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itle : 夢溪筆談, Volume 01-26
Author : Kuo Shen
Release date
: January 1, 2005 [eBook #7317]
Most recently updated: March 22, 2014
Language : Chinese
Credits : Produced by Sally Yu from the "Wenyuange Sikuquanshu"
Produced by Sally Yu from the "Wenyuange Sikuquanshu"
【卷一 故事一】
上親郊郊廟,冊文皆曰「恭荐歲事」。先景靈宮,謂之「朝獻」;次太廟
,謂之「朝饗」;末乃有事于南郊。予集《郊式》時,曾預討論,常疑其
次序,若先為尊,則效不應在廟後;若後為尊,則景靈宮不應在太廟之先
。求共所從來,蓋有所因。按唐故事,凡有事地上帝,則百神皆預遣使祭
告,唯太清宮、太廟則皇帝親行。其冊祝皆曰「取某月某日有事于某所,
不敢不告。」宮、廟謂之「奏告」,余皆謂之「祭告」。唯有事于南郊,
方為「正祠」。至天寶九載,乃下詔曰:「『告』者,上告下之詞。今後
太清宮宜稱『獻獻』,太廟稱『朝饗』。」自此遂失「奏告」之名,冊文
皆為「正祠」。
正衙法座,香木為之,加金飾,四足,墮角,其前小偃,織藤冒之。每車
駕出幸,則使老內臣馬上抱之,曰「駕頭」。輦後曲蓋謂之「筤」。兩扇
夾心,通謂之「扇筤」。皆繡,亦有銷金者,即古之華蓋也。
唐翰林院在禁中,乃人主燕居之所。玉堂、承明、金鑾殿皆在其間。應供
奉之人,自學士已下,工伎群官司隸籍其間者,皆稱翰林,如今之翰林醫
官、翰林待詔之類是也。唯翰林茶酒司止稱「翰林司」,蓋相承闕文。唐
制,自宰相而下,初命皆無宣召之禮,惟學士宣召。蓋學士院在禁中,非
內臣宣召,無因得入,故院門別設復門,亦以其通禁庭也。又學士院北扉
者,為其在浴堂之南,便於應召。今學士初拜,自東華門入,至左承天門
下馬;待詔、院吏自左承天門雙引至門。此亦用唐故事也。唐宣召學士,
自東門入者,彼時學士院在西掖,故自翰林院東門赴召,非若今之東華門
也。至如挽鈴故事,亦緣其在禁中,雖學士院吏,亦止于玉堂門外,則其
嚴密可知。如今學士院在外,與諸司無異,亦設鈴索,悉皆文具故事而已
。
學士院玉堂,太宗皇帝曾親幸。至今唯學士上日許正坐,他日皆不敢獨坐
。故事:堂中設視草臺,每草制,則具衣冠據臺而坐。今不復如此,但存
空臺而已。玉堂東承旨子窗格上有火然處。太宗嘗夜幸玉堂,蘇易簡為學
士,已寢,遽起,無燭具衣冠,宮嬪自窗格引燭入照之。至今不欲更易,
以為玉堂一盛事。
東西頭供奉官,本唐從官之名。自永微以後,人主多居大明宮,別置從官
,謂之「東頭供奉官」。西內具員不廢,則謂之「西頭供奉官」。
唐制,兩省供奉官東西對立,謂之「蛾眉班」。國初,供奉班于百官前橫
列。王溥罷相為東宮,一品班在供奉班之後,遂令供奉班依舊分立。慶歷
賈安公為中丞,以東西班對拜為非禮,復令橫行。至今初敘班分立;百官
班官,乃轉班橫行;參罷,複分立;百官班退,乃出。參用舊制也。
衣冠故事,多無著令,但相承為例。如學士舍人躡履見丞相,往還用平狀
,扣階乘馬之類,皆用故事也。近歲多用靴簡。章子厚為學士日,因事論
列,今則遂為著令矣。
中國衣冠,自北齊以來,乃全用胡服。窄袖、緋綠短衣、長靿靴、有鞢帶
,皆胡服也。窄袖利於馳射,短衣、長靿皆便於涉草。胡人樂茂草,常寢
處其間,予使北時皆見之。雖王庭亦在深荐中。予至胡庭日,新雨過,涉
草,衣褲皆濡,唯胡人都無所沾。帶衣所垂蹀躞,蓋欲佩帶弓劍、帨、算
囊、刀勵之類。自後雖去蹀躞,而猶存其環,環所以銜蹀躞,如馬之根,
即今之帶銙也。天子必以十三環為節,唐武德貞觀時猶爾。開元之後,雖
仍舊俗,而稍褒博矣。然帶鉤尚穿帶本為孔,本朝加順折,茂人文也。帕
頭一謂之四腳,乃四帶也。二帶系腦後垂之,二帶後系頭上,令曲折附頂
,故亦謂之「折上巾」。唐制,唯人主得用硬腳。晚唐方鎮擅命,始僭用
硬腳。本朝頭有進腳、局腳、交腳、朝天、順風,凡五等。唯直腳貴賤
通服之。又庶人所戴頭巾,唐人亦謂之「四腳」,蓋兩腳系腦後,兩腳系
頷下,取共服勞不脫也。無事則反系于頂上。今人不復系頷下,兩帶遂為
虛設。唐中書指揮事謂之「堂帖子」,曾見唐人堂帖,宰相簽押,格如今
之堂劄子也。
予及史館檢討時,議樞密院劄子問宣頭所起。余按唐故事,中書舍人職堂
語詔,皆寫四本:一本為底,一本為宣。此「宣」謂行出耳,未以名書也
。晚唐樞密使自禁中受旨,出付中書,即謂之「宣」。中書承受,錄之于
籍,謂之「宣底」。今史館中尚有故《宣底》二卷,如今之《聖語簿》也
。梁朝初置崇仁院,專行密命。至後唐莊宗復樞密使,使郭崇韜、安重誨
為之,始分領政事,不關由中書直行下者謂之「宣」,如中書之「敕」。
小事則發頭子,擬堂貼也。至今樞密院用宣及頭子,本朝樞密院亦用劄子
。但中書劄子,宰相押字在上,次相及參政以次向下;樞密院劄子,樞長
押字在下,副貳以次向上:以此為別。頭子唯給驛馬之類用之。
百官于中書見宰相,九卿而下,即省吏高聲唱一聲「屈」,則趨而入。宰
相揖及進茶,皆抗聲贊喝,謂之「屈揖」。待制以上見,則言「請某官」
,更不屈揖,臨退仍進湯,皆于席南橫設百官之位,升朝則坐,京官已下
皆立。後殿引臣寮,則待制已上宣名拜舞;庶官但贊拜,不宣名,不舞蹈
。中書略貴者,示與之抗也。上前則略微者,殺禮也。唐制,丞郎拜官,
即籠門謝。今三司副使已上拜官,則拜舞于子階上;百官拜于階下,而不
舞蹈。此亦籠門故事也。學士院第三廳學士子,當前有一巨槐,素號「槐
廳」。舊傳居此者,多至入相。學士急槐廳,至有抵徹前人行李而強據之
者。余為學士時,目觀此事。諫議班在知制誥上;若帶待制,則在知制誥
下,從職也,戲語謂之「帶墜」。《集賢院記》:「開元故事,校書官許
稱學士」。今三館職事,皆稱「學士」,用開元故事也。
館閣新書淨本有誤書處,以雌黃涂之。嘗校改字之法:刮洗則傷紙,紙貼
之又易脫,粉涂則字不沒,涂數遍方能漫滅。唯雌黃一漫則滅,仍久而不
脫。古人謂之鉛黃,蓋用之有素矣。
余為鄜延經略使日,新一廳,謂之五詞廳。延州正廳乃都督廳,治延州事
;五司廳治鄜延路軍事,如唐之使院也。五司者,經略、安撫、總管、節
度、觀察也。唐制、方鎮綿帶節度、觀察、處置三使。今節度之職,多歸
總管司;觀察歸安撫司;處置歸經略司。其節度、觀察兩案,並支掌推官
、判官,今皆治州事而已。經略、安撫司不置佐官,以帥權不可更不專也
。都總管、副總管、鈐轄、都監同答書,而皆受經略使節制。銀臺司兼門
下封駁,乃給事中之職,當隸門下省,故事乃隸樞密院。下寺監皆行劄子
;寺監具申狀,雖三司,亦言「上銀臺」。主判不以官品,初冬獨賜翠毛
錦袍。學士以上,自從本品。行案用區密院雜司人吏,主判食樞密廚,蓋
樞密院子司也。大駕鹵簿中有甚箭,如古之勘契也。其牡謂之「雄牡箭」
,牝謂之「闢仗箭」。本胡法也。熙寧中罷之。
前世藏書,分隸數處,蓋防水火散亡也。今三館、秘閣,凡四處藏書,然
同在崇文院。其間官書,多為人盜竊,士大夫家往往得之。嘉祐中,置編
校官八員,雜讎四館書。給吏百人,悉以黃紙為大冊寫之。自此私家不敢
輒藏。校讎累年,僅能終昭文一館這書而罷。舊翰林學士地熱清切,皆不
兼他務。文館職任,自校理以上,皆有職錢,唯內外制不給。楊大年久為
學士,家貧,請外,表詞千余言,其間兩聯曰:「虛忝甘泉之從臣,終作
莫敖之餒鬼。」「從者之病莫興,方朔之飢欲死。」京師百官上日,唯翰
林學士敕設用樂,他雖宰相,亦無此禮。優伶並開封府點集。陳和叔除學
士時,和叔知開封府,遂不用女優。學士院敕設肖和女優,自和叔始。
禮部貢院試進士日,設香案于階前,主詞與舉人對拜,此唐故事也。所坐
設位供張甚盛,有司具茶湯飲漿。至試學究,則悉徹帳幕氈席之類,亦無
茶湯,渴則飲硯水,人人皆黔基吻。非故欲困之,乃防氈幕及供應人私傳
所試經義。蓋嘗有敗者,故事為之防。歐文忠有詩:「焚香禮進士,徹幕
待經生。」以為禮數重輕如此,其實自有謂也。
嘉祐中,進士奏名訖,未御試,京師妄傳「王俊民為狀元」,不知言之所
起,人亦莫知俊民為何人。甩御試,王荊公時為知制誥,與天章閣待制楊
樂道二人為詳定官。舊制,御試舉人,設初考官,先定等第;復彌之以送
覆考官,再定等第;乃付詳定官,發初考官所定等,以對覆考之等:如同
即已;不同,則詳其程文,當從初考或從覆考為定,即不得別立等。是時
,王荊公以初、覆考所定第一人皆未允當,于行間別取一人為狀首。楊樂
道守法,以為不可。議論未決,太常少卿朱從道時為封彌官,聞之,謂同
舍曰:』二公何用力爭,從道十日前已聞王俊民為狀元,事必前定。二公
恨自苦耳。」既而二人各以已意進稟,而詔從荊公之請。及發封,乃王俊
民也。詳定官得別立等,自此始,遂為定制。
選人不得乘馬入宮門。天聖中,選人為館職,始歐陽永叔、黃鑒輩,皆自
左掖門下馬入館,當時謂之「肯行學士」。嘉祐中,于崇文院置編校局,
校官皆許乘馬至院門。其後中書五房置習學公事官,亦緣例乘馬赴局。
車駕行境,前驅謂之隊,則古之清道也。其次衛仗,衛仗者,視闌入宮門
法,則古之外仗也。其中謂之禁圍,如殿中仗。《天官》:「掌舍,無宮
,則供人門。」今謂之「殿門天武官」,極天下長人之選八人。上御前殿
,則執鋮立於紫宸門下;行幸則為禁圍門,行于仗馬之前。又有衡門十人
,隊長一人,選諸武力絕倫者為之。御御後殿,則執檛東西對立於殿前,
亦古之虎賁、人門之類也。
余嘗購得後唐閔帝應順元年案檢一通,乃除宰相劉昫兼判三絲堂檢。前有
擬狀雲:「具官劉昫。右,伏以劉昫經國才高,正君志切,方屬體元之運
,實資謀始之規。宜注宸衷,委司判計,漸期富庶,永贊聖明。臣等商量
,望授依前中書侍郎,兼吏部尚書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,充集賢殿大學士
,兼判三司,散官勛封如故。未審可否?如蒙允許,望付翰,林降制處份
,謹錄奏聞。」其後有制書曰:「宰臣劉昫,右,可兼判三司公事,宜令
中書門下依此施行。付中收門下,准此。四月十日。」用御前新鑄之印。
與今政府行遣稍異。
本朝要事對稟,常事擬進入,畫可然後施行,謂之「熟狀」。事速不及待
報,則先行下,具制草奏和,謂之「進草」。熟狀白紙書,宰相押字,他
執政具姓名。進草即黃紙書,宰臣、執政皆于狀背押字。堂檢,宰、執皆
不押,唯宰屬於檢揹書日,堂吏書名用印。此擬狀有詞,宰相押檢不印,
此其為異也。大率唐人風俗,自朝廷下至郡縣,決事皆有詞,謂之判,則
收判科是也。押檢二人,乃馮道、李愚也。狀檢瀛王親筆,甚有改竄勾抹
處。按《舊五代史》:「應順元年四月九日已卯,鄂王薨。庚辰,以宰相
劉昫判三司。」正是十日,與此檢無差。宋次道記《開元宰相奏請》、鄭
畋《鳳池稿草》、《擬狀注制集》悉多用四六,皆宰相自草。今此擬狀,
馮道親筆,蓋故事也。舊制,中書、樞密院、三司使印並涂金。近制,三
省、樞密院印用銀為之,涂金;余皆鑄銅而已。
【卷二 故事二】
三司使班在翰林學士之上。舊制,權使即與正同,故三司使結銜皆在官職
之上。慶歷中,葉道卿為權三司使,執政有欲抑道卿者,降敕時移權三司
使在職下結銜,遂立翰林學士之下,至今為例。後嘗有人論列,結銜雖依
舊,而權三司使初除,門取旨,間有余學士者,然不為定制。
宗子授南班官,世傳王文正太尉為宰相日,始開此議,不然也。故事,宗
子無遷官法,唯遇稀曠大慶,則普遷一官。景祐中,初定祖宗並配南郊,
宗室欲緣大禮乞推恩,使諸王宮教授刁約草表上聞。後約見丞相王沂公,
公問:「前日宗室乞遷官表,何人所為?」約未測其意,答以不知。歸而
思之,恐事窮且得罪,乃再詣相府。沂公問之如前,約愈恐,不復敢隱,
遂以實對。公曰:「無他,但愛共文詞耳。」再三嘉獎。徐曰:「已得旨
,別有措置。更數日,當有指揮。」自此遂有南班之授,近屬自初除小將
軍,凡心遷則為節度使,遂為定制。諸宗子以千縑謝約,約辭不敢受。余
與刁親舊,刁嘗出表稿以示余。大理法官,皆親節案,不得使吏人。中書
檢正官不置吏人,每房給楷書一人錄淨而已。蓋欲士人躬親職事,格吏奸
,兼歷試人才也。太宗命創方團球帶,賜二府文臣。共後樞密使兼侍中張
耆、王貽永皆特賜;李用和、曹郡王皆以元舅賜;近歲宣微使王君貺以耆
舊特賜。皆出異數,非例也。近歲京師士人朝服乘馬,以黲衣蒙之,謂之
「涼衫」,亦古之遺法也。《儀禮》「朝服加景」是也。但不知古人制度
章色如何耳。
內外制凡草制除官,自給諫、待制以上,皆有潤筆物。太宗時,立潤筆錢
數,降詔刻石于舍人院。每除官,則移文督之。在院官下至吏人院騶,皆
分沾。元豐中,改立官制,內外制皆有添給,罷潤筆之物。
唐制,官序未至而以他官權攝者,為直官,如許敬宗為直記室是也。國朝
學士、舍人皆置直院。熙寧中,復置直舍人、學士院,但以資淺者為之,
其實正官也。熙寧六年,舍人皆遷罷,閣下無人,乃以章了平權知制誥,
而不除直院者,以其暫攝也。古之兼官,多是暫時攝領;有長兼者,即同
正官。余家藏《海陵王墓誌》謝朓文,稱「兼中書侍郎。」
三司、開封府、外州長官升廳事,則有衙吏前導告喝。國朝之制,在禁中
唯三官得告:宰相告于中書,翰林學士告于本院,御史告于朝堂。皆用朱
衣吏,謂之「三告官」。所經過處,閽吏以梃扣地警眾,謂之』打仗子」
。兩府、親王,自殿門打至本司及上馬處。宣微使打于本院;三司使、知
開封府打于本司。近歲寺監長官亦打。非故事。前宰相赴朝,亦有特旨,
許張蓋、打仗子者,系臨時指揮。執絲梢鞭入內,自三司副使以上;副使
唯乘紫絲暖座從入。隊長持破木梃,自待制以上。近歲寺監長官持藤仗,
非故事也。百官儀范,著令之外,諸家所記,尚有遺者。雖至猥細,亦一
時儀物也。國朝未改官制以前,異姓未有兼中書令者,唯贈官方有之。元
豐中,曹郡王以元舅特除兼中書令,下度支給俸。有司言:「自來未有活
中書令請受則例。」
都堂及寺觀百官會集坐次,多出臨時。唐以前故事,皆不可考,唯顏真卿
與左仆射定襄君子王郭英又書雲:「宰相、御史大夫、兩省五品、供奉官
自為一行,十二衛大將軍次之,三師、三公、令仆、少師、保傅、尚書左
右丞、侍郎自為一行,九卿、三監對之。從古以來,未堂驂錯。」此亦略
見當時故事,今錄于此,以備闕文。賜「功臣」號,始于唐德宗奉天之役
。自後藩鎮,下至從軍資深者,例賜「功世」。本翰唯以賜將相。熙寧中
,因上皇帝尊號,宰相率同列面請三四,上終不允,曰:「徽號正如卿等
『功臣』,何補名實?」是時吳正憲為首相,乃請止「功臣」號,從之。
自是群臣相繼請罷,遂不復賜。
【卷三 辨證一】
鈞石之石,五權之名,石重百二十斤。后人以一斛為一石,自漢已如此,
「飲酒一石不亂」是也。挽蹶弓弩,古人以鈞石率之。今人乃以粳米一斛
之重為一石。凡石者,以九十斤半為法,乃漢秤四百四十一斤也。今之武
卒蹶弩,有及九石者,計其力乃古之二十五石,比魏之武卒,人當二人有
余;弓有挽三石者,乃古之三十四鈞,比顏高之弓,人當五人有余。此皆
近歲教養所成。以至擊刺馳射,皆盡夷夏之術;器仗鎧冑,極今古之工巧
。武備之盛,前世未有其比。《楚詞、招魂》尾句皆曰「些」,蘇個反。
今夔、峽、湖、汀及南、北江獠人,凡禁咒句尾皆稱「些」。此乃楚人舊
俗,即梵語「薩最訶」也。薩音桑葛反,最無可反,訶從去聲。三字合言
之,即「些」字也。
陽燧照物皆倒,中間有礙故也。算家謂之』格術」。如人搖櫓,臬為之礙
故也。若蔦飛空中,其影隨鳶而移,或中間為窗隙所束,則影與鳶遂相違
,鳶東則影西,鳶西則影東。又如窗隙中樓塔之影,中間為窗所束,亦皆
倒垂,與陽燧一也。陽燧面窪,以一指迫而照之則正;漸遠則無所見;過
此遂倒。其無所見處,正如窗隙、櫓臬、腰鼓礙之,本末相格,遂成搖櫓
之勢。故舉手則影愈下,下手則影愈上,此其可見。陽燧面窪,向日照之
,光皆聚向內。離鏡一、二寸,光聚為一點,大如麻菽,著物則火發,此
則腰鼓最細處也。豈特物為然,人亦如是,中間不為特礙者鮮矣。小則利
害相易,是非相反;大則以已為物,以物為已。不求去礙,而欲見不真倒
,難矣哉!《酉陽雜俎》謂「海翻則塔影倒」,此妄說也。影用戶窗隙則
倒,乃其常理。先儒以日食正陽之月止謂四月,不然也。正、陽乃兩事,
正謂四月,陽謂十月。日月陽止是也。《詩》有「正月繁霜」;「十月之
交,朔月辛卯。日有食之,亦孔之志願」二者,此先王所惡也。蓋四月鈍
陽,不欲為陰所侵;十月純陰,不欲過而干陽也。
余為《喪服後傳》,書成,熙寧中欲重定五服敕,而余預討論。雷、鄭之
前,闕謬固多,其間高祖遠孫一事,萬為無義。《喪服》但有曾祖齊衰六
月,遠曾緦麻三月,而元高祖遠孫服。先儒皆以謂「服同曾祖曾孫,故不
言可推而知」,或曰「經之所不言而不服」,皆不然也。曾,重也。由祖
而上者,皆曾祖也;由孫而下者,皆曾孫也:雖百世可也。苟有相逮者,
則必為服喪三月。故雖成王之于後稷,亦稱曾孫。而祭禮祝文,無遠近皆
曰曾孫。《禮》所謂「以五為九」者,謂傍親之殺也。上殺、下殺至於九
,傍殺至於四,而皆謂之族。族昆弟父母、族祖父母、族曾祖父母。過此
則非其族也。 非其族,則為之無服。唯正統不以族名,則是無絕道也。
舊傳黃陵二女,堯子舜妃。以二帝化道之盛,始于閨房,則二女當具任、
姒之德。考其年歲,帝舜陟之時,二妃之齒已百歲矣。后人詩騷所賦,皆
以女子待之,語多瀆慢,皆禮義之罪人也。歷代官室中有謻門,蓋取張衡
《東京賦》「謻門曲榭」也。說者謂「冰室門」。按《字訓》:「謻,別
也。」《東京賦》但言別門耳,故以對曲榭,非有定處也。
水以漳名、洛名者最多,今略舉數處:趙、晉之間有清漳、濁漳,當陽有
漳水,灨上有漳水,鄣郡有漳江,漳州有漳浦,毫州有漳水,安州有漳水
。洛中有洛水,北地郡有洛水,沙縣有洛水。此概舉一二耳,其詳不能具
載。余考其義,乃清濁相蹂者為漳。章者,文也,別也。漳謂兩物相合,
有文章,且可別也。清漳、濁漳,合于上黨。當陽即沮、漳合流,贛上即
漳、灨合流,漳州傳遞未曾目見,鄣郡即西江合流,亳、漳則漳、渦合流
,雲夢則漳、鄖合流。此數處皆清濁合流,色理如螮蝀,數十里方混。如
璋亦從章,璋,王之左右之臣所執,《詩》雲:「濟濟避王,左右趣之。
濟濟闢王,左右奉璋。」璋,圭之半體也。合之則成圭。王左右之臣,合
體一心,趣乎王者也。又諸侯以聘女,取其判合也。有事于山川,以其殺
宗廟禮之半也。又牙璋以起軍旅,先儒謂「有鉏牙之飾于剡側」,不然也
。牙璋,判合之器也,當于合處為牙,如今之合契。牙璋,牡契也,以起
軍旅,則其牝宜在軍中,即虎符之法也。洛與落同義,謂水自上而而,有
投流處。今淝水、沱水,天下亦多,先儒皆自有解。
解州鹽澤,方百二十里。久雨,四山之水悉注其中,未堂溢;大旱未嘗涸
。鹵色正赤,在版泉之下,俚俗謂之「蚩尤血」。唯中間有一泉,乃是甘
泉,得此水然後可以聚人。其北有葬稍音消水,一謂之巫咸河。大鹵之水
,不得甘泉和之,不能成鹽。唯巫鹹水入,則鹽不復結,故人謂之「無咸
河」,為鹽澤之患,筑大堤以防之,甚于備寇盜。原其理,蓋巫咸乃濁水
,入鹵中,則淤淀鹵脈,鹽遂不成,非有他異也。
《莊子》雲:「程生馬。」嘗觀《文字注》:「秦人謂豹曰程。」余至延
州,人至今謂虎豹為「程」,蓋言「蟲」也。方言如此,抑亦舊俗也。
《唐六典》述五行,有祿命、驛馬、湴河之目。人多不曉湴河之義。余在
鄜延,見安南行營諸將閱兵馬藉,有稱「過范河損失」。問其何謂「范何
」?乃越人謂淖沙為「范河」,北人謂之「活沙」。余嘗過無定河,度活
沙,人馬履之,百步之外皆動,澒澒然如人行幕上。其下足處雖甚堅,若
遇其一陷,則人馬駝車,應時皆沒,至有數百人平陷無孑遺者。或謂:此
即流沙也。又謂:沙隨風流,謂之流沙。湴,字書亦作「泥」。蒲濫反。
按古文,泥,深泥也。本書有湴河者,蓋謂陷運,如今之「空亡」也。
古人藏書闢蠹用芸。芸,香草也,今人謂之七里香者是也。葉類豌豆,作
小叢生,其葉權芬香,秋間葉間微白如粉污,闢蠹殊驗。南人採置席下,
能去蚤虱。余判昭文館時,曾得數株于潞公家,移植秘閣後,今不復有存
者。香草之類,大率多異名,所謂蘭蓀,蓀,即今菖蒲是也;蕙,今零陵
香是也;茞,今白芷是也。祭禮有腥、燖、熟三獻。舊說以謂腥、燖備太
古、中古之禮,余以為不然。先王之于死者,以為之無知則不仁,以之為
有知則不智。荐可食之熟,所以為仁;不可食之腥、燖,所以為智。又一
說,腥、燖以鬼道接之,饋食以人道接之,致疑也。或謂鬼神嗜腥、燖,
此雖出於異說,聖人知鬼神之情狀,或有此理,未可致詰。
世以玄為淺黑色,璊有赭玉,皆不然也。玄乃赤黑色,燕羽是也,故謂之
玄鳥。熙寧中,京師貴人戚裡,多衣深紫色。謂之黑紫,與皂相亂,幾不
可分,乃所謂玄也。璊。赭色也。「毳衣如璊」;音門。稷之璊色者謂之
穈。穈字音門,以其色命之也。《詩》:「有穈有芭。」今秦人音糜,聲
之訛也。穈色在朱黃之間,似乎赭,極光瑩,掬之,澤熠熠如赤珠。此自
是一色,似赭非赭。蓋所謂璊,色名也,而從玉,以其赭而澤,故以諭之
也。猶鴘以色名而從鳥,以鳥色諭之也。世間鍛鐵所謂鋼鐵者,用柔鐵屈
盤之,乃以生鐵陷共間,泥封煉之,鍛令相入,謂之「團鋼」,亦謂之「
灌鋼」。此乃偽鋼耳,暫假生鐵以為堅,二三煉則生鐵自熟,仍是柔欠。
然而天下莫以為非者,蓋未識真鋼耳。余出使,至磁州段坊,觀煉鐵,方
識真鋼。凡鐵之有鋼者,如面中有筋,濯盡柔面,則麵筋乃見。煉鋼亦然
,但取精欠,鍛之百余火,每鍛稱之,一鍛一輕,至累鍛而斤兩不減,則
純鋼也,雖百煉不矣。此乃鐵之精純者,其色清明,磨瑩之,則黯黯然青
且黑,與常勿迥異。亦有煉之至盡而全無鋼者,皆系地之所產。《詩》:
「芄蘭之支,童子佩觿。」觿,解結錐也。芄蘭生莢支,出於中間,垂之
正如解結錐。所謂「佩觿」者,疑古人之韘之制,亦當與芄蘭之葉相似,
但今不復見耳。江南不小栗,謂之「茅栗」。茅音草茅之茅。以余觀之,
此正所謂芧也。則《莊子》所謂「狙公賦芧」者,芧音序。此文相近之誤
也。
余家有閻博陵畫唐秦府十八學士,各有真贊,亦唐人書,多與舊史不同:
姚束字思廉,舊史乃姚思廉字簡之。蘇臺、陸元朗、薛莊,《唐書》皆以
字為名。李玄道、蓋文達、于志寧、許敬宗、劉教孫、蔡允恭,《唐書》
皆不書字。房玄齡字喬年,《唐書》乃房喬字玄齡。孔穎達字穎達,《唐
書》字仲達。蘇典簽名旭,《唐書》乃勖。許敬宗、薛莊官皆直記室,《
唐書》乃攝記室。蓋《唐書》成于后人之手,所傳容有訛謬;此乃當時所
記也。以舊史考之,魏鄭公對太宗雲:「目如懸鈴者佳。」則玄齡果名,
非字也。然蘇世長,太宗召對玄武門,問雲:「卿何名長意短?」後乃為
學士,似為學士時,方更名耳。唐貞觀中,敕下度支求杜若,省郎以謝朓
詩雲:「蘇洲採杜若。」乃責坊州貢之。當時以為嗤笑。至如唐故事,中
書省中植紫薇花,何異坊州貢杜若,然歷世循之,不以為非。至今舍人院
紫微閣前植紫薇花,用唐故事也。漢人有飲酒一石不亂。余以制酒法較之
,每粗米二斛釀成酒六斛六斗。今酒之至醨者,每秫一斛,不過成酒一斛
五斗,若如漢法,則粗有酒氣而已。能飲者飲多不亂,宜無足怪。然漢之
一斛,亦是今之二斗七升。人之腹中,亦何容置二斗七昇水邪?或謂:「
石乃鈞石之石,百二十斤。」以今秤計之,當三十二斤,亦今之三斗酒也
。于定國食酒數石不亂,疑無此理。
古說濟水伏流地中。今歷下凡發地地皆是流水,世傳濟水經過其下。東阿
亦濟水所經,取井水煮膠,謂之「阿膠」;用攪濁水則清。人服之,下膈
、疏痰、止吐,皆取濟水性趨下清而重,故以治淤濁及逆上之疾。今醫方
不載此意。
余見人為文章多言「前榮」,榮者,夏屋東西序之外屋翼也,謂之東榮、
西榮。四注屋則謂之東榮、西榮。未知前榮安在?宗廟之祭西嚮者,室中
之祭也。藏主于西壁,以其生者之處奧也。即主祏而求之,所以西向而祭
。至三獻則尸出於室,坐于戶西南面,此堂上之祭也。戶西謂扆,設扆于
此。左戶、右牖,戶、牖之間謂之扆。坐于戶西,即當扆而坐也。上堂設
位而亦東嚮者,設用室中之禮也。「人而不為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,其猶
正牆面而立也。」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樂名也。「胥鼓《南》」;「以《
雅》以《南》」是也。《關雎》、《鵲巢》,二《南》之詩,而已有舞焉
。學者之事,其始也學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,末地舞《大夏》、《大武》
。所謂為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者,不獨誦其詩而已。《莊子》言:「野馬
也,塵埃也。」乃是兩物。古人即謂野馬為塵埃,如吳融雲:「動樑間之
野馬。」又韓偓雲:「窗裡日光飛野馬。」皆以塵為野馬,恐不然也。野
馬乃田野間浮氣耳,遠望如群馬,又如水波,佛書謂「如熱時野馬陽焰」
,即此物也。蒲蘆,說者以為蜾贏,疑不然。蒲蘆,即蒲、葦耳。故曰:
「人道每政,地道敏藝」。夫政猶蒲蘆也,人之為政,猶地之藝蒲葦,遂
之而已,亦行其所無事也。
余考樂律,及受詔改鑄渾儀,求秦漢以前度量斗升:計六斗當今一斗七升
九合;秤三斤當今十三兩;一斤當今四兩三分兩之一,一兩當今六銖半。
為升中方;古尺二寸五分十分分之三,今尺一寸八分百分分之四十五強。
十神太一:一曰太,次曰五福太一,三曰天一太一,四曰地太一,五曰君
基太一,六曰臣基太一,七曰民基太一,八曰大游太一,九曰九氣太一,
十曰十神太一。唯太一最尊,更無別名,止謂之太一。三年一移。后人以
其別無名,遂對大游而謂之小游太一,此出於后人誤加之。京師東西太一
宮,正殿祠五福,而太一乃在廊廡,甚為失序。熙寧中,初營中太一宮,
下太史考定神位。余時領太史,預其議論。今前殿祠五福,而太一別為後
殿,各全其尊,深為得禮。然君基、臣基、民基,避唐時帝諱改為「棋」
,至今仍襲舊名,未曾改正。
余嘉祐中客宣州寧國縣,縣人有方璵者,其高祖方虔,為楊行密守將,總
兵戌寧國,以備兩浙。虔後為吳人所擒,其子從訓代守寧國,故子孫至今
為寧國人。有楊溥與方虔、方從訓手教數十紙,紙扎皆精善。教稱委曲書
,押處稱「使」,或稱「吳王」。內一紙報方虔雲:「錢鏐此月內已亡歿
」。紙尾書「正月二十九日。」按《五代史》,錢鏐以後唐長興二年卒,
楊溥天成四年已僭即偽位,豈得長興二年尚稱「吳王」?溥手教所指揮事
甚詳,翰墨印記,極有次序,悉是當時親跡。今按,天成四年歲庚寅,長
興三年歲壬辰,計差二年。溥手教,余得其四紙,至今家藏。
【卷四 辨證二】
司馬相如《上林賦》余上林諸水曰:丹水,紫淵,灞、滻、涇、謂,「八
川分流,相背而異態」,「灝溔潢漾……東往太湖。」八川自入大河,大
河去太湖數千里,中間隔太山及淮、濟、大江,何緣與太湖相涉?郭璞《
江賦》雲:「註五湖以漫漭,灌三江而漰沛。」《墨子》曰:「禹治天下
,南為江、漢、淮、汝,東流注之五湖。」孔字國曰:「自彭蠡,江分為
三,入二震澤後,為北江而入于海。」此皆未嘗詳考地理。江、漢至五湖
自隔山,其末乃繞出五湖之下流徑入于海,何緣入于五湖?淮、汝自徐州
入海,全無交涉。《禹貢》雲:「彭蠡既瀦,陽鳥攸居。三江既入,震澤
底定。」以對文言,則彭蠡既瀦,三江水之所入,非入于震澤也。震澤上
源,皆山環之,了無大川;震澤之委,乃多大川,亦莫知孰為三江者。蓋
三江之水無所入,則震澤壅而為害;三江之水有所入,然後震澤底定。此
水之理也。
海州東海縣西北有二古墓,《圖志》謂之「黃兒墓」。有一石碑,已漫滅
不可讀,莫知黃兒者何人。石延年通判海州,因行縣見之,曰:「漢二疏
,東海人,此必其墓也。」遂謂之「二疏墓」,刻碑于其傍;后人又收入
《圖經》。余按,疏廣,東海蘭陵人,蘭陵今屬沂州承縣;今東海縣乃漢
之贛榆,自屬瑯琊郡,非古人之東海也。今承縣東四十里自有疏廣墓,其
東又二里有疏受墓。延年不講地誌,但見今謂之東海縣,遂以「二疏」名
之,極為乘誤。大凡地名如此者至多,無足紀者。此乃余初仕為沐陽主簿
日,始見《圖經》中增經事,後世不知其因,往往以為實錄。謾志于此,
以見天下地書皆不可堅信。其北又有「孝女塚」,廟貌甚盛,著在祀典。
孝女亦東海人。贛榆既非東海故境,則教女塚廟,亦后人附會縣名為之耳
。
《楊文公談苑》記江南後主患清暑閣前草生,徐鍇令以桂屑布磚縫中,宿
草盡死。謂《呂氏春秋》雲「桂枝之下無雜木。」蓋桂枝葉螫故也。然桂
之殺草之,自是甚性,不為辛螫也。《雷公炮炙論》雲:「以桂為丁,以
釘木中,其木即死。」一丁至微,未必能螯大木,自其性相制耳。
天下地名錯亂乖謬,率難考信。如楚章華臺,毫州城父縣、陳州敝水縣、
荊州江陵、長林、監利縣皆有之。乾溪亦有數處。據《左傳》,楚靈王七
年,「成章華之臺,與諸侯落之。」杜預注:「章華臺,在華城中。」華
容即今之監利縣,非岳州之華容也。至今有章華故臺,在縣郭中,與杜預
之說相符。毫州城父縣有乾溪,其側亦有章華臺,故臺基下往往得人骨,
雲楚靈王戰死于此。敝呂縣章華之側,亦有乾溪。薛綜注張衡《東京賦》
引《左氏傳》乃雲:「楚子成章華之臺于乾溪。」皆誤說也,《左傳》實
無此文。章華與乾溪,無非一處。
楚靈王十二年,王狩于州來,使蕩侯、潘子、司馬督、囂尹午、陵尹喜帥
師圍徐以懼吳,王次于乾溪。此則城父之乾溪。靈王八年許遷于夷者,乃
此地。十三年,公子比為亂,使觀從從師于乾溪,王從潰,靈王亡,不知
所在;平王即位,殺囚,衣之王服,而流諸漢,乃取葬之,以靖國人,而
赴以乾溪。靈王實縊于芋尹申亥氏,他年申以王柩告,乃改葬之,而非死
于乾溪也。昭王二十七年,吳伐陳,王帥師救陳,次于城父;將戰,王卒
于城父。而《春秋》又雲:「弒其君于乾溪。」則後世謂靈王實死於是,
理不足怪也。
今人守郡謂之「建麾」,蓋用顏延年詩:「一麾乃出守。」此誤也。延年
謂「一麾」者,乃指麾之麾,如武王「右秉白旄以麾」之麾,非旌麾之麾
也。延年《阮始平》詩雲「屢荐不入官,一麾乃出守」者,謂山濤荐咸為
吏部郎,三上武帝,不用,後為荀勖一擠,遂出始平,故有此句。延年被
擯,以此自托耳。自杜牧為《登樂游原》詩雲:「擬把一麾江海去,樂游
原上望昭陵。」始謬用一麾,自此遂為故事。除拜官職,謂除共舊籍,不
然也。除,猶易也,以新易舊曰除,如新舊歲之交謂之「歲除」,《易》
:「除戒不虞。」以新易弊,所以備不虞也。除謂之除者,自下而上,亦
更易之義。世人畫韓退之,小面而美髯,著紗帽。此乃江南韓熙載耳,尚
有當時所畫,題志甚明。熙載謚文靖,江南人謂之韓文公,因此遂謬以為
退之。退之馳而寡髯。元豐中,以退之從享文宣王廟,郡縣所畫,皆是熙
載。後世不復可辨,退之遂為熙載矣。今之數錢,百錢謂之陌者,借陌字
用之,其實只是百字,如什與伍耳。唐自皇甫鎛為墊錢法,至昭宗末,乃
定八十為陌。漢隱帝時,三司使王章每出官錢,又減三錢,以七十七為陌
,輸官仍用八十。至今輸官錢用有用八十陌者。《唐書》:「開元錢重二
銖四參。」今蜀郡亦以十參為一銖。參吾古之絫字,恐相傳之誤耳。前史
稱嚴武為劍南交節度使,放肆不法,李白為之作《蜀道難》。按孟棨所記
,白初至京師,賀知章聞其名,首詣之,白出《蜀道難》,讀未畢,稱嘆
數四。時乃天寶初也,此時白尼作《蜀道難》。嚴武為劍南,乃在至德以
後肅宗時,年代甚遠。蓋小說所記,各得于一時見聞,本末不相知,率多
舛誤,皆此文之類。李白集中稱「刺章仇兼瓊」,與《唐書》所載不同,
此《唐書》誤也。舊《尚書•禹貢》雲:「雲夢士作義。」太宗皇帝時,
得古本《尚書》,作「雲土夢作義」,詔改《禹改》從古本。余按,孔安
國注:「雲夢之澤在江南。不然也。據《左傳》:「吳人入郢,楚子涉雎
濟江,入于雲中。王寢,盜攻之,以戈擊王,王奔鄖。」楚子自郢西走涉
雎,則當出於江南;其後涉江入于雲中,遂左鄖,鄖則今之安州。涉江而
後至雲,入雲然後至咄,則雲在江北也。《左傳》曰:「鄭伯如楚,王以
田江南之夢。」杜預注雲:「楚之雲、夢,跨江南、北。」曰「江南之夢
」,則雲在江北明矣。無豐中,余自隨州道發陸,于入漢口,有景陵主簿
郭思者,能言漢、沔間地理,亦以謂江南為夢,江北為雲。余以《左傳》
驗之,思之說信然。江南則今之公安、右首、建寧等縣,江北則玉沙、監
利、景陵等縣,乃水之所委,其地最下。江南二浙,水出稍高,雲方土而
夢已作又矣。此古本之為允也。
【卷五 樂律一】
《周禮》:「凡樂,圜鐘為宮,黃鐘為角,太蔟為徵,姑洗為羽。若樂六
變,則天神皆降,可得而禮矣。函鐘為宮,太蔟為角,姑洗為徵,南呂為
羽。若樂八變,即地祇紼出,可得而禮矣。黃鐘為宮,大呂為角,太蔟為
徵,應鐘為羽。若樂九變,則人鬼可得而禮矣。」凡聲之高下,列為五等
,以宮、商、角、徵、羽名之。為之主者曰宮,次二曰商,次三曰角,次
四曰徵,次五曰羽,此謂之序。名可易,序不可易。圜鐘為宮,則黃鐘乃
第五羽聲也,今則謂之角,雖謂之角,名則易矣,其實第五之聲,安能變
哉?強謂之角而已。先王為樂之意,蓋不如是也。世之樂異乎郊廟之樂者
,如圜鐘為宮,則林鐘角聲也。樂有用林鐘者,則變而用黃鐘,此祀天神
之音云耳,非謂能易羽以為角也。函鐘為宮,則太蔟徵聲也。樂有用太蔟
者,則變而用姑洗,此求地祇之音云耳,非謂能易羽以為徵也。黃鐘為宮
,則南呂羽聲也。樂有用南呂者,則變而用應鐘,此求人鬼之音云耳,非
謂能變均外音聲以為羽也。應鐘、黃鐘,宮之變徵。文、武之出,不用二
變聲,所以在均外。鬼神之情,當以類求之。朱弦越席,太羹明酒,所以
交于冥莫者,異乎養道,此所以變其律也。聲之不用商,先儒以謂惡殺聲
也。黃鐘之太蔟,函鐘之南呂,皆商也,是殺聲未嘗不用也,所以不用商
者,商,中聲也。宮生徵、徵生商,商生羽,羽生角。故商為中聲。降興
上下之神,虛其中聲人聲也。遺乎人聲,所以致一于鬼神也。宗廟之樂,
宮為之先,其次角,又次徵,又次羽。宮、角、徵、羽相次者,人樂之敘
也,故以之求人鬼。世樂之敘宮、商、角、徵、羽,此但無商耳,其余悉
用,此人樂之敘也。何以知宮為先、其次角、又次徵、又次羽?以律呂次
敘知之也。黃鐘最長,大呂次長,太蔟又次,應鐘最短,此其敘也。圓丘
方澤之樂,皆以角為先,其次徵,又次宮,又次羽。始于角木,木生火,
火生土,土生水。越金。不用商也。木、火、土、水相次者,天地之敘,
故以之禮天地,五行之行:木生火,火生土,土生金,金生水。此但不用
金耳,其余悉用。此敘,天地之敘也。何以知其角為先、其次徵、又次宮
、又次羽?以律呂次敘之也。黃鐘最長,太蔟次長,圜鐘又次,姑洗又次
,函鐘又次,南呂最短,此其敘也。此四音之敘也。天之氣始于子,故先
以黃鐘;天之功畢于三月,故張望之以媽洗。地之功見于正月,故先之以
太蔟;畢于八月,故終之以南呂。幽陰之氣,鐘于北方,人之所終歸,鬼
之所藏也,故先之以黃鐘,終之以應鐘。此三樂之始終也。角者,物生之
始也。徵者,物之成。羽者,物之終。天之氣始于十一月,至於正月,萬
物萌動,地功見處,則天功之成也,故地以太蔟為角,天以太蔟為徵。三
月萬物悉達,天功畢處,則地功之成也,故天以姑洗為羽,地以姑洗為徵
。八月生物盡成,地之功終焉,故南呂以為羽。圓丘樂雖以圜鐘為宮,而
曰「乃奏黃鐘,以祀天神」;方澤樂雖以函鐘為宮,而曰「乃奏太蔟,以
祭地祇」。蓋圓丘之樂,始于黃鐘;方澤之樂,始于太蔟也。天地之樂,
止是世樂黃鐘一均耳。以此黃鐘一均,分為天地二樂。黃鐘之均。黃鐘為
宮,太蔟為商,姑洗為角。林鐘為方澤樂而已。唯圜鐘一律,不在均內。
天功畢于三月,則宮聲自合在徵之後、羽之前,正當用夾鐘也。二樂何以
專用黃鐘一均?蓋黃鐘正均也,樂之全體,非十一均之類也。故《漢志》
:「自黃鐘為宮,則皆以正聲應,無有忽微。他律雖當其月為宮,則和應
之律有空積忽微,不得其正。其均起十一月,終于八月,統一歲之事也。
他均則各主一月而已。古樂有下徵調,沈休文《宋書》曰:「下徵調法:
林鐘為宮,南呂為商。林鐘本正聲黃鐘之徵變,謂之下徵調。」馬融《長
笛賦》曰:「反商下徵,每各異善。」謂南呂本黃鐘之羽,變為下徵之商
,皆以黃鐘為主而已。此天地相與之敘也。人鬼始于正北,成于東北,終
于西北,萃于幽陰之地也。始于十一月,而成于正月者,幽陰之魄,稍出
於東方也。全處幽陰,則不與人接;稍出於東方,故人鬼可得而禮也;終
則復歸于幽陰,復其常也。唯羽聲獨遠于他均者。世樂始于十一月,終于
八月者,天地歲事之一終也。鬼道無窮,非若歲事之有卒,故盡十二律然
後終,事先追遠之道,厚之至也,此廟樂之始終也。人鬼盡十二律為義,
則始于黃鐘,終于應鐘,以宮、商、角、徵、羽為敘,則始于宮聲,自當
以黃鐘為宮也。天神始于黃鐘,始于姑洗,以木、火、土、金、水為敘,
則宮聲當在太徵之後,姑洗羽之前,則自當以圜鐘為宮也。地祇始于太蔟
,終于南呂,以木、火、土、金、水為敘,則宮聲當在姑洗徵之後,南呂
羽之前,中間唯函鐘當均當均,自當以函鐘為宮也。天神用圜鐘之後,姑
洗之前,唯有一律自然合用也。不曰夾鐘,而曰圜鐘者,以天體言之也。
不曰林鐘,曰函鐘者,以地道言之也。黃鐘無異名,人道也。此三律為宮
,次敘定理,非可以意鑿也。圜鐘六變,函鐘八變,黃鐘九變,同會于卯
,卯者,昏明之交,所以交上下、通幽明、合人神,故天神、地祇、人鬼
可得而禮也。自辰以往常在晝,自寅以來堂在夜,故卯為昏明之交,當其
中間,晝夜夾之,故謂之夾鐘。黃鐘一變為林鐘,再變人太蔟,三變南呂
,四變姑洗,五變應鐘,六應蕤賓,七變大呂,八變夷則,九變夾鐘。涵
鐘一變為太蔟,再變為南呂,三變姑洗,四變應鐘,五變蕤賓,六變太呂
,七變夷則,八變夾鐘也。圜鐘一變為無射,再變為中呂,三變為黃鐘清
宮,四變合至霖鐘,林鐘無清宮,至太蔟清官為四變;五變合至南呂,南
呂無清宮,直至大呂清宮為五變;六變合至夷則,夷則無清宮,直至夾鐘
清宮為六變也。十二律,黃鐘、大呂、太蔟、夾鐘四律有清宮,總謂之十
六律。自姑洗至應鐘八律,皆無清宮,但處位而已。此皆天理不可易暑。
古人以為難知,蓋不深索之。聽其聲,求其義,考其序,無毫發可移,此
所謂天理也。一者人鬼,以宮、商、角、徵、羽為序者;二者天神,三者
地祇,比以木、火、土、金、水為序者;四者以黃鐘一均分為天地二樂者
;五者六變、八變、九變皆會于夾鐘者。
六呂:三曰鐘,三曰呂。夾鐘、林鐘、應鐘。太呂、中呂、南呂。鐘與呂
常相間,常相對,六呂之間,復自有陰陽也。納音之法:申、子、辰、巳
、酉、丑為陽紀,寅、午、戌、亥、卯、未為陰紀。亥、卯、未,曰夾鐘
、林鐘、應鐘,陽中之陰也。黃鐘者,陽之所鐘也;夾鐘、林鐘、應鐘,
陰之所鐘也。故皆謂之鐘。巳、酉、丑,太呂、中呂、南呂,陰中之陽也
。呂,助也,能時出而助陽也,故皆謂之呂。
《漢志》:「陰陽相生,自黃鐘始而左旋,八八為伍。」八八為伍者,謂
一上生與一下生相間。如此,則自大呂以後,律數皆差,須自蕤賓再上生
,方得本數。此八八為伍之誤也。或曰:「律無上生呂之理,但當下生而
用濁倍。二說皆通。然至蕤賓清宮生大呂清宮,又當再上生。如此時上時
下,即非自然之數,不免牽合矣。自子至巳為陽律、陽呂,自午至亥為陰
律、陰呂。凡陽律、陽呂皆下生,陰律、陰呂皆上生。故巳方之律謂之中
呂,言陰陽至此而中也。中呂當讀如本字,作「仲」非也。至午則謂之蕤
賓。陽常為主,陰常為賓。蕤賓者,陽至此而為賓也。納音之法,自黃鐘
相生,至於中呂而中,謂之陽紀;自蕤賓相生,至於應鐘而終,謂之陰紀
。蓋中呂為陰陽之中,子午為陰陽之分也。
《漢志》言數曰:「太極元氣,函三為一。極,中也。元,始也。行于十
二辰,始動于子。參之于丑,得三。又參之于寅,得九。又參之于卯,得
二十七。」歷十二辰,「得十七萬七千一百四十七。此陰陽合德,氣鐘于
子,化生萬物者也。」殊不知此乃求律呂長短體算立成法耳,別有何義?
為史者但見共數浩博,莫測所用,乃曰「此陰陽合德,化生萬物者也。」
嘗有人于土中得一朽弊搗帛杵,不識,持歸以示鄰里。大小聚觀,莫不怪
愕,不知何物。後有一書生過,見之曰:「此靈物也。吾關防風氏身長三
丈,骨節專車。此防風氏脛骨也。」鄉人皆喜,筑廟祭之,謂之「脛廟」
。班固此論,變近乎「脛廟」也。吾聞《羯鼓錄》序羯鼓之聲雲:「透空
碎遠,極異眾樂。」唐羯鼓曲,今唯有邠州一父老能這,有《大合蟬》、
《滴滴泉》之曲。余在鄜延時,尚聞其聲。涇、原承受公事楊元孫因奏事
回,有旨令召此人赴闕。元孫至邠,而其人已死,羯鼓遺音遂絕。今樂部
中所有,但名存而已,「透空碎遠」了無余跡。唐明帝與李龜年論羯鼓雲
:「杖之弊者四櫃。」用力如此,其為藝為知也。唐之杖鼓,本謂之「兩
杖鼓」,兩頭皆用杖。今之杖鼓,一頭以手拊之,則唐之「漢震第二鼓」
也。明帝、宋開府皆善此鼓。其曲多獨奏,如鼓笛曲是也。今時杖鼓,常
時只是打拍,鮮有專門獨奏之妙。古典悉皆散亡,頃年王師南征,得《黃
帝炎》一曲于交趾,乃杖鼓曲也。「炎」或作「鹽」。唐曲有《突厥鹽》
、《阿鵲鹽》。施肩吾詩雲:「顛狂楚客歌成雪,媚賴吳娘笑是鹽。」蓋
當時語也。今杖鼓譜中有炎杖聲。元稹《連昌宮詞》有「逡巡『大遍』涼
州徹。」所謂「大遍」者,有序、引、歌、嗺、哨、催、跌、袞、破、行
、中腔、踏歌之類,凡數十解,每解有數疊者。裁截用之,則謂之「摘遍
。今人大曲,皆是裁用,悉非「大遍」也。鼓吹部有拱辰管,即古之叉手
管也。太宗皇帝賜今名。
邊兵每得勝回,則連隊抗聲凱歌,乃古之遺音也。凱歌詞甚多,皆市井鄙
俚之語。余在鄜延時,制數十曲,今士卒歌之。今粗記得數篇。其一:「
先取山西十二州,別分子將打衙頭。回看秦塞低如馬,漸見黃河直北流。
」其二:「天威卷地過黃河,萬里羌人盡漢歌。莫堪橫山倒流水,從教西
去作恩波。」其三:「馬尾胡琴隨漢車,曲聲猶自怨單于。彎弓莫射雲中
雁,歸雁如今不記書。」其四:「旗隊渾如錦繡堆,銀裝背嵬打回回。先
教淨掃安西路,待向河源飲馬來。」其五:「靈武、西涼不用圍,蕃家總
待納王師。城中半是關西種,猶有當時軋吃根勿反兒。」
《柘枝》舊曲,遍數極多,如《羯鼓錄》所謂《渾脫解》之類,今無復此
遍。寇萊公好《柘枝舞》,會客必舞《柘枝》,每舞必盡日,時謂之「柘
枝顛」。今鳳翔有一老尼,猶是萊公時柘枝妓,雲「當時《柘枝》,尚有
數十遍。今日所舞《柘枝》,比當時十不得二三。」老尼尚能歌其曲,好
事者往往傳之。古之善歌者有語,謂「當使聲中無字,字中有聲。」凡曲
,止是一聲清濁高下如縈縷耳,字則有喉、唇、齒、舌等音不同。當使字
字舉本皆輕圓,悉融入聲中,令轉換處無大塊,此謂「聲中無字」,古人
謂之「如貫珠」,今謂之「善過度」是也。如宮聲字而曲合用商聲,則能
轉宮為商歌之,此「字中有聲」也,善歌者謂之「內時聲」。不善歌者,
聲無抑揚,謂之「念曲」;聲無含韞,謂之「叫曲。」
五音:宮、商、角為從聲,徵、羽為變聲。從謂律從律,呂從呂;變謂以
律從呂,以呂從律。故從聲以配君、臣、民,尊卑有定,不可相逾;變聲
以為事、物,則或遇于君聲無嫌。六律為君聲,則商、角皆以律應,徵、
羽以呂應。六呂為君聲,則商、角皆以呂應,徵、羽以律應。加變徵,則
從、變之聲已瀆矣。隋柱國鄭譯始條具七均,展轉相生,為八十四調,清
濁混淆,紛亂無統,競為新聲。自後又有犯聲、側聲、正殺、寄殺、偏字
、傍字、雙字、半字之法。從、變之聲、無復條理矣。外國之聲,前世自
別為四夷樂。自唐天寶十三載,始詔法曲與胡部合奏。自此樂奏全失古法
,以先王之樂為雅樂,前世新聲為清樂,合胡部者為宴樂。古詩皆詠之,
然後以聲依詠以成曲,謂之協律。其志安和,則以安和之聲詠之;其志怨
思,則以怨思之聲詠之。故治世之音安以樂,則詩與志、聲與曲,莫不安
且樂;亂世之音怨以怒,則詩與志、聲與曲,莫不怨且怒。此所以審音而
知政也。詩之外又有和聲,則所謂曲也。古樂府皆有聲有詞,連屬書之。
如曰賀賀賀、何何何之類,皆和聲也。今管弦之中纏聲,亦其遺法也。唐
人乃以詞填入曲中,不復用和聲。此格雖雲自王涯始,然貞元、元和之間
,為之者已多,亦有在涯之前者。又小曲有「咸陽沽酒寶釵空」之句,雲
是李白所制,然李白集中有《清平樂》詞四首,獨欠是詩;而《花間集》
所載「咸陽沽酒寶釵空」,乃雲是張泌所為。莫知孰是也。今聲詞相從,
唯裡巷間歌謠,及《陽關》、《搗練》之類,稍類舊俗。然唐人填曲,多
詠其曲名,所以哀樂與聲尚相諧會。今人則不復知有聲矣,哀聲而歌樂詞
,樂聲而歌怨詞。故語雖切而不能感動人情,由聲與意不相諧故也。
古樂有三調聲,謂清調、平調、側調也。王建詩雲「側商調裡唱《伊州》
」是也。今樂部中有三調樂,品皆短小,其聲爣,唯道調小石法曲用之
。雖謂這三調樂,皆不復辨清、平、側聲,但比他樂特為煩數耳。唐《獨
異志》雲:「唐承隋亂,樂虡散亡,獨無徵音。李嗣真密求得之。聞弩營
中砧聲,求得喪車一鐸,入振之于東南隅,果有應者。掘之,得石一段,
裁為四具,以補樂虡之闕。」此妄也。聲在短長厚薄之間,故《考工記》
:「磬氏為磬,已上則磨其旁,已下則磨其端。」磨其毫末,則聲隨而變
,豈有帛砧裁琢為磬,而尚存故聲哉。兼古樂宮、商無定聲,隨律命之,
迭為宮、徵。嗣真必嘗為新磬,好事者遂附益為之說。既雲:「裁為四具
」,則是不獨補徵聲也。《國史纂異》雲:「潤州曾得王磬十二以獻,張
率更叩其一,曰:『晉苛歲所造也。是歲閏月,造磬者法月數,當有十在
宜于黃鐘東九尺掘,必得焉。』從之,果如其言。」此妄也。法月律為磬
當依節氣,閏月自在其間,閏月無中氣,豈當月律?此懵然者為之也。扣
其一,安知其是晉某年所造?既淪陷在地中,豈暇復按方隅尺寸埋之?此
欺誕之甚也!
《霓裳羽衣曲》。劉禹錫詩雲:「三鄉陌上望仙山,歸作《霓裳羽衣曲》
。」又王建詩雲:「聽風聽水作《霓裳》。」白樂天詩注雲:「開元中,
西涼府節度使楊敬述造。」鄭嵎《津陽門詩》注雲:「葉法善嘗引上入月
宮,聞仙樂。及上歸,但記其半,遂于笛中寫之。會西涼府都督楊敬述進
《婆羅門曲》,與其聲調相符,遂以月中所聞為散序,用敬術所進為其腔
,而名《霓裳羽衣曲》。」諸說各不同。今蒲中逍遙樓楣上有唐人橫書,
類梵字,相傳是《霓裳譜》,字訓不通,莫知是非。或謂今燕部有《獻仙
音曲》,乃其遺聲。然《霓掌》本謂之道調法曲,今《獻仙音》乃小石調
耳。未知孰是。《虞書》曰:「戛擊鳴球,搏拊琴瑟以詠,祖考來格。」
鳴球非可以戛擊,和之至,詠之不足,有時而至於戛且擊;琴瑟非可以搏
拊,和之至,詠之不足,有時而至於搏且拊。所謂手之、舞之、足之、蹈
之,而不自知其然,和之至,則宜祖考之來格也。和之生于心,其可見者
如此。後之為樂者,文備而實不足。樂師之志,主于中節奏、諧聲律而已
。 古之樂師,皆能通天下之志,故其哀樂成于心,然後宜于聲,則必有
形容以表之。 故樂有志,聲有容,其所以感人深者,不獨出於器而已。
《新五代史》書唐昭宗幸華州,登齊雲樓,西北顧望京師,作《菩薩蠻》
辭三章,其卒章曰:「野煙生碧樹,陌上行人去。安得有英雄,迎歸大內
中?」今此辭墨本猶在陝州一佛寺中,紙札甚草劃,余頃年過陝,曾一見
之,后人題跋多盈巨軸矣。
世稱善歌者皆曰「郢人」,郢州至今有白雪樓。此乃因宋王問曰:』客有
歌于郢中者,其始曰《下裡巴人》,次為《陽阿薤露》,又為《陽春白雪
》,引商刻羽,雜以流徵。」遂謂郢人善歌,殊不考共義。共曰「客有歌
于郢中者」,則歌者非郢人也。其曰《下裡巴人》,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
;《陽阿薤露》,和者數百人;《陽春白雪》,和者不過數十人;引商刻
羽,雜以流徵,則和者不過數人而已。」以楚之故都,人物猥盛,而和者
止于數人,則為不知歌甚矣。故玉以此自況,《陽春白雪》皆郢人所不能
也。以其所不能者明其俗,豈非大誤也?《襄陽耆舊傳》雖雲:「楚有善
歌者,歌《陽菱白露》、《朝日魚麗》,和之者不過數人。」復無《陽春
白雪》之名。又今郢州,本謂之北郢,亦非古之楚都。或曰:「楚都在今
宜城界中,有故墟尚在。」亦不然也。此鄢也,非郢也。據《左傳》:「
楚成王使籯宜申為商公,沿漢沂江,將入郢,王在渚宮下見之。」沿漢至
於夏口,然後激江,則郢當在江上,不在漢上也。又在渚宮下見之,則渚
宮蓋在郢也。楚始都丹陽,在今枝江,文王遷郢,昭王造者,皆在今江陵
境中。杜預注《左傳》雲:「楚國,今南郡江陵縣北紀南城也。」謝靈運
《鄴中集》詩雲:「南登宛、郢城。」今江陵北十二里有紀南城,即古之
郢都也,又謂之南郢。
六十甲子有納音,鮮原其意。蓋六十律旋相為宮法也。一律含五音,十二
律納六十音也。凡氣始于東方而右行,音起于西方而左行;陰陽相錯,而
生變化。所謂氣始于東方者,四時始于木,右行傳于火,火傳于土,土傳
于金,金傳于水。所謂音始于西方者,五音始于金,左旋傳于火,火傳于
木,木傳于水,水傳于土。納音與《易》納甲同法:乾納甲而坤納癸,始
于乾而終于坤。納音始于金,金,乾也;終于土,土,坤也。納音之法,
同類娶妻,隔八生子,此《漢志》語也。此律呂相生之法也。五行先仲而
後孟,孟而後季,此遁甲三元之紀也。甲子金之仲,黃鐘之商。同位娶乙
丑,大呂之商。同位,謂甲與乙、丙與丁之類。下皆仿此。隔八下生壬申
,金之孟。夷則之商。隔八,謂大呂下生夷則也。下皆仿此。壬申同位娶
癸酉,南呂之商。隔八上生庚辰,金之季。姑洗之商。此金三元終。若只
以陽辰言之,則依遁甲逆傳仲孟季。若兼妻言之,則順傳孟仲季也。庚辰
同位聚辛巳,中呂之商。隔八下生戌子,火之仲。黃鐘之徵。金三元終,
則左行傳南火也。戌子娶已丑,大呂之徵。生丙申,火之孟。夷則之徵。
丙申娶丁酉,南呂之徵。生皿辰,火之季。姑洗之徵。甲辰娶乙巳,中呂
之徵。生壬子,木之仲。內鐘之角。火三元終,則左行傳于東方木。如是
左行至於丁巳,中呂之宮,五音一終。復自甲午金之仲,娶乙未,隔八生
壬寅,一如甲子之法,終于癸亥。謂蕤賓娶林鐘,上生太蔟之類。自子至
於巳為陽,故自黃鐘至於中呂皆下生;自午至於亥為陰,故自林鐘至於應
鐘皆上生。予于《樂論》敘之甚詳,此不復紀。。甲子乙丑金,與甲午乙
未金雖同,然甲子乙丑為陽律,陽律皆下生;甲午乙未為陽呂,陽呂皆上
生。六十律相反,所以分為一紀也。
今太常鐘鎛,皆于甬本為紐,謂之旋蟲,側垂之。皇祐中,杭州西湖側,
發地得一古鐘,匾而短,其枚長幾半寸,大略制度如《鳧氏》所載,唯甬
乃中空,甬半以上差小,所謂衡者。予細考其制,亦似有義。甬所以中空
者,疑鐘縻自共中垂下,當衡甬之間,以橫括掛之,橫括疑所謂旋蟲也。
今考其名,竹筩之筩,文從竹、從甬,則甬僅乎空筩半以上微小者,所以
礙橫括,以其橫括所在也,則有稀之義也。其橫括之形,似蟲而可旋,疑
所謂旋蟲。以今之鐘、鎛校之,此衡勇中空,則猶小於甬者,乃欲礙橫括
,似有所因。彼衡、甬俱實,則衡小于甬,似無所因。又以其括之橫于共
中也,則宜有衡義。實甬真上植之,而謂之衡者何義?又橫括以其可旋而
有蟲形,或可謂之旋蟲;今鐘則實共紐不動,何緣得「旋」名?若以側垂
之,其鐘可以掉蕩旋轉,則鐘常不定,擊者安能常當其燧?此皆可疑,未
知孰是。其鐘為尚在錢塘,予群從家藏之。
海州士人李慎言,嘗夢至一處水殿中,觀宮女戲。山陽蔡繩為之傳,敘其
事甚詳。有《拋 曲》十余闋,詞皆清麗。今獨記兩闋:「侍燕黃昏曉未
休,玉階夜色月如流。朝來自覺承恩醉,笑倩傍人認繡」。「堪恨隋家幾
帝王,舞裀揉盡繡鴛鴦。如今重到拋 處,不是金爐舊日香。《盧氏雜說
》:「韓皋謂嵇康琴曲有《廣陵散》者,以玉陵、母丘儉輩皆自廣陵敗散
,言魏散亡自廣陵始,故名其曲曰《廣陵散》。」以余考之,「散」自是
曲名,如操、弄、摻、淡、序、引之類。故潘岳《笙賦》:「輟張女之哀
彈,流廣陵之名散。」又應琚《與劉孔才書》雲:「聽廣陵之清散。」知
「散」為曲名明矣。或者康借此名以諫諷時事,「散」取曲名,「廣陵」
乃其所命,相附為義耳。馬融《笛賦》雲:「裁以當便便易持。」李善注
謂「簻,馬策也。裁笛以當馬簻,故便易持。」此謬說也。笛安可為馬策
?簻,管也。古人謂樂之管為簻。故潘岳《笙賦》雲:「脩簻內闢,餘簫
外逶。」裁以當簻者,余器多裁眾簻以成音,此笛但裁一簻,五音皆具。
當簻之工,不假繁猥,所以便而易持也。
笛有雅笛,有羌笛,其形制、所始,舊說皆不同。《周禮》:「笙師掌教
箎篴。」或雲:「漢武帝時,丘仲始作笛。」又雲:「起于羌人。」後漢
馬融所賦長笛,空洞無底,剡其上孔五孔,一孔出其背,正似今之「尺八
」。李善為之注雲:「七孔,長一尺四寸。」此乃今之橫笛耳,太常鼓吹
部中謂之「橫吹」,非融之所賦者。融《賦》雲:「易京君明音律,故本
四孔加以一。君明知加孔後出,是謂商聲五音畢。」沈約《宋書》亦云:
「京房備其五音。」《周禮•笙師》注:「杜子春雲:『遂乃今時所吹五
空竹篴。』」以融、約所記論之,則古篴不應有五孔,則子春之說,亦未
為然。今《三禮圖》畫篴,亦橫設而有五孔,又不知出何典據。
琴雖用桐,然須多年木性都盡,聲始發越。予曾見唐初路氏琴,木皆枯朽
,殆不勝指,而其聲愈清。又常見越人陶道真畜一張越琴,傳雲古塚中敗
棺杉木也,聲極勁挺。吳僧智和有一琴,瑟瑟微碧,紋石為軫,制度音韻
皆臻妙。腹有李陽冰篆數十字,其略雲:「南溟島上得一木,加伽陀羅,
紋如銀屑,其堅如石,命工斲為此琴。」篆文甚古勁。琴材欲輕、松、脆
、滑,謂之四善。木堅如石,可以制琴,亦所未諭也。《投荒錄》雲:「
瓊管多烏樠、呿陀,皆奇木。」疑「伽陀羅」即「呿陀」也。高郵人桑景
舒,性知音,聽百物之聲,悉能佔其災福,尤善樂律。舊傳有《虞美人草
》,聞人作《虞美人曲》,則枝葉皆動,他曲不然。景舒試之,誠如所傳
。乃詳其曲聲,曰:「皆吳音也。」他日取琴,試用吳音制一曲,對草鼓
之,枝葉亦動,乃謂之《虞美人操》。其聲調與《虞美人曲》全不相近,
始末無一聲相似者,而草輒應之,與《虞美人曲》無異者,律法同管也。
其知者臻妙如此。景舒進士及第,終于州縣官。今《虞美人操》盛行于江
吳間,人亦莫知其如何為吳音。
【卷六 樂律二】
前世遺事,時有于古人文章中見之。元稹詩有「琵琶宮調八十一,三調弦
中彈不出。」琵琶共有八十四調,蓋十二律各七均,乃成八十四調。稹詩
言「八十一調」,人多不喻所謂。余于金陵丞相家得唐賀懷智《琵琶譜》
一冊,其序雲:「琵琶八十四調。內黃鐘、太蔟、林鐘宮聲,弦中彈不出
,須管色定弦。其余八十一調,皆以此三調為準,更不用管色定弦。」始
喻稹詩言。如今之調琴,髯先用管色「合」字定宮弦下生微,微弦上生商
,上下相生,終于少商。凡下生者隔二弦,上生者隔一弦取之。凡弦聲皆
當如此。古人仍須以金石為準,《商頌》「依我磬聲」是也。今人敬簡,
不復以弦管定聲,故其高下無准,出於臨時。懷智《琵琶譜》調格,與今
樂全不同。唐人樂學精深,尚有雅律遺法。今之燕樂,古聲多亡,而新聲
大率皆無法度。樂工自不能言其義,如何得其聲和?
今教坊燕樂,比律高址均弱。「合」安比太蔟微下,卻以「凡」字當宮聲
,比宮之清微高。外方樂尤無法,求體又高教坊一均以來。唯北狄樂聲,
比教坊樂下二均。大凡北人衣冠文物,多用唐俗,此樂疑亦唐之遺聲也。
今之燕樂二十八調,布在十一律,唯黃鐘、中呂、林鐘三律,各具宮、商
、角、羽四音;其余或有一調至二三調,獨蕤賓一律都無。內中管仙呂調
,乃是蕤賓聲,亦不正當本律。其間聲音出入,亦不全應古法。略可配合
而已。如今之中呂宮,卻是古夾鐘宮;南呂宮,乃古林鐘宮;今林鐘商,
乃古無射宮;今大呂調,乃古林鐘羽。雖國工亦莫能知其所因。
十二律並清宮,當有十六聲。今之燕樂止有十五聲。蓋今樂高于古樂二律
以下,故無正黃鐘聲,只以「合」字當大呂,猶差高,當在大呂、太蔟之
間,「下四」字近蔟,「高四」字近夾鐘,「下一」字近姑洗,「高一」
字近南呂,「上」字近蕤賓;「勾」字近林鐘,「尺」字近夷則,「工」
字近南呂,「高工」字近無射,「六」字近應鐘,「下凡」字為閃鐘清。
法雖如此,然諸調殺聲,不能盡歸本律,故有偏殺、側殺、寄殺、元殺之
類。雖與古法不,同,推這亦皆有理。知聲者皆能言之,此不備載也。
古法,鐘磬每虡十六,乃十六律也。然一虡又自應一律,有黃鐘之虡,有
大呂之虡,其他樂皆然。且以琴言之,雖皆清實,其間有聲重者,有聲輕
者。材中自有五音,故古人名琴,或謂之清徵。或謂之清角。不獨五音也
,又應諸調。余友人家有一琵琶,置之虛室,以管色秦雙調,琵琶弦輒有
聲應之,秦他調則不應,寶之以為異物,殊不知此乃常理。二十八調但有
聲同者即應;若遍二十作調而不應,則是逸調聲也。古法,一律有七音,
十二律共八十四調。更細分之,尚不止八十四,逸調至多。偶在二十八調
中,人見其應,則以為怪,此常理耳。此聲學至要妙處也。今不知此理,
故不能極天地至和之聲。世之樂工,弦上半日調尚不能知,何暇及此?
【卷七 像數一】
開元《大衍曆法》最為精密,歷代用其朔法。至熙寧中考之,歷已後天五
十餘刻,而前世歷官皆不能知。《奉元歷》乃移其閏朔。熙寧十年,天正
元用午時。新歷改用子時;閏十二月改為閏正月。四夷朝貢者用舊歷,比
來款塞,眾論謂氣至無顯驗可據。因此以搖新歷。事下有司考定。凡立冬
晷景,與立春之景相若者也。今二景短長不同,則知天正之氣偏也。移五
十餘刻,立冬、立春之景方停。以此為驗,論者乃屈。元會使人亦至,曆
法遂定。六壬天十二辰:亥日徵明。為正月將;戌日天魁,為二月將。古
人謂之合神,又謂之太陽過宮。合神者,正月建寅合在亥,二月建卯合在
戌之類。太陽過宮者,正月日躔諏訾,二月日躔降婁之類。二說一也,此
以《顓帝歷》言之也。今則分為二說者,蓋日度隨黃道歲差。今太陽至雨
水後方躔諏訾,春分後方躔降婁。若用合神,則須自立春日便用亥將,驚
蟄便用戌將。今若用太陽,則不應合神;用合神,則不應太陽,以理推之
,發課皆用月將加正時如此則須當從太陽過宮。若不有太陽躔次,則當日
當時日月、五星、支、二十八宿,皆不應天行。以此決知須用太陽也。然
尚未是盡理,若盡理言之,並月建亦須移易。緣目今斗杓昏刻已不當月建
,須當隨黃道歲差。今則雨水後一日方合建寅。春分後四日方合建卯,谷
雨後五日合建辰,如此始與太陽相符,復會為一說,然須大改曆法,事事
釐正。如東方蒼龍七宿,當起於亢,終於斗;南方朱鳥七宿,起於牛,終
於奎;西方白虎七宿,起於婁,終於輿鬼;北方玄武七宿,起於東井,終
於角。如此曆法始正,不止六壬而已。六壬天十二辰之名,古人釋其義曰
:「正月陽氣始建,呼召萬物,故曰徵明。二月物生根魁,故曰天魁。三
月公葉從根而生。故曰從魁。四月陽極無所傳,故曰傳送。五月草木茂盛
,逾於初生,故曰勝先。六月萬物小盛,故曰小吉。七月百谷成實,自能
任持,故曰太一。八月枝條堅剛,故曰天罡。九月木可為枝榦,故曰太沖
。十月萬物登成,可以會計,故曰功曹。十一月月建在子,君復其位,故
曰大吉。十二月為酒醴,以報百神,故曰神後。」此說極無稽。據義理,
余按:徵明者,正月三陽始兆於地上,見龍在田,天下文明,故日徵明。
天魁者,斗魁第一星也,斗魁第一星抵於戌,故曰天魁。從魁者,斗魁第
二星也,斗魁第二星抵於酉,故曰從魁。斗杓一星建方,斗魁二星建方,
一星抵戌,一星抵酉。傳送者,四月陽極將退,一陰欲生,故傳陰而送陽
也。小吉,夏至之氣,大往小來,小人道長,小人之吉也,故為婚姻酒食
之事。勝先者,王者向明而治,萬物相見乎此,莫勝莫先焉。太一者,太
微垣所在,太一所居也。天罡者,斗剛之所建也。斗杓謂之剛,蒼龍第一
星亦謂之剛,與斗剛相直。太沖者,日月五星所出之門戶,天之沖也。功
曹者,十月歲功成而會計也。大吉者,冬至之氣,小往大來,君子道長,
大人之吉也,故主文武大臣之事。十二月子位,並方之中,上帝所居也。
神後,帝君之稱也。天十二辰也,故皆以天事名之。六 壬有十二神將,
以義求之,止合有十一神將。貴人為之主;其前有五將,謂螣蛇、朱雀、
六合、勾陳、青龍也,此木火之神在方左者;方左謂寅、卯、辰、巳、午
。其後有五將,謂天後、太陰、玄武、太常、白虎也,此金水之神在方右
者,方右謂未、申酉亥、子。唯貴人對相無物,如日之在天,月對則虧,
五星對則逆行避之,莫敢當其對。貴人亦然,莫有對者,故謂之天空。空
者,無所有也,非神將也,猶月殺之有月空也。以之占事,吉凶皆空。唯
求對見及有所伸理於君者,遇之乃吉。十一將,前二火、二木、一土間之
,後當二金、二水、一土間之,玄武合在後二,太陰合在後三,神二合差
互,理似可疑也。 天事以辰名者為多,皆本於辰巳之辰,今略舉事:十
二支謂之十二辰,一時謂之一辰,一日謂之一辰,日、月、星謂之三辰,
北極謂之北辰,大火謂之大辰,五星中有辰星,五行之時,謂之五辰,《
書》曰「撫於五辰」是也,已上皆謂之辰。今考子丑至於戌亥謂之十二辰
者,《左傳》云:「日月之會是謂辰。」一歲日月十二會,則十二辰也。
日月之所捨,始於東方,蒼龍角亢之星起於辰,故以所首者名之。子丑戌
亥之月既謂之辰,則十二支、十二時皆子丑戌亥,則謂之辰無疑也。一日
謂之一辰者,以十二支言也。以十干言之,謂之今日;以十二支言之。謂
之今辰。故支干謂之日辰,日、月、星謂之三辰者,日、月星至於辰而畢
見,以其所首者名之,故皆謂之辰。四時所見有早晚,至辰則四時畢見,
故日加辰為「晨」,謂日始出之時也。星有三類:一經星,北極為之長;
二捨量,大火為之長;三行星,辰星為之長。故皆謂之辰。北辰居其所而
眾星拱之,故為經星之長。大火,天王之座,故為捨星之長。辰星,日之
近輔,遠乎日不過一辰,故不行星之長。 《洪範》「五行」數,自一至
五。先儒謂之此「五行生數」,各益以土數,以為「成數」。以謂五行非
土不成,故水生一而成六,火生二而成七,木生三而成八,金生四而成九
,土生五而成十,合之為五十有五,唯《黃帝素問》:「土生數五,成數
亦五。」蓋水、火、木、金皆待土而成,土更無所待,故止一五而已。畫
而為圖,其理可見。為之圖者,設木於東,設金於西,火居南,水居北,
土居中央。四方自為生數,各並中央之土,以為成數。土自居其位,更無
所並,自然止有五數,蓋土不須更待土而成也。合五行之數為五十,則大
衍之數也。此亦有理。 揲蓍之法:四十九蓍,聚之則一。而四十九隱於
一中;散之則四十九,而一隱於四十九中。一者,道也。謂之無,則一在
;謂之有,則不可取。四十九者,用也。靜則歸於一,動則惟睹其用,一
在其間而不可取。此所謂「大衍之數五十,其用四十有九。」 世之談數
者,蓋得其粗跡。然數有甚微者,非恃歷所能知,況此但跡而已。至於感
而遂通天下之故者,跡不預焉。此所以前知之神,未易可以跡求,況得其
粗也。余之所謂甚微之跡者,世之言星者,恃歷以知之,歷亦出乎億而已
。余於《奉元歷序》論之甚詳。治平中,金、火合於軫,以《景福崇玄》
、《宣明》、《明》、《崇》、《欽天》凡十一家大歷步之,悉不合,有
差三十日以上者,歷豈足恃哉。縱使在其度,然又有行黃道之裡者,行黃
道之外者,行黃道之上者,行黃道之下者,有循度者,有失度者,有失度
者,有犯經星者,有犯客星者,所占各不同,此又非歷之能知也。又一時
之間,天行三十餘度,總謂之一宮。然時有始末,豈可三十度間陽陽皆同
,至交他宮則頓然差別?世言星歷難知,唯五行時日為可據,是亦不然。
世之言五行消長者,止是知一歲之間,如冬至後日行盈度為陽,夏至後日
行縮度為陰,二分行平度。殊不知一月之中,自有消長,望前月行盈度為
陽,望後月行縮度為陰,兩弦行平度。至如春木、夏火、秋金、冬水,一
月之中亦然。不止月中,一日之中亦然。《素問》云:「疾在肝,寅卯患
,申酉劇。病在心,已午患,子亥劇。」此一日之中,自有四時也。安知
一時之間無四時?安知一刻、一分、一剎那之中無四時邪?又安知十年、
百年、一紀、一會、一元之間,又豈無大四時邪?又如春為木,九十日間
,當亹亹消長,不可三月三十日亥時屬木。明日子時頓屬火也。似此之類
,亦非世法可盡者。 曆法步歲之法,以冬至斗建所抵,至明年冬至所得
辰、刻、衰、秒,謂之鬥分。故「歲」文從「步」、從戌。戌者,斗魁所
抵也。 正月寅,二月卯,謂之建,其說謂斗杓所建,不必用此說。但春
為寅、卯、辰,夏為巳、午、未,理自當然,不須因斗建也。緣斗建有歲
差,蓋古人未有歲差之法。《顓帝歷》:「冬至日宿斗初」今宿斗六度。
古者正月斗杓建寅,今則正月建丑矣。又歲與歲合,今亦差一辰。《堯曲
》曰;「日短星昴。」 今乃日短星東壁。此皆隨歲差移也。 《唐書》云
:「落下閎造歷,自言後八百年當差一算。至唐,一行僧出而正之。」此
妄說也。落下閎曆法極疏,蓋當時以為密耳。其間闕略甚多,且舉二事言
之:漢世尚未知黃道歲差,至北齊張子信方侯知歲差。今以今古歷校之,
凡八十餘年差一度。則閎之歷八十年自己差一度,兼余分疏闊,據其法推
氣朔五星,當時便不可用,不待八十年,乃曰「八百年差一算,」太欺誕
也。天文家有渾儀,測天之器,設於崇台,以候垂象者,則古機衡是也。
渾象,像天之器,以水激之,或以水銀轉之,置於密室,與天行相符,張
衡、陸績所為,及開元中置於武成殿者,皆此器也。皇祐中,禮部試《機
衡正天文之器賦》,舉人皆雜用渾象事,試官亦自不曉,第為高等。漢以
前皆以北辰居天中,故謂之極星,自祖亙以機衡考驗天極不動外,乃在極
星之末猶一度有餘。熙寧中,余受詔典領歷官,雜考星歷,以機衡求極星
。初夜在窺管中,少時復出,以此知窺管小,不能容極星游轉,乃稍稍展
窺管候之。凡歷三月,極星方游於窺管之內,常見不隱,然後知天極不動
處,遠極星猶三度有餘。每極星入窺管,別畫為一圖。圖為一圓規,乃畫
極星於規中。具初夜、中夜、後夜所見各圖之,凡為二百余圖,極星方常
循圓規之內,夜夜不差。余於《熙寧歷奏議》中敘之甚詳。 古今言刻漏
者數十家,悉皆疏謬。歷家言晷漏者,自《顓帝歷》至今,見於世謂之大
歷者,凡二十五家。其步漏之術,皆未合天度。余占天侯景,以至驗於儀
象,考數下漏,凡十餘年,方粗見真數,成書四卷,謂之《熙寧晷漏》,
皆非襲蹈前人之跡。其間二事尤微:一者,下漏家常患冬月水澀,夏月水
利,以為水性如此;又疑冰澌所壅,萬方理之。終不應法。余以理求之,
冬至日行速,天運已期,而日已過表,故百刻而有餘;夏至日行遲,天運
未期,而日已至表,故不及百刻。既得此數,然後覆求晷景漏刻,莫不吻
合。此古人之所未知也。二者,日之盈縮,其消長以漸,無一日頓殊之理
。曆法皆以一日氣短長之中者,播為刻分,累損益,氣初日衰,每日消長
常同;至交一氣,則頓易刻衰。故黃道有觚而不圓,縱有強為數以步之者
,亦非乘理用算,而多形數相詭。大凡物有定形,形有真數。方圓端斜,
定形也;乘除相蕩,無所附益,泯然冥會者,真數也。其術可以心得,不
可以言喻。黃道環天正圓,圓之為體,循之則其妥至均,不均不能中規衡
;絕之則有舒有數,無舒數則不能成妥。以圓法相蕩而得衰,則衰無不均
;以妥法相蕩而得差,則差有疏數。相因以求從,相消以求負;從、負相
入,會一術以御日行。以言其變,則秒刻之間,消長未嘗同;以言其齊,
則止用一衰,循環無端,終始如貫,不能議其隙。此圓法之微,古之言算
者,有所未知也。以日衰生日積,及生日衰,終始相求,迭為賓主。順循
之以索日變,衡別之求去極之度,合散無跡,泯如運規。非深知造算之理
者,不能與其微也。其詳具余《奏議》,藏在史官,及余所著《熙寧晷漏
》四卷之中。 予編校昭文書時,預詳定渾天儀。官長問余:「二十八宿
,多者三十三度,少者止一度,如此不均,何也?」予對曰:「天事本無
度,推歷者無以寓其數,乃以日所分天為三百六十五度有奇。日平行三百
六十五日有餘而一期天,故以一日為一度。既分之,必有物記之,然後可
窺而數,於是以當度之星記之。循黃道,日之所行一期,當者止二十八宿
星而已。度如傘虡,當度謂正當傘虡上者。故車蓋二十八弓,以像二十八
宿。則余《渾儀奏議》所謂『度不可見,可見者星也。日月五星之所由,
有星焉。當度之畫者凡二十有八,謂之捨。捨所以挈度,度所以生數也。
』今所謂『距度星』者是也。非不欲均也。黃道所由當度之星,止有此而
已。」 又問予以「日月之形,如丸邪?如扇也?若如丸,則其相遇豈不
相礙?」余對曰:「日月之形如丸。何以知之?以月盈虧可驗也。月本無
光,猶銀丸,日耀之乃光耳。光之初生,日在其傍,故光側而所見才如鉤
;日漸遠,則斜照,而光稍滿。如一彈丸,以粉塗其半,側視之,則粉處
如鉤;對視之,則正圓,此有以知其如丸也。日、月,氣也,有形而無質
,故相直而無礙。」 又問:「日月之行,日一合一對,而有蝕不蝕,何
也?」余對曰:「黃道與月道,如二環相疊而小差。凡日月同在一度相遇
,則日為之蝕;正一度相對,則月為小虧。雖同一度,而月道與黃道不相
近,自不相侵;同度而又近黃道、月道之交。日月相值,乃相凌掩。正當
其交處則蝕而既;不全當交道,則隨其相犯淺深而蝕,凡日蝕,當月道自
外而交入於內,則蝕起於西南,復於東北;自內而交出於外,則蝕起於西
北,而復於東南。日在交東,則蝕其內;日在交西,則蝕其外。蝕既,則
起於正西,復於正東。凡月蝕,月道自外入內,則蝕起於東南,復於西北
;自內出外,則蝕起於東北,而復於西南。月在交東,則蝕其外;月在交
西,則蝕其內,蝕既,則起於正東,復於西。交道每月退一度余,凡二百
四十九交而一期。故西天法羅□、計都,皆逆步之,乃今之交道也。交初
謂之『羅□』,交中謂之『計都』。」 古之卜者,皆有繇辭。 《周禮》
:「三兆,其頌皆千有二百。」如「鳳凰于飛,和鳴鏘鏘」;「間於兩社
,為公室輔」;「專之渝,攘公之羭,一薰一蕕,十年尚猶有臭」;如魚
竀尾,衡流而方羊,裔焉,大國滅之,將亡,闔門塞竇,乃自後逾」:「
大橫庚庚,予為天王,夏啟以光」之類是也。今此書亡矣。漢人尚視其體
,今人雖視其體,而專以五行為主,三代舊術,莫有傳者。 北齊張子信
候天文,凡月前有星,則行速;星多則尤速。月行自有遲速定數,然遇行
疾。歷其前必有星,如子信說。亦陰陽相感自相契耳。 醫家有五運六氣
之術,大則候天地之變,寒暑風雨,水旱暝蝗,率皆有法;小則人之眾疾
,亦隨氣運盛衰。今人不知所用,而膠於定法,故其術皆不驗。假令厥陰
用事,其氣多風,民病濕洩。豈溥天之下皆多風,溥天之民皆病濕洩邪?
至於一邑之間,而暘雨有不同者,此氣運安在?欲無不謬,不可得也。大
凡物理有常、有變:運氣所主者,常也;異夫所主者,皆變也。常則如本
氣,變則無所不至,而各有所占。故其候有從、逆、淫、郁、勝、復、太
過、不足之變,其法皆不同。若厥陰用事,多風,而草木榮茂,是之謂從
;天氣明絜,燥而無風,此之謂逆;太虛埃昏,流水不冰,此謂之淫;大
風折木,雲物濁擾,此之謂郁;山澤焦枯,草木凋落,此之謂勝;大暑燔
燎,螟蝗為災,此之謂復;山崩地震,埃昏時作,此謂之太過;陰森無時
,重雲晝昏,此之謂不足。隨其所變,疾癘應之。皆視當時當處之候。雖
數里之間,但氣候不同,而所應全異,豈可膠於一證。熙寧中,京師久旱
,祈禱備至,連日重陰,人謂必雨。一日驟晴。炎日赫然。余時因事入對
,上問雨期,余對曰:「雨候已見,期在明日。」眾以謂頻日晦溽,尚且
不雨,如此暘燥,豈復有望?次日,果大雨。是時濕土用事,連日陰者,
從氣已效,但為厥陰所勝,未能成雨。後日驟晴者,燥金入候,厥有當折
,則太陰得伸,明日運氣皆順,以是知其必雨。此亦當處所占也。若他處
候別,所占跡異。其造微之妙,間不容髮。推此而求,自臻至理。 歲運
有主氣,有客氣。常者為主,外至者為客。初之氣厥陰,以至終之氣太陽
者。四時之常敘也,故謂之主氣。唯客氣本書不載其目,故說者多端,或
以甲子之歲天數始於水十一刻,乙丑之歲始於二十六刻,丙寅歲始於五十
一刻,丁卯歲始於七十六刻者,謂之客氣。此乃四分曆法求大寒之氣,何
預歲運!又有相火之下,水氣承之,土位之下,風氣承之,謂之客氣。此
亦主氣也,與六節相須,不得為客。大率臆計,率皆此類。凡所謂客者,
歲半以前,天政主之;歲半以後,地政主之。四時常氣為之主,天地之政
為之客。逆主之氣為害暴,逆客之乞為害徐。調其主客,無使傷沴,此治
氣之法也。 六氣,方家以配六神。所謂青龍者,東方厥陰之氣。 其性仁
,其神化,其色青,其形長,其蟲鱗。兼是數者。唯龍而青者,可以體之
,然未必有是物也。其他取象皆如是。唯北方有二,曰玄武,太陽水之氣
也;曰螣蛇,少陽相火之氣也。其在於人為腎,腎亦二,左為太陽水,右
為少陽相火。火降而息水,火騰而為雨露,以滋五髒,上下相交,此坎離
之交,以為否泰者也,故腎為壽命之藏。左陽、右陰、左右相交,此乾坤
之交,以生六子者也,故腎為胎育之髒。中央太陰土曰勾陳,中央之取象
,唯人為宜。勾陳者,天子之環衛也。居人之中,莫如君。何以不取象於
君?君之道無所不在,不可以方言也。環衛居人之中央,而中虛者也。虛
者,妙萬物之地也。在天文,星辰皆居四傍而中虛,八卦分佈八方而中虛
,不虛不足以妙萬物。其在於人,勾陳之配,則脾也。勾陳如環。環之中
則所謂黃庭也。黃者,中之色;庭者,宮之虛地也。古人以黃庭為脾,不
然也。黃庭有名而無所,沖氣之所在也。脾不能與也,脾主思慮,非思之
所能到也。故養生家曰:「能守黃庭,則能長生。」黃庭者,以無所守為
守。唯無所守,乃可以長生。或者又謂:「黃庭在二腎之間。」又曰:「
在心之下。」又曰:「黃庭有神人守之。」皆不然。黃庭者,虛而妙者也
。強為之名。意可到則不得謂之虛,豈可求而得之也哉。 《易》象九為
老陽,七為少;八為少陰,六為老,舊說陽以進為老,陰以退為老。九六
者,乾坤之畫,陽得兼陰,陰不得兼陽。此皆以意配之,不然也。九七、
八六之數,陽順、陰逆之理,皆有所從來,得之自然,非意之所配也。凡
歸余之數,有多有少。多為陰,如爻之偶;少為陽,如爻之奇。三少,乾
也,故曰老陽九揲而得之,故其數九,其策三十有六。兩多一少,則一少
為之主,震、坎、艮也,故皆謂之少陽。少在初為震,中為坎,末為艮。
皆七揲而得之,故其數六,其策二十有八。三多,坤也,故曰老陽六揲而
得之,故其數六,其策二十有四。兩少一多,則多為之主,巽、離、競也
,故皆謂之少陰。多在初為巽,中為離,末為競。皆八揲而得之,故其數
八其策二十有二。物盈則變,純少陽盈,純多陰盈。盈為老,故老動而少
靜。吉凶悔吝,生乎動者也。卦爻之辭,皆九六者,惟動則有占,不動則
無朕,雖《易》亦不能言之。《國語》謂「貞屯悔豫皆八」;「遇泰之八
」是也。今人以《易》筮者,雖不動,亦引爻辭斷之。《易》中但有九六
,既不動,則是七八安得用九六爻辭?此流俗之過也。 江南人鄭夬曾為
一書談《易》,其間一說曰:「乾坤,大父母也;復姤,小父母也。乾一
變生復,得一陽;坤一變生姤,得一陰。乾再變生臨,得二陽;坤再變生
遁,得二陰。乾三變生泰,得四陽;坤三變生否,是四陰。乾四變生大壯
,得八陽;坤四變生觀,得八陰。乾五變生夬,得十六陽;坤五變生剝,
得十六陰。乾六變生歸妹,本得三十二陽;坤六變生漸,本得三十二陰。
乾坤錯綜,陰陽各三十二,生六十四卦。」夬之為書,皆荒唐之論,獨有
此變卦之說,未知其是非。余後因見兵部侍郎幫秦君玠,論夬所談,駭然
歎曰:「夬何處得此法?玠曾遇一異人,授此數歷,推往古興衰運歷,無
不皆驗,常恨不能盡得其術。西都邵雍亦知大略,已能洞吉凶之變。此人
乃形之於書,必有天譴,此非世人得聞也。」余聞其言怪,兼復甚秘,不
欲深詰之。今夬與雍、玠皆已死,終不知其何術也。 慶歷中,有一術士
姓李,多巧思。嘗木刻一「舞鐘馗」,高二三尺,右手持鐵簡,以香餌置
鐘馗左手中。鼠緣手取食,則左手扼鼠,右手運簡斃之。以獻荊王,王館
於門下。會太史言月當蝕於昏時,李自云:「有術可禳。」荊王試使為之
,是夜月果不蝕。王大神之,即日表聞,詔付內侍省問狀。李云:「本善
歷術,知《崇天歷》蝕限太弱,此月所蝕,當有濁中。以微賤不能自通,
始以機巧干荊邸,今又假禳以動朝廷耳。」詔送司天監考驗。李與判監楚
衍推步日月蝕,遂加蝕限二刻;李補司天學生。至熙寧元年七月,日辰蝕
東方,不效。卻是蝕限太強,歷官皆坐謫。令監官周琮重修,復減去慶歷
所加二刻。苟欲求熙寧日蝕,而慶歷之蝕復失之,議久紛紛,卒無巧算,
遂廢《明天》,復行《崇天》。至熙寧五年,衛樸造《奉元歷》,始知舊
蝕法止用日平度,故在疾者過之,在遲者不及。《崇》、《明》二歷加減
,皆不曾求其所因,至是方究其失。 四方取象:蒼龍、白虎、朱雀、龜
蛇。唯朱雀莫知何物,但謂鳥而朱者,羽族赤而翔上,集必附木,此火之
象也。或謂之「長離」,蓋雲離方之長耳。或雲,鳥即鳳也,故謂之鳳鳥
。少昊以鳳鳥至,乃以鳥紀官。則所謂丹鳥氏。即鳳也。雙旗旐之飾皆二
物,南鶉火、方曰「鳥隼」,則鳥、隼蓋兩物也。然古人取象,不必大物
也。天文家朱鳥,乃取象於鶉,故南方朱鳥七宿,日鶉首、鶉尾是也。鶉
有兩各,有丹鶉,有白鶉。此丹鶉也。色赤黃而文,銳上禿下,夏元秋藏
,飛必附草,皆火類也。或有魚所化者。魚,鱗蟲龍類,火之所自生也。
天文東方蒼龍七宿,有角、亢、有尾。南方朱鳥七宿,有喙、有嗉、有翼
而無尾,此其取於鶉歟。 司馬彪《續漢書》候氣之法:「於密室中以木
為案,置十二律琯,各如其方。實以葭灰,覆以緹縠,氣至則一律飛灰。
」世皆疑其所置諸律,方不逾數尺,氣至獨本律應,何也?或謂:「古人
自有術。」或謂:「短長至數,冥符造化。」或謂:「支干方位,自相感
召。」皆非也。蓋彪說得其略耳,唯《隋書志》論之甚詳。其法:先治一
室,令地極平,乃埋律琯,皆使上齊,入地則有淺深。冬至陽氣距地面九
寸而止。唯黃鐘一琯達之,故黃鐘為之應。正月陽氣距地面八寸而止,自
太蔟以上皆達,黃鐘大呂先已虛,故唯太蔟一律飛灰。如人用針徹其經渠
,則氣隨針而出矣。地有疏密,則不能無差忒,故先以木案隔之,然後實
土案上,令堅密均一。其上以水平其概,然後埋律。其下雖有疏密,為木
案所節,其氣自平,但在調其案上之土耳。 《易》有納甲之法,未知起
於何時。予嘗考之,可以推見天地胎育之理。乾納甲壬,坤納乙癸者,上
下包之也。震、巽、坎、離、艮、兌納庚、辛、戊已、丙、丁者,六子生
於乾坤之包中,如物之處胎甲者。左三剛爻,乾之氣也;右三柔爻,坤之
氣也。乾之初爻交於坤,生震,故震之初爻納子午;乾之初爻子午故也。
中爻交於坤,生坎,初爻納寅申,震納子午,順傳寅申,陽道順。上爻交
於坤,生艮,初爻納辰戌。亦順傳也。坤之初爻交於乾。生巽,故巽之初
爻納丑未;坤之初爻丑未故也。中爻交於乾,生離,初爻納卯酉;巽納丑
未,逆傳卯酉,陰道逆。上爻交於乾,生兌,初爻納巳亥。亦逆傳也。乾
坤始於甲乙,則長男、長女乃其次,宜納丙丁;少男少女居其末,宜納庚
辛,今乃反此者,卦必自下生,先初爻,次中及,末乃至上爻,此《易》
之敘,然亦胎育之理也。物之處胎甲,莫不倒生。自下而生者,卦之敘,
而冥合造化胎育之理。此至理合自然者也。凡草木百谷之實,皆倒生,首
繫於干,其上抵於隸處,反是根。人與鳥獸生胎,亦首皆在下。
【卷八 像數二】
《史記•律書》所論二十八捨、十二律,多皆臆配,殊無義理。至於言數
,亦多差舛。如所謂「律數者,八十一為宮,五十四為徵,七十二為商,
四十八為羽,六十四為角。」此止是黃鐘一均耳。十二律各有五音,豈得
定以此為律數?如五十四,在黃鐘則為徵,在夾鐘則為角,在中呂則為商
。兼律有多寡之數,有實積之數,有短長之數,有周徑之數,有清濁之數
。其八十一、五十四、七十二、四十八、六十四,止是實積數耳。又云:
「黃鐘長八寸七分一,大呂長七寸五分三分一,太蔟長七寸七分二,夾鐘
長六寸二分三分一,姑洗長六寸七分四,中呂長五寸九分三分二,蕤賓長
五寸六分二分一,林鐘長五寸七分四,夷則長五寸四分三分二。南呂長四
寸七分八,無射長四寸四分三分二,應鐘長四寸二分三分二。」此尤誤也
。此亦實積耳,非律之長也。蓋其間字又有誤者,疑後人傳寫之失也。余
分下分母,凡「七」字皆當作「十」字,誤屈其中畫耳。黃鐘當作「八寸
十分一」,太蔟當作「七寸十分二」,姑洗當作「六寸十分四」,林鐘當
作「五寸十分四」,南呂當作「四寸十分八。」凡言「七分」者,皆是「
十分」。 今之卜筮,皆用古書,工拙繫乎用之者。唯其寂然不動,乃能
通天下之故。人未能至乎無心也,則憑物之無心者而言之。如灼龜、璺瓦
,皆取其無理,則不隨彼理而震,此近乎無心也。 呂才為卜宅、祿命、
卜葬之說,皆以術為無驗,術之不可恃,信然。而不知皆寓也。神而明之
,存乎其人,故一術二人用之,則所占各異。人之心本神,以其不能無累
,而寓之以無心之物,而以吾之所以神者言之,此術之微,難可以俗人論
也。才又論:「人姓或因官,或因邑族,豈可配以宮商?」此亦是也。如
今姓敬者,或更姓文,或更姓苟。以文考之,皆非也。敬本從苟、音亟。
從支,今乃謂之苟與文,五音安在哉?以為無義,不待遠求而知也。然既
謂之寓,則苟以為字,皆寓也,凡視聽思慮所及,無不可寓者。若以此為
妄,則凡禍福、吉凶、死生、變生、孰為非妄者?能齊乎此,然後可與論
先知之神矣。 曆法,天有黃、赤二道,月有九道。 此皆強名而已,非實
有也。亦由天之有三百六十五度,天何嘗有度?以日行三百六十五日而一
期,強謂之度,以步日月五星行次而已。日之所由,謂之黃道;南北極之
中,度最均處,謂之赤道。月行黃道之南,謂之朱道;行黃道之北,謂之
黑道。黃道之東,謂之青道;黃道之西,謂之白道。黃道內外各四,並黃
道為九。日月之行,有遲有速,難可以一術御也。故因其合散,分為數段
,每段以一色名之,欲以別算位而已。如算法用赤籌、黑籌,以別正負之
數。歷家不知其意,遂以謂實有九道,甚可嗤也。 二十八宿,為其有二
十八星當度,故立以為宿。前世測候,多或改變。如《唐書》測得畢有十
七度半,觜只有半度之類,皆謬說也。星既不當度,自不當用為宿次,自
是渾儀度距疏密不等耳。凡二十八宿度數,皆以赤道為法。唯黃道度有不
全度者,蓋黃道有斜、有直,故度數與赤道不等。即須以當度星為宿,唯
虛宿未有奇數,自是日之餘分。歷家取以為斗分者,此也。余宿則不然。
予嘗考古今曆法五星行度,唯留逆之際最多差。自內而進者,其退必向外
;自外而進者,其退必由內。其跡如循柳葉,兩末銳,中間往還之道,相
去甚遠。故兩未星行成度稍遲,以其斜行故也;中間成度稍速,以其徑絕
故也。歷家但知行道有遲速,不知道徑又有斜直之異。熙寧中,予領太史
令,懷樸造歷,氣逆已正,但五星未有候簿可驗。前世修歷,多只增損舊
歷而已,未曾實考天度。其法須測驗每夜昏、曉、夜半月及五星所在度秒
,置簿錄之,滿五年,其間剔去雲陰及晝見日數外,可得三年實行,然後
以算術綴之。古所謂「綴術」者,此也。是時司天歷官,皆承世族,隸名
食祿,本無知歷者,惡樸之術過已,群沮之,屢起大獄。雖終不能搖樸,
而候簿至今不成。《奉元歷》五星步術,但增損舊歷,正其甚謬處,十得
五六而已。樸之歷術,今古未有,為群歷人所沮,不能盡其藝,惜哉。
國朝置天文院於禁中,設漏刻、觀天台、銅渾儀,皆如司天監,與司天監
互檢察。每夜天文院具有無謫見、雲物、禎祥,及當夜星次,須令於皇城
門未發前到禁中。門發後,司天占狀方到,以兩司奏狀對勘,以防虛偽。
近歲皆是陰相計會,符同寫奏,習以為常,其來已久,中外具知之,不以
為怪。其日月五星行次,皆只據小歷所算躔度謄奏,不曾占候,有司但備
員安祿而已。熙寧中,予領太史,嘗按發其欺,免官者六人。未幾,其弊
復如故。 司天監銅渾儀,景德中歷官韓顯符所造,依仿劉曜時孔挺、晁
崇、斛蘭之法,失於簡略。天文院渾儀,皇祐中冬官正舒易簡所造,乃用
唐梁令瓚、僧一行之法,頗為詳備,而失於難用。熙寧中,予更造渾儀,
並創為玉壺浮漏、銅表,皆置天文院,別設官領之。天文院舊銅儀,送朝
服法物庫收藏,以備講求。
【卷九 人事一】
景德中,河北用兵,車駕欲幸澶淵,中外之論不一,獨寇忠愍贊成上意。
乘輿方渡河,虜騎充斥,至於城下,人情恟恟。上使人微覘準所為,而準
方酣寢於中書,鼻息如雷。人以其一時鎮物,比之謝安。 武昌張諤,好
學能議論,常自約:仕至縣令則致仕而歸,後登進士第,除中允。諤於所
居營一捨,榜為中允亭,以志素約也。後諤稍稍進用,數年間為集賢校理
,直捨人院。檢正中書五房公事,判司農寺。皆要官,權任漸重。無何,
坐事奪數官,歸武昌。未幾捐館,遂終於太子中允。豈非前定? 許懷德
為殿帥。嘗有一舉人,因懷德乳姥求為門客,懷德許之。舉子曳襴拜於庭
下,懷德據座受之。人謂懷德武人,不知事體,密謂之曰:「舉人無沒階
之禮,宜少降接也。」懷德應之曰:「我得打乳姥關節秀才,只消如此待
之!」 夏文莊性豪侈,稟賦異於人:才睡,即身冷而僵,一如逝者;既
覺,須令人溫之,良久方能動。人有見其陸行,兩車相連,載一物巍然,
問之,乃綿賬也,以數千兩綿為之。常服仙茅、鐘乳、硫黃,莫知紀極。
晨朝每食鐘乳粥。 有小吏竊食之,遂發疽,幾不可救。 鄭毅夫自負時名
,國子監以第五人選,意甚不平。謝主司啟詞,有「李廣事業,自謂無雙
;杜牧文章,止得第五」之句。又云:「騏驥已老,甘弩馬以先之;臣鰲
不靈,因頑石之在上。」主司深銜之。他日廷策,主司復為考官,必欲黜
落,以報其不遜。有試業似獬者,枉遭斥逐;既而發考卷,則獬乃第一人
及第。又嘉祐中,士人劉幾,累為國學第一人。驟為怪嶮之語,學者翕然
效之,遂成風俗。歐陽公深惡之。會公主文,決意痛懲,凡為新文者一切
棄黜。時體為之一變,歐陽之功也,有一舉人論曰:「天地軋,萬物茁,
聖人發。」公曰:「此必劉幾也。」戲續之曰:「秀才刺,試官刷。」乃
以大硃筆橫抹之,自首至尾,謂之「紅勒帛」,判大紕繆字榜之。即而果
幾也。複數年,公為御試考官,而幾在庭。公曰:「除惡務本,今必痛斥
輕薄子,以除文章之害。」有一士人論曰:「主上收精藏明於冕旒之下。
」公曰:「吾已得劉幾矣。」既黜,乃吳人蕭稷也,是時試《堯舜性仁賦
》,有曰:「故得靜而延年,獨高五帝之壽;動而有勇,形為四罪之誅。
」公大稱賞,擢為第一人,及唱名,乃劉煇。人有識之者曰:「此劉幾也
,易名矣。」公愕然久之。因欲成就其名,小賦有「內積安行之德,蓋稟
於天」,公以謂「積」近於學,改為「蘊」,人莫不以公為知言。 古人
謂貴人多知人,以其閱人物多也。張鄧公為殿中丞,一見王城東,遂厚遇
之,語必移時,王公素所厚唯楊大年,公有一茶囊,唯大年至,則取茶囊
具茶,他客莫與也。公之子弟,但聞「取茶囊」,則知大年至。一日公命
「取茶囊」,群子弟皆出窺大年;及至,乃鄧公。他日,以復取茶囊,又
往窺之,亦鄧公也。子弟乃問公:「張殿中者何人,公待之如此?」公曰
:「張有貴人法,不十年當據吾座。」後果如其言。又文潞公為太常博士
,通判兗州,回謁呂許公。公一見器之,問潞公:「太博曾在東魯,必當
別墨。」令取一丸墨瀕階磨之,揖潞公就觀:「此墨何如?」乃是欲從後
相其背。既而密語潞公日:「異日必大貴達。」即日擢為監察御史,不十
年入相,潞公自慶歷八年登相,至七十九歲,以太師致仕,凡帶平章事三
十七年,未嘗改易。名位隆重,福壽康寧,近世未有其比。 王延政據建
州,令大將章某守建州城,嘗遣部將剌事於軍前,後期當斬;惜其材,未
有以處,歸語其妻。其妻連氏,有賢智,私使人謂部將曰:「汝法當死,
急逃乃免。」與之銀數十兩,曰:「徑行,無顧家也。」部將得以潛去,
投江南李主,以隸查文徽麾下。文徽攻延政,部將適主是役。城將陷,先
喻城中:「能全連氏一門者,有重賞。」連氏使人謂之曰:「建民無罪,
將軍幸赦之。妾夫婦罪當死,不敢圖生。若將不釋建民願先百姓死,誓不
獨生也。」詞氣感概,發於至誠。不得已為之,戢兵而入,一城獲全。至
今連氏為建安大族,官至卿相者相踵,皆連氏之後也。又李景使大將胡則
守江州,江南國下,曹翰以兵圍之三年,城堅不可破。一日,則怒一饔人
鱠魚不精,欲殺之。其妻遽止之曰:「士卒守城累年矣。暴骨滿地,奈何
以一食殺士卒耶?」則乃捨之。此卒夜縋城,走投曹翰,具言城中虛實。
先是,城西南依嶮,素同不設備。卒乃引王師自西南攻之。是夜城陷,胡
則一門無遺類。二人者,其為德一也,何其報效之不同? 王文正太尉局
量寬厚,未嘗見其怒。飲食有不精潔者,但不食而已。家人欲試其量,以
少埃墨投羹中,公唯啖飯而已。問其何以不食羹?曰:「我偶不喜肉。」
一日又墨其飯,公視之曰:「吾今日不喜飯,可具粥。」其子弟愬於公曰
:「庖肉為饔人所私,食肉不飽,乞治之。」公曰:「汝輩人料肉幾何?
」日:「一斤,今但得半斤食,其半為饔人所廋。」公曰:「盡一斤可得
飽乎?」曰:「盡一斤固當飽。」曰:「此後人料一斤半可也。」其不發
人過皆類此。嘗宅門壞,主者徹屋新之。暫於廊廡下啟一門以出入。公至
側門,門低,據鞍俯伏而過,都不問。門畢,復行正門,亦不問。有控馬
卒,歲滿辭公,公問:「汝控馬幾時?」曰:「五年矣。」公曰:「吾不
省有汝。」既去,復呼回曰:「汝乃某人乎?」於是厚贈之。乃是逐日控
馬,但見背,未嘗視其面;因去見其背,方省也。 石曼卿居蔡河下曲,
鄰有一豪家,日聞歌鐘之聲。其家僮僕數十人,常往來曼卿之門。曼卿呼
一僕,問:「豪為何人?」對曰:「姓李氏,主人方二十歲,並無昆弟,
家妾曳羅綺者數十人。」曼卿求欲見之,其人曰:「郎君素未嘗接士大夫
,他人必不可見。然喜飲灑,屢言聞學士能飲灑,意亦似欲相見。待試問
之。」一日,果使人延曼卿,曼卿即著帽往見之。坐於堂上,久之方出。
主人著頭巾,系勒帛,都不具衣冠。見曼卿,全不知拱揖之禮。引曼卿入
一別館,供張赫然。坐良久,有二鬟妾,各持一小槃至曼卿前,槃中紅牙
牌十餘。其一槃是酒,凡十餘品,令曼卿擇一牌;其一槃餚饌名,令擇五
品。既而二鬟去,有群妓十餘人,各執餚果樂器,妝服人品皆艷麗粲然。
一妓酌酒以進,酒罷樂作;群妓執果餚者,萃立其前;食罷則分列其左右
,京師人謂之「軟槃」。酒五行,群妓皆退;主人者亦翩然而入,略不揖
客。曼卿獨步而出。曼卿言:「豪者之狀,懵然愚騃,殆不分菽麥;而奉
養如此,極可怪也。」他日試使人通鄭重,則閉門不納,亦無應門者。問
其近鄰,云:「其人未嘗與人往還,雖鄰家亦不識面。」古人謂之「錢癡
」,信有之。 穎昌陽翟縣有一杜生者,不知其名,邑人但謂之杜五郎。
所居去縣三十餘里,唯有屋兩間,其一間自居,一間其子居之。室之前有
空地丈餘,即是籬門。杜生不出籬門凡三十年矣。黎陽尉孫軫曾往訪之,
見其人頗蕭灑,自陳:「村民無所能,何為見訪?」孫問其不出門之因,
其人笑曰:「以告者過也。」指門外一桑曰:「十五年前,亦曾到桑下納
涼,何謂不出門也?但無用於時,無求於人,偶自不出耳,何足尚哉!」
問其所以為生,曰:「昔時居邑之南,有田五十畝,與兄同耕。後兄之子
娶婦,度所耕不足贍,乃以田與兄,攜妻子至此。偶有鄉人借此屋,遂居
之。唯與人擇日,又賣一藥,以具饘粥,亦有時不繼。後子能耕,鄉人見
憐,與田三十畝,令子耕之,尚有餘力,又為人傭耕,自此食足。鄉人貧
,以醫自給者甚多,自食既足,不當更兼鄉人之利,自爾擇日賣藥,一切
不為。」又問:「常日何所為?」曰:「端坐耳,無可為也。」問:「頗
觀書否?」曰:「二十年前,亦曾觀書。」問:「觀何書?」日:「曾有
人惠一書冊,無題號。其間多說《淨名經》,亦不知《淨名經》何書也。
當時極愛其議論,今亦忘之,並書亦不知所在久矣。」氣韻閒曠,言詞精
簡,有道之士也。盛寒,但布袍草履。室中枵然,一榻而已。問其子之為
人,曰:「村童也。然質性甚淳厚,未嘗妄言,未嘗嬉游。唯買鹽酪,則
一至邑中,可數其行跡,以待其歸。徑往徑還,未嘗傍游一步也。」余時
方有軍事,至夜半未臥,疲甚,與官屬閒話,軫遂及此。不覺肅然,頓忘
煩勞。 唐白樂天居洛,與高年者八人游,謂之「九老」。 洛中士大夫至
今居者為多,斷而為九老之會者再矣。元豐五年,文潞公守洛,又為「耆
年會」,人為一詩,命畫工鄭奐圖於妙覺佛寺,凡十三人:守司徒致仕韓
國公富弼,年七十九;守太尉判河南府路國公文彥博,年七十七;司封郎
中致仕席汝言,年七十七;朝議大夫致仕王尚恭,年七十六;太常少卿致
仕趙丙,年七十五;秘書監劉幾,年七十五;衛州防禦使馮行已,年七十
五;太中大夫充天章閣待制楚建中,年七十三;朝議大夫致仕王慎言,年
七十二;宣徽南院使檢校太尉判大名府王拱辰,年七十一;太中大夫張問
,年七十;龍圖閣直學士通議大夫張燾,年七十;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
學士太中大夫司馬光,年六十四。 王文正太尉氣贏多病。 真宗面賜藥酒
一注缾,令空腹飲之,可能和氣血,辟外邪。文正飲之,大覺安健,因對
稱謝。上曰:「此蘇合香酒也。每一斗酒,以蘇合香丸一兩同煮。極能調
五髒,卻腹中諸疾。每冒寒夙興,則飲一杯。」因各出數榼賜近臣。自此
臣庶之家皆仿為之,蘇合香丸盛行於時,此方本出《廣濟方》,謂之「白
術丸」,後人亦編入《千金》《外台》,治疾有殊效。余於《良方》敘之
甚詳。然昔人未知用之。錢文僖公集《篋中方》,「蘇合香丸」注云:「
此藥本出禁中,祥符中嘗賜近臣。」即謂此也。 李士衡為館職,使高麗
,一武人為副。高麗禮幣贈遺之物,士衡皆不關意。一切委於副使。時船
底疏漏,副使者以士衡所得縑帛藉船底,然後實已物,以避漏濕。至海中
,遇大風,船欲傾覆,舟人大恐,請盡棄所載,不爾,船重必難免。副使
倉惶,悉取船中之物投之海中,更不暇揀擇。約投及半,風息船定。既而
點檢所投,皆副使之物。士衡所得在船底。一無所失。 劉美少時善鍛金
。後貴顯,賜與中有上方金銀器,皆刻工名,其間多有美所造者。又楊景
宗微時,常荷畚為丁晉公築第。後晉公敗,籍沒其家,以第賜景宗。二人
者,方其微賤時,一造上方器,一為宰相築第,安敢自期身饗其用哉。
舊制:天下貢舉人到闕。悉皆入對,數不下三千人,謂之群見。遠方士皆
未知朝廷儀範,班列紛錯,有司不能繩勒。見之日,先設禁圍於著位之前
,舉人皆拜於禁圍之外,蓋欲限其前列也。至有更相抱持,以望黼座者。
有司患之,近歲遂止令解頭入見,然尚不減數百人。嘉祐中。余忝在解頭
,別為一班,最在前列。目見班中唯從前一兩行稍應拜起之節,自余亦終
不成班綴而罷,每為閤門之累。常言殿庭中班列不可整齊者,唯有三色,
謂舉人、蕃人、駱駝。 兩浙田稅,畝三斗。錢氏國除,朝廷遣王方贄均
兩浙雜稅,方贄悉令畝出一鬥。使還,責擅減稅額,方贄以謂:「畝稅一
斗者,天下之通法。兩浙既已為王民,豈當復循偽國之法?」上從其就,
至今畝稅一斗者,自方贄始。唯江南、福建猶循舊額,蓋當時無人論列,
遂為永式。方贄尋除右司諫,終於京東轉運使。有五子:皋、準、覃、鞏
、罕。準之子珪,為宰相;其他亦多顯者。豈惠民之報歟? 孫之翰,人
嘗與一硯,直三十千。孫曰:「硯有何異,而如此之價也?」客曰:「硯
以石潤為貴,此石呵之則水流。」孫曰:「一日呵得一擔水,才直三錢,
買此何用?」竟不受。 王荊公病喘,藥用紫團山人參,不可得。時薛師
政自河東還,適有之,贈公數兩,不受。人有勸公曰:「公之疾非此藥不
可治,疾可憂,藥不足辭。」公曰:「平生無紫團參,亦活到今日。」竟
不受。公面黧黑,門人憂之,以問醫。醫曰:「此垢汗,非疾也。」進澡
豆令公□面。公曰:「天生黑於予,澡豆其如予何!」 王子野生平不茹
葷腥,居之甚安。 趙閱道為成都轉運使,出行部內。唯攜一琴一龜,坐
則看龜鼓琴。嘗過青城山,遇雪,捨於逆旅。逆旅之人不知其使者也,或
慢狎之。公頹然鼓琴不問。 淮南孔旻,隱居篤行,終身不仕,美節甚高
。嘗有竊其園中竹,旻愍其涉水冰寒,為架一小橋渡之。推此則其愛人可
知。然余聞之,莊子妻死,鼓盆而歌。妻死而不輟鼓可也,為其死而鼓之
,則不若不鼓之愈也。猶邴原耕而得金,擲之牆外,不若管寧不視之愈也
。 狄青為樞密使,有狄梁公之後,持梁公畫像及告身十餘通,詣青獻之
,以謂青之遠祖。青謝之曰:「一時遭際,安敢自比梁公?」厚有所贈而
還之。比之郭崇韜哭子儀之墓,青所得多矣。 郭進有材略,累有戰功。
嘗刺邢州,今邢州城乃進所築,其厚六丈,至今堅完;鎧仗精巧,以至封
貯亦有法度。進於城北治第,既成,聚族人賓客落之,下至土木之工皆與
。乃設諸工之席於東廡,群子之席於西廡。人或曰:「諸子安可與工徒齒
?」進指諸工日:「此造宅者。」指諸子曰:「此賣宅者,固宜坐造宅者
下也。」進死,未幾果為他人所有。今資政殿學土陳彥升宅,乃進舊第東
南一隅也。 有一武人,忘其名,志樂閒放,而家甚貧。忽吟一詩曰:「
人生本無累,何必買山錢?」遂投檄去,至今致仕,尚康寧。 真宗皇帝
時,向文簡拜右僕射,麻下日,李昌武為翰林學士,當對。上謂之曰:「
朕自即位以來,未嘗除僕射,今日以命敏中,此殊命也,敏中應甚喜。」
對曰:「臣今自早候對,亦未知宣麻,不知敏中何如?」上曰:「敏中門
下,今日賀客必多。卿往觀之,明日卻對來,勿言朕意也。」昌武候丞相
歸,乃往見。丞相謝客,門闌,俏然已無一人。昌武與向親,逕入見之。
徐賀曰:「今日聞降麻,士大夫莫不歡慰,朝野相慶。」公但唯唯。又曰
:「自上即位,未嘗除端揆。此非常之命,自非勳德隆重,眷倚殊越,何
以至此?」公復唯唯,終未測其意,又歷陳前世為僕射者勳勞德業之盛,
禮命之重,公亦唯唯,卒無一言。既退,復使人至庖廚中,問「今日有無
親戚賓客、飲食宴會?」亦寂無一人,明日再對,上問:「昨日見敏中否
?」對曰:「見之。」「敏中之意何如?」乃具以所見對。上笑日:「向
敏中大耐官職。」向文簡拜僕射年月,未曾考於國史,熙寧中,因見中書
題名記:天禧元年八月,敏中加右僕射。然密院題名記:天禧元年二月,
王欽若加僕射。 晏元獻公為童子時,張文節薦之於朝廷,召至闕下。適
值御試進士,便令公就試。公一見試題,曰:「臣十日前已作此賦,有賦
草尚在,乞別命題。」上極愛其不隱。及為館職時,天下無事,許臣寮擇
勝燕飲。當時侍從文館士大夫為燕集,以至市樓酒肆,往往皆供帳為游息
之地。公是時貧甚,不能出,獨家居,與昆弟講習。一日選東宮官,忽自
中批除晏殊。執政莫諭所因,次日進覆,上諭之曰:「近聞館閣臣寮,無
不嬉游燕賞,彌日繼夕。唯殊杜門,與兄弟讀書。如此謹厚,正可為東宮
官。」公既受命,得對,上面諭除授之意,公語言質野,則曰:「臣非不
樂燕遊者,直以貧,無可為之。臣若有錢,亦須往,但無錢不能出耳。」
上益嘉其誠實,知事君體,眷注日深。仁宗朝,卒至大用。 寶元中,忠
穆王吏部為樞密使。河西首領趙元昊叛,上問邊備,輔臣皆不能對,明日
,樞密四人皆罷,忠穆謫虢州。翰林學士蘇公儀與忠穆善,出城見之。忠
穆謂公儀曰:「鬷之此行,前十年已有人言之。」公儀曰:「必術士也。
」忠穆曰:「非也。昔時為三司鹽鐵副使,疏決獄囚,至河北。是時曹南
院自陝西謫官初起為定帥。鬷至定,治事畢,瑋謂鬷曰:『決事已畢,自
此當還,明日願少留一日,欲有所言。』鬷既愛其雄材,又聞欲有所言,
遂為之留,明日,具饌甚簡儉;食罷,屏左右曰:『公滿面權骨,不為樞
輔,即邊帥。或謂公當作相,則不然也。然不十年,必總樞柄。此時西方
當有警,公宜預講邊備,蒐閱人材,不然,無以應卒』。鬷曰:『四境之
事,唯公知之,何以見教。』曹曰:『瑋實知之,今當為公言。瑋在陝西
日,河西趙德明嘗使人以馬博易於中國;怒其息微,欲殺之,莫可諫止。
德明有一子,方十餘歲,極諫不已,曰:「以戰馬資鄰國,已是失計;今
更以貨殺邊人,則誰肯為我用者?」瑋聞其言,私念之曰:「此子欲用其
人矣,是必有異志」聞其常往來互市中,瑋欲一識之,屢使人誘致之,不
可得。乃使善畫者圖形容,既至,觀之,真英物也。此子必須為邊患,計
其時節,正在公秉政之日。公其勉之。』鬷是時殊未以為然。今知其所畫
,乃元昊也。皆如其言也。」四人:夏守渰、鬷、陳執中、張觀。康定元
年二月,守渰加節度。罷為南院;鬷、執中、觀各守本官罷。 石曼卿喜
豪飲,與布衣劉潛為友。嘗通判海州,劉潛來訪之,曼卿迎之於石闥堰,
與潛劇飲。中夜酒欲竭,顧船中有醋斗余,乃傾入酒中並飲之。至明日,
酒醋俱盡。每與客痛飲,露發跣足,著械而坐。謂之「囚飲」。飲於木杪
,謂之「巢飲」。以□束之,引首出飲,復就束,謂之「鱉飲」。其狂縱
大率如此。廨後為一庵,常臥其間,名之日「捫虱庵」。未嘗一日不醉。
仁宗愛其才,嘗對輔臣言,欲其戒酒,延年聞之。因不飲,遂成疾而卒。
工部胡侍郎則為邑日,丁晉公為遊客,見之。胡待之甚厚,丁因投詩索米
。明日,胡延晉公,常日所用樽罍悉屏去,但陶器而已,丁失望,以為厭
已,遂辭去。胡往見之,出銀一篋遺丁曰:「家素貧,唯此飲器,願以贐
行。」丁始諭設陶器之因,甚愧德之。後晉公驟達,極力推挽,卒至顯位
。慶歷中,諫官李兢坐言事,謫湖南物務。內殿承製范亢為黃、蔡間都監
,以言事官坐謫後多至顯官,乃悉傾家物,與兢辦行。兢至湖南,少日遂
卒。前輩有言:「人不可有意,有意即差。」事固不可前料也。 朱壽昌
,刑部朱侍郎巽之子。其母微,壽昌流落貧家,十餘歲方得歸,遂失母所
在。壽昌哀慕不已。及長,乃解官訪母,遍走四方,備歷艱難。見者莫不
憐之。聞佛書有水懺者,其說謂欲見父母者誦之,當獲所願。壽昌乃晝夜
誦持,仍剌血書懺,摹版印施於人,唯願見母。歷年甚多,忽一日至河中
府,遂得其母。相持慟絕,感動行路。乃迎以歸,事母至孝。復出從仕,
今為司農少卿。士人為之傳者數人,丞相荊公而下,皆有《朱孝子詩》數
百篇。 朝士劉廷式,本田家。鄰舍翁甚貧,有一女,約與廷式為婚。後
契闊數年,廷式讀書登科,歸鄉閭。訪鄰翁,而翁已死;女因病雙瞽,家
極困餓。廷式使人申前好,而女子之家辭以疾,仍以傭耕,不敢姻士大夫
。廷式堅不可,「與翁有約,豈可以翁死子疾而背之?」卒與成婚。閨門
極雍睦,其妻相攜而後能行,凡生數子。廷式嘗坐小譴,監司欲逐之,嘉
其有美行,遂為之闊略。其後廷式管干江州太平宮而妻死,哭之極哀。蘇
子瞻愛其義,為文以美之。 柳開少好任氣,大言凌物。應舉時,以文章
投主司於簾前,凡千軸,載以獨輪車;引試日,衣襴,自擁車以入,欲以
此駭眾取名。時張景能文,有名,唯袖一書,簾前獻之。主司大稱賞,擢
景優等。時人為之語曰:「柳開千軸,不如張景一書。
【卷十 人事二】
蔣堂侍郎為淮南轉運使日,屬縣例致賀冬至書,皆投書即還。有一縣令使
人,獨不肯去,須責回書;左右諭之皆不聽,以至呵逐亦不去,曰:「寧
得罪;不得書,不敢回邑。」時蘇子美在坐,頗駭怪,曰:「皂隸如此野
很,其令可知。」蔣曰:「不然,令必健者,能使人不敢慢其命令如此。
」乃為一簡答之,方去。子美歸吳中月餘,得蔣書曰:「縣令果健者。」
遂為之延譽,後卒為名臣。或雲乃大章閣待制杜杞也。 國子博士李余慶
知常州,強於政事,果於去惡,凶人惡吏,畏之如神,末年得疾甚困。有
州醫博士,多過惡,常懼為余慶所發,因其困,進利藥以毒之。服之洞洩
不已。勢已危,余慶察其奸;使人扶舁坐廳事,召醫博士,杖殺之。然後
歸臥,未及席而死。葬於橫山,人至今畏之,過墓者皆下。有病虐者,取
墓土著床席間,輒差。其敬憚之如此。 盛文肅為尚書右丞,知揚州,簡
重少所許可。時夏有章自建州司戶參軍授鄭州推官,過揚州,文肅驟稱其
才雅,明日置酒召之。人有謂有章日:「盛公未嘗燕過客,甚器重者方召
一飯。」有章荷其意,別日為一詩謝之,至客次,先使人持詩以入。公得
詩不發封,即還之,使人謝有章曰:「度已衰老,無用此詩。」不復得見
。有章殊不意,往見通判刁繹,具言所以。繹亦不諭其由,曰:「府公性
多忤,詩中得無激觸否?」有章曰:「無,未曾發封。」又曰:「無乃筆
扎不嚴?」曰:「有章自書,極嚴謹。」曰:「如此,必是將命者有所忤
耳。」乃往見文肅而問之:「夏有章今日獻詩何如?」公曰:「不曾讀,
已還之。」繹曰:「公始待有章甚厚,今乃不讀其詩,何也?」公日:「
始見其氣韻清修,謂必遠器。今封詩乃自稱『新圃田從事』,得一幕官,
遂爾輕脫。君但觀之,必止於此官,志已滿矣。切記之,他日可驗。」賈
文元時為參政,與有章有舊,乃薦為館職。有詔候到任一年召試,明年除
館閣校勘。御史發其舊事,遂寢奪,改差國子監主簿,仍帶鄭州推官。未
幾卒於京師。文肅閱人物多如此,不復挾他術。 林逋隱居杭州孤山,常
畜兩鶴,縱之則飛入雲霄,盤旋久之,復入籠中。逋常泛小艇,游西湖諸
寺。有客至逋所居,則一童子出應門,延客坐,為開籠縱鶴。良久,逋必
棹小船而歸。蓋嘗以鶴飛為驗也。逋高逸倨傲,多所學,唯不能棋。常謂
人曰:「逋世間事皆能之,唯不能擔糞與著棋。」 慶歷中,有近侍犯法
,罪不至死,執政以其情重,請殺之;范希文獨無言,退而謂同列曰:「
諸公勸人主法外殺近臣,一時雖快意,不宜教手滑。」諸公默然。 景祐
中,審刑院斷獄,有使臣何次公具獄。主判官方進呈,上忽問:「此人名
『次公』者何義?」主判官不能對,是時龐莊敏為殿中丞審判院詳議官,
從官長上殿乃越次對曰:「臣嘗讀《前漢書》,黃霸字次公,蓋以『霸』
次『王』也。,此人必慕黃霸之為人。」上頷之。異日復進讞,上顧知院
官問曰:「前時姓龐詳議官何故不來?」知院對:「任滿,已出外官。」
上遽指揮中書,與在京差遣,除三司檢法官,俄擢三司判官,慶歷中,遂
入相。
【卷十一 官政一】
世稱陳恕為三司使,改茶法,歲計幾增十倍。余為三司使時,考其籍,蓋
自景德中北戎入寇之後,河北糴便之法蕩盡,此後茶利十喪其九。恕在任
,值北虜講解,商人頓復,歲課遂增,雖雲十倍之多,考之尚未盈舊額。
至今稱道,蓋不虞之譽也。 世傳算茶有三說最便。三說者,皆謂見錢為
一說,犀牙、香藥為一說,茶為一說,深不然也。此乃三分法,其謂緣邊
入納糧草,其價折為三分,一分支見錢,一分折犀象雜貨,一分折茶爾,
後又有並折鹽為四分法,更改不一,皆非三說也。余在三司,求得三說舊
案。三說者,乃是三事:博糴為一說,便糴為一說,直便為一說。其謂之
「博糴」者,極邊糖草,歲入必欲足常額,每歲自三司拋數下庫務,先封
椿見錢、緊便錢、緊茶鈔。「緊便錢」謂水路商旅所便處,「緊茶鈔」謂
上三山場榷務。然後召人入中。「便糴」者,次邊糧草,商人先入中糧草
,乃詣京師算請慢便錢、慢茶鈔及雜貨。「慢便錢」謂道路貨易非便處,
「慢茶鈔」謂下三山場榷務。「直便」者,商人取便,於緣邊入納見錢,
於京師請領。三說,先博糴,數足,然後聽便糴及直便。以此商人競趨爭
先赴極邊博糴,故邊粟常先足,不為諸郡分裂,糧草之價,不能翔踴,諸
路稅課,亦皆盈衍,此良法也。余在三司,方欲講求,會左遷,不果建議
。 延州故豐林縣城,赫連勃勃所築,至今謂之赫連城。緊密如石,斸之
皆火出。其城不甚厚,但馬面極長且密。予親使人步之,馬面皆長四丈,
相去六七丈,以其馬面密,則城不須太厚,人力亦難兼也。余曾親見攻城
,若馬面長則可反射城下攻者,兼密則矢石相及,敵人至城下,則四面矢
石臨之。須使敵人不能到城下,乃為良法。今邊城雖厚,而馬面極短且疏
,若敵人可到城下,則城雖厚。終為危道。其間更多其角,謂之團敵,此
尤無益。全藉倚樓角以發矢石,以覆護城腳。但使敵人備處多,則自不可
存立。赫連之城,深可為法也。 劉晏掌南計,數百裡外物價高下,即日
知之。人有得晏一事,余在三司時,嘗行之於東南,每歲發運司和糴米於
郡縣,未知價之高下,須先具價申稟,然後視其貴賤,貴則寡取,賤則取
盈。盡得郡縣之價,方能契數行下,比至則粟價已增,所以常得貴。各得
其宜,已無極售。晏法則令多粟通途郡縣,以數十歲糴價與所糴粟數高下
,各類五等,具籍於主者。今屬發運司。粟價才定,更不申稟,即時廩收
,但第一價則糴五數,第五價即糴第一數,第二價則糴第四數,第四價即
糴第二數,乃即馳遞報發運司。如此,粟賤之地,自糴盡極數:其余節級
,各得其宜,已無極售。發運司仍會諸郡所糴之數計之,若過於多,則損
貴與遠者;尚少,則增賤與近者。自此粟價未嘗失時;各當本處豐儉,即
日知價。信皆有術。 舊校書官多不恤職事,但取舊書,以墨漫一字,復
注舊字於其側,以為日課。自置編校局,只得以朱圍之,仍於卷末書校官
姓名。 五代方鎮割據,多於舊賦之外,重取於民。國初悉皆蠲正,稅額
一定。其間有或重輕未均處,隨事均之。福、歙州稅額太重,福州則令以
錢二貫五百折納絹一疋,歙州輸官之絹止重數兩。太原府輸賦全除,乃以
減價糴糶補之。後人往往疑福、歙折絹太貴,太原折米太賤,蓋不見當時
均賦之意也。 夏秋沿納之物,如鹽麴錢之類,名件煩碎。慶歷中,有司
建議併合,歸一名以省帳鈔。程文簡為三司使,獨以謂仍舊為便,若沒其
舊名,異日不知。或再敷鹽麴,則致重復。此亦善慮事也。 近歲邢、壽
兩郡,各斷一獄,用法皆誤,為刑曹所駁。壽州有人殺妻之父母昆弟數口
,州司以不道,緣坐妻子。刑曹駁曰:「毆妻之父母,即是義絕,況其謀
殺。不當復坐其妻。」邢州有盜殺一家,其夫婦即時死,唯一子明日乃死
。其家財產戶絕法給出嫁親女。刑曹駁曰:「其家父母死時,其子尚生,
財產乃子物;出嫁親女,乃出嫁姐妹,不合有分。」此二事略同,一失於
生者,一失於死者。 深州舊治靖安,其地鹼滷。不可藝植,井泉悉是惡
滷。景德中,議遷州。時傅潛家在李晏,乃秦請遷州於李晏,今深州是也
。土之不毛,無以異於舊州,鹽鹼殆與土半,城郭朝補暮壞;至於薪芻,
亦資於他邑。唯胡盧水粗給居民,然原自外來,亦非邊城之利。舊州之北
,有安平、饒陽兩邑,田野饒沃,人物繁庶,正當徐村之口,與祁州、永
寧犬牙相望。不移州於此,而恤其私利,亟城李晏者,潛之罪也。 律云
:「免官者,三載之後,降先品二等敘。免所居官及官當者,期年之後,
降先品一等敘。」「降先品」者,謂免官二官皆免,則從未降之品降二等
敘之。「免所居官及官當,」止一官,故降未降之品一等敘之。今敘官乃
從見存之官更降一等者,誤曉律意也。 律累降雖多,各不得過四等。此
止法者,不徒為之,蓋有所礙,不得不止。據律,「更犯有歷任官者,仍
累降之;所降雖多,各不得過四等。」註:「各,謂二官各降,不在通計
之限。」二官,謂職事官、散官、衛官為一官;勳官為一官。二官各四等
,不得通計,乃是共降八等而止。余考其義,蓋除名敘法:正四品於正七
品下敘,從四品於正八品上敘,即是降先品九等。免官、官當若降五等,
則反重於除名,此不得不止也。此律今雖不用,然用法者須知立法之意,
則於新格無所抵梧。余檢正刑房公事日,曾遍詢老法官,無一人曉此意者
。 邊城守具中有戰棚,以長木抗於女牆之上,大體類敵樓,可以離合,
設之頃刻可就,以備倉卒城樓摧壞或無樓處受攻,則急張戰棚以監之。梁
侯景攻台城,為高樓以臨城,城上亦為樓以拒之,使壯士交槊,斗於樓上
,亦近此類。預備敵人,非倉卒可致。近歲邊臣有議,以謂既有敵樓,則
戰棚悉可廢省,恐講之未熟也。 鞠真卿守潤州,民有斗毆者,本罪之外
,別令先毆者出錢以與後應者。小人靳財,兼不憤輸錢於敵人,終日紛爭
,相視無敢先下手者。 曹州人趙諫嘗為小官,以罪廢,唯以錄人陰事控
制閭裡,無敢迕其意者。人畏之甚於寇盜,官司亦為其羈紲,俯仰取容而
已。兵部員外郎謝濤知曹州,盡得其凶跡,逮系有司,具前後巨蟪狀秦列
,章下御史府按治。奸贓狼籍,遂論棄市,曹人皆相賀。因此有「告不干
已事法」著於敕律。 驛傳舊有三等,日步遞、馬遞、急腳遞。急腳遞最
遽,日行四百裡,唯軍興則用之,熙寧中,又有金字牌急腳遞,如古之羽
檄也。以木牌朱漆黃金字,光明眩目,過如飛電,望之者無不避路,日行
五百余時。有軍前機速處分,則自御前發下,三省、樞密院莫得與也。
皇祐二年,吳中大饑,殍殣枕路,是時範文正領浙西,發粟及募民存餉,
為術甚備,吳人喜競渡,好為佛事。希文乃縱民競渡,太守日出宴於湖上
,自春至夏,居民空巷出游。又召諸佛寺主首,諭之曰:「饑歲工價至賤
,可以大興土木之役。」於是諸寺工作鼎興。又新敖倉吏捨,日役千夫。
監司奏劾杭州不恤荒政,嬉游不節,及公私興造,傷耗民力,文正乃自條
敘所以宴游及興造,皆欲以發有餘之財,以惠貧者。貿易飲食、工技服力
之人,仰食於公私者,日無慮數萬人。荒政之施,莫此為大。是歲,兩浙
唯杭州晏然,民不流徙,皆文正之惠也。歲饑發司農之粟,募民興利,近
歲遂著為令。既已恤饑,因之以成就民利,此先王之美澤也。 凡師行,
因糧於敵,最為急務。運糧不但多費。而勢難行遠。余嘗計之,人負米六
鬥,卒自攜五日乾糧,人餉一卒,一去可十八日:米六斗,人食日二升。
二人食之,十八日盡。若計復回,只可進九日。二人餉一卒,一去可二十
六日;米一石二鬥,三人食,日六升,八日,則一夫所負已盡,給六日糧
遣回。後十八日,二人食,日四升並糧。若計復回,止可進十三日。前八
日,日食六升。後五日並回程,日食四升並糧。三人餉一卒,一去可三十
一日;米一石八斗,前六日半,四人食,日八升。減一夫,給四日糧。十
七日,三人食,日六升。又減一夫,給九日糧。後十八日,二人食,日四
升並糧。計復回,止可進十六日。前六日半,日食八升。中七日,日食六
升,後十一日並回程,日食四升並糧。三人餉一卒,極矣,若興師十萬。
輜重三之一,止得駐戰之卒七萬人,已用三十萬人運糧,此外難復加矣。
放回運人,須有援卒。緣運行死亡疾病,人數稍減,且以所減之食,準援
卒所費。運糧之法,人負六斗,此以總數率之也。其間隊長不負,樵汲減
半,所余皆均在眾夫。更有死亡疾病者,所負之米,又以均之。則人所負
,常不啻六斗矣。故軍中不容冗食,一夫冗食,二三人餉之。尚或不足。
若以畜乘運之,則駝負三石,馬騾一石五鬥,驢一石。比之人遠,雖負多
而費寡,然芻牧不時,畜多瘦死。一畜死,則並所負棄之。較之人負,利
害相半。 忠、萬間夷人,祥符中嘗寇掠,邊臣苟務懷來,使人招其酋長
,祿之以券粟。自後有效而為之者,不得已,又以券招之。其間紛爭者,
至有自陳:「若某人,才殺掠若干人,遂得一券;我凡殺兵民數倍之多,
豈得亦以一券見紿?」互相計校,為寇甚者,則受多券。熙寧中會之,前
後凡給四百余券,子孫相承,世世不絕。因其為盜,悉誅鉏之,罷其舊券
,一切不與。自是夷人畏威,不復犯塞。 慶歷中,河決北都商胡,久之
未塞,三司度支副使郭申錫親住董作。凡塞河決垂合,中間一埽,謂之「
合龍門」,功全在此。是時屢塞不合。時合楷門埽長六十步。有水工高超
者獻議,以謂埽身太長,人力不能壓,埽不至水底,礦河流不斷,而繩纜
多絕。今當以六十步為三節,每節埽長二十步,中間以索連屬之,先下第
一節,待其至底空壓第二、第三。舊工爭之,以為不可,云:「二十步埽
,不能斷漏。徒用三節,所費當倍,而決不塞。」超謂之曰:「第一埽水
信未斷,然勢必殺半。壓第二埽,止用半力,水縱未斷,不過小漏耳。第
三節乃平地施工,足以盡人力。處置三節既定,即上兩節自為濁泥所淤,
不煩人功。」申錫主前議,不聽超說。是時賈魏分帥北門,獨以超之言為
然,陰遣數千人於下流收漉流埽。既定而埽果流,而河決愈甚,申錫坐謫
。卒用超計,商胡方定。 鹽之品至多,前史所載,夷狄間自有十餘種;
中國所出,亦不減數十種。今公私能行者四種:一者「末鹽,」海鹽也,
河北、京、東、淮南、兩浙、江南東西、荊湖南北、福建、廣南東西十一
路食之。其次「顆鹽」,解州鹽澤及晉、絳、潞、澤所出,京幾、南京、
京西、陝西、河東、褒、劍等處食之。又次「井鹽」,鑿井取之,蓋、梓
、利、夔四路食之。又次「崖鹽」,生於土崖之間,階、成、鳳等州食之
。唯陝西路顆鹽有定課,歲為錢二百三十萬緡;自余盈虛不常,大約歲入
二千餘萬緡。唯末鹽歲自抄三百萬,供河北邊糴;其他皆給本處經費而已
。緣邊糴買仰給於度支者,河北則海、末鹽,河東、陝西則顆鹽及蜀茶為
多。運鹽之法,凡行百裡,陸運斤四錢,船運斤一錢,以此為率。 太常
博士李處厚知廬州慎縣,嘗有毆人死者,處厚往驗傷,以糟 灰湯之類薄
之,者無傷跡,有一老父求見曰:「邑之老書史也。知驗傷不見其跡,此
易辨也。以新赤油繖日中覆之,以水沃其屍,其跡必見。」處厚如其言,
傷跡宛然。自此江,淮之間官司往往用此法。 錢塘江,錢氏時為石堤,
堤外又植大木十餘行,謂之「滉柱」。寶元、康定間,人有獻議取滉柱,
可得良材數十萬。杭帥以為然。既而舊木出水,皆朽敗不可用。而滉柱一
空,石堤為洪濤所激,歲歲摧決。蓋昔人埋柱以折其怒勢,不與水爭力,
故江濤不能為患。杜偉長為轉運使,人有獻說,自浙江稅場以東,移退數
里為月堤,以避怒水。眾水工皆以為便,獨一老水工以為不然,密諭其黨
日:「移堤則歲無水患,若曹何所衣食?」眾人樂其利,乃從而和之。偉
長不悟其計,費以鉅萬,而江堤之害,仍歲有之。近年乃講月堤之利,濤
害稍稀。然猶不若滉柱之利,然所費至多,不復可為。 陝西顆鹽,舊法
官自搬運,置務拘賣。兵部員外郎范祥始為鈔法,令商人就邊郡入錢四貫
八百售一鈔,至解池請鹽二百斤,任其私賣,得錢以實塞下,省數十郡搬
運之勞。異日輦車牛驢以鹽役死者,歲以萬計,冒禁抵罪者,不可勝數;
至此悉免。行之既久,鹽價時有低昂,又於京師置都鹽院,陝西轉運司自
遣官主之。京師食鹽,斤不足三十五錢,則斂而不發,以長鹽價;過四十
,則大發庫鹽,以壓商利。使鹽價有常,而鈔法有定數。行之數十年,至
今以為利也。 河北鹽法,太祖皇帝嘗降墨敕,聽民間賈販,唯收稅錢,
不許官榷。其後有司屢請閉固,仁宗皇帝又有批詔云:「朕終不使河北百
姓常食貴鹽。」獻議者悉罷遺之。河北父老,皆掌中掬灰,藉火焚香,望
闕歡呼稱謝。熙寧中,復有獻謀者。余時在三司,求訪兩朝墨敕不獲,然
人人能誦其言,議亦竟寢。
【卷十二 官政二】
淮南漕渠,築埭以畜水,不知始於何時,舊傳召伯埭謝公所為。按李翱《
來南錄》,唐時猶是流水,不應謝公時已作此埭。天聖中,監真州排岸司
右禁陶鑒始議為復閘節水,以省舟船過埭之勞。是時工部郎中方仲荀、文
思使張綸為發運使、副,表行之,始為真州閘。歲省冗卒五百人,雜費百
二十五萬。運舟舊法,舟載米不過三百石。閘成,始為四百石船。其後所
載浸多,官船至七百石;私船受米八百余囊,囊二石。自後,北神、召伯
、龍舟、茱萸諸埭,相次廢革,至今為利。余元豐中過真州,江亭後糞壤
中見一臥石,乃胡武平為《水閘記》,略敘其事,而不甚詳具。 張杲卿
丞相知潤州日,有婦人夫出外數日不歸,忽有人報菜園井中有死人,婦人
驚往視之。號哭曰:「吾夫也。」遂以聞官。公令屬官集鄰里就井驗是其
夫與非,眾皆以井深不可辨,請出屍驗之。公曰:「眾皆不能辨,婦人獨
何以知其為夫?」收付所司鞠問,裡奸人殺其夫,婦人與聞其謀。 慶歷
中,議弛茶鹽之禁及減商稅。範文正以為不可:茶鹽商稅之入,但分減商
賈之利耳,行於商賈未甚有害也;今國用未減,歲入不可闕,既不取之於
山澤及商賈,須取之於農。與其害農,孰若取之於商賈?今為計莫若先省
國用;國用有餘,當憲寬賦役;然後及商賈。弛禁非所當先也。其議遂寢
。 真宗皇帝南衙日,開封府十七縣皆以歲旱放稅,即有飛語聞上,欲有
所中傷。太宗不悅。御史探上意,皆露章言開封府放稅過實,有旨下京東
、西兩路諸州選官覆按。內亳州當按太康,鹹平兩縣。是時曾會知亳州,
王冀公在幕下,曾愛其識度,常以公相期之。至是遣冀公行,仍戒之曰:
「此行所系事體不輕,不宜小有高下。」冀公至兩邑,按行甚詳。其余抗
言放稅過多,追收所稅物,而冀公獨乞全放,人皆危之。明年,真宗即位
。首擢冀公為右正言,仍謂輔臣曰:「當此之時,朕亦自危懼。欽若小官
,敢獨為百姓伸理,此大臣節也。」自後進用超越,卒至入相。 國朝初
平江南,歲鑄七萬貫。自後稍增廣,至天聖中,歲鑄一百余萬貫。慶歷間
,至三百萬貫。熙寧六年以後,歲鑄銅鐵錢六百余萬貫。 天下吏人,素
無常祿,唯以受賕為生,往往致富者。熙寧三年,始制天下吏祿,而設重
法以絕請托之弊。是歲,京師諸司歲支吏祿錢三千八百三十四貫二百五十
四。歲歲增廣,至熙寧八年,歲支三十七萬一千五百三十三貫一百七十八
。自後增損不常皆不過此數,京師舊有祿者,及天下吏祿,皆不預此數。
國朝茶利,除官本及雜費外,淨入錢禁榷時取一年最中數,計一百九萬四
千九十三貫八百八十五,內六十四萬九千六十九貫茶淨利。賣茶,嘉祐二
年收十六萬四百三十一貫五百二十七,除元本及雜費外,得淨利十萬六千
九百五十七貫六百八十五。客茶交引錢,嘉祐三年,除元本及雜費外,得
淨利五十四萬二千一百一十一貫五百二十四。四十四萬五千二十四貫六百
七十茶稅錢。最中嘉祐元年所收數,除川茶錢在外。通商後來,取一年最
中數,計一百一十七萬五千一百四貫五百二十四。四十四萬五千二十四貫
九百一十九錢,內三十六萬九千七十二貫四百七十一錢茶租,嘉祐四年通
商,立定茶交引錢六十八萬四千三百二十一貫三百八十,後累經減放,至
治平二年,最中分收上數。八十萬六千三十二貫六百四十八錢茶稅。最中
治平三年,除川茶稅錢外會此數。 本朝茶法:乾德二祐年,始詔在京、
建州、漢、蘄口各置榷貨務。五年,始禁私賣茶,從不應為情理重。太平
興國二年,刪定禁法條貫,始立等科罪。淳化二年,令商賈就園戶買茶,
公於官場貼射,始行貼射法。淳化四年,初行交引,罷貼射法。西北入粟
,給交引,自通利軍始。是歲,罷諸處榷貨務,尋復依舊。至鹹平元年,
茶利錢以一百三十九萬二千一百一十九貫三百一十九為額。至嘉祐三年,
凡六十一年,用此額,官本雜費皆在內,中間時有增虧,歲入不常。鹹平
五年,三司使王嗣宗始立三分法,以十分茶價,四分給香藥,三分犀象,
三分茶引。六年,又改支六分香藥犀象,四分茶引。景德二年,許人入中
錢帛金銀,謂之三說。至祥符九年,茶引益輕,用知秦州曹瑋議,就永興
、鳳翔以官錢收買客引,以捄引價,前此累增加饒錢。至天禧二年,鎮戎
軍納大麥一鬥,本價通加饒,共支錢一貫二百五十四。乾興元年,改三分
法,支茶引三分,東南見錢二分半,香藥四分半。天聖元年,復行貼射法
,行之三年,茶利盡歸大商,官場但得黃晚惡茶,乃詔孫奭重議,罷貼射
法。明年,推治元議省吏、計覆官、旬獻等,皆決配沙門島;元詳定樞密
副使張鄧公、參知政事呂許公、魯肅簡各罰俸一月,御史中丞劉筠、入內
內侍省副都知周文質、西上閤門使薛昭廓、三部副使,各罰銅二十斤;前
三司使李諮落樞密直學士,依舊知洪州。皇祐三年,算茶依舊只用見錢。
至嘉祐四年二月五日,降敕罷茶禁。 國朝六榷貨務,十三山場,都賣茶
歲一千五十三萬三千七百四十七斤半,祖額錢二百二十五萬四千四十七貫
一十。其六榷貨務取最中,嘉祐六年拋占茶五百七十三萬六千七百八十六
斤半,祖額錢一百九十六萬四千六百四十七貫二百七十八:荊南府祖額錢
三十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八貫三百七十五,受納潭、鼎、澧、岳、歸、峽州
、荊南府片散茶共八十七萬五千三百五十七斤;漢陽軍祖額錢二十一萬八
千三百二十一貫五十一,受納鄂州片茶二十三萬八千三百斤半;蘄州蘄口
祖額錢三十五萬九千八百三十九貫八百一十四,受納潭、建州、興國軍片
茶五十萬斤;無為軍祖額錢三十四萬入千六百二十貫四百三十,受納潭、
筠、袁、池、饒、建、歙、江、洪州、南康、興國軍片散茶共八十四萬二
千三百三十三斤;真州祖額錢五十一萬四千二十二貫九百三十二,受納潭
、袁、池、饒、歙、建、撫、筠、宣、江、吉、洪州、興國、臨江、南康
軍片散茶共二百八十五萬六千二百六斤;海州祖額錢三十萬八千七百三貫
六百七十六,受納睦、湖、杭、越、衢、溫、婺、台、常、明饒、歙州片
散茶共四十二萬四千五百九十斤。十三山場祖額錢共二十八萬九千三百九
十九貫七百三十二,共買茶四百七十九萬六千九百六十一斤:光州光山場
買茶三十萬七千二百十六斤,賣錢一萬二千四百五十六貫;子安場買茶二
十二萬八千三十斤,賣錢一萬三千六百八十九貫三百四十八;商城場買茶
四十萬五百五十三斤,賣錢二萬七千七十九貫四百四十六;壽州麻步場買
茶三十三萬一千八百三十三斤,賣錢三萬四千八百一十一貫三百五十;霍
山場買茶五十三萬二千三百九斤,賣錢三萬五千五百九十五貫四百八十九
;開順場買茶二十六萬九千七十七斤,賣錢一萬七千一百三十貫;廬州王
同場買茶二十九萬七千三百二十八斤,賣錢一萬四三百五十七貫六百四十
二;黃州麻城場買茶二十八萬四千二百七十四斤,賣錢一萬二千五百四十
貫;舒州羅源場買茶一十八萬五千八十二斤,賣錢一萬四百六十九貫七百
八十五;大湖場買茶八十二萬九千三十二斤,賣錢三萬六千九十六貫六百
八十;蘄州洗馬場買茶四十萬斤,賣錢二萬六千三百六十貫;王祺場買茶
一十八萬二千二百二十七斤,賣錢一萬一千九百五十三貫九百九十二;石
橋場買茶五十五萬斤,賣錢三萬六千八十貫。 發運司歲供京師米,以六
百萬石為額:淮南一百三十萬石,江南東路九十九萬一千一百石,江南西
路一百二十萬八千九百石,荊湖南路六十五萬石,荊湖北路三十五萬石,
兩浙路一百五十萬石,通余羨歲入六百二十萬石。 熙寧中,廢並天下州
縣。迄八年,凡廢州、軍、監三十一:儀、滑、慈、鄭、集、萬、乾、儋
、南儀、復、蒙、春、陵、憲、遼、竇、壁、梅、漢陽、通利、寧化、光
化、清平、永康、荊門、廣濟、高郵、江陰、富順、漣水、宣化。廢縣一
百二十七:晉州、趙城。杭州、南新。普州、普康。磁州、昭德。華州、
渭南。德州、德平。陵州、貴平、籍縣。忠州、桂溪。兗州、鄒縣。廣州
、信安、四會。陝府、胡城。峽石。河中、河西、永樂。巴州、七盤、其
章。坊州、升平、春州、銅陵。北京、大名、洹水、經城、永濟。莫州、
鄚、長豐。梧州、戎城。邛州、臨溪。梓州、永泰。河陽、汜水。滄州、
饒安、臨津。融州、武陽、羅城。像州、武化。歸州、興山。汝州、龍興
。懷州、脩武、武陟。道州、營道。慶州、樂幡、華池。瀛州、束城、景
城。順安、高陽。澶州、頓丘。洺州、曲周、臨洺。丹州、雲巖、汾川。
潞州、黎城。瓊州、捨城。火山、火山。橫州、永定。宜州、古陽、禮丹
、金城、述昆。汾州、孝義。延州、金明、豐林、延水。太原、平晉。隨
州、光化。邢州、堯山、任縣、平鄉。秦州、長道。達州、三山、石鼓、
蜀。揚州、廣陵。趙州、柏平、柏鄉、贊皇。雅州、百丈、榮經。祁州、
保澤。同州、夏陽。嘉州、平羌。河南、洛陽、福昌、穎陽、緱氏、伊闕
。濱州、相安。慈州、文城、吉鄉。成都、犀浦。戎州,宜賓。綿州,高
昌。榮州、公井。寧化、寧化。乾寧、乾寧。真寧、靈壽、井陘。荊南、
建寧、支江。辰州、麻陽、招化。陳州、南頓。桂州、脩仁、永寧。安州
、雲夢。忻州、定襄。劍門關、劍門。漢陽、漢川。恩州、清陽。熙州、
狄道。河州、枹罕。衛州、新鄉、衛。渝州、南川。虢州、玉城。果州、
流溪。利州、平蜀。許州、許田。岢嵐、嵐石。蓬州、蓬山、良山、冀州
、新珂。涪州、溫山、閬州、晉安、岐平、復州、王涉。潤州。延陵。
【卷十三 權智】
陵州鹽井,深五百余尺,皆石也。上下甚寬廣,獨中間稍狹,謂之杖鼓腰
。舊自吉底用柏木為榦,上出井口,自木榦垂綆而下,方能至水。井側設
大車絞之。歲久,井榦摧敗,屢欲新之,而井中陰氣襲人,入者輒死,無
緣措手。惟侯有雨入井,則陰氣隨雨而下,稍可施工,雨睛復止。後有人
以一木盤,滿中貯水,盤底為小竅,釃水一如雨點,設於井上,謂之雨盤
,令水下終日不絕。如此數月,井榦為之一新,而陵井之利復舊。 世人
以竹、木、牙、骨之類為叫子,置人喉中吹之,能作人言,謂之「顙叫子
」。嘗有病瘖者,為人所若,煩冤無以自言。聽訟者試取叫子令顙之,作
聲如傀儡子。粗能辨其一二,其冤獲申。此亦可記也。 《莊子》曰:「
畜虎者不與全物、生物。」此為誠言。嘗有人善調山鷓,使之鬥,莫可與
敵。人有得其術者,每食則以山鷓皮裹肉哺之,久之,望見其鷓,則欲搏
而食之。此以所養移其性也。 寶元中,黨項犯塞,時新募萬勝軍,未習
戰陳,遇寇多北。狄青為將,一日盡取萬勝旗付虎冀軍,使之出戰。虜望
其旗,易之,全軍徑趨,為虎翼所破,殆無遺類。又青在涇、原,嘗以寡
當眾,度必以奇勝。預戒軍中,盡捨弓弩,皆執短兵器。令軍中:聞鉦一
聲則止;再聲則嚴陣而陽卻;鉦聲止則大呼而突之。士卒皆如其教。才遇
敵,未接戰,遽聲鉦,士卒皆止;再聲,皆卻。虜人大笑,相謂曰:「孰
謂狄天使勇?」時虜人謂青為「天使」鉦聲止,忽前突之,虜兵大亂,相
蹂踐死者,不可勝計也。 狄青為樞密副使,宣撫廣西。時儂智高崑崙關
。青至賓州,值上元節,令大張燈燭,首夜燕將佐,次夜燕從軍官,三夜
饗軍校。首夜樂飲徹曉。次夜二鼓時,青忽稱疾,暫起如內。久之,使人
諭孫元規,令暫主席行酒,少服藥乃出,數使人勤勞座客,至曉,各未敢
退。忽有馳報者雲,是夜三鼓,青已奪崑崙矣。 曹南院知鎮戎軍日,嘗
出戰爭小捷,虜兵引去。瑋偵虜兵起遠,乃驅所掠牛羊輜重,緩驅而還,
頗失部伍。其下憂之,言於瑋曰:「牛羊無用,徒縻軍,若棄之,整眾而
歸。」瑋不答,使人侯。虜兵去數十里,聞瑋利牛羊而師不整,遽襲之。
瑋愈緩,行得地利處,乃止以待之。虜軍將至近,使人謂之曰:「蕃軍遠
來,幾甚疲。我不欲乘人之怠,請休憩士馬,少選決戰。」虜方苦疲甚,
皆欣然,嚴軍歇良久。瑋又使人諭之:「歇定可相馳矣。」於是各鼓軍而
進一戰大破虜師,遂棄牛羊而還。徐謂其下曰:「吾知虜已疲,故為貪利
認誘之。此其復來,幾行百裡矣,若乘銳便戰,猶有勝負。遠行之人若小
憩,則足痺不能立,人氣亦闌,吾以此取之。」 余友人有任術者,嘗為
延州臨真尉,攜家出宜秋門。是時茶禁甚嚴。家人懷越茶數斤,稠人中馬
驚,茶忽墜地。其人陽驚,回身以鞭指城門鴟尾。市人莫測,皆隨鞭所指
望之,茶囊已碎於埃壤矣。監司嘗使治地訟,其地多山,嶮不可登,由此
數為訟者所欺。乃呼訟者告之曰:「吾不忍盡爾,當貰爾半。爾所有之地
,兩畝止供一畝,慎不可欺,欺則盡覆入官矣。」民信之,盡其所有供半
。既而指一處覆之,文致其參差處,責之曰:「我戒爾無得欺,何為見負
?今盡入爾田矣。」凡供一畝者,悉作兩畝收之,更無一犁得隱者。其權
數多此類。其為人強毅恢廓,亦一時之豪也。 王元澤數歲時,客有以一
獐一鹿同籠以問雱:「何者是獐,何者是鹿?」雱實未識,良久對曰:「
獐邊者是鹿,鹿邊者是獐。」客大奇之。 濠州定遠縣一弓手,善用矛,
遠近皆伏其能。有一偷,亦善擊剌,常蔑視官軍,唯與此弓手不相下,曰
:「見必與之決生死。」一日,弓手者因事至村步,適值偷在市飲灑,勢
不可避,遂曳矛而鬥。觀者如堵牆。久之,各未能進。弓手者忽謂偷曰:
「尉至矣。我與爾皆健者,汝敢與我尉馬前決生死乎?」偷曰:「喏。」
弓手應聲剌之,一舉而斃,蓋乘其隙也。又有人曾遇強寇鬥,矛刃方接,
寇先含水滿口,噀其面。其人愕然,刃已揕胸。後有一壯士復與寇遇,已
先知□水之事。寇復用之,水才出口,矛已洞頸。蓋已陳芻狗,其機已洩
,恃勝失備,反受其害。 陝西因洪水下大石,塞山澗中,水遂橫流為害
。石之大有如屋者,人力不能去,州縣患之。雷簡夫為縣令,乃使人各於
石下穿一穴,度如石大,挽石人穴窖之,水患遂息也。 熙寧中,高麗人
貢,所經州縣,悉要地圖,所至皆造送,山川道路,形熱險易,無不備載
,至揚州,牒州取地圖。是時丞相陳秀公守揚,紿使者欲盡見兩浙所供供
圖,仿其規模供造。及圖至,都聚而焚之,具以事聞。 狄青戍涇原日,
嘗與虜戰,大勝,追奔數里。虜忽壅遏山踴,知其前必遇險。士卒皆欲奮
擊。青遽鳴鉦止之,虜得引去。驗其處,果臨深澗,將佐皆侮不擊。青獨
曰:「不然。奔亡之虜,忽止而拒我,安知非謀?軍已大勝,殘寇不足利
,得之無所加重;萬一落其術中,存亡不可知。寧悔不擊,不可悔不止。
」青後平嶺寇,賊帥儂智高兵敗奔邕州,其下皆欲窮其窟穴。青亦不從,
以謂趨利乘勢,入不測之城,非大將軍。智高因而獲免。天下皆罪青不入
邕州,脫智高於垂死。然青之用兵,主勝而已。不求奇功,故未嘗大敗。
計功最多,卒為名將。譬如弈棋,已勝敵可止矣,然猶攻擊不已,往往大
敗。此青之所戒也,臨利而能戒,乃青之過人處也。 瓦橋關北與遼人為
鄰,素無關河為陰。往歲六宅使何承矩守瓦橋,始議因陂澤之地,瀦水為
塞。欲自相視,恐其謀洩。日會僚佐,泛船置酒賞蓼花,作《蓼花游》數
十篇,令座客屬和;畫以為圖,傳至京師,人莫喻其意。自此始壅諸澱。
慶歷中,內侍楊懷敏復踵為之。至熙寧中,又開徐村、柳莊等濼,皆以徐
、鮑、沙、唐等河、叫猴、雞距、五眼等泉為之原,東合滹沱、漳、淇、
易、白等水並大河。於是自保州西北沈遠濼,東盡滄州泥枯海口,幾八百
裡,悉為瀦潦,闊者有及六十里者,至今倚為藩籬。或謂侵蝕民田,歲失
邊粟之入,此殊不然。深、冀、滄、瀛間、惟大河、滹沱,漳水所淤,方
為美田;淤澱不至處,悉是斥鹵,不可種藝。異日惟是聚集游民,亂鹼煮
鹽,頗干鹽禁,時為寇盜。自為瀦濼,奸鹽遂少。而魚蟹菰葦之利,人亦
賴之。 浙帥錢鏐時,宣州叛卒五千餘人送款,錢氏納之,以為腹心。時
羅隱在其幕下,屢諫,以謂敵國之人,不呆輕信;浙帥不聽,杭州新治城
堞,樓櫓甚盛,浙帥攜寮客觀之。隱指卻敵,佯不曉曰:「設此何用?」
浙帥曰:「君豈不知欲備敵邪!」隱謬曰:「審如是,何不向裡設之?」
浙帥大笑曰:「本欲拒敵,設於內何用?」對曰:「以隱所見,正當設於
內耳。」蓋指宣卒將為敵也,後浙帥巡衣錦城,武勇指揮使徐綰、許再思
挾宣卒為亂,火青山鎮,入攻中城。賴城中有備,綰等尋販,幾於覆國。
淳化中,李繼捧為定難軍節度使,陰與其弟繼遷謀叛,朝廷遣李繼隆率兵
討之。繼隆馳至克胡,度河入延福縣,自鐵茄驛夜入綏州,謀其所向。繼
隆欲徑襲夏州。或以夏州賊帥所在,我兵少,恐不能克,不若先據石堡,
以觀賊勢。繼隆以為不然,曰:「我兵既少,若徑入夏州,出其不意,彼
亦未能料我眾寡。若先據石堡,眾寡已露,豈復能進?」乃引兵馳入撫寧
縣,繼捧猶未知,遂進攻夏州。斷捧狼狽出迎,擒之以歸。撫寧舊治無定
河川中,數為虜所危。繼隆乃遷縣於滴水崖在舊縣之北十餘里,皆石崖,
峭拔十餘丈,下臨無水,今謂之羅瓦城者是也。熙寧中所治撫寧城,乃撫
寧舊城耳。本道圖牒皆不載,唯李繼隆《西征記》言之甚詳也。 熙寧中
,黨項母梁氏引兵犯慶州大順城。慶帥遣別將林廣拒守,虜圍不解。廣使
城兵皆以弱弓弩射之。虜度其勢之所及,稍稍近城,乃易強弓勁弩叢射。
虜多死,遂相擁而潰。 蘇州至昆山縣凡六十里,皆淺水,無陸途,民頗
病涉。久欲為長堤,但蘇州皆澤國,無處求土。嘉祐中,人有獻計,就水
中以蘧芻癗為牆,栽兩行,相去三尺。去牆六丈又為一牆,亦如此。漉水
中淤泥實蘧蒢中,候干,則以水車畎去兩牆之間舊水。牆間六丈皆土,留
其半以為堤腳,掘其半為渠,取土以為堤,每三四里則為一橋,以通南北
之水。不日堤成,至今為利。 李允則守雄州,北門外民居極多,城中地
窄,欲展北城,而以遼人通好,恐其生事,門外舊有東岳行宮,允則以銀
為大香爐,陳於廟中,故不設備。一日,銀爐為盜所攘,乃大出募賞,所
在張榜,捕賊甚急。久之不獲,遂聲言廟中屢遭寇,課夫築牆圍之。其實
展北城也,不逾旬而就,虜人亦不怪之,則今雄州北關城是也。大都軍中
詐謀,未必皆奇策,但當時偶能欺敵,而成奇功。時人有語云:「用得著
,敵人休;用不著,自家羞。」斯言誠然。 陳述古密直知建州浦城縣日
,有人失物,捕得莫知的為盜者。述古乃紿之曰:「某廟有一鐘,能辨盜
,至靈!」使人迎置後閤祠之,引群囚立鐘前,自陳不為盜者,摸之則無
聲;為盜者摸之則有聲。述古自率同職,禱鐘甚肅,祭訖,以帷帷之,乃
陰使人以墨塗鐘,良久,引囚逐一令引手入帷摸之,出乃驗其手,皆有墨
。唯有一囚無墨,訊之,遂承為盜。蓋恐鐘有聲,不敢摸也。此亦古之法
,出於小說。 熙寧中,濉陽界中發汴堤淤田,汴水暴至,堤防頗壞陷,
將毀,人力不可制。都水丞侯叔獻時蒞其役,相視其上數十里有一古城,
急發汴堤注水入古城中,下流遂涸,急使人治堤陷。次日,古城中水盈,
汴流復行,而堤陷已完矣,徐塞古城所決,內外之水,平而不流,瞬息可
塞,眾皆伏其機敏。 寶元中,黨項犯邊,有明珠族首領驍悍,最為邊患
。種世衡為將,欲以計擒之。聞其好擊鼓,乃造一馬,持戰鼓,以銀裹之
,極華煥,密使諜者陽賣之入明珠族。後乃擇驍卒數百人,戒之曰:「凡
見負銀鼓自隨者,並力擒之。」一日,羌酋負鼓而出,遂為世衡所擒,又
元昊之臣野利,常為謀主,守天都山,號天都大王,與元昊乳母白姥有隙
。歲除日,野利引兵巡邊,深涉漢境數宿,白姥乘間乃譖其欲叛,元昊疑
之。世衡嘗和蕃酋之子蘇吃曩,厚遇之。聞元昊嘗賜野利寶刀,而吃曩之
父得幸於野利。世衡因使吃曩竊野利刀,許之以緣邊職任、錦袍、真金帶
。吃曩得刀以還。世衡乃唱言野利已為白姥譖死,設祭境上,為祭文,敘
歲除日相見之歡。入夜,乃火燒紙錢,川中盡明,虜見火光,引騎近邊窺
覘,乃佯委祭具,而銀器凡千餘兩悉棄之。虜人爭取器皿,得元昊所賜刀
,乃火爐中見祭文已燒盡,但存數十字。元昊得之,又識其所賜刀,遂賜
野利死。野利有大功,死不以罪,自此君臣猜貳,以至不能軍。平夏之功
,世衡計謀居多,當時人未甚知之。世衡卒,乃錄其功,贈觀察使。
【卷十四 藝文一】
歐陽文忠常愛林逋詩「草泥行郭索,雲木叫鉤輈」之句,文忠以謂語新而
屬對新切。鉤輈,鷓鴣聲也,李群玉詩云:「方穿詰曲崎嶇路,又聽鉤輈
格磔聲。」郭索,蟹行貌也。揚雄《太玄》曰:「蟹之郭索,用心躁也。
」 韓退之集中《羅池神碑銘》有「春與猿吟兮秋與鶴飛」,今驗石刻,
乃「春與猿吟兮秋鶴與飛。」古人多用此格,如《楚詞》:「吉日兮辰良
」,又「蕙餚蒸兮蘭藉,奠桂酒兮椒漿。」蓋欲相錯成文,則語勢矯健耳
。杜子美詩:「紅飯啄余鸚鵡粒,碧梧棲老鳳凰枝。」此亦語反而意全。
韓退之《雪詩》:「舞鏡鸞窺沼,行天馬度橋。」亦效此體,然稍牽強,
不若前人之語渾成也。 唐人作富貴詩,多紀其奉養器服之盛,乃貧眼所
驚耳,如貫休《富貴曲》云:「刻成箏柱雁相挨。」此下裡鬻彈者皆有之
,何足道哉!又韋楚老《蚊詩》云:「十幅紅綃圍夜玉。」十幅紅綃為帳
,方不及四五尺,不知如何伸腳?此所謂不曾近富兒家。 詩人以詩主人
物,礦雖小詩,莫不埏蹂極工而後已。所謂旬鍛月煉者,信非虛言。小說
崔護《題城南詩》,其始曰:「去年今日此門中,人面桃花相映紅。人面
不知何處去,桃花依舊笑春風。」後以其意未全,語未工,改第三句曰:
「人面只今何處在。」至今傳此兩本,唯《本事詩》作「只今何處在。」
唐人工詩,大率多如此,雖有兩「今」字,不恤也,取語意為主耳,後人
以其有兩「今」字,只多行前篇。 書之闕誤,有可見於他書者。如《詩
》:「天夭是椓。」《後漢蔡邕傳》作「夭夭是加」,與「速速方穀」為
對。又「彼岨矣岐,有夷之行。」《朱浮傳》作「彼擾者岐,有夷之行。
。」《坊記》:「君子之道,譬則坊焉。」《大戴禮》:「君子之道,譬
擾坊焉。」《夬卦》:「君子以施祿及下,居德則忌。」王輔嗣曰:「居
德而明禁。」乃以「則」字為「明」字也。 音韻之學,自沈約為四聲,
及天竺梵學入中國,其術漸密。觀古人諧聲,有不可解者。如玖字、有字
多與李字協用;慶字、正字多與章字、平字協用。如《詩》「或群或友,
以燕天子」;「彼留之子,貽我佩玖」;「投我以木李,報之以瓊玖」;
「終三十裡,十千維耦」;「自今而後,歲其有,君子有穀,貽孫子」;
「陟降左右,令聞不已」;「膳夫左右,無不能止」;「魚麗於罶,□鯉
,君子有酒,旨且有。」如此極多。又如:「孝孫有慶,萬壽無疆;」;
「黍稷稻梁,農夫之慶」;「唯其有章矣,是以有慶矣」;「則篤其慶,
載錫之光」;「我田既藏,農夫之慶」;「萬舞洋洋,孝孫有慶」;《易
》云「西南得朋,乃與類行;東北喪朋,乃終有慶」;「積善之家,必有
餘慶;積不善之家,必有餘殃」;班固《東都賦》「彰皇德兮侔周成,永
延長兮膺天慶」。如此亦多。今《廣韻》中慶一音卿。然如《詩》之「未
見君子,憂心怲怲;既得君子,庶幾式臧」;「誰秉國成,卒勞百姓;我
王不寧,覆怨其正」;亦是怲、正與寧、平協用,不止慶而已。恐別有理
也。 小律詩雖未技,工之不造微。不足以名家。故唐人皆盡一生之業為
之,至於字字皆煉,得之甚難。但患觀者滅裂,則不見其工,故不唯為之
難,知音亦鮮。設有苦心得之者,未必為人所知。若字字是,皆無瑕可指
。語意亦掞麗,但細論無功,景意縱全,一讀便盡,更無可諷味。此類最
易為人激賞,乃詩之《折楊》《黃華》也。譬若三館楷書作字,不可謂不
精不麗;求其佳處,到死無一筆,此病最難為醫也。 王聖美治字學,演
其義以為右文。古之字書,皆從左文。凡字,其類在左,其義在右。如木
類,其左皆從木。所謂右文者,如戔,小也,水之小者曰淺,金之小者曰
錢,歹而小者曰殘,貝之小者曰賤。如此之類,皆以戔為義也。 王聖美
為縣令時,尚未知名,謁一達官,值其方與客談《孟子》,殊不顧聖美。
聖美竊哂其所論。久之,忽顧聖美曰:「嘗讀《孟子》否?」聖美對曰:
「本生愛之,但都不曉其義。」主人問:「不曉何義?」聖美曰:「從頭
不曉。」主人曰:「如何從頭不曉?試言之。」聖美曰:「『孟子見梁惠
王』,已不曉此語。」達官深訝之,曰:「此有何奧義?」聖美曰:「既
雲孟子不見諸侯,因何見梁惠王?」其人愕然無對。 楊大年奏事,論及
《比紅兒詩》,大年不能對,甚以為恨。遍訪《比紅兒詩》,終不可得。
忽一日,見鬻故書者有一小編,偶取視之,乃《比紅兒詩》也。自此士大
夫始多傳之。予按《摭言》,《比紅兒詩》乃羅虯所為,凡百篇,蓋當時
但傳其詩而不載名氏,大年亦偶忘《摭言》所載。晚唐士人專以小詩著名
,而讀書滅裂。如白樂天《題座隅詩》云:「俱化為餓殍。」作孚字押韻
。杜牧《杜秋娘詩》云:「厭飫不能飴。」飴乃餳耳,若作飲食,當音飼
。又陸龜蒙作《藥名詩》云:「烏吸蠹根回。」乃是烏喙,非烏啄也。又
「斷續玉琴哀」,藥名止有續斷,無斷續。此類極多。如杜牧《阿房宮賦
》誤用「龍見而雩」事,宇文時斛斯椿已有此繆,蓋牧未嘗讀《周》、《
隋書》也。 往歲士人多尚對偶為文。穆修、張景輩始為平文,當時謂之
古文。穆、張嘗同造朝,待旦於東華門外,方論文次,適見有奔馬踐死一
犬,二人各記其事,以較工拙。穆修曰:「馬逸,有黃犬遇蹄而斃。」張
景曰:「有犬死奔馬之下。」時文體新變,二人之語皆拙澀。當時已謂之
工,傳之至今。 按《史記年表》,周平王東遷二年,魯惠公方即位。則
《春秋》當始惠公,而始隱,故諸儒之論紛然,乃《春秋》開卷第一義也
。唯啖、趙都不解始隱之義,學者常疑之。唯於《纂例》隱公下注八字云
:「惠公二年,平王東遷。」若爾,則《春秋》自合始隱,更無可論,此
啖、趙所以不論也。然與《史記》不同,不知啖、趙得於何書?又嘗見士
人石端集一紀年書,考論諸家年統,極為詳密。其敘平王東遷,亦在惠公
二年。余得之甚喜,亟問石君,雲出一史傳中。遽檢未得,終未見的據。
《史記年表》注東遷在平王元年辛未歲,《本紀》中都無說,《諸侯世家
》言東遷卻盡在庚午歲。 《史記》亦自差謬,莫知其所的。 長安慈恩寺
塔,有唐人盧宗回一詩頗佳,唐人諸集中不載,今記於此:「東來曉日上
翔鸞,西轉蒼龍拂露盤。渭水冷光搖藻井,玉峰晴色墮闌竿。九重宮闕參
差見,百二山河表裡觀。暫輟去蓬悲不定,一憑金界望長安。」 古人詩
有「風定花猶落」之句,以謂無人能對。王荊公以對「鳥鳴山更幽」。「
鳥鳴山更幽」本宋王籍詩,元對「蟬噪林逾靜,鳥鳴山更幽」,上下句只
是一意;「風定花猶落,鳥鳴山更幽」則上句乃靜中有動,下句動中有靜
。荊公始為集句詩,多者至百韻,皆集合前人之句,語意對偶,往往親切
,過於本詩。後人稍稍有效而為者。 歐陽文忠嘗言曰:「觀人題壁,而
可知其文章矣。」 毗陵郡士人家有一女,姓李氏,方年十六歲,頗能詩
,甚有佳句,吳人多得之。有《拾得破錢詩》云:「半輪殘月掩塵埃,依
稀猶有開元字。想得清光未破時,買盡人間不平事。」又有《彈琴詩》云
:「昔年剛笑卓文君,豈信絲桐解誤身。今日未彈心已亂,此心元自不由
人。」雖有情致,乃非女子所宜也。 退之《城南聯句》首句曰:「竹影
金鎖碎。」所謂金鎖碎者,乃日光耳,非竹影也。若題中有日字,則曰「
竹影金鎖碎」可也。
【卷十五 藝文二】
切韻之學,本出於西域。漢人訓字,止曰「讀如某字」,未用反切。然古
語已有二聲合為一字者,如「不可」為「叵」,「何不」為「盍」,「如
是」為「爾」,「而已」為「耳」「之乎」為「諸」之類,以西域二合之
音,蓋切字之原也。如「朿」字文從而、犬,亦切音也。殆與聲俱生,莫
知從來。今切韻之法,先類其字,各歸其母,唇音、舌音各八,牙音、喉
音各四,齒音十,半齒半舌音二,凡三十六,分為五音,天下之聲總於是
矣。每聲復有四等,謂清、次清、濁、平也,如顛、天、田、年、邦、駉
、龐、厖之類是也。皆得之自然,非人為之。如幫字橫調之為五音,幫、
當、剛、臧、央是也。幫,宮之清。當,商之清。剛,角之清。藏,徵之
清。央,羽之清。縱調之為四等,幫、滂、傍、茫是也。幫,宮之清。滂
,宮之次清。傍,宮之濁。茫,宮之不清不濁。就本音本等調之為四聲,
幫、牓傍、博是也。幫,宮清之平。牓宮清之上,傍,宮清之去,博,宮
清之入。四等之聲,多有聲無字者,如封、峰、逢,止有三字;邕、胸,
止有兩字;竦,火,欲,以,皆止有一字。五音亦然,滂、湯、康、蒼,
止有四字。四聲,則有無聲,亦有無字者。如「蕭」字、「餚」字,全韻
皆無入聲。此皆聲之類也。所謂切韻者,上字為切,下字為韻。切須歸本
母,韻須歸本等。切歸本母,謂之音和,如德紅為東之類,德與東同一母
也。字有重、中重、輕、中輕。本等聲盡泛入別等,謂之類隔。雖隔等,
須以其類,謂唇與唇類,齒與齒類,如武延為綿、符兵為平之類是也。韻
歸本等,如冬與東字母皆屬端字,冬乃端字中第一等聲,故都宗切,宗字
第一等韻也。以其歸精字,故精徵音第一等聲;東字乃端字中第三等聲,
故德紅切,紅字第三等韻也,以其歸匣字,故匣羽音第三等聲。又有互用
借聲。類例頗多。大都自沈約為四聲,音韻愈密。然梵學則有華、竺之異
,南渡之後,又雜以吳音,故音韻厖駁,師法多門。至於所分五音,法亦
不一。如樂家所用,則隨律命之,本無定音,常以濁者為宮,稍清為商,
最清為角,清濁不常為徵,羽。切韻家則定以唇、齒、牙、舌、喉為宮、
商、角、徵、羽。其間雙有半徵、半商者,如來、日二字是也。皆不論清
濁。五行家則以韻類清濁參配,今五姓是也。梵學則喉、牙、齒、舌、唇
之外,又有折、攝二聲。折聲自臍輪起至唇上發。如□浮金反。字之類是
也。攝字鼻音,如歆字鼻中發之類是也。字母則有四十二,曰阿、多、波
、者、那、囉、拖、婆、茶、沙、最、哆、也、瑟吒、二合。迦、娑、麼
、伽、他、社、鎖、呼、拖、前一拖輕呼,此一拖重呼。奢、佉、叉、二
合。娑多、二合。壤、曷拿多、二合。婆、上聲。車、娑麼、二合。訶婆
、縒、伽、上聲。吒、拏娑頗、二合。娑迦、二合。也娑、二合。室者、
二合。佗、陀。為法不同,各有理致。雖先王所不言,然不害有此理。歷
世浸久,學者日深,自當造微耳。 幽州僧行均集佛書中字為切韻訓詁,
凡十六萬字,分四卷,號《龍龕手鏡》,燕僧智光為之序,甚有詞辯。契
丹重熙二年集。契丹書禁甚嚴,傳入中國者法皆死。熙寧中有人自虜中得
之,入傅欽之家。蒲傳正帥浙西,取以鏤版。其序末舊云:「重熙二年五
月序。」蒲公削去之。觀其字音韻次序,皆有理法,後世殆不以其為燕人
也。 古人文章,自應律度,未以音韻為主。自沈約增崇韻學,其論文則
日:「欲使宮羽相變,低昂殊節。若前有浮聲,則後須切響。一簡之內。
音韻尺殊:兩句之中,輕重悉異。妙達此旨,始可言文。」自後浮巧之語
,體制漸多,如傍犯、蹉對、蹉,音千過反。假對、雙聲、疊韻之類。詩
又有正格、偏格,類例極多。故有三十四格、十九圖,四聲、八病之類。
今略舉數事。如徐陵云:「陪游馺娑,騁纖腰於結風;長樂鴛鴦,奏新聲
於度曲。」又云:「厭長樂之疏鐘,勞中宮之緩箭。」雖兩「長樂」,意
義不同,不為重復,此類為傍犯。如《九歌》:「蕙殽蒸兮蘭藉,奠桂酒
兮椒漿。」當曰「蒸蕙殽,」對「奠桂酒」,今倒用之,謂之蹉對。如「
自朱耶之狼狽,致赤子之流離」,不唯「赤」對「朱」,「耶」對「子」
,兼「狼狽」、「流離」乃獸名對鳥名。又如「廚人具雞黍,稚子摘楊梅
」,以「雞」對「楊」,如此之類,皆為假對。如「幾家村草裡,吹唱隔
江聞」,「幾家」、「村草」與「吹唱」、「隔江」,皆雙聲。如「月影
侵簪冷,江光逼屐清」,「侵簪」、「逼屐」皆疊韻。計第二字側入。謂
之正格,如:「鳳歷軒轅紀,龍飛四十春」之類。第二字本入謂之偏格,
如「四更山吐月,殘夜水明樓」之類。唐名賢輩詩,多用正格,如杜甫律
詩。用偏格者,十無一二。 文潞公歸洛日,年七十八。同時有中散大夫
程煦、朝議大夫司馬旦、司封郎中致仕席汝言,皆年七十八。嘗為同甲會
,各賦詩一首。潞公詩曰:「四人三百十二歲,況是同生丙午年。招得梁
園為賦客,合成商嶺采芝仙。清談亹亹風盈席,素發飄飄雪滿肩。此會從
來誠未有,洛中應作畫圖傳。」 晚唐、五代間,士人作賦用事,亦有甚
工者。如江文蔚《天窗賦》:「一竅初啟,如鑿開混沌之時;兩瓦鴥飛,
類化作鴛鴦之後。」又《土牛賦》:「飲渚俄臨,訝盟津之捧塞;度飥倘
許,疑函谷之丸封」。 河中府鸛雀樓,三層,前瞻中條,下瞰大河。唐
人留詩者甚多,唯李益、王之奐、暢諸三篇能狀其景。李益詩曰:「鸛雀
樓西百尺牆,汀洲雲樹共茫茫。漢家簫鼓隨流水,魏國山河半夕陽。事去
千年猶恨速,秋來一日即知長。風煙並在思歸處,遠目非春亦自傷。」王
之奐詩曰:「白日依山盡,黃河入海流。欲窮千里目,更上一層樓。」暢
諸詩曰:「迥臨飛鳥上,高出世塵間,天勢圍平野,河流入斷山。」 慶
歷間,余在金陵,有饔人以一方石鎮肉,視之,若有鐫刻。試取石洗濯,
乃宋海陵王墓銘,謝朓撰並書。其字如鐘繇,極可愛。余攜之十餘年,文
思副使夏元昭借去,遂托以墜水,今不知落何處。此銘朓集中不載,今錄
於此:「中樞誕聖,膺歷受命,於穆二祖,天臨海鏡。顯允世宗,溫文著
性。三善有聲,四國無競。嗣德方衰,時唯介弟。景祚雲及,多難攸啟。
載驟軨獵,高辟代邸。庶辟欣欣,威儀濟濟。亦既負扆,言觀帝則。正位
恭已,臨朝淵嘿。虔思寶締,負荷非克,敬順天人,高遜明德。西光已謝
,東龜又良。龍纛夕儼,葆挽晨鏘。風搖草色,日照松光。春秋非我,晚
夜何長。」 棗與棘相類,皆有刺。棗獨生,高而少橫枝;棘列生,痺而
成林;以此為別,其文皆從朿音刺,木芒刺也。朿而相戴立生者棗也。朿
而相比橫生者棘也。不識二物者,觀文可辨。 金陵人胡恢博物強記,善
篆隸,臧否人物,坐法失官十餘年,潦倒貧困,赴選集於京師。是時韓魏
公當國,恢獻小詩自達,其一聯曰:「建業開山千里遠,長安風雪一家寒
。」魏公深憐之,令篆太學石經。因此得復官,任華州推官而卒。 熙寧
六年,有司言日當蝕四月朔。上為徹膳,避正殿。一夕微雨,明日不見日
蝕,百官入賀,是日有皇子之慶。蔡子正為樞密副使,獻詩一首,前四句
曰:「昨夜薰風入舜韶,君王未御正衙朝。陽輝已得前星助,陰沴潛隨夜
雨消。」其敘四月一日避殿、皇子慶誕、雲陰不見日蝕,四句盡之。當時
無能過之者。 歐陽文忠好推挽後學。王向少時為三班奉職,干當滁州一
鎮,時文忠守滁州。有書生為學子不行束脩,自往詣之,學子閉門不接。
書生訟於向,向判其牒曰:「禮聞來學,不聞往教。先生既已自屈,弟子
寧不少高?盍二物以收威,豈兩辭而造獄?」書生不直向判,逕持牒以見
歐公。公一閱,大稱其才,遂為之延譽獎進,成就美名,卒為聞人。
【卷十六 藝文三】
士人劉克博觀異書。杜甫詩有「家家養烏鬼,頓頓食黃魚。」世之說者,
皆謂夔、峽間至今有鬼戶,乃夷人也,其主謂之鬼主,然不聞有「烏鬼」
之說。又鬼戶者,夷人所稱,又非人家所養。克乃按《夔州圖經》,稱峽
中人謂鸕茲為「烏鬼」。蜀人臨水居者,皆養鸕茲,繩系其頸,使之捕魚
,得魚則倒提出之,至今如此。余在蜀中,見人家有養鸕茲使捕魚,信然
,但不知謂之烏鬼耳。 和魯公凝有艷詞一編,名《香奩集》。凝後貴,
乃嫁其名為韓渥,今世傳韓渥《香奩集》,乃凝所為也。凝生平著述,分
為《演綸》《游藝》《孝悌》《疑獄》《香奩》《籯金》六集,自為《游
藝集序》云:「余有《香奩》《籯金》二集,不行於世。」凝在政府,避
議論,諱其名又欲後人知,故於《游藝集序》實之,此凝之意也。余在秀
州,其曾孫和惇家藏諸書,皆魯公舊物,未有印記,甚完。 蜀人魏野,
隱居不仕宦,善為詩,以詩著名。卜居陝州東門之外,有《陝州平陸縣詩
》云:「寒食花藏縣,重陽菊繞灣。一聲離岸櫓,數點別州山,」最為警
句,所居頗蕭灑,當世顯人多與之遊,寇忠愍尤愛之。嘗有《贈忠愍詩》
云:「好向上天辭富貴,卻來平地作神仙。」後忠愍鎮北都,召野置門下
。北都有妓女,美色而舉止生梗,土人謂之「生張八。」因府會,忠愍令
乞詩於野,野贈之詩曰:「君為北道生張八。我是西州熟魏三。莫怪樽前
無笑語,半生半熟未相諳。」吳正憲《憶陝郊詩》云:「南郭迎天使,東
郊訪隱人。」隱人謂野也。野死,有子閒,亦有清名,今尚居陝中。
【卷十七 書畫】
藏書畫者,多取空名。偶傳為鐘、王、顧、陸之筆,見者爭售,此所謂「
耳鑒」。又有觀畫而以手摸之,相傳以謂色不隱指者為佳畫,此又在耳鑒
之下,謂之「揣骨聽聲」。歐陽公嘗得一古畫牡丹叢,其下有一貓,未知
其精粗。丞相正肅吳公與歐公姻家,一見曰:「此正午牡丹也。何以明之
?其花披哆而色燥,此日中時花也;貓眼黑睛如線,此正午貓眼也。有帶
露花,則房斂而色澤。貓眼早暮則睛圓,日漸中狹長,正午則如一線耳。
」此亦善求古人心意也。 相國寺舊畫壁,乃高益之筆。有畫眾工奏樂一
堵,最有意。人多病擁琵琶者誤撥下弦,眾管皆發「四」字。琵琶「四」
字在上弦,此撥乃掩下弦,誤也。余以謂非誤也。蓋管以發指為聲,琵琶
以撥過為聲,此撥掩下弦,則聲在上弦也。益之佈置尚能如此,其心匠可
知。 書畫之妙,當以神會,難可以形器求也。世之觀畫者,多能指摘其
間形象、位置、彩色瑕疵而已,至於奧理冥造者,罕見其人。如彥遠《畫
評》言:王維畫物,多不問四時,如畫花往往以桃、杏、芙蓉、蓮花同畫
一景。余家所藏摩詰畫《袁安臥雪圖》,有雪中芭蕉,此乃得心應手,意
到便成,故其理入神,迥得天意,此難可與俗人論也。謝赫云:「衛協之
畫,雖不該備形妙,而有氣韻,凌跨群雄,曠代絕筆。」又歐文忠《盤車
圖》詩云:「古畫畫意不畫形,梅詩詠物無隱情。忘形得意知者寡,不若
見詩如見畫。」此真為識畫也。 王仲至閱吾家畫,最愛王維畫《黃梅出
山圖》,蓋其所圖黃梅、曹溪二人,氣韻神檢,皆如其為人。讀二人事跡
,還觀所畫,可以想見其人。 《國史補》言:「客有以《按樂圖》示王
維,維曰:『此《霓裳》第三疊第一拍也。』客未然;引工按曲,乃信。
」此好奇者為之。凡畫奏樂,止能畫一聲,不過金石管弦同用「一」字耳
,何曲無此聲,豈獨《霓裳》第三疊第一拍也?或疑舞節及他舉動拍法中
,別有奇聲可驗,此亦不然。《霓裳曲》凡十三疊,前六疊無拍,至第七
疊方謂之疊遍,自此始有拍而舞作。故白樂天詩云:「中序擘騞初入拍。
」中序即第七疊也,第三疊安得有拍?但言「第三疊第一拍,」即知其妄
也。或說:嘗有人觀畫《彈琴圖》,曰:「此彈《廣陵散》也。」此或可
信。《廣陵散》中有數聲,他曲皆無,如潑攦聲之類是也。 畫牛、虎皆
畫毛,惟馬不畫。余嘗以問畫工,工言:「馬毛細,不可畫。」余難之曰
:「鼠毛更細,何故卻畫?」工不能對。大凡畫馬,其大不過盈尺,此乃
以大為小,所以毛細而不可畫;鼠乃如其大,自當畫毛。然牛、虎亦是以
大為小,理亦不應見毛,但牛、虎深毛,馬淺毛,理須有別。故名輩為小
牛、小虎,雖畫毛,但略拂拭而已。若務詳密,翻成冗長;約略拂拭,自
有神觀,迥然生動,難可與俗人論也。若畫馬如牛、虎之大者,理當畫毛
,蓋見小馬無毛,遂亦不□,此庸人襲跡,非可與論理也。又李成畫山上
亭館及樓塔之類,皆仰畫飛簷,其說以謂自下望上,如人平地望塔簷間,
見其榱桷。此論非也。大都山水之法,蓋以大觀小,如人觀假山耳。若同
真山之法,以下望上,只合見一重山,豈可重重悉見,兼不應見其溪谷間
事。又如屋舍,亦不應見其中庭及後巷中事。若人在東立,則山西便合是
遠境;人在西立,則山東卻合是遠境。似此如何成畫?李君蓋不知以大觀
小之法,其間折高、折遠,自有妙理,豈在掀屋角也。 畫工畫佛身光,
有匾圓如扇者,身側則光亦側,此大謬也。渠但見雕木佛耳,不知此光常
圓也。又有畫行佛,光尾向後,謂之順風光,此亦謬也。佛光乃定果之光
。雖劫風不可動,豈常風能搖哉! 古文「已」字從一、從亡,此乃通貫
天地人,與王字義同。中則為王,或左左中則為已。僧肇曰:「會萬物為
一已者,其惟聖人乎!子曰:『下學而上達。』人不能至於此,皆自成之
也。」得已之全者如此。 度支員外郎宋迪工畫,尤善為平遠山水,其得
意者有《平沙雁落》、《遠浦帆歸》《山市晴嵐》、《江天暮雪》、《洞
庭秋月》、《瀟湘夜雨》、《煙寺晚鐘》、《漁村落照》,謂之「八景」
,好事者多傳之。往歲小村陳用之善畫,迪見其畫山水,謂用之曰:「汝
畫信工,但少天趣。」用之深伏其言,曰:「常患其不及古人者,正在於
此。」迪曰:「此不難耳,汝先當求一敗牆,張絹素訖,倚之敗牆之上,
朝夕觀之。觀之既久,隔素見敗牆之上,高平曲折,皆成山水之象。心存
目想:高者為山,下者為水;坎者為谷,缺者為澗;顯者為近,晦者為遠
。神領意造,怳然見其有人禽草木飛動往來之象,了然在目。則隨意命筆
,默以神會,自然境皆天就,不類人為,是謂活筆。」用之自此畫格進。
古文自變隸,其法已錯亂,後轉為楷字,愈益訛舛,殆不可考。如言有口
為吳,無口為天。按字書,「吳」字本從口、從夬,音捩。非天字也。此
固近世謬從楷法言之。至如兩漢篆文尚未廢,亦有可疑者。如漢武帝以隱
語召東方朔云:「先生來來。」解云:「來來,棗也。」按「棗」字從朿
,音刺。不從來。此或是後人所傳,非當時語。如「卯金刀」為「劉」,
「貨泉」為「白水真人」,此則出於緯書,乃漢人之語。按劉字從 、音
酉。從金、如、、皆從扊,非卯字也。貨從貝,真乃從具,亦非一法,不
積壓緣何如此。字書與本史所記,必有一誤也。 唐韓偓為詩極清麗,有
手寫詩百余篇,在其四世孫奕處。偓天復中避地泉州之南安縣,子孫遂家
焉。慶歷中予過南安,見奕出其手集,字極淳勁可愛。後數年,奕詣闕獻
之。以忠臣之後,得司士參軍,終於殿中丞。 又余在京師見偓《送光上
人》詩,亦墨跡也,與此無異。 江南徐鉉善小篆,映日視之。畫之中心
,有一縷濃墨,正當其中;至於屈折處,亦當中,無有偏側處。乃筆鋒直
下不倒側,故鋒常在畫中,此用筆之法也。 鉉嘗自謂:「吾晚年始得匾
之法。」凡小篆喜瘦而長,匾之法,非老筆不能也。 《名畫錄》:「
吳道子嘗畫佛,留其圓光,當大會中,對萬眾舉手一揮,圓中運規,觀者
莫不驚呼。」畫家為之自有法,但以肩倚壁,盡臂揮之,自然中規。其筆
畫之粗細,則以一指拒壁以為準,自然均勻。此無足奇。道子妙處,不在
於此,徒驚俗眼耳。 晉、宋人墨跡,多是弔喪問疾書簡。唐貞觀中,購
求前世墨跡甚嚴,非弔喪問疾書跡。皆入內府。士大夫家所存,皆當日朝
廷所不取者,所以流傳至今。 鯉魚當脅一行三十六鱗,鱗有黑文如十字
,故謂之鯉。文從魚、裡者,三百六十也。然井田法即以三百步為一里。
恐四代之法,容有不相襲者。 國初,江南布衣徐熙、偽蜀翰林待詔黃筌
,皆以善畫著名,尤長於畫花竹。蜀平,黃筌並二子居寶、居實,弟惟亮
,皆隸翰林圖畫院,擅名一時。其後江南平,徐熙至京師,送圖畫院品其
畫格。諸黃畫花,妙在賦色,用筆極新細,殆不見墨跡,但以輕色染成,
謂之寫生。徐熙以墨筆畫之,殊草草,略施丹粉而已,神氣迥出,別有生
動之意。筌惡其軋已,言其畫粗惡不入格,罷之。熙之子乃效諸黃之格,
更不用墨筆,直以彩色圖之,謂之「沒骨圖」。工與諸黃不相下,筌等不
復能瑕疵,遂得齒院品。然其氣韻皆不及熙遠甚。 余從子遼喜學書,嘗
論曰:「書之神韻,雖得之於心,然法度必資講學。常患世之作字,分制
無法。凡字有兩字、三、四字合為一字者,須字字可拆。若筆畫多寡相近
者,須令大小均停。所謂筆畫相近,如『殺』字,乃四字合為一,當使『
乂』、『木』、『幾』、『又』四者大小皆均。如『菽』字,乃二字合,
當使『上』與『小』二者,大上長短皆均。若筆畫多寡相遠,即不可強牽
使停。寡在左,則取上齊:寡在右,則取下齊。如從口、從金,此多寡不
同也,『吟』即取上齊:『釦』則取下齊。如從菽、從又、及從口、從胃
三字合者,多寡不同,則『叔』當取下齊,『喟』當取上齊。」如此之類
,不可不知,又曰:「運筆之時,常使意在筆前。」此古人良法也。 王
羲之書,舊傳唯《樂毅論》乃羲之親書於石,其他皆紙素所傳。唐太宗裒
聚二王墨跡,惟《樂毅論》石本,其後隨太宗入昭陵。朱梁時,耀州節度
使溫韜發昭陵得之,復傳人間。或曰:公主以偽易之,元不曾入壙。本朝
入高紳學士家。皇祐中,紳之子高安世為錢塘主簿,《樂毅論》在其家,
余嘗見之。時石已破缺,末後獨有一「海」字者是也。其家後十餘年,安
世在蘇州,石已破為數片,以鐵束之。後安世死,石不知所在。或云:蘇
州一富家得之。亦不復見。今傳《樂毅論》,皆摹本也,筆畫無復昔之清
勁。羲之小楷字,於此殆絕。《遺教經》之類,皆非其比也。 王據陝
州,集天下良工畫壽聖寺壁,為一時妙絕。畫工凡十八人,皆殺之,同為
一坎,瘞於寺西廂,使天下不復有此筆。其不道如此。至今沿有十堵余,
其間西廊「迎佛捨利」、東院「佛母壁」最奇妙,神彩皆欲飛動。又有「
鬼母」、「瘦佛」二壁差次,其余亦不甚過人。 江南中主時,有北苑使
董源善畫,尤工秋嵐遠景,多寫江南真山,不為奇峭之筆。其後建業僧巨
然,祖述源法,皆臻妙理。大體源及巨然畫筆,皆宜遠觀。其用筆甚草草
,近視之,幾不類物象;遠觀則景物粲然,幽情遠思,如睹異境。如源畫
《落照圖》,近視無功;遠觀村落杳然深遠,悉是晚景;遠峰之頂,宛有
反照之色。此妙處也。
【卷十八 技藝】
賈魏公為相日,有方士姓許,對人未嘗稱名,無貴賤皆稱「我」,時人謂
之「許我」。言談頗有可采。然傲誕,視公卿蔑如也。公欲見,使人邀召
數四,卒不至。又使門人苦邀致之,許騎驢,逕欲造丞相廳事。門吏止之
,不可,吏曰:「此丞相廳門,雖丞郎亦須下。」許曰:「我無所求於丞
相,丞相召我來,若如此,但須我去耳。」不下驢而去。門吏急追之,不
還,以白丞相。魏公又使人謝而召之,終不至。公歎曰:「許市井人耳。
惟其無所求於人,尚不可以勢屈,況其以道義自任者乎。」 造捨之法,
謂之《木經》,或雲喻皓所撰。凡屋有三分:去聲。自梁以上為上分,地
以上為中分,階為下分。凡梁長几何,則配極幾何,以為榱等。如梁長八
尺,配極三尺五寸,則廳堂法也,此謂之上分。楹若干尺,則配堂基若干
尺,以為榱等。若楹一丈一尺,則階基四尺五寸之類。以至承拱榱桷,皆
有定法,謂之中分。階級有峻、平、慢三等,宮中則以御輦為法:凡自下
而登,前竿垂盡臂,後竿展盡臂為峻道;荷輦十二人:前二人曰前竿,次
二人曰前絛,又次曰前脅;後一人曰後脅,又後曰後絛,未後曰後竿。輦
前隊長一人,曰傳倡;後一人,曰報賽。前竿平肘,後竿平肩,為慢道;
前竿垂手,後竿平肩,為平道;此之謂下分。其書三卷。近歲土木之工,
益為嚴善,舊《木經》多不用,未有人重為之,亦良工之一業也。 審方
面勢,覆量高深遠近,算家謂之「□術」,□文象形,如繩木所用墨斗也
。求星辰之行,步氣朔消長,謂之「綴術」。謂不可以形察,但以算筍綴
之而已。北齊祖亙有《綴術》二卷。 算術求積尺之法,如芻萌、芻童、
方池、冥谷、塹堵、鱉臑、圓錐、陽馬之類,物形備矣,獨未有隙積一術
,古法:凡算方積之物,有立方,謂六冪皆方者。其法再自乘則得之。有
塹堵,謂如土牆者,兩邊殺,兩頭齊。其法並上下廣,折半以為之廣以直
高乘之,以直高以股,以上廣減下廣,余者半之為勾。勾股求弦,以為斜
高。有芻童,謂如覆斗者,四面皆殺。其法倍上長加入下長,以上廣乘之
;倍下長加入上長,以下廣乘之;並二位,以高乘之,六而一。隙積者,
謂積之有隙者,如累棋、層壇及灑家積罌之類。雖似覆鬥,四面皆殺,緣
有刻缺及虛隙之處,用芻童法求之,常失於數少。余思而得之,用爭童法
為上位;下位別列:下廣以上廣減之,余者以高乘之,六而一,並入上位
。假令積罌:最上行縱橫各二罌,最下行各十二罌,行行相次。先以上二
行相次,率至十二,當十一行也。以芻童法求之,倍上行長得四,並入下
長得十六,以上廣乘之,得之三十二;又倍下行長得二十四,並入上長,
得二十六,以下廣乘之,得三百一十二;並二位得三百四十四,以高乘之
,得三千七百八十四。重列下廣十二,以上廣減之,余十,以高乘之,得
一百一十,並入上位,得三千八百九十四;六而一,得六百四十九,此為
罌數也。芻童求見實方之積,隙積求見合角不盡,益出羨積也。履畝之法
,方圓曲直盡矣,未有會圓之術。凡圓田,既能拆之,須使會之復圓。古
法惟以中破圓法拆之,其失有及三倍者。余別為拆會之術,置圓田,逕半
之以為弦,又以半徑減去所割數,余者為股;各自乘,以股除弦,余者開
方除為勾,倍之為割田之直徑。以所割之數自乘倍之,又以圓徑除所得,
加入直徑,為割田之弧。再割亦如之,減去已割之弧,則再割之弧也。假
令有圓田,逕十步,欲割二步。以半徑為弦,五步自乘得二十五;又以半
徑減去所割二步,余三步為股,自乘得九;用減弦外,有十六,開平方,
除得四步為勾,倍之為所割直徑。以所割之數二步自乘為四,倍之得為八
,退上一位為四尺,以圓徑除。今圓徑十,已足盈數,無可除。只用四尺
加入直徑,為所割之孤,凡得圓徑八步四尺也。再割亦依此法。如圓徑二
十步求弧數,則當折半,乃所謂以圓徑除之也。此二類皆造微之術,古書
所不到者,漫志於此。 蹙融,或謂之蹙戎,《漢書》謂之格五,雖止用
數棋,共行一道,亦有能否。徐德占善移,遂至無敵。其法以已常欲有餘
裕,而致敵人於嶮。雖知其術止如是,然卒莫能勝之。 予伯兄善射,自
能為弓。其弓有六善:一者性體少而勁,二者和而有力,三者久射力不屈
,四者寒暑力一,五者弦聲清實,六者一張便正。弓性體少則易張而壽,
但患其不勁;欲其勁者,妙在治筋。凡筋生長一尺,干則減半;以膠湯濡
而梳之,復長一尺,然後用,則筋力已盡,無復伸弛。又揉其材令仰,然
後傅角與筋,此兩法所以為筋也。凡弓節短則和而虛,「虛」謂挽過吻則
無力。節長則健而柱,「柱」謂挽過吻則木強而不來。「節」謂把梢裨木
,長則柱,短則虛。節若得中則和而有力,仍弦聲清實。凡弓初射與天寒
,則勁強而難挽;射久、天暑,則弱而不勝矢,此膠之為病也。凡膠欲薄
而筋力盡,強弱任筋而不任膠,此所以射久力不屈,寒暑力一也。弓所以
為正者,材也。相材之法視其理,其理不因矯揉而直,中繩則張而不跛,
此弓人之所當知也。 小說:唐僧一行曾算棋局都數,凡若干局盡之。余
嘗思之,此固易耳,但數多,非世間名數可能言之,今略舉大數。凡方二
路,用四子,可變八十一局,方三路,用九子,可變一萬九千六百八十三
局。方四路,用十六子,可變四千三百四萬六千七百二十一局。方五路,
用二十五子,可變八千四百七十二億八千八百六十萬九千四百四十三局;
古法:十萬為億,十億為兆,萬兆為秭。算家以萬萬為億,萬萬億為兆,
萬萬兆為垓。今且以算家數計之。方六路,用三十六子,可變十五兆九十
四萬六千三百五十二億八千二百三萬一千九百二十六局。方七路以上,數
多無名可紀。盡三百六十一路,大約連書「萬」字四十三,即是局之大數
。萬字四十三,最下萬字是萬局,第二是萬萬局,第三是萬億局,第四是
一兆局,第五是萬兆局,第六是萬萬兆,謂之一垓,第七是萬垓局,第八
是萬萬垓,第九是萬億垓。此外無名可紀,但四十三次萬倍乘之,即是都
大數,零中數不與。其法:初一路可變三局,一黑、一白、一空。自後不
以橫直,但增一子,即三因之。凡三百六十一增,皆三因之,即是都局數
。又法:先計循邊一行為「法」,凡十九路,得一十億六千二百二十六萬
一千四百六十七局。凡加一行,即以「法」累乘之,乘終十九行,亦得上
數。又法:以自「法」相乘,得一百三十五兆八百五十一萬七千一百七十
四億四千八百二十八萬七千三百三十四局,此是兩行,凡三十八路變得此
數也。下位副置之,以下乘上,又以下乘下,置為上位;又副置之,以下
乘上,以下乘下;加一「法」,亦得上數。有數法可求,唯此法最徑捷。
只五次乘,便盡三百六十一路。千變萬化,不出此數,棋之局盡矣。 《
西京雜記》云:「漢元帝好蹴踘,以蹴踘為勞,求相類而不勞者,遂為彈
棋之戲。」余觀彈棋絕不類蹴踘,頗與擊踘相近,疑是傳寫誤耳。唐薛嵩
好蹴踘,劉鋼勸止之曰:「為樂甚眾,何必乘危邀頃刻之歡?」此亦擊踘
,《唐書》誤述為蹴踘。彈棋今人罕為之,有譜一卷,盡唐人所為。其局
方二尺,中心高,如覆盂;其巔為小壺,四角微隆起。今大名開元寺佛殿
上有一石局,亦唐時物也。李商隱詩曰:「玉作彈棋局,中心最不平。」
謂其中高也。白樂天詩:「彈棋局上事,最妙是長斜。」長斜謂抹角斜彈
,一發過半局,今譜中具有此法。柳子厚《敘棋》用二十四棋者,即此戲
也。《漢書注》云:「兩人對局,白、黑子各六枚。」與子厚所記小異。
如弈棋,古局用十七道,合二百八二九道,黑白棋各百五十,亦與後世法
不同。 算術多門,如求一、上驅、搭因、重因之類,皆不離乘除。唯增
減一法稍異,其術都不用乘除,但補虧就盈而已。假如欲九除者,增一便
是;八除者,增二便是。但一位一因之。若位數少,則頗簡捷;位數多,
則愈繁,不若乘除之有常。然算術不患多學,見簡即用,見繁即變,不膠
一法,乃為通術也。 版印書籍,唐人尚未盛為之,自馮瀛王始印五經,
已後典籍,皆為版本。慶歷中,有布衣畢昇,又為活版。其法用膠泥刻字
,薄如錢唇,每字為一印,火燒令堅。先設一鐵版,其上以松脂臘和紙灰
之類冒之。欲印則以一鐵范置鐵板上,乃密佈字印。滿鐵范為一板,持就
火煬之,藥稍鎔,則以一平板按其面,則字平如砥。若止印三、二本,未
為簡易;若印數十百千本,則極為神速。常作二鐵板,一板印刷,一板已
自布字。此印者才畢,則第二板已具。更互用之,瞬息可就。每一字皆有
數印,如之、也等字,每字有二十餘印,以備一板內有重複者。不用則以
紙貼之,每韻為一貼,木格貯之。有奇字素無備者,旋刻之,以草火燒,
瞬息可成。不以木為之者,木理有疏密,沾水則高下不平,兼與藥相粘,
不可取。不若燔土,用訖再火令藥熔,以手拂之,其印自落,殊不沾污。
昇死,其印為余群從所得,至今保藏。 淮南人衛樸精於歷術,一行之流
也。《春秋》日蝕三十六,諸歷通驗,密者不過得二十六、七,唯一行得
二十九;樸乃得三十五,唯莊公十八年一蝕,今古算皆不入蝕法,疑前史
誤耳。自夏仲康五年癸巳歲,至熙寧六年癸丑,凡三千二百一年,書傳所
載日食,凡四百七十五。眾歷考驗,雖各有得失,而樸所得為多。樸能不
用算,推古今日月蝕,但口誦乘除,不差一算。凡大歷悉是算數,令人就
耳一讀,即能暗誦;傍通歷則縱橫誦之。嘗令人寫歷書,寫訖,令附耳讀
之,有差一算者,讀至其處,則曰:「此誤某字。」其精如此。大乘除皆
不下照位,運籌如飛,人眼不能逐。人有故移其一算者,樸自上至下,手
循一遍,至移算處,則撥正而去。熙寧中撰《奉元歷》,以無候簿,未能
盡其術。自言得六七而已,然已密於他歷。 醫用艾一灼謂之一壯者,以
壯人為法。其言若干壯,壯人當依此數,老幼羸弱量力減之。 四人分曹
共圍棋者,有術可令必勝;以我曹不能者,立於彼曹能者之上,令但求急
;先攻其必應,則彼曹能者其所制,不暇恤局;則常以我曹能者當彼不能
者。此虞卿斗馬術也。 西戎用羊卜,謂之「跋焦」,卜師謂之「廝乩。
」必定反。以艾灼羊髀骨,視其兆,謂之「死跋焦。」其法;兆之上為神
明;近脊處為坐位,坐位者,主位也;近傍處為客位。蓋西戎之俗,所居
正寢,常留中一間,以奉鬼神,不敢居之,謂之神明,主人乃坐其傍,以
此占主客勝負。又有先咒粟以食羊,羊食其粟,則自搖其首,乃殺羊視其
五藏,謂之「生跋焦。」其言極有驗,委細之事,皆能言之。「生跋焦」
土人尤神之。 錢氏據兩浙時,於杭州梵天寺建一木塔,方兩三級,錢帥
登之,患其塔動。匠師云:「未布瓦,上輕,故如此。」方以瓦布之,而
動如初。無可奈何,密使其妻見喻皓之妻,賂以金釵,問塔動之因。皓笑
日:「此易耳。但逐層布板訖,便實釘之,則不動矣。」匠師如其言,塔
遂定。蓋釘板上下彌束,六幕相聯如胠篋。人履其板,六幕相持,自不能
動。人皆伏其精練。 醫者所論人鬚髮眉,雖皆毛類,而所主五藏各異,
故有老而須白眉發不白者,或發白而鬚眉不白者,藏氣有所偏故也。大率
發屬於心,稟火氣,故上生;須屬腎,稟水氣,故下生;眉屬肝,故側生
。男子腎氣外行,上為須,下為勢。故女子、宦人無勢,則亦無須,而眉
發無異於男子,則知不屬腎也。 醫之為術,苟非得之於心,而恃書以為
用者,未見能臻其妙。如術能動鐘乳,按《乳石論》曰:「服鐘乳,當終
身忌術。」五石諸散用鐘乳為主,復用術,理極相反,不知何謂。余以問
老醫,皆莫能言其義。按《乳石論》云:「石性雖溫,而體本沈重,必待
其相蒸薄然後發。」如此,則服石多者,勢自能相蒸,若更以藥觸之,其
發必甚。五石散雜以眾藥,用石殊少,勢不能蒸,須藉外物激之令發耳。
如火少,必因風氣所鼓而後發;火盛,則鼓之反為害,此自然之理也。故
孫思邈云:「五石散大猛毒。寧食野葛,不服五石。遇此方即須焚之,勿
為含生之害。」又曰:「人不服石,庶事不佳;石在身中,萬事休泰。唯
不可服五石散。」蓋以五石散聚其所惡,激而用之,其發暴故也。古人處
方,大體如此,非此書所能盡也。況方書仍多偽雜,如《神農本草》最為
舊書,其間差誤尤多,醫不可以不知也。 余一族子,舊服芎藭。醫鄭叔
熊見之云:「芎藭不可久服,多令人暴死」。後族子果無疾而卒。又余姻
家朝士張子通之妻,因病腦風,服芎藭甚久,亦一旦暴亡。皆余目見者。
又余嘗苦腰重,久坐,則旅距十餘步然後能行。有一將佐見余日:「得無
用苦參潔齒否?」余時以病齒,用苦參數年矣。曰:「此病由也。苦參入
齒,其氣傷腎,能使人腰重。」後有太常少卿舒昭亮用苦參揩齒,歲久亦
病腰。自後悉不用苦參,腰疾皆愈。此皆方書舊不載者。 世之摹字者,
多為行勢牽制,失其舊跡,須當橫摹之,泛然不問其點畫,惟舊跡是循,
然後盡其妙也。 古人以散筆作隸書,謂之散隸。近歲蔡君謨又以散筆作
草書,謂之散草,或曰飛草。其法皆生于飛白,亦自成一家。 四明僧奉
真,良醫也。天章閣待制許元為江淮發運使課於京師。方欲入對,而其子
疾亟,暝而不食,惙惙欲死,逾宿矣。使奉真視之,曰:「脾已絕,不可
治,死在明日。」元曰:「觀其疾勢,固知其不可救,今方有事須陛對,
能延數日之期否?」奉真曰:「如此似可,諸髒皆已衰唯肝臟獨過。脾為
肝所勝,其氣先絕,一髒絕則死。若急瀉肝氣,令肝氣衰,則脾少緩,可
延三日。過此無術也。」乃投藥,至晚乃能張目,稍稍復啜粥,明日漸蘇
而能食。元其喜。奉真笑曰:「此不足喜,肝氣暫舒耳,無能為也。」後
三日果卒。
【卷十九 器用】
禮書所載黃彝,乃畫人目為飾,謂之「黃目」。余游關中,得古銅黃彝,
殊不然。其刻畫甚繁,大體似繆篆,又如闌盾間所畫回波曲水之文。中間
有二目,如大彈丸,突起。煌煌,所謂黃目也。視其文,彷彿有牙角口吻
之象。或說黃目乃自是一物。又余昔年在姑熟王敦城下土中得一銅鉦,刻
其底日「諸葛士全茖茖鳴鉦。」茖即古落字也,此部落之落。士全,部將
名耳。鉦中間鑄一物,有角,羊頭;其身亦如篆文,如今時術土所畫符。
傍有兩字,乃大篆「飛廉」字,篆文亦古怪;則鉦間所圖,蓋飛廉也。飛
廉,神獸之名。淮南轉運使韓持正也有一鉦。所圖飛廉及篆字,與此亦同
。以此驗之,則黃目疑亦是一物。飛廉之類,其形狀如字非字,如畫非畫
,恐古人別有深理。大底先王之器,皆不苟為。昔夏後鑄鼎以知神奸,殆
亦此類。恨未能深究其理,必有所謂。或日:「《禮圖》樽彝,皆以木為
之,未聞用銅者。」此亦未可質,如今人得古銅樽者極多,安得言無?如
《禮圖》「甕以瓦為之」,《左傳》卻有謠甕;律以竹為之,晉時舜祠下
乃發得玉律。此亦無常法。如蒲穀壁,《禮圖》悉作草稼之象,今世人發
古塚得蒲璧,乃刻文蓬蓬如蒲花敷時;彀壁如粟粒耳。則《禮圖》亦未可
為據。 禮書言罍畫雲雷之象,然莫知雷作何狀。今祭器中畫雷,有作鬼
神伐鼓之象,此甚不經。余嘗得一古銅罍,環其腹皆有畫,正如人間屋樑
所畫曲水。細觀之,乃是雲、雷相間為飾,乃所謂雲、雷之象也。今《漢
書》罍字作裛,蓋古人此飾罍,後世自失傳耳。 唐人詩多有言吳鉤者。
吳鉤,刀名也,刃彎。今南蠻用之,謂之葛黨刀。 古法以牛革為矢服,
臥則以為枕。取其中虛,附地枕之,數里內有人馬聲,則皆聞之。蓋虛能
納聲也。 鄆州發地得一銅弩機。甚大,制作極工。其側有刻文日:「臂
師虞士,牙師張柔。」史傳無此色目人,不知何代物也。 熙寧中,李定
獻偏架弩,似弓而施榦鐙。以鐙距地而張之,射三百步,能洞重扎,謂之
「神臂弓」,最為利器,李定本黨項羌酋,自投歸朝廷,官至防團而死,
諸子皆以驍勇雄於西邊。 古劍有沈盧、魚腸之名,沈音湛。沈盧謂其湛
湛然黑色也。古人以劑鋼為刃,柔鐵不莖榦;不爾則多斷折。劍之鋼者,
刃多毀缺,巨闕是也。故不可純用劑鋼。魚腸即今蟠鋼劍也,又謂之松文
。取諸魚燔熟,褫去脅,視見其腸,正如今之蟠鋼劍文也。 濟州金鄉縣
發一古塚,乃漢大司徒朱鮪墓,石壁刻人物、祭器、樂架之類。人之衣冠
多品,有如今之帕頭者,巾額皆方,悉如今制,但無腳耳。婦人亦有如今
之垂肩冠者,如近年所服角冠,兩翼抱面,下垂及肩,略無小異。人情不
相遠,千餘年前冠服已嘗如此。其祭器亦有類今之食器者。 古人鑄鑒,
鑒大則平,鑒小則凸。凡鑒窪則照人而大,凸則照人面小。小鑒不能全視
人面,故令微凸,收人面令小,則鑒雖小而能全納人面,仍復量鑒之小大
,增損高下,常令人面與鑒大小相若。此工之巧智,後人不能造。比得古
鑒,皆刮磨令平,此師曠所以傷知音也。 長安故宮闕前,有唐肺石尚在
。其制如佛寺所擊響石而甚大,可長八九尺,形如垂肺,亦有款志,但漫
剝不可讀。按《秋官大司寇》:「以肺石達窮民。」原其義,乃伸冤者擊
之,立其下,然后土聽其辭,如今之撾登聞鼓也。所以肺形者,便於垂。
又肺主聲,聲所以達其冤也。 熙寧中,嘗發地得大錢三十餘千文,皆「
順天」「得一」。當時在庭皆疑古無「得一」年號,莫知何代物。余按《
唐書》,史思明僭號鑄「順天」「得一」錢。「順天」其偽年號,「得一
」特以名鑄錢耳,非年號也。 世有透光鑒,鑒背有銘文,凡二十字,字
極古,莫能讀。以鑒承日光,則背文及二十字,皆透在屋壁上,了了分明
。人有原其理,以謂鑄時薄處先冷,唯背文上差厚,後冷而銅縮多。文雖
在背,而鑒面隱然有跡,所以於光中現。余觀之,理誠如是。然余家有三
鑒,又見他家所藏,皆是一樣,文畫銘字無纖異者,形制甚古。唯此一樣
光透,其他鑒雖至薄者皆莫能透。意古人別自有術。 余頃年在海州,人
家穿地得一弩機,其望山甚長,望山之側為小矩,如尺之有分寸。原其意
,以目注鏃端,以望山之度擬之,準其高下,正用算家勾股法也。《太甲
》曰:「往省括於度則釋。」疑此乃度也。漢陳王寵善弩射,十發十中,
中皆同處,其法以「天覆地載,參連為奇,三微三小。三微為經,三小為
緯,要在機牙。」其言隱晦難曉。大意天覆地載,前後手勢耳;參連為奇
,謂以度視鏃,以鏃視的,參連如衡,此正是勾股度高深之術也;三經、
三緯,則設之於堋,以志其高下左右耳。余嘗設三經、三緯,以鏃注之發
矢,亦十得七八。設度於機,定加密矣。 余於關中得一銅匜,其臂有刻
文二十字日:「律人衡蘭注水匜,容一升。始建國元年一月癸卯造。」皆
小篆。律人當是官名。《王莽傳》中不載。 青堂羌善鍛甲,鐵色青黑,
瑩徹可鑒筆發,以麝皮為線旅之,柔薄而韌。鎮戎軍有一鐵甲,櫝藏之,
相傳以為寶器。韓魏公帥涇、原,曾取試之。去之五十步,強弩射之,不
能入。嘗有一矢貫扎,乃是中其鑽空;為鑽空所刮,鐵皆反捲,其堅如此
。凡鍛甲之法,其始甚厚,不用火,冷鍛之,比元厚三分減二乃成。其未
留頭許不鍛,隱然如瘊子。欲以驗未鍛時厚薄。如浚河留土筍也。謂之「
瘊子甲」。今人多於甲札之背隱起,偽為瘊子,雖置瘊子,但無非精鋼,
或以火鍛為之,皆無補於用,徒為外飾而已。 朝士黃秉少居長安,游驪
山,值道士理故宮石渠,石下得折玉釵,刻為鳳首,已皆破缺,然制作精
巧,後人不能為也。鄭嵎《津陽門》詩云:「破簪碎細不足拾,金溝淺溜
和纓緌。」非虛語也。余又嘗過金陵,人有發六朝陵寢,得古物甚多。余
曾見一玉臂釵,兩頭施轉關,可以屈伸,合之令圓,僅於無縫,為九龍繞
之,功侔鬼神。世多謂前古民醇,工作率多鹵拙,是大不然。古物至巧,
正由民醇故也。民醇,工不苟。後世風俗雖侈,而工之致力不及古人,故
物多不精。 屋上覆橑,古人謂之「綺井」,亦曰「藻井」,又謂之「覆
海」。今令文中謂之「斗八」,吳人謂之「罳頂」。唯宮室祠觀為之。
今人地中得古印章,多是軍中官。古之佩章,罷免遷死皆上印綬;得以印
綬葬者極稀。土中所得,多是沒於行陣者。 大駕玉輅,唐高宗時造,至
今進御。自唐至今,凡三至泰山登封。其他巡幸,莫記其數。至今完壯,
乘之安若山岳,以措杯水其上而不搖。慶歷中,嘗別造玉輅,極天下良工
為之,乘之動搖不安,竟廢不用。元豐中,復造一輅,尤極工巧,未經進
御,方陳於大庭,車屋適壞,遂壓而碎,只用唐輅。其穩利堅久,歷世不
能窺其法。世傳有神物護之,若行諸輅之後,則隱然有聲。
【卷二十 神奇】
世人有得雷斧、雷楔者,云:「雷神所墜,多於震雷之下得之。」而未嘗
親見。元豐中,予居隨州,夏月大雷震一木折,其下乃得一楔,信如所傳
。凡雷斧多以銅鐵為之;楔乃石耳,似斧而無孔。世傳雷州多雷,有雷祠
在焉,其間多雷斧、雷楔。按《圖經》,雷州境內有雷、擎二水,雷水貫
城下,遂以名州。如此,則「雷」自是水名,言「多雷」乃妄也。然高州
有電白縣,乃是鄰境,又何謂也? 越州應天寺有鰻井,在一大磐石上,
其高數丈,井才方數寸,乃一石竅也,其深不可知,唐徐浩詩云:「深泉
鰻井開。」即此也,其來亦遠矣。鰻時出遊,人取之置懷袖間,了無驚猜
。如鰻而有鱗,兩耳甚大,尾有刃跡。相傳云:「黃巢曾以劍佛之。」凡
鰻出遊,越中必有水旱疫癘之災,鄉人常以此候之。 治平元年,常州日
禺時,天有大聲如雷,乃一大星,幾如月,見於東南。少時而又震一聲,
移著西南。又一震而墜在宜興縣民許氏園中。遠近皆見,火光赫然照天,
許氏藩籬皆為所焚。是時火息,視地中有一竅如杯大,極深。下視之,星
在其中,熒熒然。良久漸暗,尚熱不可近。又久之,發其竅,深三尺餘,
乃得一圓石,猶熱,其大如拳,一頭微銳,色如鐵,重亦如之。州守鄭伸
得之,送潤州金山寺,至今匣藏,遊人到則發視。王無咎為之傳甚詳。
山陽有一女巫,其神極靈。予伯氏嘗召問之,凡人間物,雖在千里之外,
問之皆能言。乃至人中心萌一意,已能知之。坐客方弈棋,試數白黑棋握
手中,問其數,莫不符合。更漫取一把棋,不數而問之,是亦不能知數。
蓋人心所知者,彼則知之;心所無,則莫能知。如季鹹之見壺子,大耳三
藏觀忠國師也。又問以巾篋中物,皆能悉數。時伯氏有《金剛經》百冊,
盛一大篋中,指以問之:「其中何物?」則曰:「空篋也。」伯氏乃發以
示之,曰:「此有百冊佛經,安得曰空篋?」鬼良久又曰:「空篋耳,安
得欺我!」此所謂文字相空,因真心以顯非相,宜其鬼神所不能窺也。
神仙之說,傳聞固多,余之目睹二事。供奉官陳允任衢州監酒務日,允已
老,發禿齒脫。有客候之,稱孫希齡,衣服甚襤褸,贈允藥一刀圭,令揩
齒。允不甚信之。暇日,因取揩上齒,數揩而良,及歸家,家人見之,皆
笑日:「何為以墨染須?」允驚,以鑒照之,上髯黑如漆矣。急去巾,視
童首之發,已長數寸;脫齒亦隱然有生者。余見允時年七十餘,上髯及發
盡黑,而下髯如雪。又正郎蕭渤罷白波輦運,至京師,有黥卒姓石,能以
瓦石沙土手挼之悉成銀,渤厚禮之,問其法,石曰:「此真氣所化,未可
遽傳。若服丹藥,可呵而變也。」遂授渤丹數粒。渤餌之,取瓦石呵之,
亦皆成銀。渤乃丞相荊公姻家,是時丞相當國,余為宰士,目睹此事,都
下士人求見石者如市,遂逃去,不知所在。石才去,渤之術遂無驗。石,
齊人也。時曾子固守齊,聞之,亦使人訪其家,了不知石所在。渤既服其
丹,亦宜有補年壽,然不數年間,渤乃病卒。疑其所化特幻耳。 熙寧中
,予察訪過鹹平,是時劉定子先知縣事,同過一佛寺。子先謂余曰:「此
有一佛牙,甚異。」余乃齋潔取視之。其牙忽生捨利,如人身之汗,瘋然
湧也,莫知其數,或飛空中,或墮地。人以手承之,即透過;著床榻,摘
然有聲,復透下。光明瑩徹,爛然滿目。余到京師,盛傳於公卿間。後有
人迎至京師,執政官取入東府,以次流布士大夫之家。神異之跡,不可悉
數。有詔留大相國寺,創造木浮圖以藏之。今相國寺西塔是也。 菜品中
蕪菁、菘、芥之類,遇旱其標多結成花,如蓮花,或作龍蛇之形。此常性
,無足怪者。熙寧中,李賓客乃之知潤州,園中菜花悉成荷花,仍各有一
佛坐於花中,形如雕刻,莫知其數。暴干之,其相依然。或云:「李君之
家奉佛甚篤,因有此異。」彭蠡小龍,顯異至多,人人能道之,一事最著
。熙寧中,王師南征,有軍仗數十船,泛江而南。自離真州,即有一小蛇
登船。般師識之,曰:「此彭蠡小龍也,當是來護軍仗耳。」主典者以潔
器薦之,蛇伏其中。船乘便風,日棹數百裡,未嘗有波濤之恐。不日至洞
庭,蛇乃附一商人船回南康。世傳其封域止於洞庭,未嘗逾洞庭而南也。
有司以狀聞,詔封神為順濟王,遣禮官林希致詔。予中至祠下,焚香畢,
空中忽有一蛇墜祝肩上,祝曰:「龍君至矣。」其重一臂不能勝。徐下至
幾案間,首如龜,不類蛇首也。子中致詔意日:「使人至此,齋三日然後
致祭。王受天子命,不可以不齋戒。」蛇受命,逕入銀香奩中,蟠三日不
動。祭之日,既酌灑,蛇乃自奩中引首吸之。俄出,循案行,色如濕胭脂
,爛然有光。穿一剪綵花過,其尾尚赤,其前已變為黃矣,正如雌黃色。
又過一花,復變為綠,如嫩草之色。少頃,行上屋樑。乘紙旛腳以船,輕
若鴻毛。倏忽入帳中,遂不見。明日,子中還,蛇在船後送之,逾彭蠡而
回。此龍常游舟楫間,與常蛇無辨。但蛇行必蜿蜒,而此乃直得,江人常
以此辨之。 天聖中,近輔獻龍卵,云:「得自大河中。」詔遣中人送潤
州金山寺。是歲大水,金山廬舍為水所漂者數十間,人皆以為龍卵所致。
至今櫝藏,余屢見之:形類色理,都如雞卵,大若五升囊;舉之至輕,唯
空殼耳。 內侍李舜舉家曾為暴雷所震。其堂之西室,雷火自窗間出,赫
然出簷,人以為堂屋已焚,皆出避之。及雷止,其捨宛然,牆壁窗紙皆黔
。有一木格,其中雜貯諸器,其漆器銀釦者,銀悉鎔流在地,漆器曾不焦
灼。有一寶刀,極堅鋼,就刀室中鎔為汁,而室亦儼然。人必謂火當先焚
草木,然後流金石,今乃金石皆鑠,而草木無一毀者,非人情所測也。佛
書言「龍火得水而熾,人火得水而災」,此理信然。人但知人境中事耳,
人境之外,事有何限?欲以區區世智情識,窮測至理,不其難哉! 知道
者苟未至脫然,隨其所得淺深,皆有效驗。尹師魯自直龍圖閣謫官,過梁
下,與一佛者談。師魯自言以靜退為樂。其人曰:「此猶有所系,不若進
退兩忘。」師魯頓若有所得,自為文以記其說。後移鄧州,是時範文正公
守南陽。少日,師魯忽手書與文正別,仍囑以後事,文下極訝之。時方饌
客,掌書記朱炎在坐,炎老人,好佛學,文正以師魯書示炎曰:「師魯遷
謫失意,遂至乘理,殊可怪也。宜往見之,為致意開譬之,無使成疾。」
炎即詣尹,百師魯已沐浴衣冠而坐,見炎來道文正意,乃笑曰:「何希文
猶以生人見待?洙死矣。」與炎談論頃時,遂隱幾而卒。炎急使人馳報文
正,文正至,哭之甚哀。師魯忽舉頭曰:「早已與公別,安用復來?」文
正驚問所以,師魯笑曰:「死生常理也,希文豈不達此。」又問其後事,
尹曰:「此在公耳。」乃揖希文,復逝。俄頃,又舉頭顧希文曰:「亦無
鬼神,亦無恐怖。」言訖,遂長往。師魯所養至此。可謂有力矣,尚未能
脫有無之見,何也?得非進退兩忘猶存於胸中歟? 吳人鄭夷甫,少年登
笠,有美才。嘉祐中,監高郵軍稅務。嘗遇一術士,能推人死期,無不驗
者。令推其命,不過三十五歲。憂傷感歎,殆不可堪。人有勸其讀《老》
《莊》以自廣。久之,潤州金山有一僧,端坐與人談笑間遂化去。夷甫聞
之,喟然歎息曰:「既不得壽,得如此僧,復何憾哉!」乃從佛者授《首
楞嚴經》,往還吳中。歲余,忽有所見,曰:「生死之理。我知之矣。」
遂釋然放懷,無復芥蒂。後調封州判官,預知死日,先期旬日,作書與交
遊親戚敘訣,及次敘家事備盡。至期,沐浴更衣。公捨外有小園,面溪一
亭潔飾,夷甫至其間,親督人灑掃及焚香。揮手指畫之間,屹然立化。家
人奔出呼之,已立僵矣:亭亭如植木,一手猶作指畫之狀。郡守而下,少
時皆至,士民觀者如牆。明日,乃就斂。高郵崔伯易為墓誌。略敘其事。
余與夷甫遠親,知之甚詳。士人中蓋未曾有此事。 人有前知者,數千百
年事皆能言之,夢寐亦或有之,以此知萬事無不前定。余以謂不然,事非
前定。方其知時,即是今日,中間年歲,亦與此同時,元非先後。此理宛
然,熟觀之可諭。或曰:「苟能前知,事有不利者,可遷避之。」亦不然
也。苟可遷避,則前知之時,已見所避之事;若不見所避之事,即非前知
。 吳僧文捷,戒律精苦,奇跡甚多。能知宿命,然罕與人言。余群從遘
為知制誥,知杭州,禮為上客。遘嘗學誦《揭帝咒》,都未有人知,捷一
日相見曰:「捨人誦咒,何故闕一句?」既而思其所誦,果少一句。浙人
多言文通不壽,一日齊心,往問捷,捷曰:「公更三年為翰林學士,壽四
十歲。後當為地下職仕,事權不減生時,與楊樂道待制聯曹。然公此時當
衣衰絰視事。」文通聞之,大駭曰:「數十日前,曾夢楊樂道相過云:『
受命與公同職事,所居甚樂,慎勿辭也。』」後數年,果為學士,而丁母
喪,年三十九歲。明年秋,捷忽使人與文通訣別;時文通在姑蘇,急往錢
塘見之。捷驚曰:「公大期在此月,何用更來?宜即速還。」屈指計之,
曰:「急行,尚可到家。」文通如其言,馳還,遍別骨肉;是夜無疾而終
。捷與人言多如此,不能悉記,此吾家事耳。捷嘗持如意輪咒,靈變尤多
,缾中水咒之則湧立。畜一捨利,晝夜常轉於琉璃缾中。捷行道繞之,捷
行速,則捨利亦速;行緩,則捨利亦緩。士人郎忠厚事之至謹,就捷乞以
捨利,捷遂與之,封護甚嚴。一日忽失所在,但空缾耳。忠厚齋戒,延捷
加持,少頃,見觀音像衣上一物,蠢蠢而動,疑其蟲也,試取,乃所亡捨
利。如此者非一。忠厚以余愛之,持以見歸,予家至今嚴奉,蓋神物也。
郢州漁人擲網於漢水,至一潭底,舉之覺重。得一石,長尺餘,圓直如斷
椽,細視之,乃群小蛤,鱗次相比,綢繆鞏固。以物試抉其一端,得一書
卷,乃唐天寶年所造《金剛經》,題志甚詳,字法奇古,其末云:「醫博
士攝比陽縣令朱均施。」比陽乃唐州屬邑。不知何年墜水中,首尾略無霑
漬。為土豪李孝源所得,孝源素奉佛,寶佛其書,蛤筒復養之水中。客至
欲見,則出以視之。孝源因感經像之勝異,旋家財萬余緡,寫佛經一藏於
郢州興陽寺,特為嚴麗。 張忠定少時,謁華山陳圖南,遂欲隱居華山。
圖南曰:「他人即不可知。如公者,吾當分半以相奉。然公方有官職,未
可議此。其勢如失火家待君救火,豈可不赴也?」乃贈以一詩曰:「自吳
入蜀是尋常,歌舞筵中救火忙。乞得金陵養閒散,亦須多謝鬢邊瘡。」始
皆不諭其言。後忠定更鎮杭、益,晚年有瘡發於頂後,治不差,遂自請得
金陵,皆如此詩言。忠定在蜀日,與一僧善。及歸,謂僧曰:「君當送我
至鹿頭,有事奉托。」僧依其言至鹿頭關,忠定出一書,封角付僧曰:「
謹收此,後至乙卯年七月二十六日,當請於官司,對眾發之。慎不可私發
,若不待其日及私發者,必有大禍。」僧得其書,至大中祥符七年,歲乙
卯,時凌待郎策師蜀,僧乃持其書詣府,具陳忠定之言。其僧亦有道者,
凌信其言,集從官共開之,乃忠定真容也。其上有手題曰:「詠當血食於
此。」後數日,得京師報,忠定以其年七月二十六日捐館。凌乃為之築廟
於成都。蜀人自唐以來,嚴祀韋南康,自此乃改祠忠定至今。 熙寧七年
,嘉興僧道親,號通照大師,為秀州副僧正。因游溫州雁蕩山,自大龍湫
回,欲至瑞鹿院。見一人衣布襦,行澗邊,身輕若飛,履木葉而過,葉皆
不動。心疑其異人,乃下澗中揖之,遂相與坐於石上,問其氏族、閭裡、
年齒,皆不答。鬚髮皓白,面色如少年。謂道親曰:「今宋朝第六帝也。
更後九年,當有疾。汝可持吾藥獻天子。此藥人臣不可服,服之有大責,
宜善保守。」乃探囊出一丸,指端大,紫色,重如金錫,以授道親曰:「
龍壽丹也。」欲去,又謂道親曰:「明年歲當大疫,吳、越尤甚,汝名已
在死籍。今食吾藥,勉修善業,當免此患。」探囊中取一柏葉與之,道親
即時食之。老人曰:「定免矣。慎守吾藥,至癸亥歲,自詣闕獻之。」言
訖遂去。南方大疫,兩浙無貧富皆病,死者十有五六,道親殊無恙。至元
豐六年夏,夢老人趣之曰:「時至矣,何不速詣闕獻藥?」夢中為雷電驅
逐,惶懼而起,逕詣秀州,具述本末,謁假入京,詣尚書省獻之。執政親
問,以為狂人,不受其獻。明日因對奏知,上急使人追尋,付內侍省問狀
,以所遇對。未數日,先帝果不豫。乃使勾當御藥院梁從政持御香,賜裝
錢百千,同道親乘驛詣雁蕩山,求訪老人,不復見,乃於初遇處焚香而還
。先帝尋康復,謂輔臣曰:「此但預示服藥兆耳。」聞其藥至今在彰善閣
,當時不曾進御。 廬山太平觀,乃九天采訪使者祠,自唐開元中創建。
元豐二年,道士陶智仙營一捨,令門人陳若拙董作。發地忽得一缾,封鐍
甚固,破之,其中皆五色土;唯有一銅錢,文有「應元保運」四字。若掘
得之,以歸其師,不甚為異。至元豐四年,忽有詔進號九天采訪使者為應
元保運真君,遣內侍廖維持御書殿額賜之,乃與錢文符同。時知制誥熊本
提舉太平觀,具聞其事,召本觀主首,推詰其詳,審其無偽,乃以其錢付
廖維表獻之。 祥符中,方士王捷,本黥卒,嘗以罪配沙門島,能作黃金
。有老鍛工畢升,曾在禁中為捷鍛金。升云:「其法為爐灶,使人隔牆鼓
韝,蓋不欲人覘其啟閉也。其金,鐵為之,初自冶中出。色尚黑。凡百余
兩為一餅。每餅輻解,鑿為八片,謂之『鴉觜金』者是也。」今人尚有藏
者。上令上坊鑄為金龜、金牌各數百,龜以賜近臣,人一枚。時受賜者,
除戚里外,在庭者十有七人,余悉埋玉清昭應宮寶符閣及殿基之下,以為
寶鎮;牌賜天下州、府、軍、監各一,今謂之「金寶牌」者是也。洪州李
簡夫家有一龜,乃其伯祖虛已所得者,蓋十七人之數也。其龜夜中往往出
遊,爛然有光,掩之則無所得。其家至今匱藏。
【卷二十一 異事異疾附】
世傳虹能入溪澗飲水,信然。熙寧中,余使契丹,至其極北黑水境永安山
下卓帳。是時新雨霽,見虹下帳前澗中。余與同職扣澗觀之,虹兩頭皆笄
澗中。使人過澗,隔虹對立,相去數丈,中間如隔綃穀。自西望東則見;
蓋夕虹也。立澗之東西望,則為日所鑠,都無所睹。久之稍稍正東,逾山
而去。次日行一程,又復見之。孫彥先云:「虹,雨中日影也,日照雨即
有之。」 皇祐中,蘇州民家一夜有人以白堊書其牆壁,悉似「在」字,
字稍異。一夕之間,數萬家無一遺者;至於臥內深隱之處,戶牖間無不到
者。莫知其然,後亦無他異。 延州天山之巔,有奉國佛寺,寺庭中有一
墓,世傳屍毗王之墓也。屍毗王出於佛書《大智論》,言嘗割身肉以飼餓
鷹,至割肉盡。今天山之下有濯筋河,其縣為膚施縣。詳「膚施」之義,
亦與屍毗王說相符。按《漢書》,膚施縣乃秦縣名,此時尚未有佛書,疑
後人傅會縣名為說。雖有唐人一碑,已漫滅斷折不可讀。慶歷中,施昌言
鎮鄜、延,乃壞奉國寺為倉,發屍毗墓,得千餘秤炭,其棺槨皆朽,有枯
骸尚完,脛骨長二尺餘,顱骨大如斗。並得玉環玦七十餘件,玉沖牙長僅
盈尺,皆為在位者所取;金銀之物,即入於役夫。爭取珍寶,遺骸多為拉
碎,但佇一小函中埋之。東上閣門使夏元象,時為兵馬都監,親董是役,
為余言之甚詳。至今天山倉側,昏後獨行者往往與鬼神遇,郡人甚畏之。
余於譙亳得一古鏡,以手循之,當其中心,則摘然如灼龜之聲。人或曰:
「此夾鏡也。」然夾不可鑄,須兩重合之。此鏡甚薄,略無焊跡,恐非可
合也。變使焊之,則其聲當銑塞;今扣之,其聲泠然纖遠。既因抑按而響
,剛銅當破,柔銅不能如此澄瑩洞徹。歷訪鏡工,皆惘然不測。 世傳湖
、湘間因震雷,有鬼神書「謝仙火」三字於木柱上,其字入木如刻,倒書
之。此說甚著。近歲秀州華亭縣,亦因雷震,有字在天王寺屋柱上,亦倒
書,云:「高洞楊雅一十六人火令章。」凡十一字,內「令章」兩字特奇
勁,似唐人書體,至今尚在,頗與「謝仙火」事同。所謂「火」者,疑若
隊伍若干人為「一火」耳。余在漢東時,清明日雷震死二人於州守園中,
脅上各有兩字,如墨筆畫,扶疏類柏葉,不知何字。 元厚之少時,曾夢
人告之:「異日當為翰林學士,須兄弟數人同在禁林。」厚之自思素無兄
弟,疑此夢為不然。熙寧中,厚之除學士,同時相先後入學士院子:一人
韓持國維,一陳和叔繹,一鄧文約綰,一楊元素繪,並厚之名絳。五人名
皆從「系」,始悟弟兄之說。 木中有文,多是柿木。治平初,杭州南新
縣民家折柿木,中有「上天大國」四字。余親見之,書法類顏真卿,極有
筆力。「國」字中間「或」字,仍挑起作尖呂,全是顏筆,知其非偽者。
其橫畫即是橫理,斜畫即是斜理。其木直剖,偶當「天」字中分,而「天
」字不破,上下兩畫並一腳皆橫挺出半指許,如木中之節。以兩木合之,
如合契焉。 盧中甫家吳中。嘗未明而起,牆柱之下,有光煟然。就視之
,似水而動。急以油紙扇挹之,其物在扇中滉漾,正如水銀,而光艷爛然
;以火燭之,則了無一物。又魏國大主家亦嘗見此物。李團練評嘗與余言
,與中甫所見無少異,不知何異也。余昔年在海州,曾夜煮鹽鴨卵,其間
一卵,爛然通明如玉,熒熒然屋中盡明。置之器中十餘日,臭腐幾盡,愈
明不已。蘇州錢僧孺家煮一鴨卵,亦如是。物有相似者,必自是一類。
余在中書檢正時,閱雷州奏牘,有人為鄉民詛死,問其狀,鄉民能以熟食
咒之,俄頃膾炙之類悉復為完肉;又咒之,則熟肉復為生肉;又咒之,則
生肉能動,復使之能活,牛者復為牛,羊者復為羊,但小耳;更咒之,則
漸大;既而復咒之,則還為熟食。人有食其肉,覺腹中淫淫而動,必以金
帛求解;金帛不至,則腹裂而死,所食牛羊,自裂中出。獄具案上,觀其
咒語,但日「東方王母桃,西方王母桃」兩句而已。其他但道其所欲,更
無他術。 壽州八公山側土中及溪澗之間,往往得小金餅,上有篆文「劉
主」字,世傳「淮南王藥金」也。得之者至多,天下謂之「印子金」是也
。然止於一印,重者不過半兩而已,鮮有大者。余嘗於壽春漁人處得一餅
,言得於淮水中,凡重七兩余,面有二十餘印,背有五指及掌痕,紋理分
明。傳者以謂泥之所化,手痕正如握泥之跡。襄、隨之間,故舂陵、白水
地,發土多得金麟趾褭□。妙趾中空,四傍皆有文,刻極工巧。褭□作團
餅,四邊無模範跡,似於平物上滴成,如今干柿,土人謂之「柿子金」。
《趙飛燕外傳》:「帝窺趙昭儀浴,多寀金餅,以賜侍兒私婢。」殆此類
也。一枚重四兩余,乃古之一斤也。色有紫艷,非他金可比。以刃切之,
柔甚於鉛;雖大塊,亦可刀切,其中皆虛軟。以石磨之,則霏霏成屑。小
說謂麟趾褭□,乃婁敬所為藥金,方家謂之「婁金」,和藥最良。《漢書
注》亦云:「異於他金。」余在漢東一歲凡數家得之。有一窖數十餅者,
余亦買得一餅。 舊俗正月望夜迎廁神,謂之紫姑。亦不必正月,常時皆
可召。余少時見小兒輩等閒則召之,以為嬉笑。親戚間曾有召之而不肯去
者,兩見有此,自後遂不敢召。景祐中,太常博士王綸家因迎紫姑,有神
降其閨女,自稱上帝后宮諸女,能文章,頗清麗,今謂之《女仙集》,行
於世。其書有數體,甚有筆力,然皆非世間篆隸。其名有藻牋篆、茁金篆
十餘名。綸與先君有舊,余與其子弟游,親見其筆跡。其家亦時見其形,
但自腰以上見之,乃好女子;其下常為雲氣所擁。善鼓箏,音調淒婉,聽
者忘倦。嘗謂其女曰:「能乘雲與我游乎?」女子許之。乃自其庭中湧白
雲如蒸,女子踐之,雲不能載。神曰:「汝履下有穢土,可去履而登。」
女子乃襪而登,如履繒絮,冉冉至屋復下。曰:「汝未可往,更期異日。
」後女子嫁,其神乃不至,其家了無禍福。為之記傳者甚詳。此余目見者
,粗志於此。近歲迎紫姑者極多,大率多能文章歌詩,有極工者。余屢見
之,多自稱蓬萊謫仙。醫卜無所不能,棋與國手為敵。然其靈異顯著,無
如王綸家者。 世有奇疾者。呂縉叔以知制誥知穎州。忽得疾,但縮小,
臨終公如小兒。古人不曾有此疾,終無人識。有松滋令姜愚,無他疾,忽
不識字。數年方稍稍復舊。又有一人家妾,視直物皆曲,弓弦界尺之類,
視之皆如鉤,醫僧奉真親見之。江南逆旅中一老婦,啖物不知飽。徐德占
過逆旅,老婦愬以饑,其子恥之,對德占以蒸餅啖之,盡一竹簣,約百餅
,猶稱饑不已;日飯一石米,隨即痢之,饑復如故。京兆醴泉主簿蔡繩,
余友人也,亦得饑疾,每饑立須啖物,稍遲則頓僕悶絕。懷中常置餅餌,
雖對貴官,遇饑亦便齕啖。繩有美行,博學有文,為時聞人,終以此不幸
。無人識其疾,每為之哀傷。 嘉祐中,揚州有一珠,甚大,天晦多見。
初出於天長縣陂澤中,後轉入甓社湖,又後乃在新開湖中,凡十餘處,居
民行人常常見之。余友人書齋在湖上,一夜忽見其珠,甚近。初微開其房
,光自吻中出。如橫一金線。俄頃忽張殼,其大如半席,殼中白光如銀,
珠大如拳,爛然不可正視。十餘里間林木皆有影,如初日所照;遠處但見
天赤如野火;倏然遠去,其行如飛;浮於波中,杳杳如日。古有明月之珠
,此珠色不類月,熒熒有芒焰,殆類日光。崔伯易嘗為《明珠賦》。伯易
,高郵人,蓋常見之。近歲不復出,不知所往。樊良鎮正當珠往來處,行
人至此,往往維船數宵以待現,名其亭為「玩珠」。 登州巨嵎山,下臨
大海。其山有時震動,山之大石皆頹入海中。如此已五十餘年,土人皆以
為常,莫知何謂。 士人宋述家有一珠,大如雞卵,微紺色,瑩徹如水。
手持之映空而觀,則末底一點凝翠,其上色漸淺;若回轉,則翠處常在下
,不知何物,或謂之「滴翠珠」。佛書:「西域有『琉璃珠』,投之水中
,雖深皆可見,如人仰望虛空月形。」疑此近之。 登州海中,時有雲氣
,如宮室、台觀、城堞、人物、車馬、冠蓋,歷歷可見,謂之「海市」。
或日「蛟蜃之氣所為」,疑不然也。歐陽文忠曾出使河朔,過高唐縣,驛
捨中夜有鬼神自空中過,車馬人畜之聲一一可辨,其說甚詳,此不具紀。
問本處父老,云:「二十年前嘗晝過縣,亦歷歷見人物。」土人亦謂之「
海市,」與登州所見大略相類也。 近歲延州永寧關大河岸崩,入地數十
尺,土下得竹筍一林,凡數百莖,根榦相連,悉化為石。適有中人過,亦
取數莖去,雲欲進呈。延郡素無竹,此入在數十尺土下,不知其何代物。
無乃曠古以前,地卑氣濕而宜竹耶?婺州金華山有松石,又如核桃、蘆根
、蛇蟹之類,皆有成石者;然皆其地本有之物,不足深怪。此深地中所無
,又非本土所有之物,特可異耳。 治平中,澤州人家穿井,土中見一物
,蜿蜿如龍蛇。大畏之,不敢角,久之,見其不動,試摸之,乃石也。村
民無知,遂碎之,時程伯純為晉城令,求得一段,鱗甲皆如生物。蓋蛇蜃
所化,如石蟹之類。 隨州醫蔡士寧常寶一息石,云:「數十年前得於一
道人。」其色紫光,如辰州丹砂;極光瑩,如映人;搜和藥劑;有纏紐之
紋;重如金錫。其上有兩三竅,以細篾剔之,出赤屑如丹妙。病心狂熱者
,服麻子許即定。其斤兩歲息。士寧不能名,忽以歸余。或雲「昔人所練
丹藥也。」形色既異,又能滋息,必非凡物,當求識者辨之。 隨州大洪
山作人李遙,殺人亡命。逾年,至秭歸,因出市,見鬻柱杖者,等閒以數
十錢買之。是時秭歸適又有邑民為人所殺,求賊甚急。民之子見遙所操杖
,識之,曰:「此吾父杖也。」遂以告官司。執遙驗之,果邑民之杖也,
榜掠備至。遙實買杖,而鬻仗者已不見,卒未有以自明。有司詰其行止來
歷,勢不可隱,乃通隨州,而大洪殺人之罪遂敗。卒不知鬻杖者何人。市
人千萬,而遙適值之,因緣及其隱匿,此亦事之可怪者。 至和中,交趾
獻麟,如牛而大,通身皆大麟,首有一角。考之記傳,與麟不類,當時有
謂之山犀者。然犀不言有麟,莫知其的。回詔欲謂之麟,則慮夷獠見欺;
不謂之麟,則未有以質之;止謂之「異獸」,最為慎重有體。今以余觀之
,殆天祿也。按《漢書》:「靈帝中平三年,鑄天祿、蝦□於平門外。」
注云:「天祿,獸名。今鄧州南陽縣北《宗資碑》旁兩獸,鐫其膊,一曰
天祿,一曰辟邪。」元豐中,余過鄧境,聞此石獸尚在,使人墨其所刻天
祿、辟邪字觀之,似緣似隸。其獸有角鬣,大鱗如手掌。南豐曾阜為南陽
令,題宗資碑陰云:「二獸膜之所刻獨在,制作精巧,高七八尺,尾鬣皆
鱗甲,莫知何象而名此也。」今詳其形,甚類交趾所獻異獸,知其必天祿
也。 錢塘有聞人紹者,常寶一劍。以十大釘陷柱中,揮劍一削,十釘皆
截,隱如秤衡,而劍鑞無纖跡。用力屈之如鉤,縱之鏗然有聲,復直如弦
。關中種諤亦畜一劍,可以屈置盒中,縱之復直。張景陽《七命》論劍曰
:「若其靈寶,則舒屈無方。」蓋自古有此一類,非常鐵能為也。 嘉祐
中,伯兄為衛尉丞,吳僧持一寶鑒來云:「齋戒照之,當見前途吉凶。」
伯兄如其言,乃以水濡其鑒,鑒不甚明,彷彿見如人衣緋衣而坐。是時伯
兄為京寺丞,衣綠,無緣遽有緋衣。不數月,英宗即位,覃恩賜緋。後數
年,僧至京師,蔡景繁時為御史,嘗照之,見已著貂蟬,甚自喜。不數日
,攝官奉祠,遂假蟬冕。景繁終於承議郎,乃知鑒之所卜,唯知近事耳。
三司使宅,本印經院,熙寧中,更造三司宅。處薛師政經始,宅成,日官
周琮曰:「此宅前河,後直太社,不利居者。」始自元厚之,自拜日入居
之。不久,厚之謫去,而曾子宣繼之。子宣亦謫去,子厚居之。子厚又逐
,而余為三司使,亦以罪去。李奉世繼為之,而奉世又謫。皆不緣三司職
事,悉以他坐褫削。奉世去,發厚卿主計,而三司官廢,宅毀為官寺,厚
卿亦不終任。 《嶺表異物誌》記鱷魚甚詳。余少時到閩中,時王舉直知
潮州,釣得一鱷,其大如船,畫以為圖,而自序其下。大體其形如鼉,但
喙長等其身,牙如鋸齒。有黃、蒼二色,或時有白者。尾有三鉤,極銛利
,遇鹿豕即以尾戟之以食。生卵甚多,或為魚,或為鼉、黿其為鱷者不過
一二。土人設鉤於大豕之身,筏而流之水中,鱷尾而食之,則為所斃。
嘉祐中,海州漁人獲一物,魚身而首如虎,亦作虎文;有兩短足在肩,指
爪皆虎也;長八、九尺。視人輒淚下。舁至郡中,數日方死。有父老云:
「昔年曾見之,謂之『海蠻師』。」然書傳小說未嘗載。 邕州交寇之後
,城壘方完,有定水精捨泥佛,輒自動搖,晝夜不息,如此逾月。時新經
兵亂,人情甚懼。有司不敢隱,具以上聞,遂有詔令,置道場禳謝,動亦
不己。時劉初知邕州,惡其惑眾,乃舁像投江中。至今亦無他異。 洛中
地內多宿藏,凡置第宅未經掘者,例出掘錢。張文孝左丞始以數千緡買洛
大第,價已定,又求掘錢甚多,文孝必欲得之。累增至千餘緡方售,人皆
以為妄費。及營建廬捨,土中得一石匣,不甚大,而刻鏤精妙,皆為花鳥
異形,頂有篆字二十餘,書法古怪,無人能讀。發匣,得共金數百兩。鬻
之,金價正如買第之直,斸掘錢亦在其數,不差一錢。觀其窾識文畫,皆
非近古所有。數已前定,則雖欲無妄費,安可得也? 熙寧九年,恩州武
成縣有旋風自東南來,望之插天如羊角,大木盡拔。俄頃旋風捲入雲霄中
。既而漸近,乃經縣城,官捨民居略盡。悉捲入雲中。縣令兒女奴婢,捲
去復墜地,死傷者數人。民間死傷亡失者,不可勝計。縣城悉為丘墟,遂
移今縣。 宋次道《春明退朝錄》言:「天聖中,青州盛冬濃霜,屋瓦皆
成面花之狀。」此事五代時已嘗有之,余亦自兩見如此。慶歷中,京師集
禧觀渠中,冰紋皆成花果林木。元豐末,余到秀州,人家屋瓦上冰亦成花
。每瓦一枝,正如畫家所為折枝,有大花似牡丹、芍藥者。細藥如海棠、
萱草輩者,皆有枝葉,無毫髮不具,氣象生下,雖巧筆不能為。以紙搨之
,無異石刻。 熙寧中,河州雨雹,大者如雞卵,小者如蓮芡,悉如人蓮
芡,悉如人頭,耳目口鼻皆具,無異鐫刻。次年,王師平河州,蕃戎授首
者甚眾,豈克勝之符豫告邪?
【卷二十二 謬誤譎詐附】
東南之美,有會稽之竹箭。竹為竹,箭為箭,蓋二物也。今采箭以為矢,
而通謂矢為箭者,因其箭名之也。至於用木為笴,而謂之箭,則謬矣。
丁晉公之逐,土大夫遠嫌,莫敢與之通聲問。一日,忽有一書與執政。執
政得之,不敢發,立具上聞。洎發之,乃表也,深自敘致,詞頗哀切。其
間兩句曰:「雖遷陵之罪大,念立主之功多。」遂有北還之命。謂多智變
,以流人無因達章秦,遂托為執政書。度以上聞,因蒙寬宥。 嘗有人自
負才名,後為進士狀首,揚歷貴近。曾謫官知海州,有筆工善畫水,召使
畫便廳掩障,自為之記,自書丁壁間。後人以其時名,至今嚴護之。其間
敘畫水之因曰:「設於聽事,以代反坫。」人莫不怪之。余竊意其心,以
謂「邦君屏塞門,管氏亦屏塞門;邦君為兩君之好,有反坫,管氏亦有反
坫。」其文相屬,故繆以屏為反坫耳。 段成式《酉陽雜俎》記事多誕。
其間敘草木異物,尤多謬妄。率記異國所出,欲無根柢。如云「一木五香
:根旃檀,節沉香,花雞舌,葉藿,膠薰陸。」此尤謬。旃檀與沉香,兩
木元異。雞舌即今丁香耳,今藥品中所用者亦非。藿香自是草葉,南方至
多。薰陸,小木而大葉,海南亦有薰陸,乃其膠也,今謂之乳頭香。五物
迥殊,元非同類。 丁晉公從車駕巡幸,禮成,有詔賜輔臣玉帶。時輔臣
八人,行在祗侯庫止有七帶。尚衣有帶,謂之比玉,價直數百萬,上欲以
賜輔臣,以足其數。晉公心欲之,而位在七人之下,度必不及已。乃諭有
司,不須發尚衣帶,自有小私帶,且可服之以謝,候還京別賜可也。有司
具以此聞。既各受賜,而晉公一帶僅如指闊。上顧謂近侍曰:「丁謂帶與
同列大殊,速求一帶易之。」有司奏「唯有尚衣御帶」,遂以賜之。其帶
熙寧中復歸內府。 黃宗旦晚年病目。每奏事,先具奏目,成誦於口。至
上前,展奏目誦之,其實不見也。同列害之。密以他書易其奏目,宗旦不
知也。至上前,所誦與奏目不同,歸乃覺之。遂乞致仕。 京師賣卜者,
唯利舉場時舉人占得失。取之各有術:有求目下之利者,凡有人問,皆日
「必得。」士人樂得所欲,竟往問之。有邀以後之利者,凡有人問,悉日
「不得」。下第者常過十分之七,皆以謂術精而言直,後舉倍獲。有因此
著名。終身饗利者。 包孝肅尹京,號為明察。有編民犯法,當杖脊。吏
受賕,與之約曰:「今見尹,必付我責狀。汝第呼號自辯,我與汝分此罪
。汝決杖,我亦決杖。」既而包引囚問畢,果付吏責狀。囚如吏言,分辯
不已。吏大聲訶之曰:「但受脊杖出去,何用多言!」包謂其市權,捽吏
於庭,杖之十七。特寬囚罪,止從杖坐,以抑吏勢。不知乃為所賣,卒如
素約。小人為奸,固難防也。孝肅天性峭嚴,未嘗有笑容,人謂「包希仁
笑比黃河清」。 李溥為江、淮發運使,每歲奏計,則以大船載東南美貨
,結納當途,莫知紀極。章獻太后垂簾時,溥因奏事,盛稱浙茶之美,云
:「自來進御,唯建州餅茶,而浙茶未嘗修貢。本司以羨余錢買到數千斤
,乞進入內。」自國門挽船而入,稱進奉茶綱,有司不敢問。所貢余者,
悉入私室。溥晚年以賄敗,竄謫海州。然自此遂為發運司歲例,每發運使
入奏,舳艫蔽川,自泗州七日至京。余出使淮南時,見有重載入汴者,求
得其籍,言兩浙箋紙三暖船,他物稱是。 崔融為《瓦松賦》云:「謂之
木也,訪山客而未詳;謂之草也,驗農皇而罕記。」段成式難之曰:「崔
公博學,無不該悉,豈不知瓦松已有著說?」引梁簡文詩:「依簷映昔耶
。」成式以昔耶為瓦松,殊不知昔耶乃是垣衣,瓦松自名昨葉,保成式亦
自不識? 江南陳彭年,博學書史,於禮文尤所詳練。歸朝列於侍從,朝
廷郊廟禮儀,多委彭年裁定,援引故事,頗為詳洽。嘗攝太常卿,導駕,
誤行黃道上。有司止之,彭年正色回顧曰:「自有典故。」禮曹素畏其該
洽,不復敢詰問。 海物有車渠,蛤屬也,大者如箕,背有渠壟,如蚶殼
,故以為器,致如白玉。生南海。《尚書大傳》曰:「文王囚於羑裡,散
宜生得大貝,如車渠以獻紂。」鄭康成乃解之曰:「渠,車罔也。」蓋康
成不識車渠,謬解之耳。 李獻臣好為雅言。曾知鄭州,時孫次公為陝漕
罷赴闕,先遣一使臣入京。所遣乃獻臣故吏,到鄭庭參,獻臣甚喜,欲令
左右延飯,乃問之曰:「餐來未?」使臣誤意「餐」者謂次公也,遽對曰
:「離長安日,都運待制已治裝。」獻臣曰:「不問孫待制,官人餐來未
?」其人慚沮而言曰:「不敢仰昧,為三司軍將日,曾吃卻十三。」蓋鄙
語謂遭杖為餐。獻臣掩口曰:「官人誤也。問曾與未曾餐飯,欲奉留一食
耳」。
【卷二十三 譏謔】
石曼卿為集賢校理,微行倡館。為不逞者所窘。曼卿醉與之校,為街司所
錄。曼卿詭怪不羈,謂主者曰:「只乞就本廂科決,欲詰旦歸館供職。」
廂帥不喻其謔,曰:「此必三館吏人也。」杖而遣之。 司馬相如敘上林
諸水曰:丹水、紫淵,灞、滻、涇、渭,「八川分流,相背而異態」,「
灝溔潢漾」,「東注太湖。」李善註:「太湖,所謂震澤。」按八水皆入
大河,如何得東注震澤?又白樂天《長恨歌》云:「峨嵋山下少人行,旌
旗無光日色薄。」峨嵋在嘉州,與幸蜀路全無交涉。杜甫《武侯廟柏》詩
云:「霜皮溜雨四十圍,黛色參天二千尺。」四十圍乃是徑七尺,無乃太
細長乎?防風氏身廣九畝,長三尺,姬室畝廣六尺,九畝乃五丈四尺,如
此防風之身,乃一餅餤耳。此亦文章之病也。 庫藏中物,物數足而名差
互者,帳籍中謂之「色繳」。音叫。嘗有一從官,知審官西院,引見一武
人,於格合遷官,其人自陳年六十,無材力,乞致仕,敘致謙厚,甚有可
觀。主判攘手曰:「某年七十二,尚能拳歐數人。此轅門也,方六十歲,
豈得遽自引退!」京師人謂之「色繳」。 舊日官為中允者極少,唯老於
幕官者。累資方至,故為之者多潦倒之人。近歲州縣官進用者,多除中允
。遂有「冷中允」、「熱中允」。又集賢院修撰,舊多以館閣久次者為之
。近歲有自常官超授要任,未至從官者多除修撰。亦有「冷撰」、「熱撰
」。時人謂「熱中允不博冷修撰。」 梅詢為翰林學士,一日,書詔頗多
,屬思甚苦,操觚循階而行,忽見一老卒,臥於日中,欠伸甚適。梅忽歎
曰:「暢哉!」徐問之曰:「汝識字乎?」曰:「不識字。」梅曰:「更
快活也!」 有一南方禪到京師,衣間緋袈裟。主事僧素不識南宗體式,
以為妖服,執歸有司,尹正見之,亦遲疑未能斷。良久,喝出禪僧,以袈
裟送報慈寺泥迦葉披之。人以謂此僧未有見處,卻是知府具一隻眼。 士
人應敵文章,多用他人議論,而非心得。時人為之語曰:「問即不會,用
則不錯。」 張唐卿進士第一人及第,期集於興國寺,題壁云:「一舉首
登龍虎榜,十年身到鳳凰池。」有人續其下云:「君看姚曄並梁固,不得
朝官未可知。」後果終於京官。 信安、滄、景之間,多蚊虻。夏月,牛
馬皆以泥塗之,不爾多為蚊虻所斃。效行不敢乘馬,馬為蚊虻所毒,則狂
逸不可制。行人以獨輪小車,馬鞍蒙之以乘,謂之「木馬」。挽車者皆衣
韋褲。冬月作小坐床,冰上拽之,謂之「凌床」。余嘗按察河朔,見挽床
者相屬,問其所用,曰:「此運使凌床」,「此提刑凌床」也。聞者莫不
掩口。 廬山簡寂觀道士王告,好學有文,與星子令相善。有邑豪修醮,
告當為都工。都工薄有施利,一客道士自言衣紫,當為都工,訟於星子云
:「職位顛倒,稱號不便。」星子令封牒與告,告乃判牒曰:「客僧做寺
主,俗諺有云:散眾奪都工,教門無例。雖紫衣與黃衣稍異,奈本觀與別
觀不同。非為稱呼,蓋利乎其中有物;妄自尊顯,豈所謂大道無名。宜自
退藏,無抵刑憲。」告後歸本貫登科,為健吏,至祠部員外郎、江南西路
提點刑獄而卒。 舊制,三班奉職月俸錢七百,驛羊肉半斤。祥符中,有
人為詩,題所在驛捨間曰:「三班奉職實堪悲,卑賤孤寒即可知。七百料
錢何日富,半斤羊肉幾時肥。」朝廷聞之曰:「如此何以責廉隅?」遂增
今俸。 嘗有一名公,初任縣尉,有舉人投書索米,戲為一詩答之曰:「
五貫九百五十俸,省錢請作足錢用。妻兒尚未厭糟糠,僮僕豈免遭饑凍?
贖典贖解不曾休,吃酒吃肉何曾夢?為報江南癡秀才,更來謁索覓甚甕。
」熙寧中,例增選人俸錢,不復有五貫九百俸者,此實養廉隅之本也。
石曼卿初登科,有人訟科場,覆考落數人,曼卿是其數。時方期集於興國
寺,符至,追所賜敕牒靴服。數人皆啜泣而起,曼卿獨解靴袍還使人,露
體戴帕頭,復坐,語笑終席而去。次日,被黜者皆授三班借職。曼卿為一
絕句曰:「無才且作三班借,請俸爭如錄事參。從此罷稱鄉貢進,且須走
馬東西南。」 蔡景繁為河南軍巡判官日,緣事至留司御史台閱案牘,得
乾德中回南郊儀仗使司牒檢云:「準來文取索本京大駕鹵簿,勘會本京鹵
簿儀仗,先於清泰年中,末帝將帶逃走,不知所在。」 江南寧齊丘,智
謀之士也。自以謂江南有精兵三十萬:士卒十萬,大江當十萬,而已當十
萬。江南初主,本徐溫養子,及僣號,遷徐氏於海陵。中主繼統,用齊丘
謀,徐氏無男女少長,皆殺之。其後,齊丘嘗有一小兒病,閉閣謝客,中
主置燕召之,亦不出。有老樂工,且雙瞽,作一詩書紙鳶上,放入齊丘第
中,詩曰:「化家為國實良圖,總是先生畫計謨。一個小兒拋不得,上皇
當日合何如?」海陵州宅之東,至今有小兒墳數十,皆當時所殺徐氏之族
也。 有一故相遠派在姑蘇,有嬉游,書其壁曰:「大丞相再從侄某嘗游
。」有士人李璋,素好訕謔,題其傍曰:「混元皇帝三十七代孫李璋繼至
。」 吳中一士人,曾為轉運司別試解頭,以此自負,好附托顯位。是時
侍御史李制知常州,丞相莊敏龐公知湖州。士人游毗陵,挈其徒飲倡家,
顧謂一騶卒曰:「汝往白李二,我在此飲,速遣有司持酒餚來。」李二,
謂李御史也。俄頃,郡廚以飲食至,甚為豐腆。有一蓐醫。適在其家,見
其事,後至御史之家,因語及之。李君極怪,使人捕得騶卒,乃兵馬都監
所假,受士人教戒,就使庖買飲食,以紿坐客耳。李乃杖騶卒,使街司白
士人出城。郡僚有相善者,出與之別,唁之曰:「倉卒遽行,當何所詣?
」士人應之曰:「且往湖州,依龐九耳。」聞者莫不大笑。 館閣每夜輪
校官一人直宿,如有故不宿,則虛其夜,謂之「豁宿」。故事,豁宿不得
過四,至第五日即須入宿。遇豁宿,例於宿歷名位下書:「腹肚不安,免
宿。」故館閣宿歷,相傳謂之「害肚歷」。 吳人多謂梅子為「曹公」,
以其嘗望梅止渴也。又謂鵝為「右軍」,以其好養鵝也。有一士人遺人醋
梅與燖鵝,作書云:「醋浸曹公一甏,湯燖右軍兩只,聊備於饌。」
【卷二十四 雜誌一】
延州今有五城,說者以謂舊有東西二城,夾河對立;高萬興典郡,始展南
北東三關城。余因讀杜甫詩云:「五城何迢迢,迢迢隔河水。」「延州秦
北戶,關防猶可倚。」乃知天寶中已有五城矣。 鄜、延境內有石油,舊
說「高奴縣出脂水」,即此也。生於水際,沙石與泉水相雜,惘惘而出,
土人以雉尾甃之,用采入缶中。頗似淳漆,然之如麻,但煙甚濃,所沾幄
幕皆黑。余疑其煙可用,試掃其煤以為墨,黑光如漆,松墨不及也,遂大
為之,其識文為「延川石液」者是也。此物後必大行於世,自余始為之。
蓋石油至多,生於地中無窮,不若松木有時而竭。今齊、魯間松林盡矣,
漸至太行、京西、江南,松山大半皆童矣。造煤人蓋知石煙之利也。石炭
煙亦大,墨人衣。余戲為《延州詩》云:「二郎山下雪紛紛,旋卓穹廬學
塞人。化盡素衣冬未老,石煙多似洛陽塵。」 解州鹽澤之南,秋夏間多
大風,謂之「鹽南風」,其勢發屋拔木,幾欲動地,然東與南皆不過中條
,西不過席張舖,北不過鳴條,縱廣止於數十里之間。解鹽不得此風不冰
,蓋大鹵之氣相感,莫知其然也。又汝南亦多大風,雖不及鹽南之厲,然
亦甚於他處,不知緣何如此?或云:「自城北風穴山中出。」今所謂風穴
者已夷以矣,而汝南自若,了知非有穴也。方諺云:「汝州風,許州蔥。
」其來素矣。 昔人文章用北狄事,多言黑山。黑山在大幕之北,今謂之
姚家族,有城在其西南,謂之慶州。余奉使,嘗帳宿其下。山長數十里,
土石皆紫黑,似今之磁石。有水出其下,所謂黑水也。胡人言黑水原下委
高,水曾逆流。余臨視之,無此理,亦常流耳。山在水之東。大底北方水
多黑色,故有盧龍郡。北人謂水為龍,盧龍即黑水也。黑水之西有連山,
謂之夜來山,極高峻。契丹墳墓皆在山之東南麓,近西有遠祖射龍廟,在
山之上,有龍舌藏於廟中,其形如劍。山西別是一族,尤為勁悍,唯啖生
肉血,不火食,胡人謂之「山西族」,北與「黑水胡」、南與「達靼」接
境。 余姻家朝散郎王九齡常言:其祖貽永侍中,有女子嫁諸司使夏偕,
因病危甚,服醫朱嚴藥,遂差。貂蟬喜甚,置酒慶之。女子於坐間求為朱
嚴奏官,貂蟬難之,曰:「今歲恩例已許門醫劉公才,當候明年。」女子
乃哭而起,逕歸不可留。貂蟬追謝之,遂召公才,諭以女子之意,輟是歲
恩命以授朱嚴。制下之日而嚴死。公才乃囑王公曰:「朱嚴未受命而死,
法容再奏。」公然之,再為公才請。及制下,公才之尉氏縣,使人召之。
公才方飲酒,聞得官,大喜,遂暴卒。一四門助教,而死二醫。一官不可
妄得,況其大者乎。 趙韓王治第,麻搗錢一千二百余貫,其他可知。蓋
屋皆以板為笪,上以方磚甃之,然後布瓦,至今完壯。塗壁以麻搗土,世
俗遂謂塗壁麻為麻搗。 契丹北境有跳兔,形皆兔也,但前足才寸許,後
足幾一尺。行則用後足跳,一躍數尺,止則蹶然撲地。生於契丹慶州之地
大莫中。余使虜日,捕得數兔持歸。蓋《爾雅》所謂劂兔也,亦日「蛩蛩
巨驢」也。 蟭蟟之小而綠色者,北人謂之螓,即《詩》所謂「螓首蛾眉
」者也,取其頂深且方也。又閩人謂大蠅為胡螓,亦螓之類也。 北方有
白雁,似雁而小,色白,秋深則來。白雁至則霜降,河北人謂之「霜信」
。杜甫詩云:「故國霜前白雁來。」即此也。 熙寧中,初行淤田法。論
者以謂《史記》所載:「涇水一斛,其泥數鬥,且糞且溉,長我禾黍。」
所謂「糞」,即「淤」也。余出使至宿州,得一石碑,乃唐人鑿六陟門,
發汴水以淤下澤,民獲其利,刻石以頌刺史之功。則淤田之法,其來蓋久
矣。 余奉使河北,邊太行而北,山崖之間,往往銜螺蚌殼及石子如鳥卵
者,橫亙石壁如帶。此乃昔之海濱,今東距海已近千里。所謂大陸者,皆
濁泥所湮耳。堯殛鯀於羽山,舊說在東海中,今乃在平陸。凡大河、漳水
、滹沱、涿水、桑乾之類,悉是濁流。今關、陝以西,水行地中,不減百
余尺,其泥歲東流,皆為大陸之土,此理必然。 唐李翱為《來南錄》云
:「自淮沿流,至於高郵,乃泝至於江。」《孟子》所謂「決汝、漢,排
淮、泗而注之江。」則淮、泗固嘗入江矣。此乃禹之舊跡也。熙寧中,曾
遣使按圖求之,故道宛然。但江、淮已深,其流無復能至高郵耳。 余中
表兄李善勝,曾與數年輩煉硃砂為丹。經歲余,因沐砂再入鼎,誤遺下一
塊,其徒丸服之,遂發懵冒,一夕而斃。硃砂至涼藥,初生嬰子可服,因
火力所變,遂能殺人。以變化相對言之,既能變而為大毒,豈不能變而為
大善?既能變而殺人,則宜有能生人之理,但未得其術耳。以此和神仙羽
化之方,不可謂之無,然亦不可不戒也。 溫州雁蕩山,天下奇秀,然自
古圖牒,未嘗有言者。祥符中,因造玉清宮,伐山取材,方有人見之,此
時尚未有名。按西域書,阿羅漢諾矩羅居震旦東南大海際雁蕩山芙蓉峰龍
湫。唐僧貫休為《諾矩羅贊》,有「雁蕩經行雲漠漠,龍湫宴坐雨濛濛」
之句。此山南有芙蓉峰,峰下芙蓉驛,前瞰大海,然未知雁蕩、龍湫所在
。後因伐木,始見此山。山頂有大池。相傳以為雁蕩。下有二潭水,以為
龍湫。又以經行峽、宴坐峰,皆後人以貫休詩名之也。謝靈運為永嘉守,
凡永嘉山水,游歷殆遍,獨不言此山,蓋當時未有雁蕩之名。余觀雁蕩諸
峰,皆峭拔崟怪,上聳千尺,窮崖巨谷,不類他山。皆包在諸谷中,自嶺
外望之,都無所見;至谷中,則森然千霄。原其理,當是為谷中大水沖激
,沙土盡去,唯巨石巋然挺立耳。如大小龍湫、水簾、初月谷之類,皆是
水鑿音漕去聲。之穴,自下望之,則高巖峭壁;從上觀之,適與地平,以
至諸峰之頂,亦低於山頂之地面。世間溝壑中水鑿之處,皆有植土龕巖,
亦此類耳。今成皋、峽西大澗中,立土動及百尺,迥然聳立,亦雁蕩具體
而微者,但此土彼石耳。既非挺出地上,則為深谷林莽所蔽,故古人未見
,靈運所不至,理不足怪也。 內諸司捨屋,唯秘閣最宏壯。閣下穹隆高
敞,相傳謂之「木天」。 嘉祐中,蘇州昆山縣海上,有一船桅折,風飄
抵岸。船中有三十餘人,衣冠如唐人,系紅□角帶,短皂布衫。見人皆慟
哭,語方不可曉。試令書字,字亦不可讀。行則相綴如雁行。久之,自出
一書示人,乃唐天祐中告授屯羅島首領陪戎副尉制;又有一書,乃是上高
麗表,亦稱屯羅島,皆用漢字。蓋東夷之臣屬高麗者。船中有諸谷,唯麻
子大如蓮的,蘇人種之,初歲亦如蓮的,次年漸小。數年後只如中國麻子
。時贊善大夫韓正彥知昆山縣事,召其人,犒以酒食。食罷,以手捧首而
□。意若歡感。正彥使人為其治桅,桅舊植船木上,不可動,工人為之造
轉軸,教其起倒之法。其人又喜,復捧首而□。 熙寧中,珠輦國使人入
貢,乞依本國俗撒殿,詔從之。使人以金盤貯珠,跪捧於殿檻之間,以金
蓮花酌珠,向御座撒之,謂之「撒殿,」乃其國至敬之禮也。朝退,有司
掃徹得珠十餘兩,分賜是日侍殿閣門使副內臣。 方家以磁石磨針鋒,則
能指南,然常微偏東,不全南也,水浮多蕩搖。指爪及碗唇上皆可為之,
運轉尤速,但堅滑易墜,不若縷懸為最善。其法取新纊中獨繭縷,以芥子
許蠟,綴於針腰,無風處懸之,則針常指南。其中有磨而指北者。余家指
南、北者皆有之。磁石之指南,猶柏之指西,莫可原其理。 歲首畫鐘馗
於門,不右起自何時。皇祐中,金陵發一塚,有石志,乃宋宗愨母鄭夫人
。宗愨有妹名鐘道,則知鐘馗之設亦遠。 信州杉溪驛捨中,有婦人題壁
數百言。自敘世家本士族,父母以嫁三班奉職鹿生之子;鹿忘其名。娩娠
方三日,鹿生利月俸。逼令上道,遂死於杉溪。將死,乃書此壁,具逼迫
苦楚之狀,恨父母遠,無地赴訴。言極哀切,頗有詞藻,讀者無不感傷。
既死,稿葬之驛後山下。行人過此,多為之憤激,為詩以吊之者百余篇。
人集之,謂之《鹿奴詩》,其間甚有佳句。鹿生,夏文莊家奴,人惡其貪
忍,故斥為「鹿奴」。 士人以氏族相高,雖從古有人,然未嘗著盛。自
魏氏銓總人物,以氏族相高,亦未專任門地。唯四夷則全以氏族為貴賤。
如天竺以剎利、婆羅門二姓為貴種:自余皆為庶姓,如毗捨、首陀是也。
其下又有貧四姓,如工、巧、純、陀是也。其他諸國亦如是。國主大臣,
各有種姓,苟非貴種,國人莫肯歸之;庶性雖有勞能,亦自甘居大姓之下
。至今如此。自後魏據中原,此俗遂盛行於中國,故有八氏、十姓、三十
六族、九十二姓。凡三世公者曰「膏梁」,有令僕者曰「華腴」。尚書、
領、護而上者為「甲姓」,九卿、方伯者為「乙姓」,散騎常侍、太中大
夫者為:「丙姓」,吏部正員郎為「丁姓」。得入者謂之「四姓」。其後
遷易紛爭,莫能堅定,遂取前世仕籍,定以博陵崔、范陽盧、隴西李、滎
陽鄭為甲族。唐高宗時又增太原王、清河崔、趙郡李,通謂「七姓」。然
地勢相傾,互相排抵,各自著書,盈編連簡,殆數十家,至於朝廷為之置
官譔定。而流習所徇,扇以成俗,雖國勢不能排奪。大率高下五等,通有
百家,皆謂之士族,此外悉為庶姓,婚宦皆不敢與百家齒,陝西李氏乃皇
族,亦自列在第三,其重族望如此。一等之內,又如崗頭盧、澤底李、土
門崔、靖恭楊之類,自為鼎族。其俗至唐末方漸衰息。 茶牙,古人謂之
雀舌、麥顆,言其至嫩也。今茶之美者,其質素良,而所植之木又美,則
新牙一發,便長寸餘,其細如針。唯牙長為上品,以其質榦、土力皆有餘
故也。如雀舌、麥顆者,極下材耳,乃北人不識,誤為品題。余山居有《
茶論》,《嘗茶》詩云:「誰把嫩香名雀舌?定知北客示曾嘗。不知靈草
天然異,一夜風吹一寸長。」 閩中荔枝,核有小如丁香者,多肉而甘。
土人亦能為之,取荔枝木去其宗根,仍火燔令焦,復種之,以大石抵其根
,但令傍根得生,其核乃小,種之不復牙。正如六畜去勢,則多肉而不復
有子耳。 元豐中,慶州界生子方蟲,方為秋田之害。忽有一蟲生,如土
中狗蠍,其喙有鉗,千萬蔽地。遇子方蟲,則以鉗搏之,悉為兩段。旬日
,子方皆盡。歲以大穰。其是舊曾有之,土人謂之傍不肯。 養鷹鸇者,
其類相語,謂之□以麥反。漱。三館書有《□漱》三卷,皆養鷹鸇法度,
及醫療之術。 處士劉易,隱居王屋山。嘗於齋中見一大蜂,□於蛛網,
蛛搏之,為蜂所螫墜地。俄頃,蛛鼓腹欲烈,徐行入草。蛛嚙芋梗微破,
以瘡就嚙處磨之,良久腹漸消,輕躁如故。自後人有為蜂螫者,挼芋梗傅
之則愈。 宋明帝好食蜜漬鱁□,一食數升。鱁□乃今之烏賊腸也,如何
以蜜漬食之?大業中,吳郡貢蜜蟹二千頭、蜜擁劍四甕。又何胤嗜糖蟹。
大底南人嗜鹹,北人嗜甘。魚蟹加糖蜜,蓋便於北俗也。如今之北方人,
喜用麻油煎物,不問何物,皆用油煎。慶歷中,群學士會於玉堂,使人置
得生蛤蜊一簣,令饔人烹之。久且不至,客訝之,使人檢視,則曰:「煎
之已焦黑,而尚未爛。」坐客莫不大笑。余嘗過親家設饌,有油煎法魚,
鱗鬣虯然,無下筋處。主人則捧而橫嚙,終不能咀嚼而罷。 漳州界有一
水,號烏腳溪,涉者足皆如黑。數十里間,水皆不可飲,飲則病瘴,行人
皆載水自隨。梅龍圖公儀宦州縣時,沿牒至漳州;素多病,預憂瘴癘為害
,至烏腳溪,使數人肩荷之,以物蒙身,恐為毒水所沾。兢惕過甚,瞧盱
矍鑠,忽墜水中,至於沒頂。乃出之,舉體黑如崑崙,自謂必死。然自此
宿病盡除,頓覺康健,無復昔之羸瘵。又不知何也? 北嶽恆山,今謂之
大茂山者是也。半屬契丹,以大茂山分脊為界。岳祠舊在山下,石晉之後
,稍遷近裡。今其地謂之神棚,今祠乃在曲陽。祠北有望岳亭,新晴氣清
,則望見大茂。祠中多唐人故碑,殿前一亭,中有李克用題名云:「太原
河東節度使李克用,親領步騎五十萬,問罪幽陵,回師自飛狐路即歸雁門
。」今飛狐路在茂之西,自銀治寨北出倒馬關,度虜界,卻自石門子、令
水舖入瓶形、梅回兩寨之間,至代州。今此路已不通,唯北寨西出承天閣
路,可至河東,然路極峭狹。太平興國中,車駕自太原移幸垣山,乃由土
門路。至今有行宮。 鎮陽池苑之盛,冠於諸鎮,乃王鎔時海子園也。鎔
嘗館李正威於此。亭館尚是舊物,皆甚壯麗。鎮人喜大言,矜大其池,謂
之「潭園」,蓋不知昔嘗謂之「海子」矣。中山人常好與鎮人相雌雄,中
山城北園中亦有大池,遂謂之海子,以壓鎮之潭園。余熙寧中奉使鎮定,
時薛師政為定帥,乃與之同議,展海子直抵西城中山王塚,悉為稻田。引
新河水注之,清波瀰漫數里,頗類江鄉矣。
【卷二十五 雜誌二】
宣州寧國縣多積首蛇,其長盈尺,黑鱗白章,兩首文彩同,但一首逆鱗耳
。人家庭檻間,動有數十同空,略如蚯蚓。 太子中允關杞曾提舉廣南西
路常平倉,行部邕管,一吏人為蟲所毒,舉身潰爛。有一醫言能治。呼使
視之,曰:「此為天蛇所螫,疾已深,不可為也。」乃以藥傅其創,有腫
起處,以鉗拔之。有物如蛇,凡取十餘條而疾不起。又余家祖塋在錢塘西
溪,嘗有一田家,忽病癩,通身潰爛,號呼欲絕。西溪寺僧識之,曰:「
此天蛇毒耳,非癩也。」取木皮煮,飲一斗許,令其恣飲。初識疾減半,
兩三日頓愈。驗其木,乃今之秦皮也。然不知天蛇何物。或云:「草間黃
花蜘蛛是也。人遭其螫,仍為露水所濡,乃成此疾。」露涉者亦當戒也。
天聖中,侍御史知雜事章頻使遼,死於虜中。虜中無棺櫬,舉至范陽方就
殮,自後遼人常造數漆棺,以銀飾之,每有使人入境,則載以隨行,至今
為例。 景祐中,黨項首領趙德明卒,其子元昊嗣立。朝廷遣郎官楊告入
蕃弔祭。告至其國中,元昊遷延遙立,屢促之,然後至前受詔。及拜起,
顧其左右曰:「先王大錯!有國如此,而乃臣屬於人。」既而饗告於廳,
其東屋後若千百人鍛聲。告陰知其有異志,還朝,秘不敢言。未幾,元昊
果叛。其徒遇乞,先創造蕃書,獨居一樓上,累年方成,至是獻之。元昊
乃改元,製衣冠、禮樂,下令國中,悉用蕃書、胡禮,自稱大夏。朝廷興
師問罪,彌歲,虜之戰士益少,而舊臣宿將如剛浪□遇、野利輩,多以事
誅,元昊力孤,復奉表稱蕃。朝廷因赦之,許其自新。元昊乃更稱兀卒曩
宵。慶歷中,契丹舉兵討元昊,元昊與之戰,屢勝,而契丹至者日益加眾
。元昊望之,大駭曰:「何如此之眾也?」乃使人行成,退數十里以避之
。契丹不許,引兵壓西師陣。元昊又為之退捨,如是者三。凡退百余裡,
每退必盡焚其草萊。契丹之馬無所食,因其退,乃許平。元昊遷延數日,
以老北師。契丹馬益病,亟發軍攻之,大敗契丹於金肅城,獲其偽乘輿、
器服、子婿、近臣數十人而還。先是,元昊後房生一子,曰甯令受。「甯
令」者,華言大王也。其後又納沒臧訛哤之妹,生諒祚而愛之。甯令受之
母恚忌,欲除沒臧氏,授戈於甯令受,使圖之。甯令受間入元昊之室,卒
與元昊遇,遂刺之,不殊而走。諸大佐沒臧訛哤輩僕甯令,梟之。明日,
元昊死,立諒祚,而舅訛哤相之。有梁氏者,其先中國人,為訛哤子婦。
諒祚私焉,日視事於國,夜則從諸沒臧氏。訛哤懟甚,謀伏甲梁氏之宮,
須其入以殺之。梁氏私以告諒祚,乃使召訛哤,執於內室。沒臧,強宗也
,子弟族人在外者八十余人;悉誅之,夷其宗。以梁氏為妻,又命其弟乞
埋為家相,許其世襲。諒祚凶忍,好為亂。治平中,遂舉兵犯慶州大順城
。諒祚乘駱馬,張黃屋,自出督戰。陴者縕弩射之中,乃解圍去。創甚,
馳入一佛祠。有牧牛兒不得出,懼伏佛座下,見其脫靴,血涴於踝,使人
裹創舁載而去。至其國,死。子秉常立,而梁氏自主國事。梁乞埋死,其
子移逋繼之,謂之沒甯令。「沒甯令」者,華言天大王也。秉常之世,執
國政者有嵬名浪遇,元昊之弟也,最老於軍事;以不附諸梁,遷下治而死
。存者三人,移逋以世襲居長契,次曰都羅馬尾,又次曰關萌訛,略知書
,私侍梁氏。移逋、萌訛皆以暱倖進,唯馬尾粗有戰功,然皆庸才。秉常
荒孱,梁氏自主兵,不以屬其子。秉常不得志,素慕中國。有李青者,本
秦人,亡虜中。秉常暱之,因說秉常以河南歸朝廷。其謀洩,青為梁氏所
誅,而秉常廢。 古人論茶,唯言陽羨、顧渚、天柱、蒙頂之類,都未言
建溪。然唐人重串茶粘黑者,則已近乎「建餅」矣。建茶皆喬木;吳、蜀
、淮南唯叢蘢而已,品自居下。建茶勝處曰郝源、曾坑,其間又岔根、山
頂二品尤勝。李氏時號為北苑,置使領之。 信州鉛山縣有苦泉,流以為
澗。挹其水熬之,則成膽礬。烹膽礬則成銅;熬膽礬鐵釜,久之亦化為銅
。水能為銅,物之變化,固不可測。按《黃帝素問》有「天五行,地五行
,土之所在天為濕,土能生金石,濕亦能生金石,」此其驗也。又石穴中
水,所滴皆為鐘乳、殷孽。春秋分時,汲井泉則結石花;大□之下,則生
陰精石,皆濕之所化也。如木之氣在天為風,木能生火,風亦能生火。蓋
五行之性也。 古之節如今之虎符,其用則有圭璋龍虎之別,皆櫝,將之
英蕩是也。漢人所持節,乃古之旄也。余在漢東,得一玉琥,美玉而微紅
,酣酣如醉肌,溫潤明潔,或雲即玫瑰也。古人有以為幣者,《春官》「
以白琥禮西方」是也。有以為貨者,《左傳》「加以玉琥二」是也。有以
為瑞節者,「山國用虎節」是也。 國朝汴渠,發京畿輔郡三十餘縣夫,
歲一浚。祥符中,閣門祗侯使臣謝德權領治京畿溝洫,權借浚汴夫。自爾
後三歲一浚,始令京畿民官皆兼溝洫河道,以為常職。久之,治溝洫之工
漸弛,邑官徒帶空名,而汴渠有二十年不浚,歲歲堙澱。異時京師溝渠之
水皆入沐,舊尚書省都堂壁記雲,「疏治八渠,南入汴水」是也。自汴流
堙定,亦城東水門下至雍丘、襄邑,河底皆高出堤外平地一丈二尺餘。自
汴堤下瞰,民居如在深谷。熙寧中,議改疏洛水入汴。余嘗因出使,按行
汴渠,自京師上善門量至泗州淮口,凡八百四十里一百三十步。地勢,京
師之地比泗州凡高十九丈四尺八寸六分。於京城東數里白渠中穿井,至三
丈方見舊底。驗量地勢,用水平、望尺、斡尺量之,不能無小差。汴渠堤
外,皆是出土故溝,水令相通,時為一堰節其水;候水平,其上漸淺涸,
則又為一堰,相齒如階陛。乃量堰之上下水面,相高下之數會之,乃得地
勢高下之實。 唐風俗,人在遠或閨門間,則使人傳拜以為敬。本朝兩浙
仍有此俗。客至,欲致敬於閨闥,則立使人而拜之;使人入見所禮,乃再
拜致命。若有中外,則答拜;使人出,復拜客,客與之為禮如賓主。慶歷
中,王君貺使契丹。宴君貺於混融江,觀釣魚。臨歸,戎主置君酒謂貺曰
:「南北修好風歲久,恨不得親見南朝皇帝兄。托卿為傳一杯酒到南朝。
」乃自起酌酒,容甚恭,親授君貺舉杯;又自鼓琵琶,上南朝皇帝千萬歲
壽。先是,戎主之弟宗元為燕王,有全燕之眾,久畜異謀。戎主恐其陰附
朝廷,故特效恭順。宗元後卒以稱亂誅。 潘閬字逍遙。鹹平間有詩名。
與錢易、許洞為友,狂放不羈。嘗為詩曰:「散拽禪師來蹴踘,亂拖游女
上鞦韆。」此其自序之實也。後坐戶多遜黨亡命,捕跡甚急,閬乃變姓名
,僧服入中條山。許洞密贈之詩曰:「潘逍遙,平生才氣如天高。仰天大
笑無所懼,天公嗔爾口呶呶。罰教臨老投補衲,歸中條。我願中條山神鎮
長在,驅雷叱電依前趕出這老怪。」後會赦,以四門助教召之,閬乃自歸
,送信州安置。仍不懲艾,復為《掃市舞》詞曰:「出砒霜,價錢可。贏
得撥灰兼弄火。暢殺我。」以此為士人不齒,放棄終身。 江湖間唯畏大
風度。冬月風作有漸,船行可以為備;唯盛夏風起於顧盻間,往往罹難。
曾聞江國賈人有一術,可免此患。大凡夏月風景,須作於午後。欲行船者
,五鼓初起,視星月明潔,四際至地,皆無雲氣,便可行;至於巳時即止
。如此,無復與暴風遇矣。國子博士李元規云:「平生游江湖,未嘗遇風
,用此術。」 余使虜,至古契丹界,大薊茇如車蓋。中國無此大者。其
地名薊,恐其因此也,如楊州宜楊、荊州宜荊之類。荊或為楚,楚亦荊木
之別名也。 刁約使契丹,戲為四句詩曰:「抻燕移離畢,看房賀跋支。
餞行三匹裂,密賜十貔狸。」皆紀實也。移離畢,官名,如中國執政官。
加跋支,如執衣防閣。匹裂,小木罌,以色綾木為之,如黃漆。貔狸,形
如鼠而大,穴居,食果谷,嗜肉,狄人為珍膳,味如 □子而脆。 世傳江
西人好訟,有一書名《鄧思賢》,皆訟牒法也。其始則教以侮文;侮文不
可得,則欺誣以取之;欺誣不可得,則求其罪劫之。蓋思賢,人名也,人
傳其術,遂以之名書。村校中往往以授生徒。 蔡君謨嘗書小吳箋云:「
李及知杭州,市《白集》一部,乃為終身之恨,此君殊清節,可為世戒。
張乖崖鎮蜀,當遨遊時,士女環左右,終三年未嘗回顧。此君殊重厚,可
以為薄夫之檢押。」此帖今在張乖崖之孫堯夫家。余以謂買書而為終身之
恨,近於過激。苟其性如此,亦可尚也。 陳文忠為樞密,一日,日欲沒
時,忽有中人宣召。既入右掖,已昏黑,遂引入禁中。屈曲行甚久,時見
有簾幃、燈燭,皆莫知何處。已而到一小殿,殿前有兩花檻,已有數人先
至,皆立廷中。殿上垂簾,蠟燭十餘炬而已。相繼而至者凡七人,中使乃
奏班齊。唯記文忠、丁謂、杜鎬三人,其四人忘之。杜鎬時尚為館職。良
久,乘輿自宮中出,燈燭亦不過數十而已。宴具甚盛。捲簾,令不拜,升
殿就坐。御座設於席東,設文忠之坐於席西,如常人賓主之位。堯叟等皆
惶恐不敢就位,上宣喻不已,堯叟懇陳「自古未有君臣齊列之禮」,至於
再三。上作色曰:「本為天下太平,朝廷無事,思與卿等共樂之。若如此
,何如就外朝開宴?今日只是宮中供辦,未嘗命有司,亦不召中書輔臣。
以卿等機密及文館職任侍臣無嫌,且欲促坐語笑,不須多辭。」堯叟等皆
趨下稱謝,上急止之曰:「此等禮數,且皆置之。」堯叟悚慄危坐,上語
笑極歡。灑五六行,膳具中各出兩絳囊,置群臣之前,皆大珠也。上曰:
「時和歲豐,中外康富,恨不得與卿等日夕相會。太平難遇,此物助卿等
燕集之費。」群臣欲起謝,上云:「且坐,更有。」如是灑三行,皆有所
賜,悉良金重寶。灑罷,已四鼓,時人謂之「天子請客」。文惠之子述古
得於文忠,頗能道其詳,此略記其一二耳。 關中無螃蟹。元豐中,余在
陝西,聞秦州人家收得一乾蟹。土人怖其形狀,以為怪物。每人家有病虐
者,則借去掛門戶上,往往遂差。不但人不識,鬼亦不識也。 丞相陳秀
公治第於潤州,極為閎壯,池館綿亙數百步。宅成,公已疾甚,唯肩輿一
登西樓而已。人謂之「三不得」:居不得,修不得,賣不得。 福建劇賊
廖恩,聚徒千餘人,剽掠市邑,殺害將吏,江浙為之搔然。後經赦宥,乃
率其徒首降,朝廷補恩右班殿直,赴三班院候差遣。時坐恩黜免者數十人
。一時在銓班敘錄其腳色,皆理私罪或公罪,獨恩腳色稱:「出身以來,
並無公私過犯。」 曹翰圍江州三年,城將陷,太宗嘉其盡節於所事,遣
使喻翰:「城下日,拒命之人盡赦之。」使人至獨木渡,大風數日,不可
濟。及風定而濟,則翰已屠江州無遺類,適一日矣。唐吏部尚書張嘉福奉
使河北,逆韋之亂,有敕處斬,尋遣使人赦之。使人馬上昏睡,遲行一驛
,比至,已斬訖。與此相類,得非有命歟? 慶歷中,河北大水,仁宗憂
形於色。有走馬承受公事使臣到闕,即時召對,問:「河北水災何如?」
使臣對曰:「懷山襄陵。」又問:「百姓如何?」對曰:「如喪考妣。」
上默然。既退,即詔□門:「今後武臣上殿奏事,並須直說,不得過為文
飾。」至今□門有此條,遇有合奏事人,即預先告示。 予奉使按邊,始
為木圖,寫其山川道路。其初遍履山川,旋以面糊木屑寫其形勢於木屑上
。未幾寒凍,木悄不可為,又熔蠟為之。皆欲其輕,易繼故也。至官所,
則以木刻上之。上召輔臣同觀。乃詔邊州皆為木圖,藏於內府。 蜀中劇
賊李順,陷劍南、兩川,關右震動。朝廷以為憂。後王師破賊,梟李順,
收復兩川,書功行賞,子無間言。至景祐中,有人告李順尚在廣州,巡檢
使臣陳文璉捕得之,乃真李順也,年已七十餘。推驗明白,囚赴闕,覆按
皆實。朝廷以平蜀將士功賞已行,不欲暴其事。但斬順,賞文璉二官,仍
閣門祗候。文璉,泉州人,康定中老歸泉州,余尚識之。文璉家有《李順
案款》,本末甚詳。順本味江王小博之妻弟,始王小博反於蜀中,不能撫
其徒眾,乃推順為主。順初起,悉召鄉里富人大姓,令具其家所有財粟,
據其生齒足用之外,一切調發,大賑貧乏;錄用材能,存撫良善;號令嚴
明,所至一無所犯。時兩蜀大饑,旬日之間,歸之者數萬人,所向州縣,
開門延納,傳檄所至,無復完壘。及敗,人尚懷之。故順得脫去三十餘年
,乃始就戮。 交趾乃漢、唐交州故地。五代離亂,吳文昌始據安南,稍
侵交、廣之地。其後文昌為丁璉所殺,復有其地。國朝開寶六年,璉初歸
附,授靜海軍節度使;八年,封交趾郡王。景德元年,土人黎桓殺璉自立
;三年,桓死,安南大亂,久無酋長。其後國人共立閩人李公蘊為主。天
聖七年,公蘊死,子德政立。嘉祐六年,德政死,子日尊立。自公蘊據安
南,始為邊患,屢將兵入寇。至日尊,乃僭稱「法天應運崇仁至道慶成龍
祥英武睿文尊德聖神皇帝」,尊公蘊為「太祖神武皇帝」,國號大越。熙
寧元年,偽改元寶象;次年又改神武。日尊死,子乾德立,以宦人李尚吉
與其母黎氏號燕鸞太妃同主國事。熙寧八年,舉兵隱邕、欽、廉三州。九
年,遣宣徽使郭促通、天章閣待制趙公才討之,拔廣源州,擒酋領劉紀,
焚甲峒,破機郎、決裡,至富良江。尚吉遣王子洪真率眾來拒,大敗之,
斬洪真,眾殲於江上,乾德乃降。是時,乾德方十歲,事皆制於尚吉。廣
源州者,本邕州羈縻。天聖七年,首領儂存福歸附,補存福邕州衛職,轉
運使章頻罷遣之,不受其地,存福乃與其子智高東掠籠州,有之七源。存
福因其亂,殺其兄,率土人劉川,以七源州歸存福。慶歷八年,智高自領
廣源州,漸吞滅右江、田州一路蠻峒。皇祐元年,邕州人殿中丞昌協奏乞
招收智高,不報。廣源州孤立,無所歸。交趾覘其隙,襲取存福以歸。智
高據州不肯下,反欲圖交趾;不克,為交人所攻,智高出奔右江文村,具
金函表投邕州,乞歸朝廷;邕陳拱拒不納。明年,智高與其匹盧豹、黎貌
、黃仲卿、廖通等拔橫山寨入寇,陷邕州,入二廣。及智高敗走,盧豹等
收其余眾,歸劉紀,下廣河。至熙寧二年,豹等歸順。未幾,復叛從紀。
至大軍南征,郭帥遣別將燕達下廣源,乃始得紀,以廣源為順州。甲峒者
,交趾大聚落,主者甲承貴,娶李公蘊之女,改姓甲氏。承貴之子紹泰,
又娶德政之女。其子景隆,娶日尊之女。世為婚姻,最為邊患。自天聖五
年,承貴破太平寨,殺寨主李緒。嘉祐一年,紹泰又殺永平寨主李德用,
屢侵邊境。至熙寧大舉,乃討平之,收隸機郎縣。 太祖朝,常戒禁兵之
衣,長不得過膝;買魚肉及酒入營門者,皆有罪。又制更戍之法,欲其習
山川勞苦,遠妻孥懷土之戀。兼外戍之日多,在營之日少,人人少子,而
衣食易足。又京師衛兵請糧者,營在城東者,即令赴城西倉;在城西者,
令赴城東倉;仍不許傭僦車腳,皆須自負。嘗親登右掖門觀之。蓋使之勞
力,制其驕惰。故士卒衣食無外慕,安辛苦而易使。 青堂羌本吐蕃別族
。唐末,蕃將尚恐熱作作亂,率眾歸中國,境內離散。國初,有胡僧立遵
者,乘亂挾其主籛逋之子唃廝囉,東據宗哥邈川城。唃廝囉人號瑕薩籛逋
者,胡言「贊普」也。唃廝,華言「佛」也;唃,華言「男」也。自稱佛
男,猶中國之稱天子也,立遵姓李氏,唃廝囉立,立遵與邈川首領溫音溫
反。逋相之,有漢隴西、南安、金城三郡之地,東西二千餘里。宗哥邈川
,即所謂「三河間」也。祥符九年,立遵與唃廝囉引眾十萬寇邊,入古渭
州,知秦州曹瑋攻敗之,立遵歸乃死。唃廝囉妻李氏,立遵之女也,生二
子,曰瞎氈、磨氈角。立遵死,唃廝囉更取喬氏,生子董氈,取契丹之女
為婦。李氏失寵,去為尼;二子亦去其父,瞎氈居河州,磨氈角居邈川。
唃廝囉往來居青堂城。趙元昊叛命,以兵遮廝囉,遂與中國絕。屯田員外
郎劉渙獻議通唃廝囉,乃使渙出古渭州,循末邦山,至河州國門寺,絕河
,逾廊州,至青堂,見唃廝囉,授以爵命,自此復通。磨氈角死,唃廝囉
復取邈川城,收磨氈角妻子,質於結羅城。唃廝囉死,子董氈立,朝廷復
授以爵命。瞎氈有子木征,木征者,華言「龍頭」也。以其唃廝囉嫡孫,
昆弟行最長,故謂之「龍頭」。羌人語倒,謂之「頭龍」。瞎氈死,青堂
首領瞎藥雞羅及胡僧鹿尊共立之,移居滔山。董氈之甥瞎征伏,羌蕃部李
鋮星子之也,與木征不協,其舅李篤氈挾瞎征居結古野反。河,瞎征數與
篤氈及沈千族首領常尹丹波合兵攻木征,木征去,居安鄉城。有巴斯溫者
,唃氏族子,先居結羅城,其後稍強。董氈河南之城遂三分:巴欺溫、木
征居洮河澗,瞎征居結河,董氈獨有河北之地。熙寧五年秋,王子醇引兵
,始出路骨山,撥香子城,平河州。又出馬蘭州,擒木征母弟結吳叱,破
洮州,木征之弟已氈角降。盡得河南熙、河、洮、岷、疊、宕六州之地,
自臨江寨至安鄉城,東西一千餘里,降蕃戶三十餘萬帳。明年,瞎木征降
,置熙河路。 範文正常言:史稱諸葛亮能用度外人。用人者莫不欲盡天
下之才,常患近己之好惡而不自知也;能用度外人,然後能周大事。 元
豐中,夏戎之母梁氏遣將引兵卒,至保安軍順寧寨,圍之數重。時寨兵至
少,人心危懼。有倡姥李氏,得梁氏陰事甚詳,乃掀衣登陴,抗聲罵之,
盡發其私。虜人皆掩耳,並力射之,莫能中。李氏言愈丑,虜人度李終不
可得,恐具得罪,遂托以他事,中夜解去。雞鳴狗盜皆有所用,信有之。
宋宣獻博學,喜藏異書,皆手自校雔。常謂「校書如掃塵,一面掃,一面
生。故有一書每三四校,猶有脫繆」。
【卷二十六 藥議】
古方言「雲母粗服,則著人肝肺不可去」。如枇杷、狗脊毛不可食,皆云
「射入肝肺」。世俗似此之論甚多,皆謬說也。又言「人有水喉、食喉、
氣喉」者,亦謬說也。世傳《歐希范真五髒圖》,亦畫三喉,蓋當時驗之
不審耳。水與食同咽,豈能就口中遂分入二喉?人但有咽、有喉二者而已
。咽則納飲食,喉則通氣。咽則嚥入胃脘,次入胃中,又次入廣腸,又次
入大小腸;喉則下通五髒,為出入息。五髒之含氣呼吸,正如治家之鼓□
。人之飲食藥餌,但自嚥入腸胃,何嘗能至五髒?凡人之肌骨、五髒、腸
胃雖各別,其入腸之物,英精之氣味,皆能洞達,但滓穢即入二腸。凡人
飲食及服藥既入腸,為真氣所蒸,英精之氣味,以至金石之精者,如細妍
硫黃、硃砂、乳石之類,凡能飛走融結者,皆隨真氣洞達肌骨,猶如天地
之氣,貫穿金石土木,曾無留礙。自餘頑石草木,則但氣味洞達耳。及其
勢盡,則滓穢傳入大腸,潤濕滲入小腸,此皆敗物,不復能變化,惟當退
洩耳。凡所謂某物入肝,某物入腎之類,但氣味到彼耳,凡質豈能至彼哉
?此醫不可不知也。 余集《靈苑方》,論雞舌香以為丁香母,蓋出陳氏
《拾遺》。今細考之,尚未然。按《齊民要術》云:「雞舌香,世以其似
丁子,故一名丁子香。」即今丁香是也。《日華子》云:「雞舌香,治口
氣。」所以三省故事,郎官日含雞舌香,欲其奏事對答,其氣芬芳。此正
謂丁香治口氣,至今方書為然。又古方五香連翹湯用雞舌香,《千金》五
香連翹湯無雞舌香,卻有丁香,此最為明驗。《新補本草》又出丁香一條
,蓋不曾深考也。今世所用雞舌香,乳香中得之,大如山茱萸,剉開,中
如柿核,略無氣味。以治疾,殊極乘謬。 舊說有「藥用一君、二臣、三
佐、五使」之說。其意以謂藥雖眾,主病者專在一物,其他則節級相為用
,大略相統制,如此為宜,不必盡然也。所謂君者,主此一方者,固無定
物也。《藥性論》乃以眾藥之和厚者定以為君,其次為臣、為佐,有毒者
多為使,此謬說也。設若欲攻堅積,如巴豆輩,豈得不為君哉! 金罌子
止遺洩,取其溫且澀也。世之用金罌者,待其紅熟時,取汁熬膏用之,大
誤也。紅則味甘,熬膏則全斷澀味,都失本性。今當取半黃時采,干,搗
末用之。 湯、散、丸,各有所宜。古方用湯最多,用丸、散者殊少。煮
散古方無用者,唯近世人為之。本體欲達五髒四肢得莫如湯,欲留膈胃中
者莫如散,久而後散者莫如丸。又無毒者宜湯,小毒者宜散,大毒者須用
丸。又欲速者用湯,稍緩者用散,甚緩者用丸。此其大概也。近世用湯者
全少,應湯者皆用煮散。大率湯劑氣勢完壯,力與丸、散倍蓰。煮散者一
啜不過三五錢極矣,比功較力,豈敵湯勢?然湯既力大,則不宜有失消息
。用之全在良工,難可定論拘也。 古法采草藥多用二月、八月,此殊未
當。但二月草已芽,八月苗未枯,采掇者易辯識耳,在藥則未為良時。大
率用根者,若有宿根,須取無莖葉時采,則津澤皆歸其根。欲驗之,但取
蘆菔、地黃輩觀,無苗時采,則實而沉;有苗時采,則虛而浮。其無宿根
者,即候苗成而未有花時采,則根生已足而又未衰。如今之紫草,未花時
采,則根色鮮澤;花過而采,則根色黯惡,此其效也。用葉者取葉初長足
時,用芽者自從本說,用花者取花初敷時,用實者成實時采。皆不可限以
時月。緣土氣有早晚,天時有愆伏。如平地三月花者,深山中則四月花。
白樂天《游大林寺》詩云:「人間四月芳菲盡,山寺桃花始盛開。」蓋常
理也,此地勢高下之不同也。始筀竹筍,有二月生者,有三四月生者,有
五月方生者,謂之晚筀;稻有七月熟者,有八九月熟者,有十月熟者,謂
之晚稻。一物同一畦之間,自有早晚,此物性之不同也。嶺、嶠微草,凌
冬不凋,並、汾喬木,望秋先隕;諸越則桃李冬實,朔漠則桃李夏榮,此
地氣之不同。一畝之稼,則糞溉者先牙;一丘之禾,是後種者晚實,此人
力之不同也。豈可一切拘以定月哉! 《本草注》:「橘皮味苦,柚皮味
甘」。此誤也。柚皮極苦,不可向口,皮甘者乃橙耳。 按《月令》:「
冬至麋角解,夏至鹿角解」。陰陽相反如此。今人用麋、鹿茸作一種,殆
疏也。又的刺麋、鹿血以代茸,云「茸亦血耳」,此大誤也。竊詳古人之
意,凡含血之物,肉差易長,其次筋難長,最後骨難長。故人自胚胎至成
人,二十年骨髓方堅。唯麋角自生至堅,無兩月之久,大者乃重二十餘斤
,其堅如石。計一晝夜須生數兩。凡骨之頓成生長,神速無甚於此。雖草
木至易生者,亦無能及之。此骨血之至強者,所以能補骨血,堅陽道,強
精髓也。頭者諸陽之會,眾陽之聚,上鐘於角,豈可與凡血為比哉!麋茸
利補陽,鹿茸利補陰。凡用茸,無樂大嫩。世謂之「茄子茸」,但珍其難
得耳,其實少力。堅者又太老。唯長數寸,破之肌如朽木,茸端如瑪瑙、
紅玉者,最善。又北方戎狄中有麋、麂、麈。駝鹿極大而色蒼,尻黃而無
斑,亦鹿之類。角大而有文,瑩瑩如玉,其茸亦可用。 枸杞,陝西極邊
生者,高丈餘,大可作柱,葉長數寸,無刺,根皮如厚樸,甘美異於他處
者。《千金翼》云:「甘州者為真,葉厚大者是。」大體出河西諸郡。其
次江池間圩埂上者。實圓如櫻桃,全少核。暴乾如餅,極膏潤有味。 「
淡竹」對「苦竹」為文。除苦竹外,悉謂之淡竹,不應別有一品謂之淡竹
。後人不曉,於《本草》內別疏淡竹為一物。今南人食筍有苦筍、淡筍兩
色,淡筍即淡竹也。 東方、南方所用細辛,皆杜衡也,又謂之馬蹄香也
:黃白,拳局而脆,乾則作團,非細辛也。細辛出華山,極細而直,深紫
色,味極辛,爵之習習如椒,其辛更甚於椒。故《本草》云:「細辛,水
漬令直。」是以杜衡偽為之也。襄、漢間又有一種細辛,極細而直,色黃
白,乃是鬼督郵,亦非細辛也。 《本草注》引《爾雅》云:「蘦,大苦
。」註:「甘草也。蔓延生,葉似荷,莖青赤。」此乃黃藥也,其味極苦
,故謂之大苦,非甘草也。甘草枝葉悉如槐,高五六尺,但葉端微尖而糙
澀,似有白毛,實作角生,如相思角,四五角作一本生,熟則角坼。子如
小匾豆,極堅,齒嚙不破。 胡麻直是今油麻,更無他說,余已於《靈苑
方》論之。其角有六稜者,有八稜者。中國之麻,今謂之大麻是也。有實
為苴麻;無實為枲麻,又曰牡麻。張騫始自大宛得油麻之種,亦謂之麻,
故以「胡麻」別之,謂漢麻為「大麻」也。 赤箭,即今之天麻也。後人
既誤出天麻一條,遂指赤箭別為一物。既無此物,不得已又取天麻苗為之
,滋為不然。《本草》明稱「采根陰乾」,安得以苗為之?草藥上品,除
五芝之外,赤箭為第一。此神仙補理、養生上藥。世人惑於天麻之說,遂
止用之治風,良可惜哉。或以謂其莖如箭,既言赤箭,疑當用莖,此尤不
然。至如鳶尾、牛膝之類,皆謂莖葉有所似,用則用根耳,何足疑哉!
地菘即天名精也。世人既不識天名精,又妄認地菘為火蘞;《本草》又出
鶴虱一條,都成紛亂。今按,地菘即天名精,蓋其葉似菘,又似名精,名
精即蔓精也。故有二名。鶴虱即其實也。世間有單服火蘞法,乃是服地菘
耳,不當用火蘞。火蘞,《本草》名稀蘞,即是豬膏苗。後人不識,亦重
複出之。 南燭草木,記傳、《本草》所說多端,多少有識者。為其作青
精飯,色黑,乃誤用烏柏為之,全非也。此木類也,又似草類,故謂之南
燭草木,今人謂之南天燭者是也。南人多植於延檻之間,莖如蒴藋,有節
;高三四尺,廬山有盈丈者。葉微似楝而小。至秋則實赤如丹。南方至多
。 太陰玄精,生解州鹽澤大□中,溝渠土內得之。大者如杏葉,小者如
魚鱗,悉皆六角,端正如刻,正如龜甲。其裙襴小墮,其前則下剡,其後
則上剡,正如穿山甲相掩之處全是龜甲,更無異也。色綠而瑩徹;叩之則
直理而折,瑩明如鑒;折處亦六角,如柳葉。火燒過則悉解折,薄如柳葉
,片片相離,白如霜雪,平治可愛。此乃稟積陰之氣凝結,故皆六角。今
天下所用玄精,乃絳州山中所出絳石耳,非玄精也。楚州鹽城古鹽倉下土
中,又有一物,六稜,如馬牙硝,清瑩如水晶,潤澤可愛,彼方亦各太陰
玄精,然喜暴潤,如鹽鹼之類。唯解州所出者為正。 稷乃今之穄也。齊
、晉之人謂即、積皆曰「祭」,乃其土音,乃無他義也。《本草注》云:
「又名穈子。」穈子乃黍屬。《大雅》:「維秬維秠,維穈維芑。」秬、
秠、穈、芑皆黍屬,以色別,丹黍謂之穈,音門。今河西人用穈字而音穈
。 苦耽即《本草》酸漿也。《新集本草》又重出苦耽一條。河西番界中
,酸漿有盈丈者。 今之蘇合香,如堅木,赤色,又有蘇合油,如□膠,
今多用此為蘇合香。按劉夢得《傳信方》用蘇合香云:「皮薄,子如金色
,按之即少,放之即起,良久不定如蟲動。氣烈者佳也。」如此則全非今
所用者,更當精考之。 薰陸即乳香也。本名薰陸,以其滴下如乳頭者,
謂之乳頭香;熔塌在地上者,謂之塌香。如臘茶之有滴乳、白乳之品,豈
可各是一物? 山豆根味極苦,《本草》言味甘者,大誤也。 蒿之類至多
。如表蒿一類,自有兩種:有黃色者,有青色者。《本草》謂之青蒿,亦
恐有別也。陝西綏、銀之間有青蒿,在蒿叢之間,時有一兩株,迥然青色
,土人謂之香蒿,莖葉與常蒿悉同,但常蒿色綠,而此蒿色青翠,一如松
檜之色。至深秋,余蒿並黃,此蒿獨青,氣稍芬芳。恐古人所用,以此為
勝。 按,文蛤即吳人所食花蛤也,魁蛤即車螯也,海蛤今不識。其生時
但海岸泥沙中得之,大者如棋子,細者如油麻粒。黃、白或赤相雜,蓋非
一類。乃諸蛤之房,為海水礱礪光瑩,都非舊質。蛤之屬其類至多,房之
堅久瑩潔者,皆可用,不適指一物,故通謂之海蛤耳。 今方家所用漏蘆
,乃飛廉也。飛廉一名漏蘆,苗似箬葉,根如牛蒡、綿頭者是也。采時用
根。今閩中所用漏蘆,莖如油麻,高六七寸,秋深枯黑如漆,采時用苗。
《本草》自有條,正謂之漏蘆。 《本草》所論赭魁,皆未詳審,今赭魁
南中極多,膚黑肌赤,似何首烏。切破,其中赤白理如檳榔。有汁赤如赭
,南人以染皮製靴,閩、嶺人謂之餘糧。《本草》禹余糧注中所引,乃此
物也。 古龍芮今有兩種:水中生者葉光而末圓;陸生者葉毛而末銳。入
藥用生水者。陸生亦謂之天灸,取少葉揉系臂上,一夜作大泡如火燒者是
也。 麻子,海東來者最勝,大如蓮實,出屯羅島。其次上郡、北地所出
,大如大豆,亦善。其余皆下材。用時去殼,其法取麻子帛包之,沸湯中
浸,候湯冷,乃取懸井中一夜,勿令著水。明日,日中暴干,就新瓦上輕
挼,其殼悉解。簸揚取肉,粒粒皆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