上變得召見。太后問狀,對曰:「臣父已死,臣家已破,但惜陛下法為來俊臣等所弄,陛下不信臣言,乞擇朝臣之忠清,陛下素所信任者為反狀,以付俊臣,無不承反矣。」太后稍悟。
蘇頲年五歲,裴談過其父,頲方誦庾信枯木賦,避談字,因易其韻云:昔年移柳,依依漢陰。今看搖落,悽愴江潯。樹猶如此,人何以任?
後唐明宗時,幽州節度使趙德鈞奏:臣孫贊年五歲,默念何論孝經。舉童子於汴州,取解就試。詔曰:都尉之子,太尉之孫,能念儒書,備彰家訓。不勞就試,特與成名。宜賜別敕及第,附今年春榜。
捷悟
宋文帝令到彥之北伐魏,甲兵資實甚盛。及敗還,委棄蕩盡,府藏武庫為之一空。一日,上與群臣宴,有荒外降人在坐,上問庫部郎顧琛:庫中仗猶有幾許?琛詭對:有十萬人仗。上既問而悔,得琛對甚喜。 梁蕭琛醉伏於御筵,武帝以棗投之,琛取栗擲上,正中面。帝動色,琛曰:陛下投臣以赤心,臣敢不報以戰慄。上大悅。 齊高帝時,魏主至淮而退。帝問:何意忽來忽去?未有對者。張融從下坐,抗聲曰:以無道而來,見有道而去。公卿咸以為捷。 齊劉繪為南康相,郡人有姓賴,居穢里,剌謁繪。繪嘲之曰:君有何穢,而居穢里?此人應聲答曰:未審孔子何闕,而居闕里? 梁時有沙門訟田,武帝大署曰:貞。有司未辦,遍問莫知。劉顯曰:貞文字,為與上人。帝忌其能,出之。 宋巢尚之甚聰敏,時百姓欲為孝武立寺,疑其名。尚之應聲曰:宜名天保。詩云天保下報上也。時服其機速。 隋劉炫眸子精明,視日不眩,強記默識,莫與為儔。左畫圓,右畫方,口誦目數耳聽,五事同舉。無所遺失。 隋崔頤從駕往泰山,煬帝問何處有羊腸坂,頤曰:臣按漢書地理志,上黨壺關縣有羊腸坂。帝曰:不是。頤曰:按皇甫士安撰地書,云太原北九十里有羊腸坂。帝曰:是也。因謂牛宏曰:崔祖濬所謂問一知二。 隋袁充年十歲,冬初尚衣葛衫。客戲充曰:絺兮綌兮,淒其以風。充應聲答曰:為絺為綌,服之無斁。 唐李泌七歲,召至禁中。元宗與張說方觀棋,使說賦方圓動靜。泌曰:願聞其略。說因曰:方若棋局,圓若棋子。動若棋生,靜若棋死。泌即答曰:方若行義,圓若運智。動若騁材,靜若得意。說賀帝得奇童子。 李忠臣嘗因奏對,德宗謂之曰:卿耳甚大,真貴人也。忠臣對曰:臣聞驢耳大,龍耳即小。臣耳雖大,乃驢耳也。上說其言。 孫逖年十五,謁雍州長史崔日用。日用小之,令為土火爐賦。逖握翰即成,詞理典贍。日用覽之駭然,遂為忘年之友。 蕭潁士聰警絕倫,嘗與李華陸據同游洛南龍門。三人共讀路側古碑,潁士一閱即能誦。華再閱,據三閱,方能記之。議者以三人才格高下亦如此。 朱梁張策年十二,父同嘗濬甘泉井得鼎,耳有篆曰魏黃初元年春二月匠吉於。製作奇巧,同甚寶之。策時在旁,徐言曰:建安二十五年,曹公改年為延康,其年十月,文帝受漢禪,始號黃初元年。無二月明矣。鼎文何繆與!同大驚,亟遣取魏志展讀,果驗。宗族奇之。 梁太祖過內黃,問曰:此何故名內黃?李挺曰:河南有外黃小黃,故此有內黃。又曰:在何處?對曰:秦有外黃都尉理外黃,其故墉今在雍邱。小黃為高齊所廢,其故墉今在陳留。太祖稱獎數四。 湖南馬希范,唐同光中入貢,莊宗問洞庭廣狹,希范對曰:洞庭至狹,若車駕南巡,止可飲馬而已。莊宗拊背嘉之。
賞譽
宋文帝以王華、劉湛、王曇首、殷景仁俱為侍中,風力局幹,冠冕一時。上嘗與四人於合殿宴飲甚悅,既罷出,上目送良久,歎曰:「此四賢,一時之秀。同管喉唇,恐後世難繼也。」
河西王蒙遜遣尚書郎宗舒等入貢於魏,魏主與之宴,執崔浩之手,以示舒曰:汝所聞崔浩,此則是也。才略之美,於今無比。朕動止咨之。豫陳成敗,若合符契,未嘗失也。
宋文帝與蕭思話登鍾山北嶺。中道有盤石清泉,上使思話於石上彈琴,因賜以銀鐘酒,曰:「相賞有松石間意。」
宋武帝引後進二十餘人置酒賦詩,臧盾以詩不成罰酒一斗盾,飲盡顏色不變,言笑自若。蕭介染翰便成文不加點,帝兩美之曰:臧盾之飲,蕭介之文,即席之美也。
謝超宗詣齊高帝,其日風寒。帝曰:此客至,使人不衣自暖矣。
梁天鑒中張率為待詔賦奏之,帝手敕曰:相如工而不敏,枚臯速而不工,卿可謂兼二子於金馬矣。
裴邃廟在光宅寺西,堂宇宏敞,松柏鬱茂。范雲廟在三橋,蓬蒿不剪。梁武南郊道經二廟,顧而羨曰:范為已死,裴為更生之。禮,邃子也。
陳宣帝時,張譏為武陵王記室兼東宮學士。後主在東宮集官僚置宴,造玉柄麈尾新成,後主親執之曰:「當今雖復多士如林,至於堪捉此者,獨張譏爾。」後主常幸鍾山,召從臣坐松林下,敕譏豎義,時索麈尾未至,後主敕取松枝,手以屬譏曰:「可代麈尾。」顧群臣曰:「此即張譏後事。」
魏陸暐與弟恭之並有譽,洛陽令賈禎歎曰:僕以老年,更睹雙璧。黃門郎孫惠蔚曰:不意二陸,復在坐隅。
魏傅永字修期,年二十,友人與之書不能答,請於叔父洪仲。洪仲深讓之,而不為報。永乃發憤讀書,涉獵經史,兼有才幹。孝文每歎曰:「上馬能擊賊,下馬作露布,唯傅修期爾。」
隋李德林初仕齊,周武帝平齊,以為內史。謂群臣曰:我當日惟聞李德林與齊朝作書檄,我正謂其是天上人,豈意今日得其驅使,復與我作文書,極為大異。神武公紇豆陵毅答曰:臣聞明王聖德得麒麟鳳凰為瑞,是聖德所感,非力能致之。瑞雖來,不堪使用。如李德林來受驅策,亦是陛下聖德感致,有大才用勝於麒麟鳳凰遠矣。帝大笑曰:誠如公言。
隋李穆以太師乞致仕,文帝詔曰:七十致仕,本為常人。若呂尚以期頤佐周,張蒼以華皓相漢,高才命世,不拘常禮。公年既耆舊,筋力難煩,今勒所司敬蠲朝集。如有大事,就第詢訪。
北齊任城王湝稱李德林云:經國大體,是賈生晁錯之儔。雕蟲小技,殆相如子雲之輩。吏部郎中陸印云:德林文筆浩浩如長河東注,比來所見後生製作,乃涓澮之流爾。
李密乘一黃牛,被以蒲韉,將漢書一帙掛於角上。一手捉牛靷,一手翻漢書。尚書令越國公見於道,從後按轡躡之,既及,問:何處生書耽學如此?密識越公,乃下牛再拜,自言姓名。又問所讀書,答曰:項羽傳。越公奇之,與語,大悅。謂其子元感等曰:吾觀李密識度,汝等不及。
唐李靖平蕭銑,禽輔公祏。太宗曰:李靖是蕭銑輔公祏膏肓,古之名將,韓白衛霍,豈能及也!靖年老,太宗賜靈壽杖以助足疾。
張行成師事劉炫,謂門人曰:張子體局,方正廊寢,與食,行衝引與之談,貫穿經史,事如指掌。又試以綴文,操牘便成。行衝大悅,引之同榻。曰:此吾外家之寶也。
郗純子士美少好學,善記覽。父友顏真卿蕭潁士輩,嘗與之討論經傳,應對如流。既而相謂曰:吾曹異日,當交於二郗之間矣。
武元衡為御史中丞,因延英對罷。德宗目送之,指示左右曰:元衡真宰相器也。
封敖為中書舍人,草賜陣傷邊將警句云:傷居爾體,痛在朕躬。武宗賜之宮錦。封李德裕為衛國公守太尉制,云:遏橫議於風波,定奇謀於掌握。逆鎮盜兵,壺關晝鎖。造膝嘉話,開懷靜思,意皆我同,言不他惑。制出,敖往慶之,德裕口誦此數句,謂敖曰:陸生有言,所恨文不迨意。如卿此語,秉筆者豈易得耶!解所賜玉帶以遺敖,深禮重之。
文宗擢魏徵五代孫謨為起居舍人,曰:以卿論事忠切,有文貞之風,故不循月限,授卿此官。又謂之曰:卿家有何舊書詔?對曰:比多失墜,惟簪笏見存。上令進來,鄭覃曰:在人不在笏。上曰:鄭覃不會我意,此即甘棠之義,非在笏而已。
員半千本名餘慶,師事學士王義方。義方嘉重之,嘗謂之曰:五百年一賢,足下當之矣。因改名半千。義方卒,半千制師服喪畢而去。高宗嘗問三陣,半千越次而對,以師若時雨為天陣,足食為地陣,得人和為人陣。高宗嗟賞之。垂拱中,為宣慰吐蕃使,則天曰:久聞卿名,謂是古人。不意乃在朝列。境外小事,不足煩卿,宜留制也。即日使入閣供奉。
白居易以詩謁顧況,況曰:米價方貴,居亦不易。及見首篇: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,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,乃曰:道得個語,居即易矣。為之稱譽,聲名大振。
裴迪昭宗時為梁祖賓席轉檢校司徒,賜號迎鑾協贊功臣。一日賓佐集謁,梁祖目迪曰:協贊之名,惟司徒獨有之,他人濫處也。其知重如此。李珽為梁祖掌記,一日大會,將佐指珽曰:此真記室也。
寵禮
宋文帝以惠琳道人善談論,因與議朝廷大事,遂參權要,賓客輻湊,門車嘗有數十兩。四方贈賂相繫,方筵七八座上常滿。琳著高屐,披貂裘,置通呈書佐。會稽孔顗嘗詣之,遇賓客,填咽暄涼而已。顗慨然曰:遂有黑衣宰相,可謂冠屨失所矣。
梁陶宏景隱茅山,武帝每有征討,吉凶大事,無不前以咨詢。月中嘗有數信。時人謂為山中宰相。
梁孔休源為晉安王府長史,王深相倚仗。嘗於齋中別施一榻,云:此是孔長史坐,人莫得預焉。昭明太子薨,有敕夜召休源入宴居殿,與群公參定,謀議立晉安王綱為皇太子。自公卿珥貂,插筆奏決於休源前。休源怡然無愧。時人名為兼天子。
後周寇雋,明帝與之同席而坐,顧問洛陽故事。雋身長八尺,鬚鬢皓然,容止端詳,音韻清朗。帝不覺屢為之前膝。及雋辭還,帝親執其手曰:公年德俱尊,朕所欽。向乞言之事,所望於公,宜數相見,以慰虛想。以御輿令於帝前乘出。
隋高熲,西魏賜姓獨孤氏,隋文帝以為左僕射,任寄隆重,朝臣莫比,呼為獨孤而不名也。熲每坐朝堂北槐樹下以聽事。其樹不依行列,有司將伐之。帝特命勿去,以示後人。其見重如此。帝嘗謂曰:伐陳後,人云公反,朕已斬之。君臣道合,非青蠅可間也。將軍盧賁等前後短熲於帝,皆被疏絀。因謂熲曰:獨孤猶鏡也,每被磨瑩皎然益明。
隋李景,楊元感之反,朝臣子弟多預焉。景獨無關涉。煬帝曰:公誠直天然我梁棟也。賜以美女。帝每呼李大將軍而不名,見重如此。
隋樊子蓋屢破楊元感,煬帝別造玉麟符以代銅獸,謂子蓋曰:元感之反,神明故以彰公赤心爾。折圭進爵,宜有令謨。是日進爵為濟公,言其功濟天下,特為立名,無此郡國也。
隋李德林上霸朝集,高祖省讀訖,明旦,謂德林曰:自古帝王之興,必有異人輔佐。我昨讀霸朝集,方知感應之理。昨宵恨夜長,不能早見公面。必令公貴,與國始終。德林每贊平陳之計。伐陳之役,高祖以馬鞭南指云:待平陳訖,會以七寶裝嚴公,使自山東無及之者。
裴寂於唐有佐命之功。高祖視朝,必引與同坐,入閣則引於臥內,呼為裴監而不名也。太宗祠南郊,命寂與長孫無忌同升金輅。寂讓,太宗曰:以公有佐命之勛,同載參乘,非公而誰?高祖嘗宴寂於含章殿,極歡。寂頓首乞骸骨,高祖泣下曰:今猶未也。要相與偕老耳。公為台司,我為太上,逍遙一代,豈不快哉。
高祖以姜謨為秦州刺史,云:衣錦還鄉,古人所尚。今以本州相授,用答元功。
太宗信任長孫無忌,或有表密言其權寵過盛者,太宗以表示無忌曰:朕與卿,君臣之間,凡事無疑。若各懷所聞而不言,則君臣之意無以獲通。因召百寮諭之曰:朕今有子皆幼,無忌於朕,實有大功。今者委之,猶子也。疏間親,新間舊,謂之不順。朕所不取。又作威鳳賦賜無忌,命圖無忌形像,太宗自作畫贊賜之。
杜如晦沒後,太宗食瓜而美,遂輟食之半,遣使奠於靈座,又嘗賜房玄齡黃銀帶,顧玄齡曰:昔如晦與卿同心輔政,今日所賜惟獨見公。因泫然流涕。又云:鬼神畏黃錄。命取黃金帶,遣玄齡親送於靈所。
李績遇暴疾,驗方云,惟鬚灰可療。太宗乃自剪鬚為之和藥。績頓首見血,帝曰:吾為社稷計,不煩深謝。
張公謹卒,太宗出次發哀。有司以辰日不可哭,太宗曰:君臣之義,同於父子。情發於中,安避辰日。遂哭之。
太宗飛白書賜馬周曰:鸞鳳凌雲,必資羽翼。股肱之寄,誠在忠良。高宗飛白書以賜近臣:戴至德曰泛洪源,俟舟楫。郝處俊曰飛九霄,假六翮。李敬元曰咨啟沃,罄丹誠。崔知悌曰竭忠節,贊皇猷。
岑文本從太宗伐遼,至幽州卒。太宗撫視之流涕。其夕聞警鼓之聲,曰:文本殞逝,情深惻怛。今宵夜警,所不忍聞。命停之。蘇頲葬日,元宗游咸宜宮,將出獵,聞頲喪出,愴然曰:蘇頲今日葬,吾寧忍娛游?遂中路還宮。
裴行儉兵不血刃,平定西服,拜禮部尚書兼檢校右衛大將軍。高宗謂行儉曰:卿文武兼資,今故授卿二職。
元宗以蘇頲為中書侍郎,入謝日,元宗謂曰:常欲用卿,每有好官闕,即望宰相論及。宰相皆卿故人,卒無言者,朕與卿歎息。中書侍郎,朕極重惜,自陸象先沒後,朕每思之無出卿者。時季乂為紫微侍郎,與頲對掌文誥。他日上曰:前朝李嶠蘇味道,謂之蘇李。今日亦不讓之。卿所制文誥,錄一本封進,題云臣某撰要,留宮中披覽。其禮遇如此。
魏元忠為中書令,請歸鄉拜掃。中宗賜錦袍一領,銀千兩,手敕曰:衣錦畫游,在乎茲日。散金敷惠,諒屬斯辰。及還,帝又幸白馬寺以迎勞之。恩遇如此。[元忠至鄉里,自藏其銀,無所振施。]
元宗寵任張說,說為中書令,上親為詔賜中上考。及薨,上自制神道碑文,御筆賜諡曰文貞。
楊綰有疾,代宗每引見延英殿,特許扶入。釐革舊敝,惟綰是恃。恩遇甚厚。既薨,謂侍臣曰:天不使朕致太平,何奪我楊綰之速也!下詔賜諡曰文簡。
太宗以宸扆台衡二銘賜馬燧。燧至太原,乃勒二銘於起義堂,帝為題額。其崇寵如此。
順宗以女樂二人賜張茂昭,三表辭讓。及中使押犢車至第,茂昭立,謂中使曰:女樂出自禁中,非臣下所宜目睹。昔汾陽、咸寧、南平、北平,嘗受此,不讓為宜。茂昭無四賢之功,述職入覲,亦人臣常禮。奈何當此寵賜。後有功臣,陛下何以加賞?順宗深嘉禮異,允其所讓。
裴垍為相,憲宗在禁中常以官呼垍,而不名也。又以杜佑高年重德,禮重之,常呼司徒而不名。憲宗以李絳直諫,遽宣宰臣,令與改官,乃授中書舍人,依前翰林學士。謝日,面賜金紫,帝親擇良笏賜之。
武后信重狄仁傑,群臣莫及,常謂之國老而不名。仁傑好面折廷諍,太后每屈意從之。嘗從太后遊幸,遇風吹仁傑中墜,而馬驚不能止。太后命太子追執其鞚而繫之。仁傑屢以老病乞骸骨,太后不許,入見常止其拜,曰:「每見公拜,朕亦身痛。」仁傑薨,太后泣曰:「朝堂空矣。」
後唐明宗從武皇與葛從周戰,逕犯其陣,奮擊如神。梁軍退去。明宗四中流矢,血流被服。武皇解衣授藥,手賜卮酒,撫其背曰:吾兒神人也。微吾兒,幾為從周所笑。
李存審事後唐武皇,性謹厚,寵遇日隆。武皇四征,存審常從,所至立功。從討赫連鐸,冒刃死戰,血流盈袖,武皇手自封藥,日夕臨問。
石晉高祖委任馮道,嘗稱疾求退,帝使鄭王重貴詣第省之,曰:來日不出,朕當親往。道乃出視事。當時寵遇,群臣無與為比。
五代周太祖以高行周耆年宿將,賜詔不名,但呼王位而已。錢鏐以尚父薨,唐明宗制曰:位已極於人臣,名素高於簡冊,贈典既無其官職,易名宜示其優崇。賜諡武肅。
周世宗以英武自任,有包舉天下之志,而計事者多不諭其意。惟王樸神氣勁峻,剛決有斷,凡所謀畫,動愜世宗之意。急於登用,次為樞密使,卒時年四十五。世宗於柩前,以所執玉鉞卓地慟哭者數四。
閩主王昶以師傅之禮待葉翹,翹多所禆益,宮中謂之國翁。
周太祖時,李谷以病臂未愈,三表辭位。帝遣中使諭指曰:「卿所掌至重,朕難其人。苟事功克集,何以朝禮?朕今於便殿待卿,可暫入相見。」谷見於金祥殿,面陳款悃。帝不許,谷不得已,復視事。未能執筆,詔以三司務繁,令刻名印用之。其後又九表辭位,罷守本官,令每月肩輿一詣便殿議政事。
任誕
宋謝靈運以文帝不甚任遇,意不平,多稱疾不朝。出郭遊行,或一百六七十里,經旬不歸。既無表聞,又不請急,被奏免官,遂為山澤之游。生業甚厚,奴僮既眾,門生數百,鑿山濬湖,功役無已。尋山涉嶺,必造幽峻。岩嶂數十重,莫不備盡登躡。常著木屐上山,則去其前齒。下山去其後齒。嘗自始寧南山伐木開逕,直至臨海。從者數百。臨海太守驚駭,謂為山賊,知是靈運乃安。
顏延年疏誕,不能取容當世。宋文帝傳詔召之,頻不見。常日但酒店裸袒輓歌,了不應對。他日醉醒,乃見帝。嘗問以諸子才能,延年曰:濬得臣筆,測得臣文,奂得臣義,躍得臣酒。何尚之嘲云:誰得卿狂?答曰:其狂不可及。
劉穆之少時家貧誕節,嗜酒食,不拘檢,好往妻江氏家乞食,多見辱,不以為恥。食畢,求檳榔。江氏兄弟戲之曰:檳榔消食,君乃常饑,何意須此?及穆之貴,為丹陽令,召江氏兄弟食,令廚人以金柈貯檳榔一斛進之。
謝超宗恃才使酒,多所陵忽。為齊高帝黃門郎,在省常醉。上召見,論北方事。超宗曰:敵動來二十年矣,佛出亦無如之何。以失儀出為南郡王中軍司馬。人問曰:聞有命,定是何府?超宗答曰:不知是何司馬,為是司驢。既是驢府,政應司驢。
齊尚書左丞謝幾卿,性通脫,不拘朝憲。嘗預樂游苑,宴不得醉而還。因詣道邊酒壚,停車褰幔,與車前三騶對飲。觀者如堵。幾卿處之自如。
謝譓不妄交,接門無雜賓。有時獨醉。曰:入吾室者,但有清風。對吾飲者,惟當明月。
袁粲為中書令領丹陽,不以事務經心,獨步園林,詩酒自適。家居負郭,每杖策逍遙,當其意得,悠然忘反。郡南一家頗有竹石,粲率爾步往,不通主人,直造竹所,嘯詠自得。主人出,語笑款然。俄而車騎羽儀至,方知是袁尹也。又嘗步屧白楊郊野,間道遇一士大夫,便呼與酣飲。明日此人謂被知遇,詣門求進,粲曰:昨日飲酒無偶,聊相邀爾。竟不與相見。
梁蕭恭尤好賓友,酣宴終日。時元帝勤心著述,未嘗妄進卮酒。恭從容謂曰:下官歷觀時人,多有不好歡興。乃仰眠牀上,看屋樑而著書,千秋萬歲,誰傳此者?勞神苦思,竟不成名。豈如臨清風,對朗月,登山汛水,肆意酣歌也。
陶淵明九月九日無酒,出宅邊菊叢中坐之,逢江州刺史王宏送酒至,即便就酌,醉而後歸。潛不解音樂,而畜素琴一張,每有酒適,輒撫弄以寄意。貴賤造之,有酒輒設,潛若先醉,便語客:我醉欲眠,卿可去。其真率如此。
北齊王晞為並州司馬,人謂之方外司馬。昭帝欲以晞為侍中,苦辭不受。或勸晞勿自疏,晞曰:我少年以來,閱要人多矣。充詘少時,鮮不敗績。且性實疏緩,不堪時務。人主恩私,何由可保?萬一披猖,求退無地,非不愛作熱官,但思之爛熟爾。
北齊韓晉明好酒縱誕,招引賓客,一席之費,動至萬錢,猶恨其儉。朝廷欲處之,貴要必以疾辭。告人云:廢人飲美酒,對名勝,安能作刀筆吏,番故紙乎?
東魏侍中王元忠,雖處要任,不以物干懷,惟飲酒自娛。丞相高歡欲用為僕射,元忠子勸父節酒。元忠曰:「我言僕射,不勝飲酒樂。爾愛僕射,宜勿飲酒。」
北齊崔瞻在御史台,常宅中送食,備盡珍羞,別室獨餐,處之自若。有一河東人士姓裴,亦為御史,伺瞻食便往造焉,瞻不與交言,又不命匙箸,裴坐觀瞻食罷而退。明日自攜匙箸,恣意飲啖。瞻曰:初不喚君食,亦不共君語,遂能不拘小節。昔劉毅在京口,自請鵝炙,亦豈異是?君定是名士。於是每與之同食。
唐傅奕駁佛教,平生遇患,未嘗服藥。雖究陰陽數術之書,而並不知信。嘗醉臥,蹷然起曰:吾其死矣。因自為墓志曰:傅奕,青山白雲人也,因酒醉死。嗚呼哀哉!其縱達皆此類。
崔承慶臨終,戒子斂以常服,不用牲牢。墳高可認,不須廣大,事辦即葬,不須卜擇。墓中器物,瓷漆而已。有棺無槨,務在簡要。碑誌但記官號年代,不須廣文飾。
路恕私第有佳園林,自貞元初李紓包佶輩,迄於元和末,僅四十年,朝之名卿,咸從之游。高歌縱酒,不屑外慮。未嘗問家事,人亦以和易稱之。
柳渾好諧謔放達,與人交豁然無隱情。不治產業。官至丞相,假宅而居。罷相數日,則命親族尋勝,宴醉方歸,陶陶然忘其黜免。時李勉盧翰皆退罷,相謂曰:吾輩視柳宜城,悉為拘俗之人也。
胡楚賓屬文敏速,每飲酒半酣而後操筆。高宗每令作文,必以金銀杯盛酒令飲,便以杯賜之。楚賓終日酣宴,家無所藏,費盡復入,待有又出,未嘗言禁中事。醉後人或問之,答以他事而已。
賀知章晚年尤加縱誕。無復規檢。自號四明狂客,又稱秘書外監,遨遊里巷,醉後屬詞,動成卷軸,文不加點,咸有可觀。又善草隸書,好事者供其箋翰,每紙不過數十字,共傳寶之。陸象先,知章族姑子也,與知章相親善。象先常謂人曰:賀兄言論調態,真可謂風流之士。吾與子弟離闊,都不思之。一日不見賀兄,則鄙吝生矣。
李白待詔翰林。白與飲徒醉於酒肆,元宗有感,欲造樂府新詞,亟召白。白已臥於肆中矣。召入以水灑面,即令秉筆,頃之成十餘首,帝頗嘉之。嘗沉醉,令高力士脫靴,由是斥去。乃浪跡江湖,終日沉飲。侍御史崔宗之謫官金陵,與白詩酒相歡。嘗月夜乘舟彩石,達金陵,白衣宮錦袍於舟中,顧瞻笑傲,旁若無人。初賀知章見白,賞之曰:天上謫仙人也。
杜甫與嚴武世舊。武鎮蜀,辟甫為參謀,待遇甚隆。甫馮醉登武之牀,瞪視武曰:嚴挺之乃有此兒。武雖急暴,不以為忤。甫於城都浣花里,種竹植樹,結廬枕江,縱酒笑詠,與田畯野老相狎,蕩無拘檢。嚴武過之,有時不冠。故武詩云:莫倚善為鸚鵡賦,何須不著鵔鸃冠。其傲誕如此。
後唐馬鬱事武皇莊宗,禮遇甚厚,累官至秘書監。監軍張承業權貴任事,與賓僚宴集,出珍果陳列於前。客無敢先嘗者。當鬱前者,食之必盡。承業私戒主者曰:「他日馬監至,惟以乾藕子置前而已。」鬱知不可啖,異日,靴中出一鐵撾,碎而食之。承業大笑曰:「為公易之,勿敗吾案。」其俊率如此。
容止
魏崔浩纖妍潔白,如美婦人。嘗謂才比張良,而稽古過之。
謝晦美風姿,善言笑,眉目分明,鬢髮如墨。時謝混風鑒為江左第一,嘗與晦同在宋武帝前。帝目之曰:一時頓有兩玉人。謝覽意氣閒雅,瞻視聰明。梁武帝目送良久,曰:覺此坐芳蘭竟體。
王彧字景文,風姿為時之冠。袁粲歎曰:景文非但風流可悅,乃哺啜亦復可觀。有客及識謝混者,曰:景文方謝叔源,則為野父矣。粲惆悵曰:恨眼中不見此人。宋孝武選侍中四人,並以風貌。王彧謝莊為一雙,阮韜何偃為一雙。
褚彥回美儀貌,善容止,俯仰進退,咸有風則。宋景和中,山陰公主窺見彥回,悅之,以白帝。帝召彥回西上閣宿十日。公主夜就之,備見逼迫。彥回整身而立,不為移志。公主謂曰:君鬢髯如戟,何無丈夫意?彥回曰:回雖不敏,何敢首為亂階?山陰都尉何戢,美容儀,動止與彥回相慕。時人號為小褚公。
梁何敬容,公廷就列,容止出人。武帝雖衣浣衣,而左右衣必須潔。嘗有侍臣衣帶卷折,帝怒曰:卿衣帶如繩,欲何所縛邪!敬容希旨,故益鮮明。常以膠清刷鬚,衣裳不整,伏狀熨之。或暑月背為之焦。
齊張緒吐納風流,聽者忘倦。劉悛之為益州,獻蜀柳數株,枝條甚長,狀若絲縷。時芳林苑始成,武帝以植於太昌靈和殿前,常賞玩咨嗟曰:此柳風流可愛,似張緒當年。
齊張融風止詭越,坐常危膝行,則曳步,翹身,仰首,意制甚多。見者驚異。聚觀成市。而融了無慚色。高帝常笑曰:此人不可無一,不可有二。
龔祈風姿端雅,容止可觀。中書郎范述見之,數曰:此荊楚之仙人也。
北齊神武言:崔悛應作令僕,恨其精神太遒。趙郡李渾將聘梁,名輩畢萃,詩酒正歡,悛後到,一坐無復談話。鄭伯猷歎曰:身長八尺,面如刻畫,謦欬為洪鐘,胸中貯千卷書,那得不畏服。
北齊李諧字虔和,短小,六指因癭而舉頤,因跛而緩步,因謇而徐言,遂為風流之冠。時人言:李諧善用三短。
北齊崔瞻崔子約,儀望俱華,儼然相法。諸涉門竊窺之,以為二天人也。自天寶以後,重吏事,謂容止醞籍者為潦倒,而瞻終不改焉。
隋韋藝容貌瑰瑋,每蕃人參謁,必整儀衛,盛服以見之。獨坐滿一榻,蕃人畏懼,莫敢仰視。
伐陳之役,楊素率外軍東下。舳艫被江,旌甲曜日。素坐平乘大船,容貌雄偉。陳人及之,懼曰:「清河公即江神也。」
馮定為太常少卿,因樂成,閱於庭。定立於其間。文宗以端凝若植,問其姓氏。翰林學士曰:「此馮定也。」文宗喜問曰:「豈非能為古章句者耶?」乃召升階,文宗自吟定《送客江西》詩,錫以禁中瑞錦。
崔遠文才清麗,風神峻整,人皆慕其為人。當時目為釘座梨,言席上之珍也。
鄭畋文學優深,器量宏恕,美風儀,神采如玉。
張知謇兄弟五人,厲志讀書,皆以明經登第。儀質環偉,眉目疏朗,則天重其才幹,又目其狀貌過人,命畫工寫之,賜以其本曰:「人或有才,未必有貌。卿家兄弟,可謂兩絕。」
元宗嘗煉藥於勤政樓下,垂簾觀之。兵部侍郎盧絢謂上已起,垂鞭按轡,橫過樓下。絢風標清粹,上目送之,深歎其蘊籍。李林甫以陰計廢之。
朱梁趙凝,氣貌甚偉,好自修檢。每整衣冠,必使人持巨鑒,前後照之。對客之際,烏巾上微覺有塵,即令侍妓持紅拂以去之。
術解
魏崔浩善占天文,嘗置銅鋌於酢器中。夜有見即以鋌畫紙作字,以記其異。魏主每如浩家,問以災異,或倉卒不及束帶,奉進疏食,不暇精美。魏主必為之舉箸,或立嘗而還。浩考校漢元以來日星行度,譏前史之失,別為魏歷,以示高允。允以漢元年三月,五星聚東井,非十月。浩初猶疑之,後歲餘,謂允曰:「考究果如君言,五星乃以前三月聚於東井。」 梁沈僧昭少事天竺沙門,自云為泰山錄事,幽司中有所收錄,必僧昭書名。梁武陵王紀宴坐池亭,蛙鳴聒耳,王曰:「殊廢絲竹之聽。」僧昭咒厭十數,口便息。及日晚,王欲其復鳴,僧昭曰:「王歡已闌,今恣汝鳴。」即便喧聒。 齊柳世隆善卜筮,世祖武皇帝時,嘗曰:「永明九年我亡,亡後三年,邱山崩,齊亦於此季矣。」屏人命典簽李黨取筆及高齒屐,題於簾旌曰:「永明十一年。」因流涕謂黨曰:「汝見吾不見也。」十一年,武帝崩。 梁韋鼎明陰陽,善相術。陳武帝在南徐州,鼎望氣知其當王,遂寄家焉。至德初,盡貨田宅,寓居僧寺。毛彪問其故,曰:「江東王氣,盡於此矣。吾與爾,當葬長安。」初鼎之聘周也,嘗遇隋文帝,謂曰:「觀公容貌,不久必大貴。貴則天下一家,歲一周天。老夫當委質焉。」陳亡,驛召授上儀同三司。 宋賀瑒伯祖道養,工卜筮,有歌工女人病死,為之筮曰:「此非死也,天帝召之歌爾。」乃以土塊加其心上,俄頃而蘇。 陳章昭達,少時遇相者曰:「卿容貌甚善。鬚小虧,則當富貴。」梁大同中,昭達因醉墜馬,鬢角小傷。相者曰:「未也。」侯景之亂,為流矢所中,眇其一目。相者曰:「卿相善矣。」後仕陳,至三公。 宋庾道愍尤精相木手板。時山陽王休祐屢以言語忤顏色,以己板令道愍占之。道愍曰:「此雖甚貴,然令人多愆忤。」休祐以褚彥回詳密,求換其板。他日彥回侍明帝,自稱下官。帝多忌,甚不悅,休祐具以狀言,帝意乃解。 宋顧歡通解陰陽書,為數術多效驗。有病邪者問歡,歡曰:「家有何書?」答曰:「惟有《孝經》而已。」歡曰:「可取仲尼居置病人枕邊,恭敬之,自瘥也。」病者如言果愈。問其故,答曰:「善禳惡,正勝邪。此病者所以瘥也。」 魏晁崇善天文。天興五年,月暈左角,崇以為角蟲多死。是歲天下牛死十七八,輿駕馬瞎數百頭,日斃於路側。麋鹿亦多死者。 魏徐路知星文,坐事繫冀州獄。別駕崔隆宗就禁慰問之。路曰:「昨夜驛馬星流,赦須臾當到。」隆素信之,遂遣人出城候焉。俄而赦至。 檀逵師,周文召之至岐州。會神武來寇玉璧,檀特曰:「狗豈能至龍門也?」神武果不至龍門而還。 北齊許遵值文宣無道日甚。遵語人曰:「多折算來,吾筮此狂夫何時得死?」於是布算滿牀,大言云:「不出冬初,我乃不及見。」文宣以十月崩,遵以九月死。 北齊趙輔和,有人父病求筮,遇泰,云:「此卦甚吉。」是人出。輔和曰:「乾下坤上,乾,父道也;坤上,則父入土矣。豈得言吉?」父果卒。 北齊賈子儒能相人。崔暹令視文襄。子儒曰:「人有七尺軀,不如一尺之面,不如一寸之眼。大將軍臉薄眄速,非帝王相也。」 北齊綦母懷文傳。有蠕蠕客能算,或指庭中一棗樹,令其布算,即知其數,並瓣若干,純赤若干,赤白相半。於是剝數之,惟少一子。客云:「必不少,但更撼之。」果得一實。 隋文帝將遷都,夜與高熲、蘇威二人定議。庾李才旦奏:「臣仰觀元象,俯察圖記,龜兆允襲,必有遷都。且漢營北城,經今八百歲,水皆碱鹵,不甚宜人,願為遷徙計。」帝愕然,謂熲等曰:「是何神也?」遂發詔施行。 楊伯丑好讀易,隱於華山。隋開皇初征入朝,見公卿不為禮,無貴賤,皆爾汝之。開肆賣卜,有人失馬,來詣伯丑。為皇太子所召,在途遇之,立為作卦。卦成曰:我不遑為卿說,且向西市東壁門第三店,為我買魚作鱠。如言而往,須臾有一人牽所失馬來,遂擒之。 旋宮之義,亡絕已久。唐祖孝孫得毛爽之法,以一律生五音十二律,而為六十音。因而六之,故有三百六十音,以當一歲之日。又以十二月旋相為六十聲八十四調,其法因五音生二變,因變徵為正徵,因變宮為清宮,七音起黃鐘,終南呂,造為紀綱。一朝復古,自孝孫始也。 太宗之世有秘記云:唐三世之後,則女主武王,代有天下。太宗嘗密召李淳風訪其事,淳風曰:臣據象推算,其人已生,在陛下宮內。從今不逾三十年,當有天下,誅殺唐氏子孫殆盡。帝曰:疑似者盡殺之,如何?淳風曰:天之所命,王者不死。今已在宮內,是陛下眷屬。更三十年,又當衰老。老則仁慈,雖受終易姓,其於陛下子孫,或不甚損。今若殺之,即當復生少壯嚴毒,即殺戮陛下子孫無遺類矣。太宗善其言而止。 武德九年五月,傅奕奏:太白見秦分,秦王當有天下。高祖以狀授太宗。及太宗嗣位,召奕賜之食,曰:汝前所奏,幾累於我。然今後但須盡言,無以前事為慮也。 劉仁軌為陳倉尉,相工袁天綱謂曰:君終位鄰台輔,年將九十。仁軌為文昌左相,八十四而薨。裴行儉尤曉陰陽之術,每制敵摧陣,先期捷日。嘗出軍至單于北塞,晚下營壕塹方周,遽令移就岡上。將士皆以士眾方安不可勞擾,行儉促之。比夜風雨暴至,前設營處,水深丈餘。 蕭嵩與吳郡陸象先為僚友。宣州相術夏榮謂象先曰:陸郎十年內位極人臣,然不及蕭郎一門盡貴官,高而有壽。陸果為相,蕭亦為相,尋至八十,其子華孫俯仿,皆至宰輔。 高智周少與鄉人蔣子慎善,同詣相者。相者曰:明公位極人臣,然允嗣微弱。蔣侯官職至薄,而子孫轉盛。智周果作相,子慎為建安尉,卒。其子繪謁智周,智周以女妻之。繪子捷為刺史,捷子洌為左丞,洌弟涣為給事中。高氏之後殄滅已久。果符相者之言。 太原術士溫彬,高宗時已老,臨終封一狀,謂其妻曰:吾死後,年名垂拱,即詣闕獻之。慎勿開也。垂拱初,其妻獻之,預陳則天革命,及突厥至趙定事,俱驗。 崔信明以五月五日正中時生,有異雀數頭,身形甚小,五色畢備,集於庭樹,鳴聲清宛。隋太史令史良至青州,為之占曰:五月為火,火為離,離為文采,日正中文之盛也。又有雀五色,奮翼而鳴,兒必文藻煥爛。雀形既小,祿位殆不高。及長,博文強記,下筆成章,終於秦州令。 薛頤嘗密謂秦王曰:德星守秦分,王當有天下。願王自愛也。太宗朝上表,請為道士。太宗為置紫府觀。觀中建一清台,以考元象。 甄權能針炙,狄嶔苦風患,手不能引弓,權曰:但將弓矢向垛,一針可癒矣。針其肩隅一穴,即時能射。其弟立言,亦善醫。杜淹風毒發腫,立言曰:從今更十一日午時死。如期而死。有尼明律腹脹身瘦,立言曰:誤食發成蟲也。令服雄黃,吐一蛇如小指大,惟無眼。燒之有發氣。尼疾乃愈。 乙佛宏禮能相,隋煬帝亦自能之。曰:卿相朕終當如何?如卿言與朕術不同,罪當死。宏禮曰:臣所學相術,凡人之相有類陛下者,不得善終。臣聞聖人不相,故知聖人與庶凡不同爾。自是帝常遣使監之,不得與人交言。薛大鼎坐事,沒為奴,詣宏禮,曰:君奴也。大鼎有慚色,解衣示之。宏禮曰:自腰以下,當為方岳之任。後為泗州刺史。 袁天罡善相,則天初在襁褓,天罡來至第中,謂其母曰:夫人骨法,必生貴子。示之,見元爽元慶,曰:此二子,皆保家之主,官至三品。見韓國夫人,曰:此女亦大貴,又利其夫。乳母時抱則天,衣男子之服,天綱曰:此郎君子柙色,奧妙不可易知。試令行,又令舉目,天綱大驚曰:龍睛鳳頸,貴人之極也。更轉側視之,又驚曰:若是女,當為天下之主矣。 盧齊卿童,幼問孫思邈後之事。思邈曰:汝後五十年,位登方伯。吾兒當為屬吏,可自保也。後齊卿為徐州刺史,思邈孫溥果為蕭縣丞。齊卿問時,溥猶未生。 張憬藏相蔣儼云:自此二年,當得東宮掌兵之官,柣未終而免職。免職之後,厄在三尺土下。據此合死,然後有兵位,不合中夭,至六十一為蒲州刺史。十月三十日午時祿絕。儼後皆如其言。常奉使高麗,囚地窖中,終六年得歸。及在蒲州,六十一矣。至期,召人吏、妻子訣別,自云當死。俄有敇,許令致仕。 金梁鳳謂祠部郎中裴冕曰:半年間,公為宰相,大富貴。冕曰:公乃狂言?冕何至此。梁鳳曰:有一日向東京,一日入蜀川,一日向朔方。此時公作相矣。冕懼其言,深絕之。未幾安祿山反,冕問三日之說,梁鳳曰:東京日即自磨滅,蜀川日亦不能久,此間日何轉分明。其後祿山僭號,元宗幸蜀,肅宗即位於靈武,冕果為中書侍郎平章事。 葉法善少傳符錄,尤能厭劾鬼神。嘗於東都凌虛觀設醮,城中士女競往觀之。俄頃數十人自投火中。觀者大驚,救之而免。法善曰:此皆魅病,為吾法懾耳。問之果然。法善悉為禁劾,其病乃愈。 苗晉卿嘗遇老父問曰:要知前事乎?晉卿曰:應舉已久,有一第分乎?曰:大有事。但更問曰:晉卿困窮,愛一郡寧可及乎?曰:更向上。曰:廉察乎?曰:更向上。曰:將相乎?曰:更向上。苗怒,全不信,曰:將相向上是天子。曰:真者即不得,假者即得。晉卿以為怪誕,揖之而去。後果為將相,元宗崩,攝蒙宰三日。 朱梁仇殷藝術精密,太祖之在長蘆也,諸將請攻壁,令軍中人負稿二圍,置於積,俄而雲集。殷曰:何用?或以所謀告之,殷曰:我占之矣,不見攻壁象,無乃自退乎?翌日有騎馳報,丁會以潞州畔。太祖令盡焚其稿而還。 後唐周元豹有袁許之術,大略狀人形貌,比諸龜魚禽獸,目視臆斷,咸造其理。見王都曰:形若鯉魚,難免刀機,都竟被殺。盧程衣道士服,與同志二人謁焉,元豹曰:二君子明年花發,俱為故人。惟道士甚貴。至來歲,二子果卒,程後登庸。 五代周翟光鄴,膚革肥晰,善於攝養。仕至樞府。司天監趙延乂,有袁許之術。嘗謂人曰:翟君外厚而內薄,雖貴無壽。卒,時四十六。 趙延乂清泰中,嘗與樞密直學士呂琦同宿於內庭。琦因從容,密問國家運祚,延乂曰:來年厄會之期,俟遇過別論。琦詢之不已,延乂乃曰:保邦在刑政,保祚在福德。於刑政,則術士不敢言。奈際會諸公,罕有卓絕福德者。下官實有恤緯之僭。五代漢隱帝時,宮中數有怪,大風雨發屋拔木,吹破門扇,起十餘步而落。震死者六七人。水深平地尺餘。帝召司天監趙延乂,問以禳祈之術。對曰:臣之業在天文,時日禳祈,非所習也。然王者欲弭災異,莫如修德。延乂歸,帝遣中使問如何為修德,延乂請讀貞觀政要而法之。
巧藝
宋時能棋,王抗第一,褚思莊夏赤松第二。赤松思速,善於大行;思莊思遲,功於鬥棋。齊高帝使思莊與抗交賭,自食時至日暮,一局始竟。上倦,遣還省。至五更方決。抗睡於局後,思莊達旦不寐。或云思莊所以品高,緣其思深久,人不能對。 王僧虔論書云:從祖中書令珉書子敬曰:弟書如騎騾,駸駸常欲度驊騮前。 庾徵西翼書,少時與右軍齊名。右軍後進,庾猶不憤,在荊州與都下人書云:「小兒輩賤家雞,皆學逸少書。須吾下當比之。」張翼,王右軍自書表,晉穆帝令翼題後答右軍。當時不別,久方悟云:「小人幾欲亂真。」 齊王彬習篆隸,時人語云:「三真六草,為天下寶。」 宋桓榮素善彈,登西樓見翔鵠雲中,謂左右:當生取之。於是彈其兩翅,毛盡脫,墜地不傷。養毛生後飛去。其妙如此。 褚澄能醫,李道念有冷疾五年,澄曰:汝病是食白瀹雞子過多。取蘇一升,令煮服之。吐一物如升,涎里之乃是雞雛,羽翅爪距皆具,凡十三頭。而病癒。 徐秋夫能醫,嘗夜有鬼神,吟聲甚悽愴。秋夫問:何須?答言:姓某,家在東陽,患腰痛死。雖為鬼,痛猶難忍,請療之。秋夫曰:云何厝法?鬼請為芻人,按孔穴針之。秋夫如言,為灸四處,又針肩井三處,設祭埋之。明日見一人謝恩,忽然不見。宋文帝云:天下有五絕,而皆出錢唐。謂杜道鞠彈棋、范悅詩、褚欣遠模書、褚允圍棋、徐道度療疾。道度,秋夫字也。 薛伯宗善徙癰疽,公孫秦患背,伯宗為氣封之,徙置庭前柳樹上。明旦癰疽消,樹邊便起一瘤,發拳大稍稍長二十餘日,瘤大膿爛,出黃赤汁斗餘。樹為之痿損。 宋羊欣字敬元,尤長隸書。年十二,夏月著新絹裙晝寢,王獻之書裙數幅而去。欣書不工,由此彌善。 宋有嵇元榮羊蓋者,善彈琴,云傳戴安道法。齊柳惲從之學,特窮其妙。竟陵王子良曰:卿巧越嵇心,妙臻羊體。惲嘗賦詩未就,以筆插琴,客以箸扣之。惲驚其哀韻,乃制為雅音。後傳擊琴,自此始。 齊劉瑱妹為鄱陽王妃,伉儷甚篤,王為明帝所誅,妃追傷遂成蛔疾。有陳郡殷舊善畫,瑱令畫王形像,並圖王所寵姬共照鏡狀,如欲偶寢,以示妃。唾之,因罵云:故宜早死。由此病癒。 梁蕭子雲善草隸,武帝論其書曰:筆力勁峻,心手相應,巧逾杜度,美過崔寔。當與元常並驅爭先爾。子雲出為東陽太守,百濟使人求書,望船三十許步拜行前,子云為停船三日,書三十紙與之,得金寶數百萬。 齊蕭鏗善射,常以捫的大門,曰:終日射侯,何難之有!乃取甘蔗插地,百步射之,十發十中。 齊蕭為遙善畫,於扇上圖山水,咫尺之內,便覺萬里為遙。矜慎不傳,自娛而已。 梁宣城王於東府起齋,令顧野王畫古賢,命王襄書贊,時人稱為二絕。 梁顏協工於草隸飛白,荊楚碑碣,皆協所書。時又有會稽謝善,能為八體六文,方寸千言。 自漢始有佛象,形制未工。宋戴容父子特善其事。宋世子鑄丈六銅像於瓦官寺,既成,面瘦,乃臂胛肥耳。及減臂胛,瘦患即除。觀者歎服。 西魏文帝造二欹器:一為二仙人共持一缽,同處一盤。缽蓋有山,山有香氣,又一仙人持金瓶以臨器上,傾水灌山,而注乎器,煙氣通發山中,謂之仙人欹器;一為二荷同處一盤,相去盈尺,中有蓮下垂器上,以水注荷,則出於蓮而盈手,器為鳧雁蟾蜍飾之,謂之水芝欹器。二器皆置清徽前,形似觥而方,滿而平,溢則傾。 隋耿詢之巧思若神,創意造渾天儀,不假人力,以水轉之。施於暗室中,外候天時動合符契。又作馬上刻漏,世稱其妙。 北齊馬嗣明善醫,楊愔患背腫,嗣明以煉石塗之便瘥。因此為愔所重。煉石法:取粗黃石如鵝鴨卵大,猛火燒令赤,納醇醋中,自有石屑落醋裡,頻燒至石盡,取石屑曝乾,搗,下蓗和醋,以塗腫上,無不癒。 梁姚僧坦,武帝常因發熱服大黃,增坦曰:至尊年高,大黃快藥,不宜輕用。帝弗從,遂至危篤。梁元帝嘗有心腹疾,諸醫皆請用平藥。僧坦曰:脈洪,實宜用大黃。從之,因而疾愈,賜錢百萬。 隋許智藏,秦王俊有疾,文帝馳召之。俊夜夢其亡妃崔氏泣曰:本來相迎,今召許智藏,必當相苦,奈何?明夜又夢曰:妾得計矣,當入靈府中避之。智藏至,為俊診脈曰:疾已入心。即死。 隋何稠有巧思,煬帝伐遼,稠制行殿及六合城。帝於遼左與賊相對,夜中施之,其城周回八里,及女垣合高千仞,上布甲士,立仗建旗,四隅置闕,面列一觀,觀下三門。比明而畢,高麗望見,謂若神功。 宇文愷為煬帝造觀風行殿,上容侍衛者數百人,離合為之,下施輪軸,推移倏忽,有若神功。人見之者莫不驚駭。 中國久絕琉璃之作,匠人無敢厝意。何稠以綠瓷為之,與真不異。 唐尉遲敬德善用槊,每單騎入賊陣,賊槊攢剌,終不能傷。又能奪取賊槊還以剌之。齊王元吉亦善馬槊,欲與相校,凡三奪元吉之槊。元吉雖相歎異,然甚以為恥。 虞世南同郡沙門智永,善王羲之書。世南師焉,妙得其體。太宗以世南有五絕,書翰是其一。 薛稷尤工隸書。自貞觀永徽之際,虞世南褚遂良,時人宗其書,自後罕復能繼者。稷外祖魏徵家富圖藉,多有虞褚舊跡。稷銳精模仿,筆態遒麗,當時無及之者。又善畫博探古蹟,睿宗在藩,留意小學,稷於是時特見招引。 太宗工王羲之書,尤善飛白。嘗宴三品於元武門,帝操筆作飛白字賜群臣,或乘酒爭取於帝手。劉洎登御牀,引手得之。皆奏曰:洎登御牀,罪當死。請付法。帝笑曰:昔聞婕妤辭輦,今見常侍登牀。 閻立本善畫,秦府十八學士圖,及貞觀中凌煙閣功臣圖,並立本之跡也。時人稱妙。太宗與侍臣學士泛舟於春苑池中,有異鳥隨波容與,太宗擊賞,詔座者賦詩,召立本令寫焉。閣外傳呼云畫師。閻立本時已為主爵郎中,奔走流汗,俯伏池側,手揮丹粉,瞻望座賓,不勝愧赧。退戒其子曰:吾少學讀書,今惟以丹青見知,躬廝役之務,辱莫甚焉!汝宜深戒,勿習此末技。 太宗嘗謂魏徵曰:虞世南死後,無人可與論書。徵曰:褚遂良下筆遒勁,甚得王逸少體。太宗即日召令侍書。太宗出金帛購王羲之書,天下爭獻。遂良辨認真偽,一無舛誤。 高宗以裴行儉工草書,以絹素百卷令行儉草書文選一部,帝覽之稱善,賜帛五百段。行儉嘗謂人曰:褚遂良非精筆佳墨,未嘗輒書。不擇筆墨而妍捷者,惟餘與虞世南耳。 韓臯生知音律,嘗觀彈琴至止,歎息曰:妙哉!嵇生之為是曲也。其當晉魏之際乎?其音主商,商為秋聲,秋也者天將搖落肅殺,其歲之晏乎!又晉乘金運,商金聲,此所以知魏之季而晉將代也;慢其商弦,與宮同音,是臣奪君之義也,所以知司馬氏之將篡也;司馬懿受魏帝顧托後嗣,反有篡奪之心,自誅曹爽,逆節彌露。王凌都督揚州,謀立荊王彪,母邱儉、文欽、諸葛誕,前後相繼為揚州都督,咸有匡復魏室之謀,皆為懿父子所殺。叔夜以揚州故廣陵之地,彼四人者皆魏室文武大臣咸敗,散於廣陵也;止息者,雖晉暴興終止息於此也!其哀憤躁蹙慘痛迫脅之旨,盡在是矣。永嘉之亂其應乎?叔夜撰此,將貽後代之知音者,且避晉魏之禍,故托之於鬼神也。 李臯嘗運巧思為戰艦,挾二輪蹈之,朔風疾鼓,若掛帆席。又造欹器進入,內中所造,皆省易而久固。 柳公權初學二王書,遍閱近代筆法體勢,勁媚自成一家。當時公卿大臣,碑板不得公權手筆者,人以為不孝。外邦入貢,皆別署貨,具曰:此購柳書。上都西明寺金剛經碑,備有鍾王歐虞褚陸之體,尤為得意。文宗夏日與學士聯句,帝曰:人皆苦炎熱,我愛夏日長。公權續曰:薰風自南來,殿閣生微涼。文宗吟諷,以為詞清意足,令公權題於殿壁,方圓五寸,帝視之,歎曰:鍾王復生,何以加焉。大中初,轉少師,入謝宣宗,召升殿御前,書三紙。一紙真書十字,曰:衛夫人傳筆法於王右軍;一紙書十一字曰:永襌師真草千字文得家法;一紙草書曰謂語助者焉哉乎也,賜銀錦等,仍令自書謝狀,勿拘真行。帝尤奇惜之。 懿宗時,伶官李可及能轉喉為新聲,音詞曲折,聽者忘倦。同昌公主除喪,帝與淑妃思念不已,可及為歎百年舞曲:舞人珠璣盛飾者數百人,畫魚龍地,衣用官絁五千匹。曲終樂闋,珠璣覆地。詞語淒惻,聞者流涕。可及為子娶婦,帝賜酒二銀樽,啟之非酒,皆金翠也。僖宗即位,逐死嶺南。 歐陽詢初學王羲之書,漸變其體,筆力險勁,為一時之絕。人得其尺牘文字,咸以為楷范。高麗甚重其書,嘗遣使求之。高祖歎曰:不意詢之書名遠播如此。彼觀其跡,固謂其形魁梧耶?以詢貌寢陋故也。 賀知章善草隸書,時有吳郡張旭,亦與知章相善。旭善草書而好酒,每醉後號呼狂走,索筆揮灑,變化無窮,若有神助。時人號為張顛。 王維書畫特臻其妙,筆端措思,參於造化。而創意經圖,即有所缺,如山水平遠,雲峰石色,絕跡天機,非繪者之所及也。 拂菻即大秦國也,其俗無瓦,搗白石為末羅之塗屋上。其堅密光潤,還如玉石。至於盛暑,人歊煩,乃引水潛流上,遍於屋宇。機制巧密,人莫知。觀者惟聞屋上泉鳴,俄見四簷飛溜,懸波如瀑,激氣成涼風。其巧妙如此。 元宗開元十三年,作水運渾天成,上具列宿,注水激輪,令其自轉。晝夜一周。別置二輪絡在天外,綴以日月,逆天而行,淹速合度。置木櫃為地平,令儀半在地下。又立二木人,每刻擊鼓,每辰擊鐘。機械皆在櫃中。 後唐莊宗與梁人隔河相抗,李存進欲造浮橋。軍吏曰:河橋須竹索大艑,兩岸石倉鐵牛以為固。今無竹石,竊慮難成。存進曰:吾成算在心,必有所立。乃令軍造葦索,維大艦數十艘,作土山巨木於岸以纜之。初軍中以為戲,月餘橋成,制度條直,人皆服其勤智。莊宗舉酒曰:存進,吾之杜預也。
排調
宋何尚之與顏延年少相好狎,二人並短小。尚之嘗謂延年為猿,延年目尚之為猴。同遊太子西池,延年問路人云:吾二人誰似猴?路人指尚之為似。延年喜笑。路人云:彼似猴爾,君乃真猴。 宋孝武寵姬殷貴妃薨,葬畢,數與群臣至墓次,謂劉德願曰:卿哭貴妃若悲,當加厚賞。德願應聲便號慟,上悅,以為豫州刺史。又令醫人羊志哭,志亦嗚咽。他日或問志:那得此副急淚?志時新喪嬖人,答曰:我爾日自哭亡妾耳。 謝朓告王敬則反,敬則女為朓妻,常懷刃欲報朓。朓不敢相見。及朓當拜吏部郎中,謙挹尤甚。尚書郎范縝嘲之曰:卿人才無慚小選,但恨不可刑於寡妻。 王裕之形狀短小,而起坐端方。桓元謂之彈棋發八勢。 梁武帝賞接到溉,每與對棋,從夕達旦。或復失寢,加以低睡。帝以詩嘲之曰:狀若喪家狗,又似懸風槌。 宋沈昭略逢王約,張目視之曰:汝是王約邪?何乃肥而癡?約曰:汝是沈昭略邪?何乃瘦而狂?昭略撫掌大笑曰:瘦已勝肥,狂又勝癡,奈何王約,奈爾癡何! 齊柳惔甚重其婦,頗或畏懼。性愛音樂,女妓精麗,惔略不敢視。僕射張稷與惔狎密,而為惔妻所敬。稷每詣惔,必先通問夫人。惔欲見妓,常因稷以請,然後惔妻隔幔坐,令諸妓出。惔始得寓目焉。 梁劉諒為湘東王所善,王一日嘗遊江濱,歎秋望之美,諒曰:今日可謂帝子降於北渚。王以為剌已,曰:卿言目眇眇而愁予耶?由此嫌之。 齊王儉與王敬則同拜三公,徐孝嗣於崇禮門候儉,因嘲之曰:今日可謂連璧。儉曰:不意老子,遂與韓非同傳。 梁劉之遴嘗夢為折臂太守,後果牛奔墮車折臂,為南郡太守。周舍戲之曰:雖復並坐,可橫,政恐陋巷無枕。 齊高爽詣孫抱,了無故人之懷。取筆書鼓,云:徒有八尺圍,腹無一寸腸。面皮如許厚,受打未渠央。抱形體肥壯,腰帶十圍,爽故以此譏之。 王偉,侯景之徒也。景敗,元帝愛其才,將舍之。朝士多忌之,曰:前日偉作檄文,有異詞句。帝求而觀之,云:項羽重瞳,尚有烏江之敗;湘東一目,寧為四海所歸。帝大怒,以釘釘其舌於柱,剜其腸,顏色自若。 宋世君臣好以父諱為戲。王僧虔子慈,謝鳳子超宗,慈方學書,超宗曰:卿書何如虔?公慈曰:慈書比大人,猶雞之比鳳。/王彧之子絢,何尚之子偃,絢五六歲讀書,論語至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,外祖何尚之戲曰:可改作耶耶乎文哉。絢曰:尊者之名,安可為戲?寧可道草上之風必舅?/殷淳之子孚,何無忌之子勖,嘗共食。孚羹盡,勖曰:益殷蒓羹?孚答曰:何無忌諱?/謝莊之子瀹,劉勉之子悛,嘗同飲。悛曰:謝莊兒不可云不能飲。瀹曰:苟得其人,自可流湎千日。/蔡興宗之子約,王僧虔之子慈,同入寺遇沙門懺,約曰:眾僧今日,可謂虔虔。慈應聲曰:卿如此,何以興蔡氏之宗?/張邵小名梨子,敷小名樝。文帝戲之曰:樝何如梨?敷曰:梨是百果之宗,樝何敢比也。/孝武好詆群臣,並使自相嘲訐,以為歡笑。一日使王僧朗戲其子景文,江智深正色曰:恐不宜有此戲。上怒曰:江僧安癡人,癡人自相惜?僧安,智深之父也。智深避席流涕。/謝鳳之子超宗,謝莊之子朏,宋明帝敕二人由鳳莊門入。超宗曰:君命不可不往。乃趨入。朏曰:君處臣以禮。遂不入。 元孚性機辯,好酒,貌短而禿。周文帝偏所眷顧,嘗於室內置酒十缸,餘一斛,上皆加帽,欲戲孚。適入室見,即驚喜云:吾兄弟輩甚無禮,何為竊入王家,斥坐相對?宜早還宅也。因持酒歸。周文拊手大笑。 北齊宋游道,交遊字然諾,時人云:「游道獼猴面,陸操科斗形。意識不關見,何謂醜者必無情?」李構嘗因游道會客,因戲之云:「賢從在外,宜自迎接。」為之通名,稱族弟遊山。游道出見之,乃獼猴而衣帽也。 鄭譯請還治疾,隋文帝召見於醴泉宮,令內史李德林立作詔書,復爵沛國公上柱國。高熲戲曰:筆乾。譯曰:出為方岳,杖策言歸,不得一錢,何以潤筆?帝大笑。 北齊李庶生而天閹,崔諶調之曰:教弟種鬢,以錐遍剌作孔,插以馬尾。庶曰:請以此方,回施貴族藝眉。世傳諶門有癩疾,故庶之言如此。 北齊孫搴學淺行薄,邢邵嘗謂曰:須臾讀書。搴曰:我精騎三千,足敵君羸卒數萬。搴嘗服棘丸,李諧調之曰:卿應自足,何假外求?坐者皆笑。 柳機柳昂在周朝俱歷顯要,至隋受禪,並為外職。時楊素方用事,因文帝賜宴,素戲機曰:二柳俱摧,孤楊獨聳。 隋侯白好俳諧,楊素與牛宏退朝,白曰:日之夕矣。素曰:以為我牛羊下來邪? 北齊徐之才嘲王昕姓云:有言則誑,近犬便狂,加頸足而為馬,施角尾而成羊。又嘲盧元明云:在上為虐,在邱為虛,生男為虜,配馬成驢。 梁宗如周面狹長,蕭察戲之云:卿何為謗經?如周曰:自來不謗經。察大笑曰:君當不謗餘經,正應不信法華經爾。蓋法華經云:聞經隨喜,面不狹長也。如周乃悟。 蘇威之子夔,少聰敏。楊素甚奇之,戲威曰:楊素無兒,蘇夔無父。 隋柳調為侍御史,楊素曰:柳條通體弱,獨搖不禁風。調斂板正色曰:調信無取者,公不當以為侍御史;調信有可取,不應發此言。公當具瞻之地,樞機何可輕發?素甚奇之。 隋麥鐵杖因朝集,考功郎豆盧威嘲之曰:麥是何姓?鐵杖曰:麥豆不殊,那忽相怪?威赧然無以應之。 唐閻立本為右相,姜恪為左相。恪立功塞外,立本尤善圖畫,非宰輔之器。時人語曰:左相宣威沙漠,右相馳譽丹青。 虞世基,世南兄也。許善心,敬宗父也。同為宇文士及所害。封德彝時為內史舍人,備見其事,因謂人曰:世基被誅,世南匍匐而請代;善心之死,敬宗舞蹈以求生。人以為口實。敬宗深銜之。 李昭德,則天時為相,有人於洛水中獲白石,有數點赤,詣闕進之。諸宰相問其故,對曰:為此石赤心,所以來進。昭德叱之曰:此石赤心,洛水中餘石豈盡反邪!左右皆笑。 來俊臣與李昭德素不協,乃誣構昭德有逆謀,因下獄。俊臣以罪,同日被誅。是日大雨,士庶莫不痛昭德而慶俊臣也。相謂曰:今日天雨,可謂一笑一悲矣。 則天時三月雪,蘇味道等以為瑞,草表將賀。王求禮止之曰:宰相調燮陰陽,而致雪降暮春,災也。安得為瑞?如三月雪為瑞,則臘月雷亦為瑞矣。舉朝嗤笑,以為口實。 苗晉卿為吏部侍郎,御史中丞張倚男奭參選,為書判之首。眾知奭不讀書,議論紛然。元宗親試之,奭持紙竟日,不下一字,時謂之曳白。上怒,貶張倚為淮南太守。敇曰:門庭之間,不能訓子;選調之際,仍以托人。時士子皆以為戲笑。 朱泚僭逆,姚令言為侍中,源休同知政事。群凶宴樂既醉,令言與休論功。令言自比蕭何,休曰:帷幄之謀,成業之業,無出子之右者。吾比蕭何,子為曹參可矣。時朝士在賊庭者聞之,皆笑謂休為火迫酇侯。 喬琳好談諧侮謔,為監察御史,與同寮畢耀嘲誚往復,因成釁隙。遂以公事,互相告訐,坐貶巴州司戶。朱泚僭逆,琳掌賊中吏部,選人前白曰:所注某官不穩便。琳答曰:足下謂此選竟穩便乎? 李泌為相,奏請罷拾遺補闕。上雖不從,亦不除人。故諫司惟韓臯歸登而已。泌仍命收其署餐錢,令登等寓食於中書舍人。故時戲云:韓諫議難分左右,歸拾遺莫辯存亡。顧況惟妤談諧,柳渾李泌與之厚,自謂知已秉樞要,當得達官。久之遷著作郎,況不樂,求歸於吳。班列群官皆有侮玩之目,人皆惡嫉之。泌卒,況不哭,而有調笑之言,為憲司所劾,貶饒州司戶。 關播奇重李元平,令知汝州御李希烈,至部,募人修城,希烈令數百人投募,縛元平馳去。既見希烈,遣下行地。希烈見其眇小無鬚,戲謂人曰:使汝取李元平,何故將元平兒來?因罵曰:瞎宰相使汝當我,何侍我淺也。 李實奏不旱,由是租稅皆不免。人窮無告,乃徹屋瓦,賣麥苗,以供賦斂。優人成輔端因戲作語云:秦地城池二百年,何期如此賤田園。一頃麥苗碩五米,三間堂舍二千錢。如此語有數十篇,實以為誹謗,德宗遽令杖殺此優。 王士平尚憲宗義成公主,縱恣不法,士平與之忿爭,憲宗幽公主於禁中,幽士平於私第。後釋之。時輕薄文士蔡南史,為團雪散雪等曲,言游處離異之狀,往往歌於酒席。憲宗聞而惡之,欲廢進士科。 於頔為蘇州刺史暴橫。觀察使王緯奏其事,德宗不省。後頔累遷,乃與緯書曰:一蒙惡奏,三度改官。 劉禹錫元和十年自武陵召還,宰相復欲置之郎署。時禹錫作游元都觀詠看花君子詩,語涉譏刺。執政不悅,復出連州。大和二年自和州召還,復作游元都觀詩。前篇云:紫陌紅塵拂面來,無人不道看花回。元都觀里桃千樹,盡是劉郎去後栽。後篇云:百畝庭中半是苔,桃花淨盡菜花開,種桃道士今何在,前度劉郎又到來。人嘉其才而薄其行。 韓退之戲孟郊云:公合識安祿山。郊低頭云:識即不識,大知有他。 豆盧瑑乾符中作相,宣制日,大風雷雨拔樹。左丞韋蟾賀之。瑑言及雷雨之異,蟾曰:此應相公為霖作解之祥也。瑑笑曰:霖何甚耶?及巢賊犯京師,僖宗出幸,瑑死於張直方之第。識者以風雷不令之兆。 鄭綮善為詩多侮劇刺時,故落枝調時號鄭五歇後體。初去廬江,與郡人別云:惟有兩行公廨淚,一時灑向渡頭風。滑稽皆此類也。 姜師度好溝洫,所在必發眾穿掘,雖有不利,而成功亦多。先是太史令傅忠孝善占星緯,時人語曰:傅忠孝兩眼看天,姜師度一心穿地。人傳之以為口實。 酷吏郭霸為鬼所殺,時洛陽橋壞,行李病之。至是功畢。則天問群臣:比在外有何好事?舍人張元一素滑稽,對曰:百姓喜洛橋成,幸郭霸死,此即好事。 王勃為沛王府修撰,諸王鬥雞,互有勝負。勃戲為檄英王雞文。高宗覽之,怒曰:據此是交構之漸。即日斥勃,不令入府。 鄧元挺為吏部侍郎,既不稱職,甚為談者所鄙。又患消渴之疾,選人目為鄧渴。為詩榜於衢路,自唐以來,掌選之失,未有其比也。 薛逢與劉瑑相善,而瑑詞藝不逮,逢每侮之。至大中末,瑑稍歷禁近,逢愈不得意,自是相怨。瑑作相,逢為郎官,有薦逢知制誥者,瑑以先朝立制,給舍須歷郡縣,而逢未嘗治郡,出為巴州剌史。既而沈詢楊收王鐸,自學士相繼作將相,皆逢同年進士,而逢文藝最優。楊收作相,逢有詩云:須知金印朝天客,同是沙堤避路人,威鳳偶時皆瑞聖,應龍無水謾通神。收聞而大銜之,出為蓬州刺史。收罷相,入為太常少卿。給事中王鐸作相,逢又有詩云:昨日鴻毛萬鈞重,今朝山嶽一毫輕。鐸亦怨之,以恃才褊忿,人士鄙之,終於秘書監。 崔喜為為尚書左丞,令史惡其聰察,以其短而身傴,嘲之曰:崔子曲如鉤,隨例得封侯,膞上全無項,胸前別有頭。高祖購造言者加其罪。 秦宗權為其愛將申叢所執,昭宗御延喜樓受俘。京兆尹孫楑以組練繫之,徇於兩市。宗權檻中引頸,謂揆曰:尚書明鑒,宗權豈反者耶?但輸忠不效爾。眾大笑。 神龍中,每霖雨必開閉坊門穰災。右衛騎曹宋務先上疏云:雨暘或愆,貌言為咎,豈有一坊一市,遂能感召星靈?暫閉暫開,便欲發揮神造,至令巷議街言,共呼坊門為宰相,謂能節宣風雨,燮調陰陽。如是則赫赫師尹,便為虛設;悠悠蒼生,復何所望?景龍中,東都霖雨百餘日,閉坊市北門,駕車者甚苦迂遠。街市言曰:宰相不能調陰陽,致玆恒雨,令我迂行。會中書令楊再思過,謂之曰:於理則然,亦卿劣耳。 順宗冊憲宗為太子,中外相賀,至有感泣者。王叔文獨有憂色,口不敢言,但吟杜甫詩云:出師未捷身先死,長使英雄淚滿襟。聞者哂之。 僖宗善騎射槊法算,至於音律捕博,無不精妙。好蹴鞠鬥雞,與諸王賭鵝一頭,至直五十緡。尤善擊毬,嘗謂優人石野豬曰:朕若應擊毬進士舉,須為狀元。野豬對曰:若遇堯舜作禮部侍郎,恐陛下不免駁放。上笑而已。 昭宗時,秦裴為楊行密守崑山。錢鏐使顧全武攻之,不下。全武檄裴令降。全武嘗為僧,裴封亟納款,全武喜,召諸將發亟,乃佛經一卷。全武大慚,曰:裴不憂死,何睱戲乎!益兵攻城,引水灌之。裴乃降。全武勸錢鏐宥之,鏐從之。時人稱全武長者。 昭宗時,李茂貞劫駕幸鳳翔,朱全忠圍城,攻城者詬城上人云:劫天子賊!乘城者詬城下人云:奪天子賊! 朱梁成汭初作僧,後鎮荊南,撫緝雕殘。時韓建亦披荊棘以緝華州,人號北韓南郭。初澧朗一州本屬荊南,乾寧中為土豪雷滿所據,汭奏請割隸。唐宰相徐彥若執而不行,汭銜之,及彥若出鎮南海,路過江陵,汭猶怏怏,語及前事。彥若曰:令公位尊方面,自比桓文,雷滿者偏州一草賊爾。令公何不加兵,而反怨朝廷乎?汭赧然而屈,因思嶺外有黃茅瘴,患者皆發落,乃謂彥若曰:黃茅瘴望相公保重。彥若應聲曰:廣南黃茅瘴,不死成和尚。譏汭曾為僧也。汭終席慚赧。 後唐莊宗劉后生皇子繼岌,后父劉叟以醫為業,詣鄴宮自陳。后方與諸夫人爭寵,恥為寒族,笞劉叟於宮門。莊宗好俳優,宮中暇日,自負藥笈,令繼岌攜敝蓋相隨,自稱劉山人求訪女,后大怒,笞繼岌。 後唐僧誠惠云能役使毒龍,可致風雨,其徒號為降龍大師。京師旱,莊宗迎至洛下親拜之,六宮參禮,士庶瞻仰,謂朝夕可致甘澤。禱祝數旬,略無徵應。或謂官以祈雨無驗,將加焚燎。誠惠懼而遁去。及卒,賜號法雨大師。塔曰慈雲之塔。 石晉桑維翰身短面廣,每引鑒自歎曰:七尺之身,何如一尺之面。登第同榜四人,秦王幕客陳保極戲謂人曰:今歲二個半人及第。以維翰短陋,故謂之半人也。 石晉王松,契丹北還。蕭翰立許王從益,偽署松為左丞相。漢祖入洛,先降詔諭令受偽命者可並焚毀,勿至憂疑。於是台司悉斂偽署告牒焚之。松以手自指其胸,謂同列曰:此即二十四考中書令也。 五代周張可復,依晉公霍彥威為青州從事。晉公以其滑稽好避事,目為奸兔兒。 唐莊宗趨大梁,梁主召宰相謀之。鄭珏請自懷傳國寶,詐降以紓難,梁主曰:今日固不敢愛寶。但如卿此策,竟可了否?珏俯首久之曰:但恐未了。左右皆縮頸而笑。 唐莊宗或自傅粉墨,與優人共戲於庭,以悅劉夫人,名謂之李天下。嘗因為優,自呼曰:李天下!李天下。優人敬新磨遽前批其頰,帝失色,群優亦駭愕。新磨徐曰:理天下者只一人,豈有兩人耶!帝悅厚賜之。 湖南高從誨,時唐晉契丹漢更據中原,漢閩吳蜀皆稱帝。從誨利其賜予,所向稱臣。諸國賤之,號高無賴。 江南邊鎬克建州,凡所俘獲皆全之。建人謂之邊佛子;及克潭州,市不易肆。潭人謂之邊菩薩;既為潭帥,政無綱紀,惟日設齋供盛修佛事,潭州人失望,謂之邊和尚矣。 周行逢兼總湖南,留心民事,悉除馬氏橫賊。自王逵劉言以來,屢舉兵將吏積功,及所羈縻蠻方檢校官三公者以千數。行逢生日,諸道各遣使致賀。行逢有矜色,謂徐仲雅曰:四鄰亦畏我乎?仲雅曰:侍中境內,彌天太保,遍地司空,四鄰那得不畏? 江南翰林學士常夢錫,屢言馮延已等虛誕,唐主不聽。夢錫曰:奸言似忠,陛下不悟,亡國必矣。及臣服於周,延已之黨相與言,有謂周為大朝者,夢錫大笑曰:諸公常致君堯舜,何意今日為小朝邪?
自新
齊王洪軌為晉壽太守,多昧贓賄,為州所按,大懼,棄郡奔建業。後為青冀二州刺史,悔為晉壽時貨賕所敗,更厲清節。 宋蕭思話十許歲時,未知書,好騎屋棟,打細腰鼓。侵暴鄰曲,莫不患之。自後折節。數年中遂有令譽。 齊張充,緒之子也。緒歸吳,逢充獵,右臂鷹左牽狗,曰:一身兩役,無乃勞乎?充拜曰:充聞三十而立,今充二十九矣,請至來歲。緒曰:過而能改,顏氏有焉。及明年,便修改,多所該通,尤明易老,能清言,有令譽。 齊高帝有故吏笁景秀,嘗以過繫作部。高帝謂荀伯玉:卿比看景秀否?答曰:數往候之,備加責誚,云若許某自新,則吞刀刮腸,飲灰洗胃。帝善其言,乃釋之。 梁蕭恪為雍州刺史,委政群下,賄賂公行。客有江仲舉蔡薳王台卿庾仲容,皆有蓄積。人間歌曰:江千萬,蔡五百,王新車,庾大宅。武帝續之曰:主人憒憒,不如客帝。以示恪,恪大慚,乃折節學問,所歷以善政稱。 魏甄琛舉秀才,入都頗以弈棋廢日,至通夜不止。令蒼頭執燭,或時睡,頓則杖之。奴曰:郎君辭父母仕宦,若讀書,執燭不敢辭。今乃圍棋,日夜不息,豈是向京之意乎!琛恨然慚感,遂詣赤彪,假書研習,聞見日優。 隋楊汪少凶疏,好與人群鬥,拳所毆擊,無不顛踣。長更折節勤學,專精左氏,傳通三禮解。謁周冀王侍讀,王甚重之,每曰:楊侍讀德業優深,吾穆生也。 長孫順德受人饋絹,唐太宗於殿廷賜絹數十疋,以愧其心。云:得絹甚於刑戮,如不知愧,一禽獸爾。殺之何益?順德後為澤州刺史,折節為政,號為明肅。先是長吏多受饋餉,順德糾擿,一無所容,稱為良牧焉。 太宗以柳亨為光祿少卿,戒之曰:與卿舊親情素甚厚,卿為人交遊過名,今授此職,宜存蕳靜。亨性好射獵,有饕湎之名,自後頗自飭厲,杜絕賓客,約身節儉,太宗亦以此稱之。 趙武孟初以馳騁田獵為事,嘗獲肥鮮以遺母,母泣曰:汝不讀書而田獵,如是吾無望矣!竟不食其膳。武孟感激勤學,遂博通經史,舉進士,官至右台侍御史。 程異以王叔文之黨貶,元和初,李巽薦異曉財穀,請棄瑕錄用,擢領淮南五道兩稅使。異自悔前非,厲已竭節,江淮錢穀之敝,多所剗革,不剝下,不濬財,經費以贏。人頗便之,後為宰相。 石晉王建立位居方伯,為政嚴烈,其刑失於入者不可勝紀。時人目之為王垛疊,言殺人而積其屍也。晚年歸心釋氏,飯僧營寺,戒殺慎獄,民稍安之。
企羨
齊王儉作解散幘斜插簪,朝野慕之,相與倣效。儉常謂人曰:江左風流宰相,惟有謝安。以自況也。儉生子,字曰元成,取仍世作相之義。 梁何思澄終日造謁,每宿昔,作名紙一束,曉便命駕。朝賢無不悉押,所在命食。有人方之婁護,思澄欣然當之。 北齊李神雋晚年無子,見崔瞻才學風流,為後來之秀,歎謂邢邵曰:昨見崔校兒,便為後生第一。我遂無此物,見此使人傷懷! 後魏明帝靈太后,嘗宴華林園,舉觴謂群臣曰:「袁尚書,朕之杜預也。欲以此杯敬屬元凱,今為盡之。」侍坐者莫不羨仰。 唐李襲譽好寫書,謂子孫曰:吾近京城有賜田十頃,耕之可以充食。河內有賜桑千株,蠶之可以充衣。江東所寫之書,讀之可以求官。吾沒之後,爾曹但勤此三事,何羨於人。 唐初選尚多於貴戚,或武臣節將之家。憲宗時翰林學士獨孤鬱,權德輿之女婿。德輿作相,鬱避嫌,辭內職。上頗重學士,不獲已許之且歎:德輿有佳婿。遂令宰相於卿士家選文雅之士可居清列者,以尚岐陽公主。人皆辭疾不應,惟杜悰願焉,仕至三公。 元宗時,太平久,朝廷尊,雖自冗官,擢居方面,皆自謂下遷。倪若水為汴州刺史,見班景倩入為大理少卿,餞於郊,謂之登仙,恨不得為騶僕焉。景倩時為楊州採訪使。 武后時宗楚客坐贓貶,太平公主觀其第舍,歎曰:「見其居處,吾輩乃虛生爾。」 湖南馬希聲聞梁太祖嗜食雞,慕之,日殺五十,引缶食。雞臛數盤前,吏部侍郎潘起譏之曰:昔阮藉居喪食蒸豚,何代無賢? 石晉梁文矩喜清靜之教,聚道書數千卷,企慕赤松留侯之事,而尤盡其善。然病風痹,五十九終。
簡傲
王瞻字明遠,負氣傲俗,好貶裁人物。仕宋為王府參軍,嘗謁劉彥節,直登榻,曰:君侯是公孫,僕是公子。引滿促膝,惟餘二人。彥節不悅。
黃門郎路瓊之,太后之兄,慶之之孫也。與王僧達鄰居,盛車服以謁僧達。僧達不與語,謂曰:「身昔門下騶路慶之者,是君何親?」遂焚瓊之所坐牀。太后怒泣涕訴於孝武帝,帝曰:「瓊之年少,無事謁王僧達,見辱乃其宜爾。」
齊蕭子顯自負才氣,為吏部尚書,見九流賓客,不與交言,但舉扇一撝而已。衣冠竊恨。
梁張纘性輕傲,為尚書僕射時,何敬容方盛賓客輻湊,有詣纘者,輒拒之,曰:不能對何敬容殘客。又云:不喜與俗人共事。出為相州刺史。吳興人吳規頗有才學,邵陵王綸引為賓客,纘路經郢州,綸餞之南浦,規在坐,纘不平之,忽舉杯曰:吳規,慶汝得陪今宴。規即時起,規子翁孺知父被辱,氣結便卒。規憤哭亦殞。規妻深痛夫子,次日又亡。時人謂張纘一杯酒殺吳氏三人。
陳陳暄乃後主狎客,甚見親眤而侮之。嘗倒懸於梁,臨之以刃,使作賦,仍限以晷刻。暄援筆即成,而傲弄轉甚。後主稍不能容,遂縛艾為帽,加於其首,火以藝之,燃及於髮。垂泣求哀聲聞於外,而弗之釋。衛尉卿柳莊在坐,遽起撥之,拜謝曰:「陳暄無罪。」後主素重莊,乃引暄出。經數日,暄悸而死。
梁朱異輕傲朝賢,不避貴戚,人或侮之,異曰:我寒士也,遭逢以至今日。諸貴皆恃枯骨見輕,我下之,則為蔑尤甚,我是以先之。
宋檀超放誕任氣,為州西曹,蕭惠開為別駕,稍相凌辱,而超舉動嘯傲,目惠開曰:何足以一爵高人?超嗜酒,好談詠,自比晉郗超。言高平有二超。又謂人曰:猶覺我為優也。
梁卞彬為上虞令,有剛氣。會稽太守孟顗以令長裁之,積不能容,脫幘投地曰:我所以屈者,政為此幘爾。今已投之卿矣!卿以一世勛門,而傲天下國士!拂衣而去。
唐李光弼為太原尹時,節度使王承業軍政不修,詔御史崔眾,交兵於河東。眾侮易承業,或衷甲持搶,突入承業廳事玩謔之。光弼聞之,素不平。至是交眾兵於光弼,眾以麾下來,光弼出迎,旌旗相接而不避。光弼怒其無理,又不即交兵,令收繫之。頃中使至,除眾御史。中丞懷其來問眾所在,光弼曰:眾有罪,繫之矣。中使以敕示,光弼曰:今只斬侍御史。若宣制令,即斬中丞。若拜宰相,亦斬宰相。中使懼,遂寢之。翌日以兵仗圍眾,至碑堂下斬之。
嚴武為劍南節度使,舊相房管出為管內刺史,管於武有薦道之恩,武驕倨,見管略無朝禮,甚為時議所貶。
劉贊子弟皆虧庭訓,雖童年稚齒,便能侮易驕人,人士鄙之。
於邵為知制誥,號令溫雅,合於典謨,然性太剛褊簡傲,每發言吐論,略無阿狥,忤執政旨,故掌誥二年而官不遷,罷為比部郎中。
鄭仁表文章俊拔,然恃才傲物,人士薄之。自謂門地人物文章甚美,嘗曰:天瑞有五色雲,人瑞有鄭仁表。劉鄴小時,投文於其父洎,仁表哂之。咸通末,鄴為宰相,仁表貶死南荒。
杜審言,甫之祖也,恃才蹇傲,為時輩所疾。乾封中蘇味道為天官侍郎,審言預選試判訖,謂人曰:味道必死。人問其故,審言曰:見吾判,自當羞死矣。又嘗謂人曰:吾之文章,合得屈宋作衙官;吾之書跡,合得王羲之北面。其矜誕如此。
後唐陳乂為常山判官日,人有造者,垂簾深處,罕見其面。及為中書舍人,姿態倨傲,竟不至公卿。蓋器度促狹者也。
尤悔
魏太武率大眾至瓜步,聲欲度江,都下震恐,內外戒嚴。緣江六七百里,舳艫相後始。宋文帝議北侵,朝士多有不同。至是,帝登烽火樓極望,不悅,謂江湛曰:北伐之計,同議者少。今日士庶勞怨,不得無慚,貽大夫之憂,在予過矣。
宋傅亮廢少帝,迎立文帝。當亮之方貴,兄迪每深戒焉,而不能從。及世路屯險,著論名曰演慎。及少帝失德,內懷憂懼,直宿禁中,睹夜蛾赴燭,作感物賦以寄意。初奉大駕,道路賦詩三首,其一篇有悔懼之辭,自知傾覆,求退無由。又作辛有穆生董仲道贊,稱其見微之美云。
唐太宗謂侍臣曰:張亮有義兒五百人,將何為也,正欲反爾?命百寮議其獄,多言亮當誅。惟將作少監李道裕言亮反形未具,明其無罪。太宗盛怒,竟斬於市。歲餘,刑部侍郎闕,令執政擇人,累奏不可。太宗曰:朕得其人矣!往者李道裕議張亮反形未具,此言當矣。雖不即從,至今追悔。以道裕為刑部侍郎。盧祖尚累為郡守,有能名,太宗召為交州都督。祖尚不行,太宗大怒,斬之於朝。尋悔之,復其官蔭。
張元素出自刑部令史,仕至三品。太宗問云:在隋任何官?曰:縣尉。又問以前何官,曰:流外。又問在何曹司,元素將出閣門,殆不能移步,精爽頓盡,色類死灰。朝臣見之,多所驚怪。褚遂良上疏切諫,太宗曰:朕亦悔此問。
敬暉與桓彥范張柬之崔元暐袁恕已同誅張易之,中宗反正,洛州長史薛季昶謂曰:二凶雖除,祿產猶在。請因兵勢,誅武三思之屬。暉與柬之屢陳不可,季昶歎曰:吾不知死所矣!翌日,三思因韋后之助,潛入宮中,又與韋后通,內行相事,反易國政。封暉等為五王罷政事。暉等既失政柄,每椎牀嗟惋,或彈指出血。柬之歎曰:皇上疇昔為英王時,素號勇烈。吾留諸武,冀自誅鋤爾。今事勢已去,知復何道!
張蘊古,獻大寶箴者也。除大理丞。初河內人李好德語涉妖妄,而素有風癲疾,蘊古以為法不當坐侍御史,權萬紀劾蘊古家住相州,好德之兄厚德為相州刺史,情在阿縱。太宗大怒,斬蘊古東市。尋悔之,自是有覆奏之制。
劉黑闥敗,斬於洺州。臨刑歎曰:我幸在家鋤菜,為高雅賢輩所誤,以至於此。
太宗令太常卿祖孝孫教宮人音樂,不稱旨,責之。溫彥博王圭諫,上怒,以為附下罔上。彥博拜謝,圭不拜,曰:陛下責臣以忠直。今臣所言,豈私曲邪?乃陛下負臣,非臣負陛下。明日,上謂房玄齡云:自古帝王納諫誠難!朕昨責溫彥博王圭,至今悔之。公等勿為此不盡言也。
太宗遼東之役不能成功,深悔之,歎曰:魏徵若在,不使我有是行也。命驛祀以少牢,復立所制碑,召其妻子至行在,勞賜之。
元宗幸蜀至咸陽望賢宮,有老父郭從謹進言曰:祿山包藏禍心,固非一日。亦有詣闕告其謀者,陛下往往誅之,使得逞其奸逆,致陛下播越。是以先王務延訪忠良,以廣聰明,蓋為此也。臣猶記宋璟為相,數進直言,天下賴以安平。自頃以來,在廷之臣,以言為諱,惟阿諛取容,是以闕門之外,陛下皆不得而知。草野之臣必知有今日,久矣!但九重嚴邃,區區之心,無路上達。事不至此,臣亦何由睹陛下之面而訴之乎?上曰:此朕之不明,悔無所及。慰諭而遣之。
肅宗時,兩京平,受偽官者以六等定罪,重者刑之於市,次賜自盡,次重杖一百,次三等流貶。群臣隨安慶緒在鄴者,聞廣平王赦陳希烈等,皆悼恨失身賊庭。及聞希烈等誅,乃止。上甚悔之。代宗時,吐蕃犯京師,急起郭子儀。子儀閒廢日久,部曲離散,至是召募得二千騎,而後收復京師。上至長安,子儀帥城中百官及諸軍迎於滻水東,伏地待罪。上勞之曰:用卿不早,以至於此。郭子儀以朔方節度副使張曇性剛率,謂其以武人輕已御之,孔目官吳曜為子儀所任,因而構之。子儀怒,誣奏曇扇動軍眾,誅之。掌書記高郢力爭之,子儀不聽,奏貶郢猗氏丞。既而僚佐多以病去,子儀悔之,悉薦之朝,曰:吳曜誤我。遂逐之。
哀帝時,魏博羅紹威以牙軍之逼,召朱全忠。全忠殪八千餘家,其餘散在州縣,攻討悉平,全忠留魏。半年,紹威供億所殺牛羊豕近七十萬資糧,稱是所賂遺又近百萬。比全忠之去,蓄積為之一空。紹威雖除其逼,而魏兵自是衰弱。紹威悔之,謂人曰:合六州四十三縣鐵,不能為此錯也。
後唐周德威身長面黑,笑不改容,凡對敵列陣,凜然有肅殺之風。中興之朝號為名將。胡柳之役,德威欲以方略制之,莊宗迫之出戰,德威謂其子曰:吾不知死所矣!父子俱戰沒。莊宗慟哭,謂諸將曰:喪我良將,吾之咎也!
後唐閔帝殂,潞王立諸軍以賞薄怨望,謠曰:「除卻生菩薩,扶起一條鐵。」以閔帝仁弱,潞王剛嚴,有悔心也。
後唐張延朗,末帝時以宰相判三司。晉高祖在太原,朝廷猜忌,不欲令有蓄積。繫官貨財,留使之外,延朗悉遣取之。高祖銜之。晉高祖入洛,送台獄誅之。其後以選求計使,難得其人,甚追悔焉。
石晉崔梲知貢舉,有進士孔英者,行醜而才薄。宰相桑維翰深惡之。及梲將鎖院來辭,維翰曰:「孔英來也。蓋柅之也。」梲性純直,因默記之,遂放及第。榜出,人皆喧嘩,維翰舉手自抑其首者數四,蓋悔言也。
湖北高季興,唐莊宗平定天下,季興來朝。時論多欲留之,郭崇韜以方推信華夏,請放歸藩。季興促程而去。至襄州酒酣,謂孔勍曰:「是行有二錯,來朝一錯,放回一錯。」
世宗謂江南鍾謨等曰:「歸語汝主,亟來見朕再拜請過,則無事矣。不然朕欲往觀金陵城,借府庫以勞軍。汝君臣得無悔乎?」
江南孫晟、鍾謨,使於周世宗,待之甚厚。時召見,飲以醇酒,問以唐事。晟但言唐主畏陛下神武,事陛下無二心。及得唐主蠟書,誘邊將李重進,皆謗毀反間之詞,帝大怒,召晟,責以所對不實。晟正色抗辭,請死而已。問唐虛實,默然不對。送軍巡院,更使曹翰與之飲酒,從容問之,終不言。翰乃曰:「有敕賜相公死。」晟神色怡然,索袍笏整衣冠,南向拜曰:「臣謹以死報。」乃就刑,並從者百餘人,皆殺之。貶鍾謨擢州司馬。既而帝憐晟忠節,悔殺之,召謨拜少卿。
周世宗用法太嚴,群臣職事小有不舉,往往置之極刑。雖素有才幹聲名,無所開宥。尋亦悔之。末年浸寬。登遐之日,遠近哀慕焉。
棲逸
宋王宏之不赴辟召,性好釣。上虞江有一處名三石頭,宏之常垂綸於此。經過者不識之,或問:「漁師得魚賣否?」宏之曰:「亦自不得,得亦不賣。」日久,載魚入上虞,經郭視故門,各以一兩頭置門而去。
宋何鑠心疾,無故害其妻王氏,坐法死。三子求、點、允,點以家禍絕婚宦,求隱虎邱山,允居若邪山雲門寺。世論以點為孝隱,允為小隱。又號點為大山,允為小山。亦曰東山兄弟,又曰何氏三高。
齊孔稚圭,字德璋,不樂世務,居宅盛營山水,憑几獨酌,傍無雜事。門庭之內,草萊不剪,中有蛙鳴。或問之曰:「欲為陳蕃乎?」圭笑曰:「我以此當兩部鼓吹,何必效蕃?」王晏常鳴鼓吹候之,聞蛙鳴,曰:「殊聒人耳。」圭曰:「我聽鼓吹,殆不及此。」
陶淵明為彭澤令,郡遣督郵兒至縣,吏白應束帶見之,潛曰:「我不能為五斗米,折腰向鄉里小兒。」遂賦《歸去來》以遂志。嘗言:「五六月,北窗下,遇涼風暫至。自謂是羲皇上人。」
宋宗少文好山水,愛遠遊,西陟荊巫,南登衡岳,因結宇衡山,懷向平之志。有疾還江陵,歎曰:「老疾俱至,恐難遍睹名山。」惟澄懷觀道,臥以遊之。凡所遊履,皆圖之於室,謂之曰:「撫琴動操,欲令眾山皆響。」
古有金石弄,為諸桓所重。桓氏亡,其聲遂絕,惟少文傳焉。子測亦隱廬山,魚復侯子響厚遣贈遺,測曰:少有狂疾,尋山採藥,遠來至此。量腹而進松水,度形而衣薜蘿,淡然已足,豈容當此橫施?侍中王秀之尤欽慕之,乃令陸探微畫其形,與已相對。王儉雅重之,贈以蒲褥筍席。
宋周續之通五經五緯,號曰十經。入廬山事沙門釋慧遠,時彭城劉遺民遁跡廬山,陶淵明亦不應征命,謂之潯陽三隱。關康之世居京口,顏延年等十許人,當時名士,入山候之,見其散髮被黃布帊,席松葉,枕一塊白石而臥,了不相眄。延年等咨嗟而退,不敢乾也。臧榮緒亦隱京口,時號為二隱。臧自號被褐先生。
宋褚伯王字元璩,有隱操,寡嗜慾,年十八,父為之娶婦,入前門,伯玉從後門出,遂往剡居瀑布山,性耐寒暑。時人比之三仲。都在山三十餘年,隔絕人物。王僧達為吳郡,苦要致之,邱珍孫與僧達書云:卻粒之輩,餐霞之人,乃可暫致,不宜久羈。僧達答云:褚先生從白雲遊舊矣,古之逸人,或留慮兒女,或使華陰城市,而此子索然,惟朋松石,介於孤峰絕嶺者積數十載。近故要其來此,冀慰日夜。比談討芝桂,借訪薜蘿,若已窺煙液,臨滄洲矣。
盧度隱居廬陵西昌三顧山居,前有池養魚,皆名呼之,次第來取食乃去。後又會稽鍾山有姓蔡不知名隱山中,養鼠數千頭,呼來即來遣去即去,言語狂易,時謂之謫仙,不知所終。梁阮孝緒著高隱傳,上自炎黃,終於天監末,分為三品,言行超逸、名氏弗傳為上篇,始終不耗、姓名可錄為中篇,掛冠人世、棲心塵表為下篇。南平元襄王聞其名要之,不赴,曰:非志驕富貴,但性畏廟堂。若使麇麚可驂,何以異夫驥騄?
南嶽鄧先生名鬱,斷穀三十餘年,惟以澗水服雲母屑。白日神仙魏夫人忽來臨降,乘雲而至,從少姬三十,並著絳紫羅繡袿裾,年皆十七八,色豔桃李,質勝瓊瑤。謂鬱曰:君有仙分,故來相尋。天監十四年,忽見二青鳥悉如鶴大,鼓翼鳴舞,移晷方去。鬱曰:期會至矣。是日無疾而終。山內惟聞香氣。武帝令作鄧元傳敘其事。
陶宏景字通明,幼有異操,終身不娶。得葛洪神仙傳,晝夜研尋,便有養生之志。謂人曰:仰青雲,觀白日,不為遠矣。以茅山為金陵華陽之天,乃中山立館,自號華陽陶隱居。人間書札,以隱居代名。特愛松風,庭院皆植松,每聞其響,欣然為樂。梁武帝手敕招之,不出,惟畫兩牛,一牛散放水草之間,一牛著金籠頭有人執繩以杖驅之。
梁劉慧斐張孝秀居東林寺,慧斐於山北構一園,名離垢園,時人號為離垢先生。論者自遠法師後將二百年,始有張劉之盛矣。
周韋瓊所居之宅,環帶林泉,對玩琴書,蕭然自逸。文帝貽之以詩,敕有司曰:給河東酒一升。號之曰逍遙公,時人號為居士焉。
唐時蜀人朱桃椎隱居不仕,沉浮人間。竇軌在益州召見,遺以衣服,逼為卿正。桃椎口竟無言,棄衣於地而走,逃入山中,結庵澗曲。夏則裸形,冬則緝樹皮自覆。每為芒履,置之於路,人見之者曰:朱居士之履也。為鬻米置本處。桃椎至夕取之,不與人相見。高士廉鎮蜀以禮致之,及至降階與語,桃椎不答,直視而去。士廉每令存問,桃椎見使者,輒入林自匿。
郄純為諫議大夫,與元載不合,退歸東洛,自號伊川田父。清名高節,傳於天下。
孔巢父韓准裴政李白張叔明陶沔同隱徂徠山,號竹溪六逸。白又與道士吳筠隱於剡中。
王龜字大年,起之子也。起第在永福里,龜意在人外,倦接朋遊,乃於永達里園林深僻處創書齋,吟嘯其間,號半隱亭。從起河中,於中條山谷中起草堂,與山人道士遊,朔望一還府第,後人目為郎君谷。起保釐東周,龜於龍門西谷構松齋棲息。起鎮興元,龜於漢陽之龍山立隱舍,每浮舟而往。其閒逸如此,後為浙東觀察使,為賊所害。
武氏熾盛,惟安平郡王武攸緒棄官隱嵩山,以琴書藥餌為務。中宗即位,以安車備禮征之,攸緒應召至都,又歸山中。及三思延秀構逆諸武,多坐誅戮,惟攸緒不預其禍。睿宗即位,又令人安慰之。開元二年,攸緒請居廬山,制不許,敕州縣數加存問,勿令外人侵擾。十一年卒,年六十九。
崔咸,銳之子也。銳在澤潞,有道人自稱盧老,銳館之於家,一旦辭去,且曰:我死當為君子。因指口下黑子為志。及生咸,果有黑子,其形神即盧老也。銳以盧老字之。咸既冠,棲心高尚,志於林壑,往往獨遊南山,經時方還。尤長於歌詩,或風景晴明,花朝月夕,朗吟意愜,必悽愴沾襟。旨趣高奇,名流嗟悒。
司空圖,唐昭宗時見紀綱大壞,深惟出不如處,乃稱疾不起。梁將篡唐,柳璨希賊旨陷害舊族,詔圖入朝。圖懼誅,力疾至洛陽,指趣山野,墜笏失儀,得放還山。圖墅在中條山王官谷,泉石林亭,頗稱幽棲之志。日與名僧高士遊詠其中,作休休亭記。又為耐辱居士歌,題於東北楹。既脫柳璨之禍,乃預為壽藏,故人來引之壙中,賦詩飲酒,曰:非止暫遊此中也。布衣鳩杖出,則以女僕鸞台自隨。歲時村社雩賽祠禱圖,必造之,與野老同席,曾無傲色。
張果隱於中條山,元宗召至禁中,邢和璞推之,懵然不知其甲子。師夜光善視鬼,與果並坐,而不能見。元宗謂高力士曰:吾聞飲堇汁無苦者,真奇士也。會天寒,以堇汁飲果,果引三卮,醺然如醉,曰:非佳酒也。引鏡視齒焦黑矣。以鐵如意擊齒,藏於帶中,乃以紅藥傅斷就寢。良久,齒皆生,粲然潔白。後入恒山,不知所之。
田游岩,母妻俱有方外之志,入箕山,就許由廟東築室而居,自稱許由東鄰。高宗幸嵩山,親勞之。游岩曰:臣泉石膏肓,煙霞痼疾。既逢聖代,幸得逍遙。出仕宦,坐與裴炎交結,放還山。
咸亨初,史德義隱居虎邱山,以琴書自適,或騎牛帶瓢出入東市,號為逸人。文昌左丞周興薦之,征為朝散大夫。周興被誅,亦放歸邱壑。
王遠知,其母晝寢,夢靈鳳集其身,因而有娠。又聞腹中啼聲,寶志曰:「生子當為神仙宗伯也。」遠知初入茅山,師陶宏景。煬帝為晉王,召見之,斯須鬢髮變為鬚,晉王懼而遣之。太宗平王世充,與房玄齡微服謁之,遠知迎謂曰:「此中有聖人,得非秦王乎?」太宗以實告,遠知曰:「方作太平天子,願自惜也。」太宗登極,將加重位,固請還茅山。謂弟子潘師正曰:「吾見仙格,以吾小時誤損一童子吻,不得白日昇天。見署少室伯。」翌日卒,年一百二十六歲。
潘師正召嵩山逍遙谷服松葉飲水而已。高宗召見,問山中所須,師正對曰:「所須松樹清泉,山中不乏。」
楊國忠方盛,或勸陝郡進士張彖謁國忠,曰:見之,富貴立可圖。彖曰:君輩倚楊右相如泰山,吾以為冰山爾!若皎日既出,君輩得無失所恃乎?遂隱居嵩山。
後唐許寂字閒之,棲四明山,不干時譽。莊宗召對於內殿,方與伶人調品觱篥,事訖方命坐,賜湯果,問易義。寂退謂人曰:君好淫聲,不在政矣。尋請還山,寓居江陵,茹芝絕粒。後為蜀相,與王衍俱徙於東。致政居洛,時叔已年高,精采猶健。衝漠寡言,時獨語云:可怪可怪。人莫知其際。
石晉鄭雲叟本名遨,棄家入少室山。聞西嶽有玉粒松脂淪入地,千歲化為藥,能去三屍,因居華陰,與李道殷羅隱之友善。時人目為三高士。道殷有釣魚之術,鉤而不餌,又能化石為金,無所不至。雲叟目擊其事,而不求。
輕詆
宋何偃同顏延年從武帝南郊,偃於路中,呼延年曰:顏公!延年曰:身非三公之公,又非田舍之公,又非君家阿公,何以見呼為?公偃羞而退。
齊劉祥於朝士多所貶忽。王奂為尚書僕射,祥與奂子融同載,行至中堂,見路人驅驢,祥曰:驢好為之,如汝人才,皆已作令僕矣。
劉祥性頗剛疏,輕言肆行。褚彥回輔齊受禪,入朝以腰扇障日,祥從側過,曰:作如此事,羞面見人,扇障何益?彥回曰:寒士不遜!祥曰:不能殺袁劉,安得免寒士。
王僧達性好鷹犬,何尚之致仕復起,於宅設八關齋,大集朝士。行杳次至僧達曰:願郎解於鷹犬,勿複游獵。僧達答曰:家養一老狗,放之去已復還。尚之失色。
王融初為司徒法曹,詣王僧祐,因遇沈昭略。未相識,昭略屢顧眄,謂主人曰:是何年少?融殊不意,謂曰:僕出於扶桑,入於暘谷,照耀天下,云誰不知?昭略曰:不知許事,且食蛤蜊。融曰:方以類聚,物以群分,君生長東隅,居然應嗜此族。
梁到溉掌吏部尚書時,何敬容以令參選。事有不允,溉輒相執,敬容謂人曰:到溉尚有餘臭,遂學作貴人。蓋以溉祖彥之嘗擔糞自給譏之也。梁柳津人或勸之,聚書津曰:吾常請道士上章驅鬼,安用此鬼名邪。
韋黯為太僕卿,而兄子粲已為右率衛,黯常怏怏。謂人曰:韋粲已落驊騮前,朝廷是能用才否?識者頗以此窺之。
齊邱靈鞠好飲酒,臧否人物。在沉深坐,見王儉詩,深曰:王令文章大進。靈鞠曰:何如我未進時?此言達儉。靈鞠宋時文名甚盛,入齊頗減。蓬頭弛縱,無形儀,不事家業。王儉謂人曰:公仕宦不進,才亦退矣。
齊卞彬為禽獸決錄云:羊性狠而淫,指呂文顯;豬性卑而率,指朱隆之;鵝性頑而傲,指潘敞;狗性險而狂,指呂文度。又為蝦蟆賦云:紆青拖紫,名為蛤魚。比令僕也;又云:科斗唯唯,群浮暗水,惟朝繼夕,聿役如鬼。比令史咨事也。彬自稱卞田居,謂其妻為傳蠶室。或曰:卿都不持操名器,何由得升?彬曰:擲五木子,十擲輒鞬,豈復是擲子之拙?吾好擲政,極此爾。
梁謝善勛飲酒至數斗,醉後輒張眼大罵。雖於貴賤親疏,無所擇也。時謂之謝方眼。
北齊文襄嗣位,崔悛竊言:黃頷小兒,堪當重任否!文襄知此言,欲殺之,賴人救解乃止。悛進謁奉謝,文襄猶怒曰:金石可銷,此言難滅。
隋元善以高熲有宰相之具,嘗言於文帝曰:「楊素粗疏,蘇威怯懦,元冑元旻正似鴨爾。可以付社稷者,惟有高熲。」上初然之,及熲得罪,上以元善之言為熲游說,深責望之。善之先患消渴,以憂懼卒。
朱粲作賊,好取嬰兒蒸而啖之,乃令軍士曰:食之美者,寧有過於人肉乎?但令宅內有人,我何所慮!乃稅諸城堡取小弱男女以益兵糧。隋著作佐郎陸從典、通事舍人顏愍楚左遷在南陽,粲悉引之以為賓客,後遭饑餒,合家俱為所啖。粲敗乞降,唐高祖遣常侍段確迎勞之,確因醉,侮粲曰:聞卿啖人,作何滋味?粲曰:若啖嗜酒之人,正似糟煨豬肉。
唐溫彥博為吏部侍郎,有意沙汰,多所損益。而退者不伏,囂訟盈廷。彥博惟騁雄辨,與人相語,終日喧擾,頗為識者所嗤。
李義府先補門下省典儀,黃門侍郎劉洎、侍書御史馬周稱薦之。其後義府為宰相,為侍御史王義方所劾,言初以容貌為劉洎馬周所幸,由此得進。言詞猥褻,帝怒,出義方為萊州司戶。
張嘉貞與張說不相能,嘉貞弟嘉祐贓污事發,說勸嘉貞素服待罪,不得入謁。出為幽州刺史,說遂代為中書令。嘉貞惋恨,謂人曰:中書令幸有二員,何相迫之甚也!明年移益州都督,來就中書省,與宰相會宴。嘉貞恨說,因攘袂勃罵,源乾曜王晙共和解之。
張九齡為相性頗躁急,動處輒忿詈,議者以此少之。
京兆尹黎乾,戎州人也,白事於宰相王縉,縉曰:尹南方君子也,安知朝禮?慢而侮人如此。
劉昫唐書謂韓退之恃才肆意,亦有盩孔孟之旨。若南人妄以柳宗元為羅池神,而愈撰碑以實之。李賀父名晉,而愈為賀作諱辨,令舉進士。又為毛穎傳,譏戲不近人情。此文章之甚紕繆者。又云:至若抑揚墨排釋老,雖於道未宏,亦端士之用心也。此史氏之輕詆。
穆宗時李景儉為諫議大夫,凌蔑公卿大臣,使酒尤甚。蕭俯段文昌相次輔政,景儉輕之,形於談謔。二人俱訴之,貶建州刺史。元稹用事,又召為諫議大夫。景儉朝退,與馮宿楊嗣復溫造李肇王鎰同謁史官獨孤朗,乃於史館飲酒。景儉乘醉詣中書謁宰相,呼王播崔植杜元穎名,面疏其失,詞頗悖慢。宰相遜言上之旋奏,貶漳州刺史。
鄭世翼,人號輕薄。時崔信明自謂文章獨步,多所陵轢。世翼遇諸江中,謂之曰:嘗聞楓落吳江冷。信明欣然示以餘篇,世翼覽之未終,曰:所見不如所聞。投之於江。信明不能詰,擁接而去。
李林甫聞蕭穎士名,欲拔用之。穎士在廣陵居母喪,縗麻而詣京師,逕謁林甫於政事省。林甫大惡之,即令斥去。穎士大忿,乃為伐櫻桃賦,以刺林甫。云:擢無庸之瑣質,因本支而自庇。洎枝乾而非據,專朝廷之右地。雖先寢而或薦,豈和羹之正味?其狂率不遜如此。
劉總以河朔歸朝,穆宗命張宏靖鎮之。宏靖莊默自尊,所辟韋雍輩,多少年輕薄之士,數以反虜詬責吏卒。謂軍士曰:今天下太平,汝曹能挽兩石弓,不若識一個字。由是軍中人人怨怒。
朱梁王彥章嘗輕唐莊宗,曰:李亞子鬥雞小兒,何足可畏!後戰敗,夏魯奇識其語音,曰:王鐵槍也。揮槊刺之,馬踣被禽。莊宗曰:爾嘗以孺子待我,今日服未?彥章曰:大事已去,非臣智力所及。
石晉劉處讓以除執金吾有所不足,覃恩之際,又未擢用,一日至中書,宰臣馮道趙瑩李崧和凝在列,處讓因酒酣,歷詆諸相。道笑而不答。
五代漢史宏肇曰:安朝廷定禍亂,直須長槍大劍。至如毛錐子,何足用哉!王章曰:雖有長槍大劍若無毛錐子,贍軍財賦自何而集?宏肇默然。章尤輕視文士,曰:此等若與一把算子,未知顛倒,何益於國邪?
漢賈緯文筆未能過人,而議論剛強,儕類不平之,目之為賈鐵觜。受詔修高祖實錄,誣桑維翰身沒之日有白金八千鋌,又以所撰日曆示監修王峻,皆媒孽豆貞固蘇禹圭之短,歷詆朝士之先達者。峻惡之,謂同列曰:賈給事家有子,亦要門閥無玷。今滿朝並遭非毀,教士子何以進身?乃於太祖前言之,出為平盧行軍司馬。
賢媛
宋蕭矯妻某氏,字淑禕,母嘗有疾,淑禕於中夜祈禱,忽見神人在燈下,自稱枯桑君,曰:若人無患,今泄氣在亥,西南求白石鎮之。言訖不見,明日如言,而疾愈。
陶淵明賦歸去來以遂志,其妻翟氏志趣亦同,能安勤苦。夫耕於前,妻耘於後云。
朱百年妻孔氏,百年卒於山中,蔡興宗為會稽太守,餉孔氏米百斛。孔氏遣婢詣郡固辭。時人美之,以比梁鴻。
隋許善心不肯從宇文化及被害,母范氏年九十三,臨喪不哭,撫柩曰:能死國難,我有兒矣!因臥不食,後十餘日亦終。
唐高祖竇后,隋總管毅之女也。毅謂此女才貌如此,不可妄許人。乃於門屏畫二孔雀,有求婚者與兩箭射之,潛約中目者許之。前後數十輩,皆莫能中。高祖後至,兩發各中一目。毅大悅,遂歸高祖。后善書字,類高祖之書,人不能辨。工篇章,好規戒。
太宗長孫后,太宗常與後論及賞罰之事,后曰:「牝雞司晨,惟家之索。妾以婦人,豈敢願聞政事?」太宗固與之言,竟不答。后所生長樂公主,太宗特所鍾愛,及將出,降敕所司,資送倍於長公主。魏徵諫曰:「昔漢明帝將封皇子,帝曰:『朕子安得同於先帝子乎?』若今公主之禮有過長主,理恐不可。」太宗以徵言告后,歎曰:「能以義制主之情,可謂正直社稷之臣矣。」因請遣中使齎帛五百匹,詣徵宅賜之。后嘗著論,誚漢馬后,以為不能抑退外戚,令其貴盛,乃戒其車如流水馬如龍,此乃開其禍端,而防其事爾。
太宗徐賢妃諫伐遼云:運有盡之農功,填無窮之巨浪,圖未獲之他眾,喪已成之我軍。諫造宮室云:終以茅茨示約,猶興木石之疲,假使和僱取人,不無煩擾之敝。又云:有道之君以逸逸人,無道之君以樂樂身。諫服玩纖靡云:作法於儉,猶恐其奢。作法於奢,何以制後。
貝州宋廷芬五女,若華若昭若倫若憲若荀,皆有詞學。德宗俱召入,試以詩賦,問經史,中大義。深加賞歎。德宗能詩,若華姊妹應制屬和,每進御無不稱善。德宗嘉其節,概不以宮妾遇之,呼為學士先生。
唐高祖第三女微時嫁柴紹,高祖起義兵,紹與妻謀曰:尊公欲掃清多難,紹欲迎接義旗,同去則不可,獨行恐懼後害,為計若何?妻曰:公宜速去,我一婦人,臨時別自為計。紹即間行赴太原,妻乃歸鄠縣,散家貲,起兵以應高祖,得兵七萬人,與太宗俱圍京城。號曰娘子軍。京城平,封平陽公主。葬時特用鼓吹,以賞軍功。
鄭善果母翟氏,賢明曉政道,每善果理務,翟氏常於閣內聽之。聞其剖斷合理,歸則大悅。處事不允,母則不與之言。善果伏於牀前,終日不敢食。善果由此厲已為清吏。
崔元暐母盧氏嘗戒子曰:吾見姨兄辛元馭云,兒子從宦者,有人來云貧乏不能存,此是好消息。若聞貲貨充足,衣馬輕肥,此是惡消息。吾重此言,以為確論。比見親表中仕宦者,多將物上其父母,父母但知喜悅,竟不問物所從來。若是俸祿餘資,誠亦善事。如其非理所得,此與盜賊何殊?陶母不受魚鮓之饋,蓋為此也。汝等坐食俸祿,榮辛已多,若不忠清,何以戴天履地?元暐遵奉母戒,以清謹見稱。
李光弼母□氏有鬚髯數十莖,長五六寸,以子貴,封韓國太夫人。弟光進亦一品節制。雙旌在門,鼎味就養,極一時之榮。
薛元曖妻林氏有母儀令德,博涉五經,善屬文。所為篇章,人多諷詠之。元曖卒,其子彥輔等皆林氏訓導,登科者凡七十人,衣冠榮之。
於琮尚廣德公主,黃巢犯闕,僖宗出幸,琮病不能從。賊起為相,琮以疾辭,為賊所害。而赦公主視琮受禍,曰:妾李氏女也,義不獨存,願與於公並命。賊不許,公主入室自縊而卒。
令狐峘為吉州刺史,齊映廉察江西。故事刺史始見觀察使,皆戎服庭趨。峘以前輩,恥為此禮,入告其妻韋氏。韋氏亦以抺首庭謁為非,謂峘曰:卿自視何如人頭白走小卿生前,如不以此禮見映,便雖黜死,我亦無恨。峘曰:諾。乃以客禮見映,深以為憾。以事奏貶峘為衢州別駕。
李拯迫於襄王熅偽署內相,心不自安。嘗退朝駐馬國門,望南山而吟曰:紫宸朝罷綴鴛鸞,丹鳳樓前駐馬看,惟有南山煙色在,晴明依舊滿長安。吟已涕下。後死於亂兵,妻盧氏知書能文,有姿色,伏拯屍慟哭。賊逼之,至斷一臂,終不顧。竟為賊所害。
李德武妻裴淑英,裴矩之女也。德武坐事徙嶺表,矩奏請離婚,煬帝許之。德武將與裴別,謂曰:嬿婉始爾,便事分離,遠投瘴癘,恐無還理。尊君奏留,必欲改嫁爾,於此即事長訣矣。裴泣下,欲操刀割耳,誓無他志。裴與夫別後,常誦佛經,不御膏澤。因讀列女傳,見稱述不改嫁者,乃謂所親曰:不踐二庭,婦人常理。何為以此載於傳記乎。十餘年間,與德武音信斷絕,時有柳直求婚許之,期有定日,裴以刀斷髮,悲泣絕糧,矩不能奪。德武已於嶺表娶朱氏為妻,及遇赦得還,至襄州聞裴守節,乃出其後妻,重與裴合。生三男四女。貞觀中,德武終鹿城令,裴歲餘亦卒。
樊彥琛妻魏氏,彥琛卒,屬李敬業之亂,為賊所獲,逼令彈箏。魏歎曰:我夫不幸亡沒,未能自盡,今復見逼弦管,豈非禍從手發耶!乃引刀斬指,棄之於地。賊黨又欲妻之,以刀加頸脅之,大罵被殺。
武后時越王貞謀興復,惟紀王慎不預謀,乃亦坐死。女東光縣主楚媛,幼以孝稱,適裴仲將,相敬如賓。時宗室諸主,皆以驕奢相尚,誚楚媛獨尚儉素,曰:「所貴於富貴者,得適志也。今獨守勤苦,將何所求?」楚媛曰:「幼而好禮,今而行之,非適志歟?」慎凶問至,楚媛嘔血數升。免喪,不御膏沐,垂二十年。
憲宗以杜悰尚岐陽公主,公主有賢行。杜氏大族,尊行不啻數十人,公主卑委怡順,一同家人禮。度二十餘年,人未嘗以絲髮間指為貴驕。始至,則與悰謀曰:上所賜奴婢,卒不肯窮屈,奏請納之,悉自市寒賤可制者。自是閨門落然,不聞人聲。
穆宗大漸,命太子監國,宦官欲請郭太后臨朝稱制,太后曰:「武氏稱制,幾傾社稷。我家世守忠義,非武氏之比也。太子雖少,但得賢宰相輔之,卿輩勿預朝政,何患國家不安?自古豈有女子為天下主而能致唐虞之理乎?」取制書手裂之。太后兄太常卿釗聞有是議,密上箋曰:「若果徇其請,臣請先帥諸子納官爵歸田里。」太后泣曰:「祖考之慶,鍾於吾兄。」
長孫皇后侍太宗疾,累年晝夜不離側,常繫毒藥於衣帶,曰:若有不諱,義不獨生。貞觀十年皇后疾篤,因取衣帶之藥以上曰:妾於陛下不豫之日,誓以死從乘輿,不能當呂后之地爾。
唐常侍李景讓母鄭氏,性嚴明。早寡家貧,居於東都。諸子皆幼母自教之,宅後石牆因雨隤陷,得錢盈缸,奴婢喜,走奔告母,往焚香祝之曰:吾聞無勞而獲,身之災也。天必以先君餘慶,矜其貧而賜之,則願諸孤他日學問有成,乃其志也。此不敢取。遽命掩而築之。三子皆進士及第,景讓為浙西觀察使,左者押衙忤意,杖殺之。軍中憤怒將變,景讓方視事,母出坐聽事,立景讓於庭而責之曰:天子付汝以方面,豈得妄殺!萬一致一方不寧,豈惟上負天子,使垂老之母銜羞入地,何以見汝之先人乎!命左右褫其衣坐之,將撻其背。將佐皆為之請拜且泣,久乃釋之。軍中遂安。
潘炎,德宗時為翰林學士,恩渥極異。其妻劉晏女也。京尹有故伺侯,炎累日不得見,乃遺閽者三百縑。夫人知之,謂炎曰:豈有京尹願一見遺奴三百縑,其危可知也。遽勸炎避位。子孟陽初為戶部侍郎,夫人憂惕曰:以爾人材而在丞郎之位,吾懼禍之必至。孟陽解論再三,乃曰:不然試會爾同列,吾將觀之。因遍召深熟者客曰:夫人垂簾觀之。既罷會,喜曰:皆爾之儔也,不足憂矣。末坐慘綠少年何人也?曰:補闕杜黃裳。夫人曰:此人全別,必是有名卿相。
朱梁朱延壽守壽州,為楊行密所破。妻王氏聞之,乃部分家僕,悉授兵器,遽闔中州之扉,而捕騎已至。遂集愛屬,出私帑發百僚,合州一廨焚之。既而稽首上告曰:妾誓不以皎然之軀,為仇者所辱。乃投火而死。
石晉李從溫在兗州,多創乘輿器服,為宗族切戒,從溫弗聽。其妻關氏素耿介,一日厲聲於牙門曰:李從溫欲為亂,擅造天子法物。從溫驚謝,悉命焚之。家無禍敗,關氏之力也。
湖南馬希范以廖匡戰死,遣弔其母,不哭,謂使者曰:廖氏三百口,受王溫飽之賜。舉族效死,未足以報,況一子乎!願王無以為念。王以母為賢,厚恤之。
惑溺
宋顏延年有愛姬,非姬食不飽寢不安,姬憑寵,嘗蕩延年墜牀致損,子峻殺之。延年痛惜甚至,常於寢坐上哭曰:貴人殺汝,非我殺汝。以冬日臨哭,忽見妾排屏風以壓延年,延年懼墜地,因病卒。孝武時,峻貴用事,稱六貴人。 北齊武成見空中五色物,稍近變成一婦人,去地數丈,亭亭而立。食頃變成觀世音,徐之才曰:此色慾多大虛所致。即處湯,方服一劑,便覺稍遠。又服,還變成五色物,數劑遂愈。 唐中宗韋后,帝在房州時,常謂后曰:「一朝見天日,誓不相禁忌。」及得志,受上官昭容邪說,引武三思入宮中,升御牀,與后雙陸。帝為點籌,以為歡笑。 姜皎,元宗在藩,見而悅之,皎亦委心焉。及即位,召為殿中少監,數召入臥內命之舍敬曲侍宴,私與后妃連榻間。以擊毬鬥雞,常呼為姜七而不名也。賜以宮女名馬珍物不可勝數。嘗與皎在殿庭玩一嘉樹,皎稱其美,遽令徙植於其家。後為太常卿楚國公,又為之下敕辨謗云:悠悠之談,嗷嗷妄作,丑正惡直,竊生謗言。 天后時張昌宗得倖,又薦其兄易之,由是兄弟俱侍禁中,傅粉施朱,衣錦繡衣,詔置奉宸府,以易之為令。令選美少年為左右奉宸供奉。右補闕朱敬則上疏云:「陛下內寵有薛懷義易之兄弟足矣,尚舍奉御。柳模自言子良賓潔白美髯,左監門衛長史侯祥自云過於懷義,專欲自進,堪奉宸內供奉。無禮無儀,溢於朝聽。」則天勞之曰:「非卿直言,朕不知此。」賜彩百段。 元宗時,張暐王琚王毛仲,皆鄧通閎孺之流也。毛仲本高麗人,官至開封儀同三司,每入侍宴,與諸王姜皎等御幄前連榻而坐。元宗或時不見毛仲,則悄然思之,如有所失。見之則歡洽連宵,有鎮日宴。 徐浩嬖其妾侯莫陳氏,以妾弟冒選,托侍郎薛邕注授京尉,為御史大夫李棲筠所彈。自吏部侍郎集賢殿學士貶明州別駕。 喬知之有侍婢曰窈娘,美麗歌舞,為武承嗣所奪,知之怨惜,因作綠珠篇以寄情,密送與婢。婢感憤自殺,承嗣大怒,因諷酷吏羅織知之下獄,死。 太宗俘敵天竺國人,就其中得方士那羅邇娑婆寐,自言二百歲,云有長生之術。太宗深加禮敬,館之於金飆門內,造延年之藥,令兵部尚書崔敦禮監主之,發使天下彩諸奇藥異石,不可勝數。延歷歲月,藥成,服竟不效,放還本國。 武宗奉道,寵道士趙歸真等,築望仙台於南郊,尊號中令,增明道字,毀天下釋教,以銅像鐘磬鑄錢。上餌金丹,性加急躁,喜怒不常。會昌五年秋冬以來,覺有疾,而以為換骨。上秘其事,外人但怪上希複游獵。宰相奏事者亦不敢久留。明年上仙,宣宗即位,誅趙歸真,流軒轅集於嶺南。既而自受箓於劉元靜,迎軒轅集於禁中,餌方士藥,日覺躁渴,疽發於背,遂棄天下。 閩主王曦納金吾使尚保殷之女,立為賢妃,有殊色,曦嬖之。醉中妃所欲殺則殺之,所欲宥則宥之。
黜免
宋徐羨之不悅顏延年,出為始安太守,謝晦謂延年曰:昔荀最忌阮咸,斥為始平郡。今卿又為始安,可謂二始。延年後又為劉湛所出,為永嘉太守,甚怨憤,作五君詠。其詠阮咸云:屢薦不入官,一麾乃出守。蓋自序也。 宋袁淑不附劉湛,大相乘忤。淑乃賦詩曰:種蘭忌當門,懷璧莫向楚。楚少別玉人,門非種蘭所。尋乃以久疾免官。 隋文帝寵任高熲,後坐事免,以公就第。文帝謂侍臣曰:我於高熲勝兒子,雖或不見,常似目前。自其解落,瞑然忘之。如本無熲,不可以身要君,自云第一也。 唐蕭瑀以房玄齡杜如晦新用事,親封倫而見疏,心不能平,上封事論之,而辭旨寥落。由是忤旨,廢於家。其後又超知政事,累獨奏云:玄齡以下相與執權,有同膠漆,但未反爾。太宗為之信誓,積久銜之,因瑀請出家,許之。又云:不能出家。下詔切責,出牧小藩,仍除其封。 顏籀字師古,為秘書少監,多引後進之士為郎校,抑素疏,先貴勢,雖富商大賈亦引進之人。言其納賄,由是出為郴州刺史。未行,太宗惜其才,謂之曰:卿之學識良有可稱,但事親居官,未為清論。所許今日此授,卿自取之。朕以卿曩經任使,不忍遐棄,宜深自戒勵也。師古父名思魯。 文德皇后崩,百官縗絰,率更令歐陽詢狀貌丑異,眾咸指之。中書舍人許敬宗見而大笑,為御史所劾,左授洪州司馬。 李義府作相,罪惡貫盈。陰陽占候人杜元紀為義府望氣云:所居宅有獄氣,積錢二千萬乃可厭勝。義府信之,聚斂更急,為人所發,除名,長流雋州。朝野稱慶,為之語曰:今日似唐年,還誅四凶族。司刑太常伯劉祥道推鞫其事,或作河間道行軍元帥劉祥道破銅山大賊李義府,露布榜之通衢。義府先多取人奴婢,及敗,一時奔散,各歸其家。露布有云:混奴婢而亂放,各識家而競入。謂此也。 李繁無行,父泌與梁肅友善。肅卒,繁亂其配。士論歎駭,繁坐此積年委棄,起為太常博士。太常卿權德輿奏斥之,後除大理少卿,諫官御史章疏相繼,出為亳州刺史。 潘孟陽以廣支副使巡江淮,但務遊賞,與婦女為夜飲。及歸,大失人望,罷為大理卿。憲宗令鄭敬宣慰江淮,戒之曰:朕宮中用度,一匹以上皆有簿籍,惟賑恤貧民,無所計算。卿今登車傳命,宜體吾懷,勿學潘孟陽,所至但務酣飲遊山寺而已。其為人主,所薄如此。 張仲方,九齡之族也,為度支郎中太常。諡李吉甫為恭懿,仲方駁之曰:通敏資性,便媚取容,故載踐樞衡,疊致台袞大權在已,沈謀罕成,好惡徇情,輕脫寡信,慆淚在臉。遇便則流,巧言如簧,應機必發。憲宗貶仲方為遂州司馬。自駁諡之後,為裕之黨擯斥,坎軻而沒。 楊虞卿能朋比唱和,李宗閔待之如骨肉,時號黨魁。京師訛言,鄭注為上合金丹,須小兒心肝,密旨捕小兒無算。民間相告語,扄鎖小兒甚密,街市恟恟。上聞之不說,鄭注不自安,御史大夫李固素疾虞卿朋黨,乃言此語出於虞卿之從人,上怒,收虞卿下獄,其家稱冤。自京兆尹再貶虔州司戶。 李邕貶欽州遵化縣尉,後為滑州刺史,上計京師。邕素負美名,頻被貶斥,皆以邕能文,養士賈生信陵之流,執政忌勝,剝落在外,人間素有聲稱。後進不識京洛阡陌聚觀,以為古人或將眉目有異,衣冠望風,尋訪門巷。 元和初,韋執誼貶崖州司戶參軍,刺史李申憐其羈旅,乃舉牒云:前件官久在相廷,頗諳公事,幸期佐理,勿憚縻賢事,須請攝軍事衙推。 朱全忠弒昭宗,以裴樞朝廷宿望,全忠奏以伶人張廷范為太常卿,樞以為必非元帥之旨,持之不下。全忠曰:吾常以裴十四器識真淳,不入浮薄之黨,觀此議論,本態露矣。李振言於全忠曰:朝廷所以不理,皆由浮薄之徒紊亂紀綱,不若盡去之。全忠以為然,有以名檢自處聲跡稍著者,皆指為浮薄,貶逐無虛日,搢紳為之一空。 五代李知損仕晉,以受賂謫均州。仕漢,以使江淮,行止穢雜,謫棣州司馬。至周征還,又上章求為過海使,世宗怒除名,配沙門島。知損將行,謂所親曰:餘嘗遇善相者,言我三逐之後,當居相位。餘自此而三矣。後才歲餘,卒於海中。
傷逝
梁王規字威明,卒,皇太子與湘東王繹書曰:王威明風韻遒正,神峰標映,千里絕跡,百尺無枝,實俊人也。一逝過隙,永歸長夜。金刀掩鋩,長淮絕涸。
宋范曄謀逆,子藹連坐,就刑於市。曄醉,藹亦醉,藹取土及果皮以擲曄,呼為別駕數十聲。曄問曰:汝嗔我耶?藹曰:今日何緣復嗔,但父子同在,不能不悲爾!曄妻來別,先撫藹,回罵曄曰:君不為百歲阿家,不感天子恩遇,身死固不足塞罪,奈何枉殺子孫!曄乾笑而已。藹幼而整潔衣服,竟歲未嘗有塵點,死時年二十。
齊豫章王嶷薨,武帝哀痛,敕王融作銘曰:半岳摧峰,中河墜月。帝流涕曰:此正吾所欲言也。
陳魯廣達為將陣亡被執,憤慨而卒。江總撫柩慟哭,乃命筆題棺頭曰:黃泉雖抱恨,白日自留名。悲君感義死,不作負恩生。
宋孝武殷淑妃卒,邱靈鞠獻挽詞三首云:雲橫廣階暗,霜深高殿寒。帝摘句嗟賞。
唐明皇西幸至馬嵬驛,楊貴妃縊死,瘞於驛西道側。上皇自蜀還,密令中使改葬於他所。初瘞時,以紫褥裹之,肌膚已壞,而香囊猶在。內官以獻上皇,視之淒惋,令圖其形於別殿,朝夕視之。元宗楊皇后,肅宗之母也。元宗命張說為埋銘云:石獸澀兮綠苔黏,宿草殘兮白露沾,園有梅兮脂粉膩,不知何年開鏡奩。
朱梁末帝,唐莊宗納其妃郭氏,許收葬末帝。殷鵬作志文警句云:七月有期,不見望陵之妾。九嶷無色,空餘泣竹之妃。聞者為之淒然。
汰侈
梁賀琛言於武帝云:今之宴喜,相競誇豪,積果如邱陵,列肴同綺繡,習以成俗,日見滋甚。宜嚴為禁制,導以節儉。紏奏繁華,變其耳目。夫失節之嗟,亦民所自患,正恥不能及群,故勉強而為之。苟以純素為先,足正雕流之敝。 宋武帝時,嶺南獻入筒細布,一端八丈。帝惡其精麗勞人,即以付有司彈太守,以布還之,並制嶺南禁作此布。 夏世祖性豪侈,築統萬城,高十仞,基厚三十步,上廣十步,宮牆高伍仞,其堅可以厲刀斧。台榭壯大,皆雕鏤圖畫,被以綺繡,窮極文采。魏主入其城,顧謂左右曰:蕞爾之國,而用民如此,欲不亡得乎! 魏河間王琛,駿馬十餘匹,以銀為槽,窗戶之上,玉鳳銜鈴,金龍吐旆。 徐湛之產業甚厚,室宇園池伎樂之妙,冠於一時。門生千餘,皆三吳富人子,資質端美,衣服鮮麗,每出入行游,塗巷盈滿。雨日悉以後車載之。文帝每嫌其侈縱。時安成公何勖,無忌之子。臨汝公孟靈,休昶之子也,並名奢豪,與湛之以肴膳器服車馬相尚,都下語曰:安成食,臨汝飾,湛之兼何孟之美。湛之孫緄,字君倩,仕梁為湘東王鎮西咨議參軍,頗好聲色,侍妾數十,皆佩金翠曳羅綺,時襄陽魚宏亦以豪侈稱,府中謠曰:北路魚,南路徐。 宋謝靈運性豪侈,車服鮮麗,衣物多改舊形制,世共宗之,咸稱謝康樂也。 梁蕭宏奢侈過度,修第擬於帝宮,後房數百餘人,皆極天下之選。所幸江無畏服玩,侔於東昏潘妃,寶屧直千萬。豫章王綜以宏貪吝,遂作錢愚論。 魚宏嘗謂人曰:我為郡有四盡:水中魚鼇盡,山中獐鹿盡,田中米穀盡,村里人庶盡。大丈夫生如輕塵棲弱草,白駒之過隙,人生但歡樂。富貴在何時!於是恣意酣賞,侍妾百餘人,不勝金翠服玩車馬,皆一時之驚絕。有眠牀一張,皆是蹙柏,四面周匝,無一有異,用銀鏤金花壽福兩字為腳。 陳孫瑒居家,頗失於侈。家庭穿築,極林泉之致。歌童舞女,當世罕儔。及出鎮郢州,乃十餘舡為大舫,於中立亭池,植荷芰,良辰美景,賓僚並集,泛長江而置酒,亦一時之勝賞焉。 隋文帝子秦王俊,盛修宮室,窮極侈麗,為妃作七寶罩籬車,不可載以馬,負之而行。又為水殿香粉塗童,玉砌金階,梁柱榱棟之間,周以明鏡,間以寶珠,極瑩飾之美。每與賓客妓女弦歌於上。隋虞孝仁性奢華,伐遼之役,以駱駝負函,盛水養魚以自給。 煬帝作西苑,其內為海,海北有龍鱗渠,作十六院,門皆臨渠。每院以四品夫人主人,剪彩為芰荷,乘輿臨幸則去水,而布之上。好以月夜,從宮女數千,騎游西苑,作清夜遊曲,馬上奏之。 唐太宗盛飾宮掖,明燃燈燭,與蕭后同觀之,謂曰:「朕施設,孰與隋主?」蕭后笑而不答。因問之,曰:「彼乃亡國之君,陛下開基之主,奢儉之事,固不同爾。」帝曰:「隋主何如?」蕭后曰:「每至除夜,殿前諸位設火山數十,盡沉水香根,每一山焚沉香數車,以甲煎簇之,燄起數丈,香聞數十里。一夜之中,用沉香二百餘乘,甲煎二百餘石。房中不燃膏火,懸寶珠一百二十以照之,光比白日。妾觀陛下殿前所焚是柴木,殿內所爇是膏油,但覺煙氣薰人。」太宗良久不言,口刺其奢,心服其盛。 元宗以風俗奢靡,開元二年秋七月制乘輿服御,金銀器玩,宜令有司銷毀,以供軍國之用。其珠玉錦繡焚於殿前,后妃以下,皆無得服珠玉錦繡。 楊銛楊錡韓虢秦三夫人,競開第舍,極其壯麗。一堂之成,動逾千萬。既成,見他人有勝已者,輒毀而改為。虢國尤為豪蕩,一旦,帥二徒突入韋嗣立宅,即撤去舊屋,自為新第,但授韋氏以隙地十畝而已。中堂既成,召工圬墁,約錢二百萬,復求賞技。虢國以絳羅五百段賞之,嗤而不顧,曰:請取螻蟻蜥蝪記數置堂中,苟失一物,不敢受直。 元宗每十月幸華清宮,五家扈從,每家為一隊,著一色衣。五家合隊,照映如百花之煥發,遺鈿墜舄瑟瑟,珠翠燦爛,芳馥於路。 天寶九載,諸貴戚競以進食相尚,元宗命官姚思藝為司校進食,使水陸珍羞數千盤,一盤費中人十家之產。 元宗為安祿山起第於親仁坊,敕令但窮極壯麗,不限財力。既成,具幄幕,器皿充牣其中。布帖白檀牀二,皆長一丈,闊六尺,銀平脫屏風帳,一方一丈八尺。於廚廄之物,皆飾以金銀金飯甕一,銀淘盆二,皆受五斗織銀絲筐及箍籬各一,他物稱是雖禁中服御之物,殆不及也。上令中使護役,常戒之曰:彼眼大,勿令笑我。 郭孝恪性奢侈,僕妾器玩,務極鮮華。雖在軍中,牀帳完具。嘗以遺行軍大總管阿史那社爾,社爾一無所受。太宗聞之曰:二將優劣之不同也。郭孝恪為敵所屠,可謂自貽伊咎耳。 韋陟,安石之子,門地豪華,早踐清列,侍兒閹閽列侍左右者千數。衣書藥石,咸有掌典。輿馬僮奴,勢逾王家主第。 裴冕性奢侈,名馬在櫪,直數百金者常十數。自創巾子號僕射巾。初代杜鴻漸為相,小吏以俸錢文簿白之,冕顧視喜見於色。其嗜利若此。 元宗幸蜀,所居後以為道觀。節度至,皆先拜而後視事。郭英乂鎮蜀,移去元宗鑄金真容,自居之,頗恣狂蕩,取女人騎驢擊毬,制鈿驢鞍及諸服,用皆侈靡,裝飾日費數萬,以為笑樂。眾畔而奔,為人所殺。 江南風俗,春中有競渡之戲,方舟並進,以急趨疾進者為勝。杜亞在淮南,乃令以漆塗船底,貴其速進。又為綺羅之服,塗之以油,令舟子衣,入水不濡。亞本書生,奢縱如此。 安史大亂之後,法度隳弛,內臣戎帥競務豪奢,亭館第宅力窮乃止。時謂水妖。馬璘之第經始中堂,費錢二十萬貫。及璘卒,京師士庶觀其中堂,或假稱故吏,爭往赴第者數十百人。德宗即位,詔毀璘中堂。及中官劉忠翼之第,仍命馬氏獻其園,謂之湊成園。 潘孟陽氣尚豪俊,不拘小節,居第頗極華峻。憲宗微行至樂游原,見其宏敞工猶未已,問之左右,以孟陽對。孟陽懼而罷工作。 王起富於文學,而理家無法。俸料入門,即為僕妾所有。文宗以師友之恩,恤其家貧,持詔每月割仙韶院月料錢三百千添給,議者以與伶官分給,可為恥之。 段文昌布素之時,所向不偶。及其達也,揚歷顯重,出入將相,洎二十年。其服飾玩好,歌童妓女,苟說於心,無所愛惜。乃至奢侈過度,物議貶之。文宗素恭儉,謂宰臣曰:朕聞前時內庫惟二錦袍飾以金烏,一袍元宗幸溫泉御之,一即與貴妃。當時貴重如此,今奢靡豈復貴之!料今富家往往皆可有。左衛副使張元昌用金唾壺,昨因李訓已誅之矣。 中宗安樂公主與長寧公主,競起第舍,以侈麗相高。擬於宮掖而精巧過之。安樂公主請昆明池上,以百姓蒲魚所資,不許,公主不悅,乃更奪民田作定昆池,廣袤數里,累石象華山,引水象天津,欲以勝昆明,故名定昆。安樂有織成裙,直錢一億。花卉鳥獸,皆如粟粒,正視旁視,日月影中,各為一色。 懿宗咸通十年,以同昌公主適拾遺韋保衡。公主郭淑妃之女,上特愛之,傾宮中珍玩以為資送,賜第於廣化里,窗戶皆飾之以雜寶,並杵藥臼,槽櫃亦以金銀為之,編金縷為箕筐,賜五百萬緡。他物稱是。十一年以保衡為相,是年公主薨,明年葬。韋氏之人爭取庭祭之灰,汰其金銀。凡服玩每服皆百二十輿,以錦繡珠玉為儀衛,明器輝煥三十餘里。賜酒百斛,餅餡四十橐駝,以飼幸夫。上與郭淑妃思公主不已,樂工李可及作歎百年曲舞者,數百人發內庫雜寶為首飾,以綾八百匹為地衣。舞罷,珠璣覆地。十四年秋,懿宗上仙。是冬,保衡賜自盡。 後唐李存審,近代良將也。常謂諸子曰:予本寒家,少小攜一劍而違鄉里。四十年間位極將帥,其間屯危患難,履鋒冒刃,入萬死而博一生。身方及此。前後中矢僅百餘,乃出鏃以示諸子。因以奢侈為戒。 淮南楊渥居喪,晝夜酣飲作樂,燃十圍之燭以擊毬,一燭費錢數萬。 朱梁朱瑾有所乘名馬,冬以錦帳貯之,夏以囉幬護之。 石晉張籛在雍州,因春景舒和,出遊近郊,憩於大塚之上,忽有黃雀銜一銅錢置於前而去。歸復於衙院,晝臥見二燕相鬥畢,各銜一錢落於籛首。前後所獲三錢,常秘於中箱,識者以為大富之兆。籛後為富家,積白金萬縊,藏之窟室,出入以庖者十餘人從行,食皆水陸之珍鮮,厚自奉養,無與為比。 孫晟仕江南二十年間,財貨邸第頗適其意,以家妓甚眾,每食不設食機,令眾妓各執一食器,周侍於其側,謂之肉台盤,其自奉養如此。 蜀主王衍奢縱無度,常列錦步障,擊毬其中。往往遠適而外人不知,爇諸香晝夜不絕。久而厭之,更爇皂莢以亂其氣。結繒為山及宮殿樓,觀於其上,或為風雨所敗,則更以新者易之。或樂飲繒山,經旬不下。山前穿渠通禁中,或乘船夜歸,令宮女秉燭炬千餘居前船卻立,照之水面如晝。或酣飲禁中,鼓吹沸騰,以至達旦。以是為常。自度歌曲云:者邊走,那邊走,只是尋花柳。 那邊走,者邊走,莫厭金杯酒。 湖南馬希范奢欲無厭,宮室園囿服用之物,務窮侈靡。作九龍殿,刻沉香為八龍,飾以金寶,長十餘丈,抱柱相向。希范居其中,自為一龍,其樸頭腳長丈餘,以象龍角。 石晉吐谷渾酋長白承福,家甚富,飼馬用銀槽。
直諫
魏主畋於河西,尚書令古弼留守,詔以肥馬給獵騎,弼悉以弱馬給之。帝大怒曰:筆頭奴,敢裁量朕!朕還台先斬此奴!弼頭銳,故帝常以筆目之。弼官屬皇怖恐並坐誅,弼曰:吾為人臣,不使人主盤於游田,其罪小。不備不虞乏軍國之用,其罪大。今蠕蠕方強,南寇未滅,吾以肥馬供軍,弱馬供獵,為國遠慮,雖死何傷?帝聞之歎息,賜之以裘馬。他日魏主復畋於山北,獲麋鹿數千頭,詔尚書發牛車五百乘載之。詔使已去,魏主謂左右曰:筆公必不與我,汝輩不如自以馬運之。遂還行百餘里,得弼表曰:今秋穀懸黃,麻菽布野,豬鹿竊食,鳥雁侵費,風雨所耗,朝夕三倍。乞賜矜緩,使得收載。帝曰:筆公可謂社稷之臣矣。 齊文惠太子幸東田,觀獲稻,謂范雲曰:此割甚快。雲曰:三時之務,亦其勤勞。願知稼穡之艱難,無徇一朝之宴逸。文惠改容謝之。侍中蕭緬先不相識,就車握雲手曰:不謂今日,復聞讜言! 傅縡諫陳後主曰:夫人君者,恭事上帝,子愛黔黎。省嗜慾,遠諂佞,未明求衣,日旰忘食,是以澤被區宇,慶流子孫。陛下頃來酒色過度,不虔郊廟之神,專媚淫昏之鬼。小人在側,宦豎弄權,惡忠直若仇仇,視百姓如草芥,後宮曳綺羅,廄馬餘菽粟,兆庶流離,僵屍蔽野,賄賂公行,帑藏虛耗,神怒人怨,眾叛親離。恐東南王氣,因茲而盡。後主大怒,竟被賜死。 章華諫後主曰:陛下即位於今五年,不思先帝之艱難,不知天命之可畏,溺於嬖寵,惑於酒色,祠七廟而不出,拜妃嬪而臨軒。老臣宿將棄之草莽,諂佞讒邪升之朝廷。今疆場日蹙,隋軍壓境,陛下如不改弦易轍,臣見麋鹿複游姑蘇矣。後主大怒,即日斬之。 宋明帝起湘宮寺,曰:此寺是大功德。虞願曰:陛下起此寺,皆是百姓賣兒鬻婦。佛若有知,當悲哭哀愍罪高,佛圖有何功德!袁粲在坐,為之失色。帝大怒,使人馳曳下殿。願徐去,無異容。 後周宣帝德政不修,數行赦宥。樂運上疏曰:臣案周官,國君過市刑人赦,此謂市者交利之所,君子無故不游觀焉。則施惠以悅之也。尚書曰眚災肆赦,此謂過誤為害雖大,當緩赦之。謹尋經典,未有罪無輕重,溥天大赦之文。故管仲曰,有赦者奔馬之委轡,不赦者痤疽之礪石,又曰惠者人之仇仇,法者人之父母。吳漢遺言猶云,惟願無赦。王符著論,亦云赦者非明世之所宜有。至尊豈可數施非常之惠,以肆姦宄之惡乎? 隋蘇威,高祖嘗怒一人,欲殺之。威伏閣進諫,不納。上怒甚,將自出斬之。威當上前不去,上避之而出。威又遮止。上拂衣而入,良久乃解,召威謝曰:公能若是,吾無憂矣。賜馬二匹錢十餘萬。 隋劉行本,高祖嘗怒一郎,於殿前笞之。行本曰:此人素清,其過又小,願陛下少寬假之。上不顧,行本於是正當上前,曰:陛下不以臣不肖,置臣左右。臣言是,陛下安得不聽?臣言若非,當致之於理,以明國法,豈得輕臣言而不顧也?臣所言非私。因置笏於地而退,上斂容謝之。 刑部侍郎辛亶,常衣緋褲,俗云利於官。隋高祖以為厭蠱,將斬之。刑部侍郎趙綽曰:據法不當死。臣不敢奉詔。上怒甚,謂綽曰:卿惜辛亶而不自惜也?命左僕射高熲將綽斬之。綽曰:陛下寧可殺臣,不得殺辛亶。至朝堂,解衣當斬。上使人謂綽曰:竟如何?對曰:執法一心,不敢惜死。上拂衣而入,良久釋之。明日謝綽,勞勉之,賜物三百段。 魏鄭公容貌不逾中人,而有膽略,善回人主意。每犯顏苦諫,或逢上怒甚,鄭公神色不移。太宗亦為之霽威。嘗謁告上塚,還言於上曰:「人言陛下欲幸南山,外皆嚴裝已畢,而竟不行,何也?」上笑曰:「初實有此心,畏卿嗔,故中輟爾。」上嘗得佳鷂,自臂之,望見徵來,匿懷中。徵論事故久不已,鷂死懷中。太宗嘗罷朝怒曰:「會須殺此田舍翁!」后問為誰,上曰:「魏徵每廷辱我。」后退,具朝服立於庭上。驚問其故,后曰:「主明臣直,由陛下之明。故妾敢不賀?」上乃悅。魏王泰有寵於上,或言三品以上多輕魏王,上怒,引三品以上作色讓之曰:「隋文時一品以下皆為諸王所頓躓,彼豈非天子兒耶?朕但不聽諸子縱橫耳。聞三品以上皆輕之,我若縱之,豈不能折辱公輩邪?」房玄齡等皆惶恐,流汗拜謝。魏徵獨正色曰:「臣竊計當今群臣,必無敢輕魏王者。在禮,臣子一也。《春秋》:『王人雖微,序於諸侯之上。』三品以上皆公卿,陛下所尊禮,若紀綱大壞,固所不論。聖明在上,魏王必無頓辱群臣之理。隋文驕其諸子,使多行無禮,卒皆夷滅,又足法乎?」上悅曰:「理到之語,不得不服。朕以私愛忘公義,及聞徵言,方知理屈。」 唐儉從太宗幸洛陽苑射,猛獸群豕突出林中,太宗引弓,四發殪四豕。有雄彘突其馬鐙,儉投馬搏之,太宗拔劍斷豕首,顧笑曰:天策長史,不見上將擊賊耶?何懼之甚!儉曰:漢祖以馬上得之,不以馬上治。陛下以神武定四方,豈復逞雄必於一獸?太宗納之,為之罷獵。 隋文帝遣屈突通往隴西檢覆群牧,得隱藏馬二萬匹。帝盛怒,欲斬太僕卿以下一千五百人。通諫曰:豈容以畜產之故戮千有餘人?敢以死請。帝瞋目叱之,通頓首曰:臣一身就死,望免千餘人。帝悟曰:朕之不明,以至於此。今從所請。以旌練諍諸人,竟得減死論。 李大亮為涼州都督,有台使到州,見有名鷹,諷大亮獻之。亮密表言之,太宗下書嘉歎云:古人稱一言之重比於千金,今賜卿故瓶一枚,雖無千鎰之重,是朕自用之物也。 太宗即位,務止奸吏。遣人以財物試之有司,門吏受絹一疋,太宗怒將殺之。裴矩諫曰:此人受賂,誠合重誅,但陛下不應以物試之,即行極法。所謂陷人以罪,恐非道德齊禮之義。太宗從之,因召百寮謂曰:裴矩遂能庭折,不肯面從。每事如此,天下何憂不治。 房玄齡病篤,謂諸子曰:當今天下清謐,咸得其宜。惟東討高麗,方為國患。主上含怒意決,臣下莫敢犯顏。吾知而不言,則銜恨入地。遂抗表切諫,云:陛下決一死囚,必令三覆五奏,進素食,停音樂。今兵士之徒,無罪乃驅之行陣之間,委之鋒鏑之下,使肝腦塗地,魂魄無歸,令其老父孤兒寡妻慈母,望轊車而掩泣,抱枯木以摧心,足以變動陰陽,感傷和氣。且兵者兇器,不得已而用之。向使高麗違失臣節,誅之可也。侵擾百姓,滅之可也。久長能為國患,除之可也。今無此三者,乃坐敝中國,所存者小,所損者大。謹罄殘魂餘息,預代結草之誠。太宗省表曰:此人危惙如此,尚能憂我國事。 太宗閒居,與王圭宴語。時有美人侍側,本廬江王媛之姬。媛敗藉沒入宮。太宗指示之曰:廬江不道,賊殺其夫而納其室。圭避席曰:陛下以廬江取此婦人為,是邪非邪?太宗曰:殺人而取其妻,卿乃問朕是非,何也?圭曰:齊桓公之郭,問其父老曰:郭何故亡?父老曰:以其善善而惡惡也。桓公曰:若子之言,乃賢君也,何至於亡?父老曰:善善不能用,惡惡不能去,所以亡也。今此婦人尚在左右,竊以聖心為是之。陛下若以為非,此所謂知惡而不能去也。太宗雖不去此美人,而心甚重之。太常少卿祖孝孫以教宮人聲樂不稱旨,為太宗所讓,王圭溫彥博諫曰:孝孫雅士,陛下忽為教女樂而怪之。臣恐天下懾愕。太宗怒曰:卿皆我之腹心,當進忠獻直,何乃附下罔上,反為孝孫言也?彥博拜謝,圭獨不拜,曰:臣本事前宮,罪已當死,陛下置之樞廷,待以忠直。今臣所言,豈是為私?不意陛下忽以疑事誚臣,是陛下負臣,臣不負陛下。帝默然而罷。明日,帝謂房玄齡曰:昨日責彥博王圭,朕甚悔之。 太宗遣使詣西域立葉護可汗,未還,又遣使歷諸國市馬。魏徵諫曰:今以立可汗為名,可汗未定,又往市馬。彼必以為意在市馬,不為專立可汗。可汗得立,則不甚懷惠,諸蕃聞之,以中國薄義重利,未必得馬而已失義矣。昔漢文時有獻千里馬者,曰吾吉行五十,凶行三十,鑾輿在前,屬車在後,吾獨乘千里馬,將安之?乃償其道路所費之直而遣之。漢光武有獻千里馬及寶劍者,以馬駕鼓車,劍賜騎士。凡陛下所為,皆邈逾三王之上,奈何此事欲為孝文光武之下乎!魏文帝欲求市西域之大珠,蘇則曰:若陛下惠及四海,則不求自至。求而得之,不足貴也。陛下縱不能慕漢帝之高行,可不畏蘇則之言乎?太宗乃止。 劉洎竦峻敢言,太宗每與公卿持論,必詰難往復。洎諫曰:以至愚對至聖,以極卑對至尊,陛下降恩旨,假慈顏,凝旒以聽其言,虛襟以納其說,猶恐群下未敢對揚,況動神機,縱天辯,飾詞以折其理,援古以排其義,欲令凡庶何皆應答?今日昇平,皆陛下力行所致,欲其長久,匪由辯博。但當忘彼愛憎,慎茲取捨,每事敦樸,無非至公,若貞觀之初則可矣。 馬周上疏云:古語云動人以行,不以言應天。以實不以文。以陛下之明,誠欲勵精為政,不煩遠彩上古之術,但及貞觀之初,則天下幸甚。 太宗走馬射帖,娛悅近臣。孫伏伽諫以為此秪是少年諸王之事爾。太宗覽之大悅。 馬周上疏,以太上皇居城外,宮宇卑小,四方觀者有不足焉。又云:車駕欲幸九成宮避暑,而太上皇尚留熱所。溫清之道,竊所未安。又諫踐祚以來,未嘗親享宗廟。又諫騶子倡人,鳴玉曳履,與朝賢比肩。太宗深納之。 高祖幸涇陽校獵,顧謂朝臣曰:今日畋樂乎?蘇世長進曰:陛下遊獵,薄廢萬幾,不滿十旬,未為大樂。高祖色變曰:狂態發耶!世長曰:為私計則狂,為國計則忠。 高宗遣宦者緣江彩異竹,欲植苑中。宦者科舟所在縱暴,蘇良嗣在荊州,囚宦者,上疏切諫。高宗下詔慰勉,令棄竹江中。 孫伏伽諫高祖曰:陛下二十日龍飛,二十一日有獻鷂鶵者,又聞相國參軍蘆牟子獻琵琶,長安縣丞張安道獻弓箭,及太常官司於民間借婦女裙襦五百餘具,充散妓之服。高祖大悅,下詔褒賜。 貞觀四年詔,發卒修洛陽宮乾陽殿以備巡幸。張元素上書極諫云:阿房成,秦人散。章華就,楚眾離。乾陽畢功,隋人解體。且以陛下今時功力,何如隋日役瘡痍之人。襲亡隋之敝,恐甚於煬帝。太宗曰:卿謂我不如煬帝,何如桀紂?對曰:若此殿卒興,所謂同歸於亂。太宗歎曰:我不思量,遂至於此。所有作役,宜即停之。魏徵歎曰:張公論事,遂有回天之力。可謂仁人之言,其利溥哉! 柳范為侍御史,吳王恪好田獵,損居人。范奏彈之,太宗因謂侍臣曰:權萬紀不能匡正我兒,罪當死。范進曰:房玄齡事陛下,猶不能諫止田獵。豈可獨罪萬紀。太宗大怒,拂衣而起,久之引范,謂曰:何得逆折我?范曰:臣聞主聖臣直。陛下仁明。臣敢不盡愚直?太宗乃解。 睿宗時,姚宋秉政。奏停中宗朝斜封官數千員,及姚宋出為刺史,太平公主又特為之言,有敕總令復舊。柳澤上疏諫,以為科官封授,皆是僕妾汲引,迷謬先帝。今又令敘之,將謂斜封之人不忍棄也。先帝之意不可違也。內外咸稱太平公主,令胡僧慧范曲引此輩,將有誤於陛下矣。故語曰:姚宋為相,邪不如正。太平用事,正不如邪。臣恐積小成大,累微起高,勿謂何傷,其禍將長。勿謂何害,其禍將大。 高季輔嘗切諫時政得失,太宗持賜鐘乳一劑,曰:進藥石之言,故以藥石相報。 太宗嘗言及山東關中人,意有異同。張行成跪奏曰:臣聞天子以四海為家,不當以東西為限,示人以隘。太宗又言,我為人主,兼行將相事。行成上疏,以為汝惟不矜,天下莫與汝爭能。太宗深納之。 太宗平高昌,每歲調發千餘人防遏其地。褚遂良諫曰:歲遣千人遠事屯戍,終年離別,萬里思歸。去者資裝自須營辦,既貴菽栗,又傾機杼。經途死亡,復在其外。設令張掖塵飛,酒泉烽起,陛下豈能得高昌一人而及事乎? 高宗欲廢王王立武氏,褚遂良諫曰:「先帝不豫,執陛下手以語臣曰:『我好兒好婦,今將付卿。』陛下親承德旨,言猶在耳,皇后自此未聞有愆,恐不可廢。」遂良置笏於殿陛,曰:「還陛下此笏。」仍解巾,叩頭流血。帝大怒,令引出。 貞觀十四年,太宗將幸同州校獵,時收穫未畢,櫟陽丞劉仁軌上疏諫曰:今年甘雨應時,秋稼極盛,元黃亙野,十分才收一二,盡力刈獲,月半猶未訖功。貧家無力,禾下始擬種麥,今供承獵事,兼之修理橋道,縱大簡略動費一二萬工,百姓收斂,實為狼狽。願退旬日,收刈總了,則人盡暇豫,公私交泰。太宗降璽書嘉之。 則天臨朝,劉仁軌陳呂后禍敗之事以申規諫。則天璽書慰諭之曰:「卿云呂后見嗤於後代,祿產貽禍於漢朝。初聞此語,寧不惘然?靜而思之,是為龜鏡。」 高宗風疾,欲遜位武后,郝處俊諫:「以為帝之與后,猶日之與月,陽之與陰,各有所主守也。昔魏文帝著令身崩後,尚不許皇后臨朝。今陛下奈何遂欲躬自傳位於天后?」帝乃止。 高宗既封泰山,欲遍封五嶽,作奉天宮於嵩南。監察御史里行李善感諫上,雖不納,亦優容之。自褚遂良韓瑗之死,中外以言為諱幾二十年,及善感始諫,天下皆喜,謂之鳳鳴朝陽。 韋思謙為監察御史,曰:大丈夫當正色之地,必明目張膽以報國恩,終不為碌碌之臣保妻子耳。又云:御史出都,若不動搖山嶽,震懾州縣,誠曠職也。思謙在憲司,每見王公不拜,云:鵬鶚鷹鸇,豈眾禽之偶?奈何設拜以狎之? 狄仁傑以百姓西戍疏勤等四鎮,極為雕敝,上疏曰:自典籍所紀,聲教所及,三代不能至者,國家盡兼之矣。此則今日之西境,已逾於夏殷者也。詩人矜薄伐於太原,美化行乎江漢,則是前代之遠裔,而國家之域中。至前漢時,匈奴無歲不陷邊殺略吏人,後漢則西羌侵軼漢中,東寇三輔,入河東上黨,幾至洛陽。由此言之,則陛下今日土宇過於漢朝遠矣,若其用武荒外,邀功絕域,竭府庫之實,以爭磽确不毛之地,得其人不足以增賦,獲其土不足以耕織,苟求冠帶遠裔之稱,不務固本安人之術,此秦皇漢武之所行,非二帝三王之事業也。以臣所見,請損四鎮,以肥中國。罷安東以實遼西,省軍費於遠方,並甲兵於塞上,則恒代之鎮重,而邊州之備實矣。 朱敬則以則天初臨朝稱制,天下頗多流言,異議至是稍寧,宜絕告密羅織之徒。云:自文明草昧,天地屯蒙,二叔流言,四凶構難,不設鉤距,無以應天順人。不切刑名,不可摧奸息暴。故置神器,開言端,故能計不下席,聽不出闈,蒼生晏然,紫宸易位。豈造攻鳴條,大戰牧野,血變草木,頭折不週,可同年語乎?然急趨無善跡,促柱少和聲,拯溺不規行,療饑非鼎食,即向時之妙策,乃當今之芻狗也。伏願去萋菲之牙角,頓奸險之鋒鋩,窒羅織之原,掃朋黨之跡,使天下蒼生坦然大悅,豈不樂哉!則天甚善之。 中宗宴侍臣,酒酣,令各為回波詞。眾多為諂佞,或要榮位。次至諫議大夫楊景白,曰:回波爾時酒卮,微臣職在箴規。侍宴既過三爵,諠嘩竊恐非儀。中宗不悅,中書令蕭至忠進曰:此真諫官也。則天時,張易之引蜀商宋霸子等數人,於內宴上前博戲。宰相韋安石跪奏曰:蜀商賤類,不合至此。因顧左右逐出之。在座者皆為失色。則天以安石詞直,深慰勉之。陸元方謂人曰:此真宰相,非吾等所及也。 武后幸三陽宮避暑,有北僧邀車駕觀葬舍利,太后許之。狄仁傑跪於馬前曰:「佛者戎狄之神,不足以屈天下之主。彼北僧詭譎,直欲邀致萬乘,以惑遠近之人爾。山路險狹,不容侍衛,非萬乘所宜臨也。」太后中道而還,曰:「以成吾直臣之氣也。」 盧懷慎上疏言三事,一事乞郡縣未經四考,不得遷除。二事乞省官,三事乞贓吏削跡簪裾,十數年間不許齒錄。 郭子儀婿趙縱為奴當千所告,貶循州司馬,留當千於內侍省。張鎰上疏,以為太宗之法,奴告主者皆不受,盡令斬決。頃者長安令李濟得罪因奴告,萬年令霍晏得罪因婢告,愚賊之輩,悖慢成風,主反畏之。動遭誣構,准律奴婢,告主非謀反以上者同自首法。今趙縱所犯非叛逆,而奴實奸凶。奴在禁中,縱獨下獄。且將帥之功莫大於子儀,墳土未乾,兩婿先已當辜,趙縱今又下獄,陛下方誅群賊,大用武臣,雖見寵於當時,恐息望於他日矣。德宗深納之,杖殺當千。鎰乃召子儀家僮數百,以死奴示之。 裴諝為河東租庸等使,時關輔大旱,請入奏計。代宗召見便殿,問諝榷酒之利,一歲出入幾何。久之不對,上復問,對曰:臣有所思。上曰:何思?對曰:臣自河東來,其間所歷三百里,見農人愁歎穀菽未種,誠謂陛下先問人之疾苦,乃責臣以利。孟子曰治國者亦以仁義而已矣,何必曰利。上前坐曰:微公不聞此言。 元載為宰相,建白凡論事者皆須先白長官,長官白宰相,宰相定可否,然後奏聞。顏真卿上疏,以為是自蔽其耳目也。太宗著門司式云其有無門籍,人有急奏者,皆令監門司與仗家引奏,不許關礙,所以防壅蔽也。並置立仗馬二匹,須有乘騎便往,所以平治天下,正用此道。天寶以後,李林甫威權日盛,群臣不白宰相輒奏事者,托以他故中傷,猶不敢明約百司先白宰相。然潼關之禍,起於下情不得上通,陵替至於今日。天下之敝萃於聖躬,所從來者漸矣。陛下方當日聞讜言,以廣視聽,而頓欲隔絕,雖李林甫楊國忠,猶不敢公然如此。陛下不早覺悟,漸成孤立,危殆之期,翹足而至也。臣誠知忤大臣者,罪在不測,不忍辜負陛下,無任懇迫之至。元載構於代宗,貶真卿峽州別駕。 肅宗以王璵為相,信妖祠,道士李國禎請建大地婆婦等祠。昭應縣令梁鎮上表,極言其不可。曰:大地婆婦,祀典無文,言甚不經,義無可取。若陛下特與大地建祖宗之廟,必上天貽向背之責,陛下又何以為祠哉? 李晟在鳳翔謂賓介曰:魏徵能直言極諫,致太宗於堯舜之上,真忠臣也。僕竊慕之。行軍司馬李叔度曰:縉紳儒者之事,非勛德所宜。晟斂容曰:行軍失言邦有道危言危行。今休明之期,晟幸得備位將相,必有不可忍而不言,豈可謂有犯無隱,知無不為耶?是非在人主所擇爾。叔度慚而退。故晟為相,每當上所顧問,必極言匪躬,盡大臣之節。 憲宗以皇甫鏄為相,裴度上疏,以為:陛下引一市肆商徒,與臣同列,在臣亦有何損?但於陛下,實有所傷。憲宗以度為朋黨,竟不省。 李晟收京城,德宗令中使宣付翰林院,具錄先散失宮人名字,令草詔賜渾瑊於奉天尋訪,以得為限。陸贄不奉詔,進狀論之,以為清廟震驚,三時乏祀,宜先迎復神主,修整郊壇,然後弔恤死義,慰犒有功。至如巾櫛之侍,宜後不宜先也。內人散失,已經累月,既當亂離之際,必為將士所私。一聞搜索,必皆懷懼。昔人所以掩絕纓而飲盜馬,蓋知為君之體然也。帝遂不降詔,但遣使而已。 奉天圍解,從臣稱慶。賈隱抃舞畢,奏曰:賊泚奔遁,臣下大慶。此皆社稷無疆之休,然陛下性靈太急,不能容忍。若舊性未改,賊雖奔亡,臣恐憂未艾也。上不以為忤,甚稱之。 歸登為右拾遺,時裴延齡奸佞,有恩欲為相,諫議大夫陽城上疏切直,德宗赫怒。右補闕熊執易等亦以危言忤旨。初執易草疏成,示登,登愕然曰:願寄一名雷霆之下,安忍令足下獨當?自是同列切諫。登每連署,無所迴避,時人稱重。後為散騎常侍,因中謝憲宗,問時所切,登以納諫為對,時論美之。 敬宗時少列陳佑進注維摩經,得濠州剌史。劉寬夫與同列,因對論之,言佑因供奉僧進經以圖郡牧,敬宗怒,謂宰相曰:陳佑不因僧得郡,諫官安得此言?須推排頭首來。寬夫奏曰:昨論陳佑之時,不記發言前後,惟握筆草狀。即是微臣今論事不當,臣合當罪。若尋究推排,恐傷事體。帝嘉其引過,欣然釋之。 薛廷老與同寮入合奏事曰:近日除拜,往往不由中書進擬或是宣出,伏恐紀綱漸壞,奸邪恣行。敬宗厲聲曰:更諫何事?舒元褒進曰:近日宮中修造太多。上色變曰:何處修造?元褒不能對,廷老進曰:臣等職是諫官,凡有所聞,即合論奏,莫知修造之所,但見運瓦木極多,即知有用。乞陛下勿罪人言。帝曰:已論。 敬宗荒恣,屢出畋游,每月坐朝不三四日。韋處厚從容奏曰:臣有大罪,伏乞面首。帝曰:何也?處厚曰:臣前為諫官,不能先朝死諫,縱先聖好田及色,以至不壽。臣合當誅然。所以不死諫者,亦為陛下此時在春宮,年已十五。今則陛下皇子始一歲矣,臣安得更避死亡之誅?上深感悟,賜以銀彩。 韓愈始為監察御史,德宗時也。極論宮中之敝,貶連州陽山令。後為刑部侍郎,憲宗時也。力言佛骨之事,貶潮州剌史。 李絳因浴堂北廊奏對,極論中官縱恣,方鎮進獻之事。憲宗怒,厲聲曰:卿論太過。絳前論不已,曰:臣所諫論,於臣無利,是國家之利。陛下不以臣愚,使處腹心之地,豈可見事虧或德致損清時,而惜身不言?仰屋竊歎,是臣負陛下也。若不顧患禍,盡誠奏論,旁忤倖臣,上犯聖旨,以此獲罪,是陛下負臣也。且臣與宦官素不相識,又無嫌隙,只是威福大盛,上損聖明。臣所以不敢不論耳。使臣緘默,非社稷之福也。憲宗見其誠切,改容慰諭之。 李絳作相時,教坊忽稱密旨取良家士女及衣冠別第妓人,京師囂然。絳謂同列曰:此事大虧損聖德,須有論諫。或云:此嗜慾間事,自有諫官論列。絳曰:居常病諫官不論事,此難事,即推與諫官,可乎?乃極言論奏。翌日延英,憲宗舉手諭絳,曰:昨見卿狀所論採擇事,非卿盡忠於朕,何以及此?朕都不知向外事,此是教坊罪過,不諭朕意,以至於此。朕緣丹王以下四人,院中都無侍者,朕令於樂工中及閭里有情願者,厚其錢帛,只取四人,王各與一人。伊不會朕意,便如此生事,朕已令科罪。其所取人,並已放歸。若非卿言,朕寧知此過。 文宗便殿對六學士,語及漢文恭儉,帝舉袂曰:此浣濯者三矣。學士皆贊詠帝之儉德,惟柳公權無言。帝留而問之,對曰:人主當進賢退不肖,納諫明賞罰,服浣濯之衣,乃小節爾。時周墀同對,為之股栗。公權詞氣不可奪。 溫璋為京兆尹,懿宗以同昌公主薨,怒殺醫官其家屬,下獄者三百人。璋上疏切諫,以為刑法太深。帝怒貶振州司馬。制出,璋歎曰:生不逢時,死何足惜?是夕自縊卒。 元稹為東台御史,召還京,宿敷水驛。內官劉士元後至爭廳,士元怒排其戶,稹襪而走廳後。士元追之,以棰擊傷稹面,執政以稹年少後輩務作威福,貶為江陵府士曹參軍。白居易為拾遺,上疏云:況聞士元躅破驛門,奪將鞍馬,仍索弓箭,嚇辱朝臣。承前已來未有此事。今中官有罪,未聞處置,御史無過,卻先貶官。遠近聞知,實損聖德。 白居易為翰林學士,嘗因論事,言:陛下錯。憲宗色莊而罷,密召承旨李絳,謂曰:居易小臣不遜,須令出院。絳曰:陛下容納直言,故群臣敢竭誠無隱。居易言雖少思,志在納忠。陛下若罪之,臣恐天下各思鉗口,非所以廣聰明昭聖德也。上悅,待居易如初。 裴度作相,五坊使楊朝汶,以賈人張陟負錢逃匿,於陟家得私簿,有負錢人盧載初,云是故西川節度使盧坦書跡,即捕坦家人拘之。坦男不敢申理,即以私錢償之。及徵驗書跡,乃故鄭滑節度使盧群手書也。坦男理其事,朝汶曰:錢已進過,不可復得。台諫上疏,陳其暴橫。度與崔群因延英對,極言之。憲宗曰:且欲與卿商量東軍,此小事,我自處置。度曰:用兵小事也,五坊追捕平人,大事也。兵事不理,只憂山東五坊,使暴橫恐亂輦轂。上不悅,良久方省悟,召朝汶數之曰:向者為爾,使我羞見宰相。遽命誅之。 李渤為諫大夫,長慶寶歷中政出多門,事歸邪幸。渤不顧患難,章疏論列,曾無虛日。敬宗雖昏縱,亦為之感悟。寶歷中肆赦,先是鄠杜令崔發,以捕五坊內官被繫,立在雞竿下,內官五十餘人持杖毆之。是日繫囚皆釋,發獨不免。渤疏論之,云:縣令所犯在恩前,中人所犯在恩後。中人橫暴,一至於此。上以為朋黨,出渤桂管。 大和中,李中敏為司馬員外郎。時王守澄方寵鄭注,及誣構宋申錫後,人側目畏之。上以久旱,詔求致雨之方。中敏上言曰:仍歲大旱,非聖旨不至,直以宋申錫之冤,濫鄭注之奸蔽。今致雨之方,莫若斬鄭注而雪申錫。士大夫皆危之,疏留中不下。 穆宗不恤政事,喜游宴。即位之始,吐蕃寇邊,諫議大夫鄭覃與崔元亮廷奏:「陛下宴樂過多,畋游無度,蕃寇在境,緩急奏報,不知乘輿所在。」又云:「娼優近習,賞賜太厚,況金銀貨幣,皆生靈膏血,不可使無功之人濫沾賜與。」帝初不悅其言,顧宰相蕭俯曰:「此輩何人?」俯對曰:「諫官也。」帝意稍解,乃曰:「朕之過失,臣下盡規忠也。」乃謂覃曰:「合中奏事殊不從容,今後有事面陳,朕與卿延英相見。」時久無合中奏事,覃等抗論,人皆相賀。 憲宗時王承宗叛,以吐突承璀為招討使,諫官御史上疏相屬,皆言自古無中貴人為兵馬統帥者。補闕獨孤鬱段平仲尤激切,憲宗不獲已,罷為招撫處置等,使師出無功。平仲抗疏,論承璀輕謀弊賦,請斬之以謝天下。憲宗不獲已,降承璀為軍器使。 蘇安恒諫則天曰:陛下蔽太子之元良,枉太子之神器,何以教天下母慈子孝焉?能使天下移風易俗,惟陛下思之,將何聖顏以見唐家宗廟,將何誥命以謁大帝墳陵?陛下何故日夜積憂,不知鐘鳴漏盡?臣愚以天意人事,還歸李家,陛下雖安天位,殊不知物極則反,器滿則傾。則天不納其言,亦能容之。 則天時新豐因風雷山移,乃改縣名曰慶山。四方畢賀,俞文俊詣闕上書曰:天氣不和而寒暑並,人氣不和而疣贅生,地氣不和而堆阜生。今陛下以女主處陽位,反易剛柔故也。氣隔塞而山變為災,陛下謂之慶山,臣以為非慶也。則天大怒,流於嶺外,後為六道使所殺。 德宗時裴延齡李齊運韋渠年等以奸佞相次進用,誣譖時宰,毀詆大臣。陸贄等咸遭枉絀,無敢救者。諫議大夫陽城伏合上疏,與拾遺王仲舒共論延齡奸佞,贄等無罪。德宗大怒,召宰相入議,將加城等罪。順宗在東宮為城開解之,城賴以免。時朝夕欲相延齡,城曰:脫以延齡為相,城當取白麻壞之。 元宗東封征突厥大臣扈從,突厥遣阿史德頡利發入朝。元宗發都下,至嘉會頓,引頡利發及諸蕃酋長入仗,仍與之弓箭持,有兔起於御馬之前,上引弓旁射,舍拔獲之,頡利發下馬捧兔蹈舞曰:聖人神武超絕若天上,則不知人間無也。上因令問饑否,對曰:仰觀聖武如此,十日不食,猶為飽也。自是常令突厥入仗馳射。起居舍人呂向上疏諫曰:鴟梟不鳴,未為瑞鳥。猛虎雖伏,豈齊仁獸?突厥安忍殘賊,賜以弓箭,同逐獸之樂,若荊卿詭動,何羅竊發,暫逼嚴蹕,仰犯清塵。縱殪元方墟幽土單于為醢,穹廬為污。何塞過責?上納其言,遂令諸蕃先發。 太宗平高昌,將以為郡縣,魏徵諫曰:未若撫其人而立其子,所謂弔民伐罪,今若利其土,壞以為州縣,常須千餘人鎮守。數年一易,每往交番,死者十有三四。十年之後,隴右空匱,陛下終不得高昌撮穀尺布以助中國。所謂散有用以事無用,未見其可。太宗不從,後亦悔之。 憲宗謂宰臣曰:朕覽國書,見文皇帝行事,少有過差,諫官論諍,往複數四。況朕之寡昧,涉道未明。令後事或未當,卿等每事十論,不可一二而止。 開元五年,太廟四室壞,上素服避正殿。時將幸東都,元宗以問宋璟。璟陳天戒,請輟行。又問姚崇,曰:太廟屋材皆符堅時物,歲久朽壞,適與時會。上大喜,右散騎常侍褚無量上言,隋文富有天下,遷都之日,豈取符氏舊材以立太廟乎?此特諛臣之言耳。願陛下克謹天戒,納忠諫,遠諂佞。上弗聽。 代宗時程元振專權自恣,天下畏之。吐蕃入寇,元振不以時奏,致上狼狽出幸。上發詔征諸道兵,李光弼等皆忌元振居中,莫有至者。中外切齒,莫敢發言。太常博士柳伉上疏,以為兵戎犯關度隴,不血刃而入京師,劫宮闈,焚陵寢,武士無一人力戰者,此將帥叛陛下也。陛下疏元功,委近習,日引月長,以成大禍。群臣在廷,無一人犯顏回慮者,此公卿叛陛下也。陛下始出都,百姓填然,奪府庫,相殺戮,此三輔叛陛下也。自十月朔召諸道兵,盡四十日無只輪入關,此四方叛陛下也。內外離叛,陛下以今日之勢為安耶危耶?若以為危,豈得高枕,不為天下討罪人乎?陛下視今日之病,何由至此乎?必欲存宗廟社稷,獨斬元振首馳告天下,悉出內使,逮諸州持神策兵付大臣,然後削尊號,下詔引咎,曰天下其許朕自新改過,宜即募士西赴朝廷。若以朕惡未悛,則帝王大器,敢妨聖賢,其聽天下所往。如此而兵不至,人不感,天下不服,臣請闔門並斬以謝陛下。帝以元振嘗有保護功,但削官爵放歸田里。 後唐明宗時,大理少卿康澄上疏:國家有不足懼者五,深可畏者六,陰陽不調不足懼,三辰失行不足懼,小人訛言不足懼,山崩川涸不足懼,水旱蟲蝗不足懼,此不足懼五也。賢人藏匿深可畏,四民遷業深可畏,上下相徇深可畏,廉恥道消深可畏,毀譽亂真深可畏,直言蔑聞深可畏。此深可畏六也。優詔獎之。澄言可畏六事,實中當時之病。 後唐明宗時,太常丞史在德上疏言事,其略曰:朝廷任人,率多濫進。稱武士者不閒計策,窮則背軍。稱文士者鮮有藝能,多無士行。問謀略則杜口,作文字則倩人,虛設具員,枉費國力。又欲一一考試。群臣宰相見其奏,不悅,班行亦多憤悱。諫官劉濤楊昭儉乞出,在德疏辨可否,帝召學士馬裔孫,謂曰:在德語太凶,其實難容。朕初臨天下,須開言路。若朝士以言獲罪,誰敢言者爾?代朕作詔,勿加在德之罪也。於是詔引貞觀中陝縣令皇甫德參上書謗訕魏徵奏曰:陛下思聞得失,只得恣其所陳。若所言不中,亦何損於國家?又云:昔魏徵則請賞德參,今濤等請黜。在德事同言異,何相遠哉。 石晉高祖時,高行周奏修洛陽宮。諫議大夫薛融諫曰:今宮室雖經焚毀,猶侈於帝堯之茅茨,所費雖寡,猶多於漢文之露台。況魏城未下,公私窘困,誠非陛下修宮室之日,請俟海內平寧,營之未晚。上納其言,仍賜詔褒之。 湖南馬希范用孔目官周陟,議常稅之外,別令人輸米。天策學士拓跋恒上書諫曰:殿下居深宮之中,藉已成之業,身不知稼穡之勞,耳不聞鼓鼙之音,馳騁遨遊,雕牆玉食。府庫盡矣,而浮費益甚。百姓困矣,而厚斂不息。今淮南為仇仇之國,番禺懷吞噬之心,荊渚日圖窺伺,洞待我姑息。諺曰:足寒傷心,民怨傷國。願罷輸米之令,誅周陟以謝郡縣,去不急之務,減興作之役,無令一旦禍敗,為四方所笑。希范覽之大怒,以先王舊臣,為隱忍之。 唐莊宗患宮中暑濕,思得高樓避暑。宦官進曰:臣見長安全盛時,大明興慶宮樓閣百數,今大內不及故時卿相家。莊宗曰:吾富有天下,豈不能作一樓?乃遣宮苑使王允平營之。宦官曰:郭崇韜眉頭不伸,常為租庸惜才用。陛下雖欲有作,其可得乎?崇韜時為侍中樞密使,莊宗乃問崇韜曰:昔吾與梁對壘於河上,雖祁寒盛暑,披甲跨馬,不以為勞。今居深宮,蔭廣廈,不勝其熱,何也?崇韜對曰:陛下昔以天下為心,今以一身為意。艱難逸豫,為慮不同,勢自然也。願陛下無忘創業之難,常如河上,則可使繁暑坐變清涼。莊宗默然。終遣允平起樓。崇韜果切諫,宦官曰:崇韜之第無異皇居,安知陛下之熱?由是讒間愈入,後崇韜破蜀,竟以誣死,宦者為之也。 周世宗深怒翰林學士竇儀,欲殺之。宰相范質入奏事,帝望見知其意,即起避之。質趨前伏地叩頭,諫曰:儀罪不至死,臣為宰相,致陛下枉殺近臣,罪皆在臣。繼之以泣,帝意解,乃釋之。
忿狷
宋謝宏微性本寬博,無喜慍。末年嘗與友人棋,西南有死勢,一客曰:西南風急,或有覆舟者。友悟,乃救之。宏微大怒,投局於地。識者知其暮年之事,果次歲終。 劉瑀與何偃不相得,瑀位本在偃上,孝武時偃遷吏部尚書,瑀猶為右衛將軍司。從郊祀,偃乘車在前,瑀策駟在後。瑀追偃及之,曰:君轡何疾!偃曰:牛駿御精,所以疾耳。偃曰:君馬何遲?曰:騏驥罹於羈絆,所以居後。偃曰:何不著鞭,使致千里?答曰:一蹴自造青雲,何至與駑馬爭路?瑀偃同發背疽,瑀疾方篤,聞偃之亡,歡躍叫呼,於是亦卒。 蕭惠開除少府,加給事中,不得志,曰:大丈夫入管喉舌,出蒞方面,乃復低頭人中耶?寺內所住齋花草甚美惠開悉剗除,別種白楊,每謂人曰:人生不得行胸懷,雖壽百歲,猶為夭也。發病嘔血,吐物如肺肝卒。 陳傅縡負才使氣,凌侮人物,毒惡傲慢,為人所疾,以強諫後主賜死。死後有屈尾惡蛇來上靈牀,當前受祭酹,去而復來者百餘日。時時有彈指聲。 齊邱靈鞠領驍騎將軍,不樂武位,謂人曰:我應還東掘顧榮塚。江南地方數千里,士子風流皆出其中,顧榮忽引諸傖至,要妨我輩塗轍,死有餘罪。 隋賀若弼既平陳,自謂功名出朝臣之右,每以宰相自許。既而楊素為右僕射,弼仍為將軍,甚不平,形於言色。由是免官居。弼怨望愈甚,後數載下獄,文帝曰:我以高熲楊素為宰相,汝每言此二人惟堪啖飯,爾是何意也?弼曰:熲臣之故人,素臣之舅子,臣並知其為人,誠有此語。上數之曰:公有三太猛,疾妒心太猛,自是非人心太猛,無上心太猛。至煬帝竟殺之。 蘇夔少有盛名,士大夫多歸之。後議樂事,夔與何妥各有所持,於是夔、妥俱為一議,使百寮署其所同。時夔父威方用事,朝廷多附威同夔者,十八九。妥恚曰:「吾席間亟丈四十餘年,反為昨暮兒之所屈也。」遂奏威等朋黨之罪。文帝令雜治之事,皆驗,上以宋書謝晦傳中朋黨事,令威讀之。威惶恐免冠頓首謝,上曰:「謝已晚矣。」 唐蕭瑀嘗稱房玄齡以下朋黨比周,但未反爾。太宗為之信誓。瑀請出家,太宗曰:「甚知公愛桑門,今者不能違意。」瑀旋踵奏曰:「臣頃思量,不能出家。」太宗心不能平,於詔切責,出為商州剌史。後薨諡曰褊公。 尉遲敬德與執政不平,嘗侍宴慶善宮,有班在其上者,敬德怒曰:汝有何功,合坐我上!任城王道宗次其下,因解喻之。敬德勃然拳驅道宗,目幾至眇,太宗不懌而罷。 於公異吳人也,應舉時已與陸贄不協,贄在翰苑,聞德宗稱公異露布之文,尤不悅。及為相,乃摭公異不為後母所容事,下詔放歸田里。公異竟名位不振,憾恨而卒。人惜其才,惡贄之褊急焉。 李翱自負詞藝,以為合知制誥,以久未如志,鬱鬱不樂。因入中書謁宰相,面數李逢吉之過失。逢吉不之校,翱心不自安,乃請告百日。有司準例停官。逢吉奏授廬州刺史。 王遂為沂兗海觀察使,性狷急,不存大體,而軍州民吏,久染污俗,率多獷戾,而遂詈將卒曰反虜,將卒不勝其忿,遂被害。 李逢吉欲逐李紳,以紳為中丞,以韓愈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,知紳剛褊,必與韓愈忿爭。制出,果移牒往來論台府事體,而愈複性訐,言詞不遜,大喧物論,乃兩罷之。 吳越王錢宏淙,民有殺牛者,吏按之,引人所市肉近千斤。宏悰問內牙統軍使胡進思:牛大者肉幾何?對曰:不過三百斤。宏悰曰:然則吏妄也。命按其罪。進思拜賀其明,宏悰曰:公何以知其詳?進思踧踖對曰:臣昔未從軍,亦嘗從事於此。進思以宏悰知其素業故辱之,益恨怨。
仇隙
劉毅家在京口,酷貧,嘗與鄉曲士大夫往東堂共射,時庾悅為司徒右長史,要州府僚佐亦來東堂。毅以先至,進白悅曰:身貧並躓,營一遊甚難,君如意人,何處不可為適,豈不能以此堂見讓?悅素豪,逕前不答。毅客並避,惟毅留射如故。悅廚饌甚豐,不以及毅。毅既不去,悅甚不歡,毅曰:今年未食子鵝,請以殘灸見惠。悅又不答。後毅貴用事,悅不得志,疽發背卒。
梁鍾嶸為古今詩評,其論沈約云:觀休文眾制,五言最優。永平中相王愛文,王融等皆宗附約,常曰:謝眺未遒,江淹才盡,范雲名級雖微,故稱獨步。謂其詞密於范,意淺於江。嶸嘗求譽於約,約拒之,故追宿憾,以此為報也。
北齊崔悛素與魏收不協,收後專典國史,悛恐被惡言,乃悅之曰:昔有班固,今則魏子。收縮鼻笑之,憾不釋。
魏毛修之曰:昔在蜀中,聞長老言,陳壽曾為諸葛門下書佐,得撻百下,故其論武侯,云應變非其所長。
北齊文宣崩,當時文士各作挽詞十首,擇其善者用之。魏收陽休之祖孝征不過得一二首,惟盧思道獨得八首,時號八彩。盧郎劉逖亦只二首中選。中書李愔戲逖云:盧八問許劉二。逖銜之。武成時逖典機密,以事中愔,武成怒,大加鞭撲。逖喜,復前憾曰:高捶兩下,執鞭一百,何如呼劉二時?
唐劉文靜裴寂俱從高祖起義,文靜自以才能乾,用在裴寂之右,又屢有軍功而位居其下,意甚不平。每廷議多相違戻,由是有隙。文靜酒後出言怨望,拔刀擊柱曰:必當斬裴寂爾。
劉晏為吏部尚書,楊炎為侍,各恃權使氣,兩不相下。炎坐元載貶,晏快之,昌言於朝。人以為載之得罪,晏有力焉。及炎入相,追怒前事,且以晏與元載隙憾,為載復仇。言晏嘗請代宗立獨孤妃為後,有奪宗之計。賴崔祐甫救解,猶出晏為忠州刺史。又誣晏與朱泚通書,乞誅之。方下詔暴言其罪,李正己上書表訟晏之冤,炎懼,乃遣五使往諸道,聲言宣慰,而實推過於上。德宗知而惡之,遂賜炎死。
豆參為相,不悅李巽。巽自左司中出為常州刺史,仍促其行。巽不平之。不數日,參貶郴州司馬,巽為湖南觀察使,誣參與藩鎮交通,德宗怒,遂賜參死。
李揆秉政,苗晉卿薦元載。揆自恃門望,以載地寒,意甚輕之,曰:龍章鳳姿之士,不見用獐頭鼠目之子。乃求官邪?載銜恨頗深。及載登相位,揆已先貶,因揆徙職,奏為試秘書監,江淮養疾。揆既無俸,家復貧乏,孀孤百口丐食,取給萍泛諸州者凡十五六年。牧守稍薄,則又移居。故其遷徙去者蓋十餘州。
大歷末,李晟戍劍南御吐蕃,及師回,以成都官妓高氏隨行。張延賞為成都尹追取之,晟頗銜之,形於詞色。貞元初德宗以延賞為相,晟表論延賞過惡,德宗重違之,改授延賞左僕射。上亦忌晟功名,因吐蕃有離間之言,延賞騰謗於朝,無所不至。晟聞之晝夜泣,目為之腫。上詔延賞與晟釋憾,同飲極歡。晟薦延賞為相,遂加中書門下平章事。晟請以一子娉延賞女,延賞不許,晟謂人曰:武人性快,釋舊惡於杯酒之間。文生難犯,今不許婚,釁未忘也,得無懼焉?後延賞竟罷晟兵柄,由此武臣不附。
韋執誼因王叔文以得宰相,時時立異,蓋欲矛盾以掩其跡。密令人詐叔文曰:不敢負約,欲共成國家之事故也。叔文詬怒,遂成仇怨。
趙憬與陸贄同作相,贄恃久在禁庭,特承恩顧,以國政為已任。才週歲,轉憬為門下侍郎,憬深銜之。數以目疾請告不堪當政事,因不相協。贄約憬同論裴延齡之奸,既至,上前贄極言延齡誑誕之狀不可任用,德宗不悅,形於顏色。憬默然無言,贄由是罷相。
鮑防為禮部侍郎,嘗遇知雜侍御史豆參,不時引避,僕人為參所鞭。及參秉政,令防致仕。防謂親友曰:吾與蕭昕之子齒,而與昕同日,致仕非朽邁所致,以餘忿見廢耳。防竟以憤終,參亦尋敗。
韋處厚曰:楊炎為元載復仇,盧杞與劉晏報怨,兵連禍結,天下不平。
令狐楚因皇甫鏄作相而逐裴度,群情共怒,楚再貶衡州刺史。時元稹初得倖為學士,素惡楚,與鎛膠固希寵。稹草制曰:楚早以文藝,得踐班資,憲宗念才,擢居禁近。異端斯害,獨見不明。密隳討代之謀,潛附奸邪之黨,因緣得地,進士多門,遂忝台階,實妨賢路。楚深恨之。
牛李之黨,皆挾邪取權,兩相傾軋,紛紜傾陷,垂四十年。文宗繩之不能去,嘗謂侍臣曰:去河北賊非難,去此朋黨實難。楊嗣復李珏鄭覃作相,屢爭論於上前。李珏曰:比來朋黨亦漸消弭。覃曰:近有小朋黨生。覃又曰:近日事亦漸好,未免些些不公然。嗣復珏牛黨也,覃李黨也。德裕為相,指摭僧孺,欲加之深罪,但以僧孺貞方有素,無以伺其隙。德裕南遷,所著窮愁志,引里俗犢子之讖以斥僧孺,又曰為太牢公。其相憎如此。
懿宗令韋保衡尚同昌公主,公主薨,懿宗殺醫官二十餘人,收捕其親族三百餘人,繫京兆獄中。宰相劉瞻召諫官吏言之,莫敢言者,乃自上言。上不悅,又面諫。上大怒,叱出之。瞻為荊南節度使,保衡又譖瞻與醫官通謀,進投毒藥,貶瞻康州刺史。路岩作相,素與瞻議論不協,既貶康州,岩猶不快,閱十道圖,以歡州去長安萬里,再貶瞻歡州司馬。僖宗即位,韋路賜死,瞻自虢州刺史召為刑部尚書。瞻之貶也,人無賢愚,莫不痛惜。及其還也,長安兩市人率錢僱百戲迎之。瞻聞之,改期由他道而入。未幾復作相。初瞻南遷,劉鄴附於韋路共短之,及瞻大用,鄴內懼,召瞻置酒。瞻暴薨,時人皆以為鄴鴆之也。
後唐崔協父彥融,素與崔蕘善。融為萬年令,蕘謁之,彥融未出,蕘見按上尺題,皆賂遺中貴人,蕘知其由逕,始惡其為人。及彥融除司勛中,蕘為左丞,通札不見,曰:郎中行止鄙雜,故未敢見。宰相知之,改彥融為楚州刺史,卒於任。誡其子曰:世世無忘蕘。故其子弟嘗云崔仇。
石晉桑維翰與馮玉同在中書會,舍人盧檟秩滿,玉乃下筆除檟工部侍郎。維翰曰:詞臣除此官稍慢,恐外有所議。因不署名。屬維翰休段玉,竟除之。由此尤不相協。玉以語激少帝,出維翰為開封尹。或謂玉:桑公元老,奈何使之尹京,親細猥之事?玉曰:恐其反爾。曰:儒生安得反?曰:縱不自反,恐其教人爾。
五代漢王章置酒,會諸朝貴為手勢令,史宏肇不閒其事,客省使閻晉卿坐次,宏肇屢教之。蘇逢吉戲之曰:坐有姓閻人,何憂罰爵。宏肇妻閻氏本酒家倡也,意逢吉譏之,大怒,以醜語詬逢吉。逢吉不應,宏肇欲毆之,逢吉起去。宏肇索劍欲追,楊邠泣止之曰:蘇公宰相,公若殺之,置天子何地!願熟思之。宏肇即上馬去。邠與之聯鑣送至其第而還,於是將相如水火矣。
紪漏
謝鳳子超宗,宋帝賞其文謂謝莊曰:超宗殊有鳳毛,靈運復出矣。時右衛將軍劉道隆聞此語,出候超宗曰:聞君有異物,可得見乎?超宗曰:懸磬之室,安有異物?道隆曰:侍宴至尊云君有鳳毛。超宗聞諱,徒跣還內。道隆謂檢覓鳳毛,達暮停待不去。
梁何敬容作宰相,淺於學術。嘗有客姓吉,敬容問:卿與丙吉遠近。客答曰:如明公之與蕭何。
侯景篡,梁王偉請立七廟。景曰:何謂七廟?偉曰:天子祭七世祖考,故置七廟。並請諱。景曰:前世吾不復憶,惟阿爺名摽,且在朔州。伊那得來啖是?眾聞咸笑之。
北齊王皓從文宣北征,乘赤馬,旦蒙霜氣,遂不復識。自言失馬。虞侯為求覓不得,須臾日出,馬體霜盡,繫在幕前,方云:我馬尚在。
北齊源師攝祠部,屬孟夏以龍見請雩。時高阿那肱為錄尚書事,謂為真龍出見,大驚問龍所載六經何顏色,師曰:此是龍星,非真龍也。阿那肱忿然作色曰:漢兒多事,強知星宿。
隋劉臻為儀同,有劉訥者亦為儀同。俱為太子學士,情好甚密。臻住城南,訥住城東,臻嘗欲訪訥,謂從者曰:汝知劉儀同家乎?從者不知欲訪訥也,謂欲歸本家,既扣門。臻猶未悟,謂是訥家,據鞍大呼曰:劉儀同可出矣。其子迎門,臻驚曰:汝亦來耶?其子答曰:此是大人家。於是顧眄久之方悟,怒叱從者曰:吾欲造劉訥爾。
隋蘇威為僕射,立條章,每歲責民間五品不遜。或答者,乃云管內無五品之家,不相應領。類如此。
隋王劭爰自志學,至乎暮齒,篤好經史,遺落世事。用心既專,性頗恍惚。每至對食,閉目凝思,盤中之肉輒為僕從所啖。劭弗之覺,惟肉少數罰廚人,廚人以情白劭,劭依前閉目,伺而獲之。
唐王君廊為幽州都督,李元道為長史。君廊屢為非法,元道數裁正之。後君廊入朝房玄齡,即元道之從甥也,元道附書,君廊私發之,不識草字,疑其謀已,懼而奔叛。
舊史唐紹傳云,先天二年冬,今上講武於驪山,紹以修儀注不合旨坐斬。此元宗事也。修史者劉煦,後唐人也。乃謂之今上,蓋只用舊史,失於刪潤爾。
李林甫典選,選人嚴迥判語用杕杜二字,林甫不識杕字,謂吏部侍郎韋陟曰:此云杖杜,何也?陟俯首不敢言。
李林甫引蕭炅為戶部侍郎,炅嘗與嚴挺之同行慶弔,客次有禮記,炅讀之曰:蒸嘗伏獵。挺之戲問,炅對如初。
太常少卿姜度生子,李林甫手書慶之曰:聞有弄獐之慶。客視之掩口。
崔敬嗣為房州刺史,供給中宗,深德之。及登位,有益州長史崔敬嗣,每進擬官,皆御筆超轉者數四。後引與語,乃同姓名人也。為房州刺史者死矣。
第五琦為相,貶忠州長史,既在道,有人告琦受人黃金二百兩者,遣御史劉期先追按之。琦對曰:二百兩金十三斤重,忝為宰相,不可自恃。若其付受有憑,伏請准法科罪。期光以為此是琦伏罪也,遽奏之請除名,配流夷州。馳驛發遣,仍差綱領送至彼。
李克寧初封隴西郡公,進武威郡王,每上疏,連稱二封,頗為時人所哂。
來子珣為御史時,有朝士不帶靴而朝者,子珣彈之曰:臣聞束帶立於朝。舉朝大噱。
李績征高麗,令元萬頃作檄,其語有:不知守鴨淥之險。莫離支報云:謹聞命矣。遂移兵固守鴨淥。官軍不得入。萬頃坐是流於嶺外。
李克用擒劉仁恭父子,命掌書記王緘草露布,緘不知故事,書之於布,遣人曳之。
石晉康福鎮天水日,嘗有疾。幕客謁問,福擁錦衾而坐。客有退謂同列曰:錦衾爛兮。福聞之,遽召言者,怒視曰:吾雖生於塞下,乃唐人也,何得以為爛奚?因叱出之。
石晉盧質為翰林學士承旨,賜論思注佐功臣,會覆試進士,質以後從諫則聖為題,堯舜禹湯傾心求過為韻。舊例賦韻四平四側,質乃五平三側,大為識者所誚。
梁朝宰相李琪以文章自許,唐明宗平中山王都,琪賀表云:收契丹之凶黨,破真定之逆城。馮道讓琪曰:昨來收復定州,非真定也。詔曰:契丹既無凶黨,真定不是逆城。李琪罰俸一月。
唐明宗時,國子司業張溥奏請復入館以廣生徒。按六典監有六學,國子太學四門,律學,書算學是也,而溥雲入館,謬矣。石晉馮玉為宰相,嘗以姑息字問於人,人以辜負字教玉,玉乃然之。
儉嗇
魏司空長孫道生性清儉,一熊皮障泥,數年不易。魏主使歌工歷頌群臣,曰:智入崔浩,廉若道生。 宋武帝狎侮群臣,各有稱目。多鬚者謂之羊顏,師伯缺齒謂之齴,劉秀之儉吝,呼為老慳。 梁王筠為臨海太守,在郡侵刻,還,資有芒屩兩舫,家累千金。性儉嗇,外服粗敝,所乘牛常飼以青草。及遇亂,為盜所攻,墜井卒。家人十三口同遇害。棄屍空井中。 王琨儉於用財,設酒不過兩碗,輒云:此酒難遇。鹽豉薑桂之屬,並掛屏風,酒漿悉置牀下。內外有求,琨手自賦之。 梁到溉性率儉,不好聲色,虛室單牀,旁無姬侍。冠履十年一易,朝服或至穿補,傳呼清路,示有朝章而已。 齊高帝鎮東府,虞玩之為少府,猶躡屐造席。高帝取屐視之,訛黑斜銳齒斷以芒接之,問曰:卿此履已幾載?玩之曰:初釋褐拜征北,行佐買之,著已三十年矣。 宋庾杲之清貧自業,食惟有韭菹韭茹生韭。任昉常戲之曰:誰謂庾郎貧,食常有二十七種。 魏李崇家富而儉,食常無肉,止有韭茹韭菹。其客李元祐曰:李令公一食十八種。人問其故,元祐曰:二韭十八。 梁沈眾性吝嗇,財帛億計,無所分遺,自奉甚薄。每朝會,衣裳中裂,或自提冠履。起為工部尚書,監起太極殿,常臥布袍芒屩,以麻繩為帶,又囊麥飯,饑則啖之。朝士共誚其所為。 梁朱異,四方饋遺,財貨充積,性吝嗇,未嘗有所散施。廚下珍羞常腐爛,每月常棄數十車。雖諸子別房,亦不分贍。 梁陰子春雖無他才,而臨人以廉潔稱。閨門混雜,而身服垢。汗腳數年一洗,言每洗則失財敗事。 北齊封述厚積財產,一無分饋。雖親友貧病,亦絕拯濟。朝野鄙之。一子娶隴西李士元女,大輸娉財。及將成禮猶競,述忽取所供養像對士元,打像為誓。士元笑曰:封公何處常得應急像須誓便用?一子娶范陽盧莊之女,述又經府訴,云送騾乃嫌腳跛,許田則云咸薄,銅器又嫌古廢。皆緣吝嗇,致此糾紛。 北齊庫狄伏連鄙吝,其妻病,以百錢買藥,每自恨之。家百餘口,盛夏人料倉米二升,不給鹽菜,常有饑色。冬至日親表稱賀,其妻為設豆餅,問豆從來,云於馬豆中分減。伏連大怒,典馬掌食人並加杖罰。積年賜物藏在別庫,遣一婢專掌管鑰。每入庫檢閱,必語妻子:此官物,不可輒用。至死惟著敝褲,而積絹至二萬匹。被誅藉沒,並歸天府。 唐王圭通貴漸久,而不營私廟,四時蒸嘗猶祭於寢坐,為法司所劾。太宗優容,弗之譴也。因為立廟,以愧其心。圭既儉不中禮,時論少之。 徐岱吝嗇頗甚,倉庫管鑰皆自執掌,獲譏於時。文宗大和三年,敕兩軍諸司內官不得著紗縠綾羅等衣服。帝性儉素,不喜華侈。駙馬韋處仁戴夾羅巾,帝謂之曰:比慕卿門地清素,以之選尚。如此巾服,從他諸戚為之,惟卿非所宜也。 後唐李克修為昭義節度使,武皇撫封於上黨。克修性儉嗇,不事華侈,供帳饔膳,品數簡陋。武皇怒其菲薄,笞而詬之,克修慚憤,發疾卒。 石晉袁正辭善治生,雖承父舊基,亦自能營構,故家益富。嘗於積鏹之室有吼聲聞於外,人勸其散施以穰災。正辭曰:此必喝其同輩,宜更增之。其庸暗多此類也。 石晉陳保極性鄙吝,所得利祿,未嘗奉身,但蔬食而已。每與人弈棋,敗則手亂其局,蓋懼所賭金錢,不欲償也。及卒,室無妻兒,惟貯白金十錠,為他人所有。 五代漢韋思在上黨五年,無令譽可稱,惟以聚斂為事。性又鄙吝,未嘗與賓佐有酒食之會。有從事欲求謁見者,思覽札而怒曰:必是來獵酒也。命典客者飲而遣之。其鄙吝如此。 江南李升性節儉,常躡蒲屨,盥颒用鐵盎。暑則寢於青葛。雖左右使令,惟老丑宮人,服飾粗略。 五代漢隱帝時吏部侍郎張允家貲萬計,而性吝。雖妻子不之委,常自繫眾鑰於衣下,而行如環佩。郭威入京師,允匿於佛殿藻井之上,登者浸多,板壞而墜。軍士掠其衣,遂以凍卒。 周太祖戒世宗以儉葬,令刻石置陵前,云周天子平生好儉約。遺令用紙衣瓦棺,嗣天子不敢違也。
假譎
宋檀道濟代魏,糧盡而還。軍士有亡降魏者,具告之。魏人追之,眾惱懼將潰,道濟夜唱籌量沙,以所餘少米覆其上。及旦魏軍見之,謂資糧有餘,以降者為妄而斬之。
魏劉仁之外示長者,內多矯詐。其對賓客,破牀敝席,粗飯冷菜,衣服敝惡,乃過遇下善候當塗,能為詭激。
唐文宗蕭太后,福建人,云有母弟一人。文宗詔於故里求訪,有戶部茶綱役夫蕭洪,詐稱國舅,十數年間兩授旄鉞。事發賜死。閩人蕭本又稱太后弟,賜予巨萬,官至金吾將軍。事聞除名,長流愛州。泉州晉江縣令蕭宏又自稱太后弟。按問偽妄,配流儋州。
李密初從楊元感,元感敗,逃避至淮陽,隱姓名,自稱劉智遠,聚徒教授,鬱不得志。為五言詩曰:金風蕩初節,玉露雕晚林。此夕窮途士,鬱陶傷寸心。野平葭葦合,村荒藜藿深。眺聽良多感,徙倚獨沾襟。沾襟何所為,悵然懷古意,秦俗猶未平,漢道將何冀。樊噲市井徒,蕭何刀筆吏,一朝時運來,千古傳名諡。寄言世上雄,虛生真可愧。
蘇世長在陝州,部內多犯法,世長莫能禁,乃責躬引咎,自撻於都街五百,疾其詭。鞭之見血,世長不勝痛,大呼而走,觀者盛以為笑,議者方知其詐。
許敬宗掌知國史,虛美隱惡。為子娶尉遲敬德孫女,多得賂遺。及為敬德傳,隱諸過咎。太宗作威鳳賦賜長孫無忌,敬宗改為賜敬德焉。
杜淹與韋嗣福為莫逆之交,相與謀曰:「上好嘉遁,蘇威以幽人見征,擢居美職。」遂共入太白山,揚言隱逸,實欲邀求時譽。隋文帝聞而惡之,謫戍江表。
范處訥,武三思寮婿也,為太府卿。中宗以穀貴召處訥,問其故,三思諷太史奏其夜攝提星入太微,至帝座,此則王者與大臣私相接,大臣能納忠,故有所應。中宗降詔褒述。
崔日知見事敏速,每朝廷有事,轉禍為福,以取富貴。常謂人曰:吾一生行事,皆臨時制變,不必專守始謀。每一念之不覺,芒刺在於背也。
陳少游為揚州觀察使,李希烈陷汴州,聲言欲襲江淮,少游懼,乃送款於希烈,曰:濠壽舒廬,尋令罷壘,韜戈卷甲,佇候指揮。然人不知其送款也。劉洽收汴州,得希烈偽起居注:某月日陳少游上表歸順。少游聞之,慚而卒。
李抱真晚節好長生之術,有方士孫季長者為抱真煉金丹,紿抱真曰:「服之當升仙。」遂署為賓寮。數謂參佐曰:「此丹秦皇漢武皆不能得,惟我遇之。他日朝上清,不復遇公輩矣。」復夢駕鶴沖天,寤而刻木鶴,衣道士衣,以習乘之。凡服丹二萬丸,腹堅不食,將死不知人者數日矣。道士牛洞元以豬肪穀漆下之殆盡,病少間。季長復曰:「垂上仙,何自棄也?」益服三千丸,頃之卒。
裴延齡每奏討除,皆恣騁詭慳虛妄,他人莫敢言者。延齡言之不疑,亦人之所未嘗聞,因討料造神龍寺,鬚長五丈松木。延齡奏曰:「臣近於同州檢得一谷木數千條,皆長八十尺。」上曰:「人言開元天寶中,側近求覓長五六十尺木尚未易得,須於嵐勝州彩市,如今何為近處便有此木?」延齡奏曰:「臣聞賢材珍寶異物,皆在處常有,但遇聖君即出見。今此木生關輔,蓋為聖君,豈開元天寶合得有也?」又奏近於左藏庫檢閱,乃於糞土之中收得十三萬兩銀,其段匹雜貨又百萬有餘,以充別庫羨餘。太府卿韋少華抗疏,以為皆是正數物。陸贄上書,以為延齡險猾售奸,詭譎求媚。
柳泌為憲宗合長生藥,自云壽四百歲。憲宗服藥多躁,為宦官所弒。泌繫獄府,吏防虞周密,恐其隱化。及解衣就誅,一無變易,但炙灼之瘢浹身而已。
王鍔代杜佑鎮淮南,善小數。嘗有投匿名書者,左右取以授鍔,鍔內之靴中,靴中先有他書矣。鍔忽然探取焚之,而匿名在也。異日乃以他事連其所告者按驗之,以譎眾人。人以為神明。
劉君良累代義居,尺布尺粟無私焉。大業末,天下饑饉,君良妻勸其分析,乃竊取庭樹上鳥鶵,交置諸巢中,令群鳥鬥競,舉家怪之。其妻曰:「方今天下大亂,爭鬥之秋,禽鳥尚不能相容,況於人乎?」君良從之分別。後月餘,方知其計,中夜攬妻髮,大呼曰:「此即破家賊爾!」召諸昆弟,哭以告之。於是棄其妻,與兄弟如初。
高駢好神仙,有方士呂用之,引其黨張守一、諸葛殷同蠱惑之。殷始自鄱陽來,用之先言於駢曰:「玉皇以公職事繁重,輟左右尊神一人佐公。」明日殷謁見,詭辨風生,駢以為神。殷病風疽,駢有畜犬,聞其腥穢,多來近之。駢怪之,殷笑曰:「殷常於玉皇前見之,別來數百年,猶相識也。」有蕭勝者,賂用之求鹽城監,駢有難色,用之曰:「用之非為勝也,近得上仙書云,有寶劍在鹽城井中,須一靈官取之,以勝上仙。左右之人欲使取劍爾。」駢乃許之。勝至鹽城數月,匣一匕首以獻用之,見稽首曰:「此北帝所佩,得之則百里之內五兵不能犯。」駢乃飾以珠玉,常置坐隅。用之又刻青石為奇字,云「玉皇授白雲先生高駢」,密令左右置道院香案,駢得之驚喜。用之曰:「玉皇以公焚修功著,將補真官,計鸞鶴不日當降此際,用之謫限亦滿,必得侍幢節同歸上清爾。」用之每對駢訶叱風雨,仰揖空際,云有神仙過雲表,駢輒隨而拜之。後用之為楊行密所誅,發其中堂,得桐人書駢姓名,桎梏而釘之。
李寰鎮晉州,表兄武恭好道而誕妄。寰生日,恭送一故皂襖子,曰:「此李西平收復京師時所服也。」恭生日,寰以一破襆頭遺之曰:「此洪崖先生初得道時襆頭也。」
朱全忠嘗與寮佐及遊客坐於大柳之下,全忠獨言曰:「此木宜為車轂。」眾莫有應。有遊客數人起應曰:「宜為車轂。」全忠敖然厲聲曰:「書生輩好順口玩人,皆此類也!車轂須用夾榆,柳木豈可為之!」顧左右曰:「更何待?」左右數十人捽言宜為車轂者,悉撲殺之。
朱梁雷滿鎮灃朗,於府中濬一深潭,構一大亭於其上,每鄰道使車經由,必召燕於中,且言此水府也,中有蛟龍,奇怪萬態,惟余能游焉。或酒酣對客,即取筵中寶器,亂擲於潭中,因自禠其衣,裸露其身文,遽躍入水遍取所擲寶器,戲玩於水面,久之方出,復整衣冠就坐。其詭誕如此。
後唐莊宗與梁相抗,劉鄩軍於宗城。初鄩在洹水數日不出,寂無人聲。莊宗遣騎覘之,無斥候者,城中亦無煙火,但有烏止壘上,時見旗幟循環往來。莊宗曰:「我聞劉鄩用兵,一日百變,必以詭計誤我。」使視城中,乃縛旗於芻偶之上,使驢負之,循環而行。而鄩去二日矣。
慕容彥超,漢隱帝時鎮鄆州,嘗召富僧數輩就食,日晏不進饌,大餒而回。如是者累日。他日復召之食,遣庖人致蠅蟲於饌中,諸僧立嘔。彥超使人驗之,則皆已肉食矣。大責其賂,乃釋之。
邪諂
梁武帝時,朱雀門災。帝曰:「此門制狹,我欲改造,遂遭天火。」群臣相顧未對,何敬容曰:「所謂先天而天弗違。」 永元中任昉紆意於梅蟲兒,東昏中旨,用為中書郎。昉謝尚書令王亮,亮曰:「卿宜謝梅,那忽謝我?」昉慚而退。 北齊和士開用事,人多附之。有一人名曾參,士開病,醫者云須服黃龍湯。士開有難色,參曰:「此物甚易,王不須疑惑,請先嘗之。」一舉而盡。士開深感其意,為之強服,遂得汗,病癒。 隋郭衍能揣煬帝意,阿諛順旨。帝每謂人曰:「惟有郭衍,心與朕同。」又常勸帝取樂,五日一視事,無效高祖空自劬勞。帝從之,益稱其孝順。 隋太史令李充言:「隋興以後,日景漸長,太平曰:『行上道。』」文帝曰:「景長之慶,天之祐也。」改元仁壽。百工役作,並加程課,以日長也。丁匠苦之。 唐侯君集馬病蚛顙,行軍總管趙元楷親以指沾其膿而嗅之。御史劾奏其諂,左遷括州刺史。 有薦山人范知濬文學,並獻其所為文,宋璟判曰:「觀其良宰論,頗涉佞諛。山人宜極言讜議,豈宜偷合苟容?」抑而不奏。 中宗朝,韋后亂政。右驍衛將軍迦葉志忠上表曰:「昔高祖未受命時,天下歌桃李子。太宗未受命時,天下歌秦王破陣樂。高宗未受命時,天下歌桃堂堂天。后未受命時,天下歌武媚娘。伏惟皇帝未受命時,天下歌英王石州。皇后未受命時,天下歌桑條韋也。謹進桑條歌十二篇。」宗楚客又諷補闕趙延禧,表陳符命解桑,以為十八代之符。 張易之兄弟嬖幸武三思、武懿等。宗楚客、宗晉卿候其門庭,爭執鞭轡,呼易之為五郎,昌宗為六郎。 裴乾祐先為御史大夫,出為外郡刺史,雖強直有器幹,而昵於小人。既典外郡,與令史結友,書疏往反,令伺朝廷事。俄為友生所發,坐流愛州。 長壽中,明堂災,則天欲避正殿,宰相姚璹言:成周宣謝,卜代愈隆。漢武建寧,盛德彌永。彌勒下生經云,當彌勒成佛之時,七寶台須臾散壞。睹此無常之相,遂成正覺之因。則天依璹奏,遂不避正殿。 姚璹在桂州時,則天雅好符瑞,璹訪嶺南諸山川草木名號,有武字者皆以為上符國姓,列奏其事。則天大悅,召為天官侍郎。 楊再思知政十餘年,未嘗有所薦達。為人巧佞邪媚,能得人主微旨。主意所不欲,因而毀之。主意所欲,因而譽之。左補闕戴令言作兩腳狐賦譏之。時張易之兄弟請公卿大臣宴集,或戲曰:楊內史面似高麗。再思欣然翦紙自帖於巾,卻披紫袍,為高麗舞。縈頭舒手,舉動合節,滿坐嗤笑。易之弟昌宗以姿貌,有辟陽之寵,再思又諛之曰:人言六郎面似蓮花,再思言蓮花似六郎,非六郎似蓮花也。其傾側如此。 韋巨源為宰相。韋后云:「衣箱中裙,上有五色雲,起久而方歇。」巨源以為非常佳瑞,請佈告天下。訴之中宗,又令畫工圖其狀,以示百寮,大赦天下。巨源贊成妖妄,是歲星墜如雷,野雞皆雊,咎徵若此,不聞巨源有言,蓋與后通屬籍,固祿位爾。 張嘉貞被召,則天垂簾見之。嘉貞曰:「以臣草萊,得入謁九重,是千載一遇也。咫尺之間,如隔雲霧,竟不睹日月,恐君臣之道有所未盡。」則天遽捲簾見之,與語大悅,擢拜監察御史。又嘗奏元宗曰:「今志力方壯,是效命之秋。更三數年,即衰老無能為也。惟陛下早垂任使,死且不憚。」 來俊臣羅告裴宣禮七族反,武后薄其罪。殿中侍御史霍獻可,宣禮之甥也,言於太后曰:「陛下不殺裴宣禮,臣請殞命於前。以頭觸殿階,血流沾地,以示為人臣,不私其親。」太后不聽,獻可常以綠帛裹其傷,微露之於襆頭下,冀太后見之以為忠。 武后時,朱前疑上書云:「臣夢陛下壽滿八百。」即拜拾遺。又言:「夢陛下髮白再黑,齒落再生。」遷駕部郎中。出使還,上書云:「聞嵩高呼萬歲。」賜以緋魚袋。時未五品,於綠衫上佩之。 韋堅廣運潭成,陝縣尉崔成甫作得寶歌詞,自衣缺胯綠衫錦,半臂偏袒,膊紅羅抹額,於第一船作號頭唱之,婦人百餘人和之。 陳少游除桂州,畏遠官覬近郡,時中官董秀用事,少游乃宿於其里,候其下直際晚謁之,從容曰:七郎家中幾口,月費幾何?秀曰:久霟近職,然家累甚重,又屬時物騰貴,月費僅千餘緡。少游曰:據此費用,俸錢不足,須求外人,方可取濟。少游雖不才,請以一身獨供七郎之費。每歲請獻錢五萬貫。今先輸大半,餘到官續送,免貴人勞慮,不亦可乎?秀忻然逾望,厚相結納。少游言訖,泣曰:南方炎瘴,深愴違辭,恐不生還,再睹顏色。秀遽曰:中丞美才,不當遠去。請從容旬日,冀竭蹇分。時少游又已納財於元載子仲武矣。秀為之內,載為之外,數日改拜宣州觀察使。後移越州,又徙揚州。十餘年間,三總大藩,皆天下殷厚處也。徵求貿易,且無虛日,斂積財寶累巨億萬。初結元載,每歲饋金帛約十萬貫,又納賄於用事中官駱奉仙劉清潭吳承倩等,由是美聲達於禁中,累加官至同平章事。 韓滉判度支,秋霖彌月,壞人廬舍,鹽池為潦水,所入其味多苦。滉慮鹽戶乞減稅,乃詐奏雨不壞池,池生瑞鹽。上疑之,遣諫議大夫蔣鎮馳驛驗之,鎮與滉仍同上表賀,請宣副史館,置神祠,錫嘉號。 齊映為江西觀察使,自以須為輔相,無大過而罷,冀復進用。乃倍斂貢奉,及大為金銀器以希旨。先是銀瓶高者五尺餘,李兼在江西進六尺者。至是映因德宗誕日端五,為瓶高八尺者,以獻嚴綬,為左僕射司空。嘗預百寮廊下食,上令中使馬江朝賜櫻桃,綬為兩班之首,舊識江朝,敘語次不覺屈膝而拜。江朝答拜。御史大夫高郢亦從而拜,為卿史所劾,綬出鎮荊南,江朝降一官。 李逢吉與翰林學士李紳不協,逐之嶺外,知制誥龐嚴蔣防坐紳黨左遷。於敖封還詔書,時人皆以敖素與嚴善,訴其非罪,曰:於給事犯宰相之怒,伸龐蔣之屈,不亦仁乎?及駁奏出,乃是論龐嚴貶黜太輕,中外無不大噱。 王彥威以戶部侍郎判度支,既掌利權,心希大用。時內官仇士良魚宏志禁中用事,先是左右神策軍多以所賜衣物於度支中估判,使曲從厚給其價,開成初有詔禁止,然趨利者猶希意從其請托。至是彥威大結恩私,凡內官請托,無不如意。物議鄙之。 中書主簿滑涣與內官典樞密劉光琦相通,宰相議事,與光琦異同者,令涣達意,未嘗不遂所欲。宰相杜佑鄭絪皆姑息之,佑呼為滑八。 孟簡佞佛,鎮襄陽,以腹心吏陸翰如上都進奏,委以關通中貴。翰持簡陰事,漸不可制。簡怒,追至州,以土囊殺之以滅口。翰子弟詣闕訴冤,且告簡贓狀。御史台按驗獲簡賂吐突承璀錢帛,共計七千餘貫匹,再貶簡吉州司馬。 崔元略戶部侍郎,出於宣授。時諫官有疏,指言內侍崔潭峻方有權寵,元略以諸父事之。元略上章自辯,上詔答云:朕所命官,奚恤人言?然終不能逃父事內官之名。 竇懷貞為御史大夫。時韋后安樂公主亂政,懷貞諂順委曲,改名以避后父之諱。娶韋后乳母王氏為妻,自稱皇后阿奢,時人或以為國奢,懷貞處之不怍。宦官用權,懷貞尤所畏敬,見無鬚者或誤接之,又附會太平公主,為左僕射。時人語曰:「竇僕射前為韋氏國奢,後作公主邑丞。」言懷貞伏事公主,同於邑官也。奢唐韻音遮,吳人呼父也。 高力士作寶壽寺鐘成,力士齋慶之,舉朝畢至。凡擊鐘者一擊百千,有規其媚者,擊至二十杵,少尚十杵。金吾大將軍程百獻,與力士約為兄弟。力士母麥氏卒,百獻被髮受弔,擗踴哭泣,過於已親。 李輔國權盛,宰相李揆,山東甲族,位居台輔,見輔國執子弟之禮,謂之五父。 郭霸為右台御史,初召見,於則天前自陳忠鯁,云:往年征徐敬業,臣願抽其筋食其肉飲其血食其髓。則天悅,故時人號為四其御史。御史大夫魏元忠臥疾,諸御史盡往省之,霸獨居後,請示便液,曰:大夫糞味甘,或不瘳。今味苦,當即愈矣。元忠剛直,殊惡之,以其事露於朝士。 則天不豫,令閻朝隱往少室山祈禱。朝隱乃曲申悅媚,以身為犧牲,請代上所苦。 敬宗時,裴度自興元入覲。既至,李逢吉不欲度復入中書,京兆尹劉棲楚,逢吉黨也,棲楚等十餘人駕肩排度,而朝士持兩端者,日擁度門。一日度留飲酒,棲楚矯求度之歡曲,躬附度耳而語。崔咸疾其諂偽,舉觴罰度曰:丞相不當許所屬官囁嚅耳語。度笑而飲之。棲楚不自安,趨出。坐客皆快之。 中宗宴近臣,國子祭酒祝欽明自請作八風舞,搖頭轉目,備諸醜態,上笑。欽明素以儒學著名,吏部中盧藏用私謂諸學士曰:祝公五經,掃地盡矣。 中宗時,司農卿趙履溫,傾家資以奉安樂公主,為之起第舍築台穿池無休已,掀紫衫於項,挽公主犢車。公主與韋后作亂被殺,履溫馳詣安福樓下,舞蹈稱萬歲。聲未絕,相王命斬之。 後唐郭崇韜父名宏,豆盧革諂奉之,上言請依六典,改宏文館為崇文館。 後唐蘇循,莊宗將即位,張承業意未欲,莊宗遽稱尊號,人亦無敢贊成者。循自河中來入衙城,見府廨即拜,謂之拜殿。見莊宗即呼萬歲,舞抃泣而稱臣。翌日又獻大筆三十管,謂之畫日。筆莊宗大悅,承業深惡之。 後唐梁翹為給事中,因轉對上言以星辰合度,風雨應時,請御前香一合,帝親爇一炷,餘令於塔廟中焚之。貴表精至。 何澤為吏部郎中,史館修撰。嘗因起居退,獨自遲留,以笏扣頭,北望而呼曰明主明主。明宗知其佞,亦不責之。
讒險
梁徐摛,武帝問以五經大義,歷代史百家雜書,末論釋教。摛商較縱橫,應答如響。帝加稱異,寵遇日隆。朱異不悅,謂所親曰:徐叟出入兩宮,漸來見逼,我須早為之所。遂乘間白帝曰:摛年老,又愛泉石,意在一郡。帝謂摛欲之,乃召摛曰:新安大好山水,任昉等並經為之,卿為我臨此郡。遂出為新安太守。
隋諸葛潁,煬帝所親幸,出入臥內,帝每賜之,曲宴輒與皇后嬪御連席共榻。潁因閒隙多所譖毀,時人謂之冶葛。
唐高祖校獵城外,太子建成秦王世民齊王元吉皆從,上命三子馳射角勝,建成有北馬肥壯而善蹷,以授世民曰:此馬甚駿,能超數丈澗。弟善騎,試乘之。世民乘以逐鹿,馬蹷,世民躍立於數步之外。馬起復乘之。如是者三。顧謂宇文士及曰:彼欲以此見殺,死生有命,庸何傷乎!建成因令妃嬪譖之於上曰:秦王自言我有天命,方為天下主,豈有浪死。上大怒,責世民曰:天子自有天命,非智力可求。汝求之一何急邪!世民免冠頓首,乞下法司案驗,上怒不解。
唐宗室吳國公孝逸有破徐敬業之功,時望益重。武承嗣深忌之,使人誣告孝逸自云逐走兔者常在月中,月既近天,合有天分。則天以孝逸常有功,減死配徙儋州,尋卒。
蕭瑀薦封倫於高祖,高祖以為中書令。太宗嗣位,瑀為左僕射,倫為右僕射。倫素險詖,與瑀商量可奏者,至太宗前盡變易之。
許敬宗既助立武后,遂謀陷長孫無忌,遣人上封事,稱無忌謀反。帝令敬宗鞫之。敬宗云:「無忌與先朝謀取天下,眾人服其智。作宰相三十年,百姓畏其威。攘袂一呼嘯命同惡,必為宗廟深憂。」又引漢文帝簿昭事。帝竟不親問,惟聽敬宗讒構之說,遂流黔州。敬宗又遣大理正袁公瑜就黔州,重鞫無忌反狀。公瑜逼無忌,令自縊。
李靖破突厥擒頡利,溫彥博害其功,奏靖軍無綱紀,致令虜中奇寶散於亂兵之手。太宗大加責讓。未幾,太宗謂靖曰:前有人讒公,今朕意已悟,公勿以為懷。
太宗自遼東還,發定州,在道不康。左庶子兼民部尚書劉洎,與中書令馬周入謁。洎周出,褚遂良傳問起居,洎泣曰:聖體患癱極可憂惶。遂良誣奏曰:洎云國家之事不足慮,正當傅少主行伊霍故事。大臣有異意者誅之。太宗疾愈,詰問其事,洎以實對。又引馬周以自明,周對與洎同,遂良又執證不已,乃賜洎自盡。
李義府狀貌溫恭,與人語必嬉怡微笑,而褊忌陰賊。既處權要,欲人附己,微忤意者必加傾陷。故時人言義府笑中有刀。又以其柔而害物,謂之李貓。高宗知其罪,從容戒之。義府勃然變色,腮頸俱起,徐曰:誰向陛下道此?上曰:但我言如是,何須問我所從得耶?義府殊不引咎,緩步而去。
李林甫為相,好陷人。世謂林甫口有蜜腹有劍,以其陽與人善,啖以甘言而陰擠之也。與李適之爭權不協,適之性疏,林甫陰中之。林甫嘗謂適之曰:華山有金礦,彩之可以富國,上未之知。適之心善其言,他日從容奏之,元宗大悅,顧問林甫。林甫對曰:臣知之久矣。然華山陛下本命王氣所在,不可穿掘,臣故不敢上言。帝以為愛已薄適之言,疏之。適之懼,求為散職,由此罷相,竟貶宜春太守,又脅殺之。
嚴挺之為絳郡太守,元宗欲進用之。李林甫忌嫉,召挺之弟損之至門敘故舊,云當以子為員外郎。又云:聖人待賢兄極深,須作一計入京。既見當有大用。令損之取絳郡一狀,云有少風氣,乞入京師就醫。林甫持狀奏云:挺之年高,近患風氣,且授與一閒官。元宗歎咤久之。林甫奏授員外詹事,便令東京養疾。
李林甫忌楊慎矜受元宗恩遇,誣以慎矜是隋家子孫,欲復隋室。慎矜慎餘慎名俱賜死,令御史盧鋐收拷太府少卿張瑄,使誣證慎矜之罪。瑄不肯答,絆其足以木。按其足間。撇其枷柄向前。挽其身長校數尺。腰細欲絕。眼鼻皆血出。謂之驢駒跋蹷、瑄竟不答。杖六十,長流臨封郡。瑄被杖而死。
王珙與楊慎矜親且情厚,慎矜頗汲引之。及貴盛爭權,珙附李林甫,構成慎矜之罪,闔門誅滅。既而王珙亦赤族,史云豈天道歟。
朱泚之亂,德宗卒迫行幸。後數日,崔寧來。上喜甚,寧私謂所親曰:聖人聰明爽邁,從善如轉規,但為盧杞所惑,以至於此。澘然出涕。或以告杞,杞謀陷之,誣告寧為泚內應,俯伏歔欷。上信之,使中人引寧於幕後,二力士縊殺之。中外以為冤。
盧杞忌張鎰名重道直,無以陷之。以方用兵西邊,偽自請行。上固以為不可,乃薦鎰為隴右節度使,鎰竟為亂兵所殺。
盧杞字子良,貌陋而色如藍,人皆鬼視之。初為御史中丞。尚父子儀病,百官造問,皆不屏姬侍。聞杞至,悉令屏去,獨隱几以待之。杞去,家人問其故,子儀曰:杞貌陋而心險,左右見之必笑。此人得權,則吾族無類矣。杞居相位,忌能妒賢,迎吠陰害。小不附者必致之於死。楊炎崔寧顏真卿皆杞所殺也。又激怒李懷光,使與朱泚連衡。袁高奏其惡云:將校願食其肉,卿士嫉之若仇。
李逢吉惡李紳,張又新李續之劉棲楚為之鷹犬同旗,紳貶瑞州司馬,朝臣表賀。又至中書,賀宰相及門。門者止之,云:張補闕在相公齋內。俄而又新揮汗而出,旅揖群官曰:端溪之事,又新不敢多讓。人皆辟易憚之,與續之等時號八關十六子。
姚南仲為鄭滑節度使,監軍薛盈珍讒毀之。德宗頗疑。貞元十六年,盈珍遣小使程務盈馳驛奉表,誣奏南仲陰事。南仲禆將曹文給亦入奏事,京師伺知盈珍表中語,文給私懷憤怒,遂晨夜兼程追務盈至長樂驛。及之,與同舍宿中,夜殺務盈,泥盈珍表於廁中,乃自殺。日旰驛吏辟門,見血流塗地,旁得文給二緘,一告於南仲,一表理南仲之冤,且陳首殺務盈事。上聞其事,頗駭異之。南仲慮其釁深,遂乞入朝。德宗曰:盈珍擾軍政耶?南仲對曰:盈珍不擾軍政,臣自隳陛下法爾。如盈珍輩,所在有之。雖羊杜復生,必不能成。豈弟父母之政,師律善陳之制矣。上默然久之。
李逢吉字虛舟,天與奸回,妒賢傷善。結朝臣之不逞者,造作謗言,百端中傷。裴度賴李紳韋處厚救解,逢吉結王守澄,守澄言於敬宗,誣紳曾請立深王為太子,乃貶紳端州司馬。朝士代逢吉鳴吠者,張又新李續之張權輿劉棲楚李虞程昔范姜給李仲言,時號八關十六子。又新等八人居要劇,而胥附者又八人。敬宗知裴度之賢,因中使往興元,即令問訊。度亦自請入覲,逢吉之黨坐不安席,如矢攢身。張權輿尤出死力,遂撰謠言云:非衣小兒坦其腹,天上有口被驅逐。言度有天分。上疏以度名應圖讖,宅據乾綱,不召自來,其心可見。而韋處厚又解析於上前,竟不能沮。度自漢中來,復知政事,逢吉出鎮襄陽。
唐次無故貶斥,久滯蠻荒,孤心抑鬱,乃彩自古忠賢,遭罹放逐雖至殺身而君猶不悟,著書三篇,謂之辨謗略上之。德宗省之,猶怒謂左右曰:唐次乃方吾古之昏主。憲宗即位召還,累官至中書舍人。憲宗因閱書,禁中得次所上三篇,善之,謂學士沈傳師曰:唐次所上辨謗書,人君宜時觀覽。朕疑編錄未盡,命傳師廣為十卷,號元和辨謗略,其序曰:聖慮先辨,謗何由興。
武后禁屠殺。右拾遺張德生男三日,私殺羊會同僚。補闕杜肅懷一餤上表告之。明日太后對仗,謂德曰:「聞卿生男甚喜。」德拜謝。太后曰:「何從得肉?」德叩頭服罪。太后曰:朕禁屠宰,吉凶不預。然卿自今召客,亦須擇人。」出肅表示之。肅大慚,舉朝欲唾其面。
盧杞惡顏真卿,欲出之於外。真卿謂杞曰:先中丞弈也,傳首至平原。真卿以舌舐面血,今相公忍不相容乎?杞矍然起拜,心甚怒之。李希烈叛,德宗問計於杞,杞曰:誠得重臣,為陳逆順,希烈必革心悔過,可不勞軍旅而服。顏真卿三朝舊臣,忠直剛決,名重海內,人所信服。真其人也。上以為然,命真卿詣許州宣慰。詔下,舉朝失色。李勉表言:失一元老,為朝廷羞。真卿竟為希烈所殺。
宣宗令白敏中為萬壽公主選佳婿,敏中薦鄭顥。時顥已婚盧氏,行至鄭州,堂帖追還。顥甚銜之。由是數毀敏中於上。敏中自相府除邠寧節度使,將赴鎮,言於上曰:鄭顥不樂尚主,怨臣深入骨髓。臣在政府,無如臣何。今臣出外,顥必中傷,臣死無日矣。上曰:朕知之久矣,卿何言之晚也。命左右於禁中取小檉函以授敏中,曰:此皆鄭郎譖卿之書也。朕若信之,豈任卿以至今日?敏中置檉函於佛前,焚香事之。
朱梁李振唐,自昭宗遷都之後,王室微弱,朝廷班行備員而已。振皆頤指氣使,旁若無人,朋附者非次獎升,私惡者數日沉棄。每自汴入洛,朝中必有貶竄,故唐朝士人目為鴟梟耳。
閩王王延鈞好鬼神巫,盛韜有寵薛文傑,惡樞密使吳昂。昂有疾,文傑省之曰:主上以公久疾,欲罷公近密。僕言公但小苦頭痛爾,將愈矣,主上或遣使來問,慎勿以他疾對也。昂許諾,明日文傑使韜言於閩主以告,文傑曰:未可信也。遣使問之,果以頭痛對,即收下獄,遣文傑及獄吏雜治之。昂自誣服,並妻子誅之。
五代漢時陶谷先為李崧所引用,谷從而譖之,崧為蘇逢吉所殺。他日秘書郎李昉詣谷,谷曰:「君於李侍中遠近?」昉曰:「族叔父。」谷曰:「李氏之禍,谷有力焉。」昉聞之汗出。
奸佞
宋鄭鮮之事宋武帝,帝時或談論,人皆依違,不敢難。鮮之難必切至,未嘗寬假。與帝言要,須帝理屈然後置之。帝有時慚恧變色,亦感其輸情。時人謂之格佞。
魏瑯邪公主名玉儀,北齊文襄遇諸途,悅而納之,遂被殊寵。秦魏帝封焉,文襄謂崔季舒曰:「爾由來為我求色,不如我自得一絕異者。崔暹必當諌我,亦有以待之。」及暹咨事,文襄不復假以顏色。居三日,暹懷札墜之於前,文襄問何用,暹竦然曰:「未得通公主。」文襄大悅,把暹臂入見焉。季舒語人曰:「崔暹常忿吾佞,在大將軍前每言叔父合殺,及其自作體佞,乃佞過於吾。」
北齊趙長仁參預朝政,酈孝裕陸仁惠盧元亮厚相結托,屏人和語,停廢公事,人號為三佞。
北齊和士開說武成云:「自古帝王盡為灰土,堯舜桀紂竟復何異?陛下宜及少壯,恣意作樂,縱橫行之。即是一日快活敵千年。國事吩咐大臣,何患不辦?無為自勤約也。」帝大悅,三四日一坐朝,書數字而已,略無言。須臾罷入。
李軌遣鄧曉使於唐。聞軌被執,舞蹈稱慶。高祖數之曰:「汝委質於人,為使來此,聞軌淪陷,曾無慼容。苟悅朕情妄為慶躍,既不能留心於李軌,何能盡節於朕乎?」竟廢而不齒。
封倫素從太宗征討,特蒙顧遇,以建成元吉之故,數進忠款。太宗以為至誠。倫又潛持兩端,陰附建成。高祖將謀廢立,倫故諫而止。後數年,太宗方知其事,治書侍御史唐劉追劾之,改諡謬,黜贈官,削實封。
崔湜,神龍初桓彥、范敬暉知國政,懼武三思讒間,引湜為耳目,使伺其動靜。俄而中宗疏忌功臣,於三思寵漸厚,湜反以桓敬等計議潛告三思。桓敬等徙嶺外。湜又說三思宜盡殺之,三思問誰可使者,湜表兄周利貞先為桓敬所惡而絀,湜乃舉充此行。桓敬等聞利貞至,多自殺。
蘇味道為宰相,云:「處事不欲決斷明白,若有錯誤,必貽咎譴。但模稜持兩端可矣。」時人號為蘇模稜。
盧藏用初隱居時,往來少室、終南二山,時人稱為隨駕處士。及登朝,趑趄詭佞,專俟權貴。奢靡淫縱,獲譏於世。
李林甫面柔而有狡計,能伺候人主意。故驟歷清列,為時委任。中官妃家皆厚結托,伺上動靜,皆預知之。故出言進奏,動必稱旨。而猜忌陰中人,不見於詞色。朝廷受主恩顧不由其門,則構成其罪。與之善者,雖廝養下士,盡至寵榮。元宗欲罪太子瑛、鄂王瑤、光王琚,張九齡曰:「陛下有三個成人兒不可得柰何,忍欲廢之?臣不敢奉詔。」元宗不悅。林甫惘然而退,初無一言,既而謂中貴人曰:「家事何須謀及於人?」元宗欲加牛仙客實封兼以為尚書,九齡執不可。林甫密告仙客,仙客泣訴帝後變色謂九齡曰:「事總由卿!」九齡頓首謝,帝曰:「卿以仙客無門藉耶?卿有何門閥?」九齡對曰:「臣荒徼微賤,仙客中華之士。然陛下擢臣踐台閣,掌綸誥,仙客本河湟一使,兩目不識字,若大用之,恐非所宜。」林甫又退而言曰:「但有才識,何必詞學?天子用人,有何不可?」元宗竟相仙客,逐九齡,林甫代九齡為中書令。
元載附李輔國,已得宰相。輔國死,又結內侍董秀,多與之金帛,令探密旨。上有所欲,載必知之,承意會合。上益信任。後敗賜死,毀載父母及祖墳,斷棺棄柩,焚家廟木主。
李道古便佞巧官,早升朝籍,常以酒肴棋博游公卿門。角賭之際,偽為不勝而厚償之,故得一時虛名,而嗜利者悉與之狎。
德宗崩,順宗寢疾,深居簾帷。閹官李忠言、美人牛昭容侍左右。王叔文因王伾,伾因李忠言,忠言因牛昭容,轉相結構。事下,翰林王叔文定可否,宣於中書,擢吏部郎中韋執誼為宰相,俾執誼承奏於外,以韓泰、柳宗元、劉禹錫、陳諫、凌准、韓煜唱和,曰管曰葛曰伊周,凡其黨僩然自得,謂天下無人。
熊望性儉薄,大言詭意,務進不已。時京兆尹劉棲楚以不次驟居清貴,廣樹朋黨,門庭無晝夜,填委不息。望出入棲楚之門,有同密戚陰計密畫,人無知者。文宗即位,貶漳州司戶。
元稹為江陵府士曹,為監軍崔潭峻所厚。長慶初,潭峻歸朝,出稹《連昌宮詞》等百餘首奏御,穆宗大悅,問稹安在。對曰:「今為南宮散郎。」即日轉祠部郎中知制誥。朝廷以書命不由相府,甚鄙之。無何,為翰林承旨學士。中人以潭峻之故,爭與稹交。樞密魏宏簡尤與稹相善。穆宗愈深嘉重。河東節度使裴度上疏,言稹與宏簡為刎頸之交,謀亂朝政。言甚激切。長慶二年,稹拜相。詔下,朝野嗤笑。
鄭注本姓魚,人目之為水族。以藥術游長安權豪之家。李愬鎮襄陽,得其藥力移鎮徐州,以注參決軍政。注詭辯陰狡,善探人意,然專作威福,軍府患之。監軍王守澄怒以軍情白愬,愬曰:「彼實奇才也,將軍試與之語。或不如旨,去之未為晚也。」愬令謁守澄,守澄初有難色,及與語,機辨縱橫,盡中其意,遂恨相見之晚。守澄入知樞密,注大用事。御史李款奏彈注內通敕使,外連朝士,請付法司。旬日之間,章數十上。守澄匿於右軍。左軍中尉韋元素等皆惡注,左軍將李宏楚說元素曰:「鄭注奸猾無雙,卵殼不除,使成羽翼,必為國患。今因御史所劾匿軍中,宏楚請以中尉意注偽有疾,召使治之,因而擒之。」元素以為然,召之。注至,蠖屈鼠伏,佞詞泉湧,元素不覺執手款曲,諦聽之忘倦,厚遺金帛而遣之。太和八年,守澄引注見文宗於浴堂門,賜錦彩。是夕,彗星出東方,長三尺,光芒甚緊。
崔允召朱全忠自助,全忠自岐下還河中。允謁於渭橋,捧卮上壽,持板為全忠唱歌詞,贊其功業。史以為自古與盜合從,覆亡宗社,未有如允之甚也。
江南李璟取湖南,遂謂諸國指麾可定。魏岑侍宴,言:臣少游元城,樂其土風。俟陛下定中原,乞魏博節度使。唐主許之。岑趨下拜謝。其主驕臣佞如此。
蜀右補闕章九齡,見蜀主言:政不治,由奸佞在朝。蜀王問奸佞為誰,九齡指李昊王昭遠以對。蜀主以詆毀大臣,貶九齡維州錄事參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