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itle : 幽夢影 — Part 1
Author : Chao Zhang
Release date
: February 1, 2005 [eBook #7418]
Most recently updated: December 30, 2020
Language : Chinese
Credits : Produced by Chungyi Chen
Produced by Chungyi Chen
幽夢影 清 張潮
幽夢影序
幽夢影
跋
幽夢影序
序一
余窮經讀史之餘,好覽稗官小說。自唐以來不下數百種,不但可以 備考遺忘,亦可以增長意識。如遊名山大川者,必探斷崖絕壑;玩喬松 古柏者,必采秀草幽花。使耳目一新,襟情怡宕。此非頭巾褦襶,章句 腐儒之所知也。 故余於詠詩撰文之暇,筆錄古軼事今新聞,自少至老 著數十種。 如《說史》、《說詩》、《賞鑑》、《盈鑑》、《東山談苑》、《汗青 餘語》、《硯林》、《不妄語述》、《茶史補》、《四蓮花齋 錄》、 《 翁漫錄》、《禪林漫錄》、《讀史浮白集》、《古今書字辨訛》、 《秋雪叢談》、《金陵野抄》之類,雖未雕板問世,而友人借抄幾遍東 南諸郡,執可傲子雲而睨君山矣。 天都張仲子心齋,家積縹緗,胸羅星宿,筆花繚繞,墨瀋淋漓。其 所著述,與余旗鼓相當,爭奇 富。如孫伯符與太史子義相遇余神亭, 又如石崇王愷擊碎珊瑚時也。其《幽夢影》一書,尤多格言妙論;言人 之所不能言,道人之所以未經道。展味低迴,似餐帝漿 瀣,聽鈞天廣 樂,不知此身之在下方塵世矣。至如「律己宜帶秋氣,處世宜帶春氣」 ;「婢可以當奴,奴不可當婢」;「無損于世,謂之善人;有害于世, 謂之惡人」;「尋樂靖乃學仙,避苦靖乃學佛」;超超元箸,絕勝支許 ,清淡人當鏤心銘腑,豈止配韋書紳而已哉。
持老人 余懷廣霞製
序二
心齋著書滿家,皆含經咀史,自出機杼,卓然可傳。是編是其一臠 片羽,然三才之理,萬物之情,古今人事之變,皆在是矣。 顧題之以夢且影云者,吾聞海外有國焉,夜長而晝短,以畫之所為 為幻,以夢之所遇為真。又聞人有惡其影而欲逃之者。然則夢也者,乃 其所以為覺;影也者,乃其所以為形也耶。瘐辭讔語,言無罪而聞足戒 !是則心齋所為盡心焉者也。 讀是編也,其亦可以聞破夢之鐘,而就陰以息影也夫!
江東同學弟 孫致彌題
序三
張心齋先生家自黃山,才奔陸海,柟榴賦就,錦月投懷;芍藥詞成 ,繁花作饌。蘇子瞻十三樓外,景物猶然;杜牧之廿四橋頭,流風仍在 ,靜能見性。洵哉人我不問,而喜嗔不形。弱僅勝衣,或這清虛日來, 而滓穢日去。憐才惜玉,心是靈犀,繡腹錦胸,身同丹鳳。花間選句, 盡來珠玉之音,月下題詞,已滿珊瑚之笥。豈如蘭臺作賦,僅別東西; 漆園著書,徒分內外而已哉! 然而繁文豔語,止才子餘能,而卓識奇思。誠詞人本色。若夫舒性 情而為著述。緣閱歷以作篇章。清如梵室之鐘,令人猛省;響若尼山之 鐸,別有深思。則《幽夢影》一書,余誠不能已於手舞足蹈,心曠神怡 也。 其云益人謂善,害物謂惡,咸彷彿乎外王內聖之言。又謂律己宜秋 ,處世宜春,亦陶鎔乎誠意正新之旨。他如片花寸草,均有會心;遙水 近山,不遺元想;息機物外,古人之糟粕不論;信手拈時,造化之精微 入悟;湖山乘興,盡可投囊;風月維譚,監供揮麈,金繩覺路,宏開入 夢之毫;寶筏迷津,直渡廣長之舌。以風流道學,寓教化於詼諧;為色 為空,知猶有這個在;如夢如影,且應作如是觀。
湖上晦村學人 石龐序
幽 夢 影 歙縣 張心齋著
讀經宜冬,其神專也;讀史宜夏,其時久也;讀諸子宜秋,其致別也; 讀諸集宜春,其機暢也。 曹秋岳曰:可想見其南面百城時。 龐筆奴曰:讀《幽夢影》,則春夏秋冬,無時不宜。
經傳宜獨坐讀,史鑑宜與友共讀。 孫愷似曰:深得此中真情趣,固難為不知者道。 王景州曰:如無好友,即紅友亦可。
無善無惡是聖人,善多惡少是賢者,善少惡多是庸人,有惡無善是小人 ,有善無惡是仙佛。 黃九煙曰:今人一介不與者甚多,普天之下,旨半邊聖人也。利之不庸 者,亦復不少。 江含徵曰:先惡後善,是回頭人;先善後惡,是兩截人。 殷日戒曰:貌善心惡者,是奸人,亦當分別。 冒青若曰:昔人云:「善可為而不可為。」唐解元詩云:「善亦嬾為何 況惡?」當於有無多少中更進一層。
天下有一人知己,可以不恨。不獨人也,物亦有之。如菊以淵明為知己 ,梅以和靖為知己,竹以子猷為知已,蓮以濂溪為知己,桃以避秦人為 知己,杏以董奉為知己,石以米顛為知己,荔枝以太真為知己,茶以盧 仝陸羽為知己,香草以靈均為知己,蓴鱸以季鷹為知己,蕉以懷素為知 己,瓜以邵平為知己,雞以處宗為知己,鵝以右軍為知己,鼓以禰衡為 知己,琵琶以明妃為知己。一與之訂,千秋不移。若松之於秦始、鶴之 於衛懿,正所謂不可與作緣者也。 查二瞻曰:此非松鶴有求於秦始衛懿,不幸為其所近,欲避之而不能耳 。 殷日戒曰:二君究非如松鶴者,然亦無損其為松鶴。 周星遠曰:鶴於衛懿,猶當感思,至呂政五大夫之爵,直是唐突十八公 耳。 王名友曰:松遇封,鶴乘軒,還是知己。世間尚有 松煮鶴者,此又秦 衛之罪人也。 張竹坡曰:人中無知己,而下求物是物幸而人不幸矣;物不遇知己,而 濫用於人,是人快而物不快矣。可見知己之難,知其苦。方能知其樂。
為月憂雲、為書憂蠹、為花憂風雨、為才子佳人憂薄命,真是菩薩心腸 。 余淡心曰:洵如君言,亦安有樂時耶? 孫松坪曰:所謂君子有終身之憂者耶。 黃交三曰:為才子佳人憂薄命一語,真令人淚濕青衫。 張竹坡曰:第四憂,恐命薄者消受不起。 江含徵曰:我讀此書時,不免為蟹憂霧。 竹坡又曰:江子此言,直是為自己憂蟹耳。 尤梅庵曰:杞人憂天,嫠婦憂國,無乃類是。
花不可以無蝶,山不可以無泉,石不可以無苔,水不可以無藻,喬木不 可以無藤蘿,人不可以無癖。 黃石閭曰:事到可傳皆具癖,正謂此耳。孫松坪曰:和長輿卻未許籍口 。
春聽鳥聲,夏聽蟬聲,秋聽蟲聲,冬聽雪聲,白晝聽棋聲,月下聽簫聲 ,山中聽松聲,水際聽欸乃聲,方不虛生此耳。若惡少斥辱,悍妻詬誶 ,真不若耳聾也。 黃仙裳曰:此諸種都頗易得,在人能領略耳。 朱菊山曰:山老所居,乃城市森林,故其言如此。若我輩日在廣陵城市 中,求一鳥聲,不啻如鳳皇之鳴,顧可易言耶。 釋中州曰:昔文殊選五十二位圓通,以普門耳根為第一。今心齋居士耳 根不減普門,吾他日選圓通,自當以心齋為第一矣。 張竹坡曰:久客者,欲聽兒輩讀書聲,了不可得。 張迂庵曰:可見對惡少悍妻,尚不若日與禽蟲周旋也。又曰:讀此方知 先生耳聾之妙。
上元須酌豪友,端午須酌麗友,七夕須酌韻友,中秋須酌淡友,重九須 酌逸友。 朱菊山曰:我於諸友中,當何所屬耶? 王武徵曰:君當在豪與韻之間耳。 王名友曰:維揚麗友多,豪友少,韻友更少,至於淡友逸友,則削跡矣 。 張竹坡曰:諸友易得,發心酌之者為難能耳。 顧天石曰:除夕須酌不得意之友。 徐硯谷曰:惟我則無時不可酌耳。 尤謹庸曰:上元酌燈、端午酌綵絲、七夕酌雙星、中秋酌月、重九酌菊 ,則吾友俱備矣
鱗魚中金魚,羽蟲中紫燕,可云物類神仙;正是東方曼倩避世,金馬門 人不得而害之。 江含徵曰:金魚之所以免湯鑊者,以其色勝而味苦耳。昔人有以重價覓 奇特者,以餽邑侯。邑侯他日謂之曰:「賢所贈花魚殊無味,蓋之烹之 矣。」世豈少削圓方竹杖者哉?
入世須學東方曼倩,出世須學佛印了元。 江含徵曰:武帝高明善殺,而曼倩能免於死者,亦全賴吃了長生酒耳。 殷日戒曰:曼倩詩有云:「依隱玩世,詭時不逢。」以其所以免死也。 石天外曰:入得世,然後出世。入世出世打成一片,方可得心應手處。
賞花宜對佳人;醉月宜對韻人;映雪宜對高人。 余淡心曰:花即佳人,月即韻人雪即高人,既已賞花醉月映雪,即與佳 人韻人高人無異也。 江含徵曰:若對此君仍大嚼,世間那有揚州鶴? 張竹坡曰:聚花月雪於一時,合佳韻高為一人,吾當不賞而心醉矣。
對淵博友,如讀異書;對風雅友,如讀名人詩文;對謹飭友,如讀聖賢 經傳;對滑稽友,如讀傳奇小說。 李聖許曰:這幾種書亦如這幾種人矣。 張竹坡曰:善於讀書取友之言。
楷書須如文人,草書須如名將,行書介乎二者之間;如羊叔子緩帶輕裘 ,正是佳處。 程韡老曰:心齋不工書法,乃解作此語耶。 張竹坡曰:所以羲之必做右將軍。
人須求可入詩,物須求可入畫。 龔半千曰:物之不可入畫者,豬也。阿堵物也,惡少年也。 張竹坡曰:詩亦求可見得人,畫亦求可像個物。 石天外曰:人須求可入畫,物須求可入詩。亦妙。
少年人須有老成之識見,老成人須有少年人之襟懷。 江含徵曰:今人鐘鳴漏盡,白髮盈頭者,若多收幾斛麥,便後置側室, 豈非有少年襟懷耶?獨是少年老成者少耳! 張竹坡曰:十七八歲便有妾,亦居然少年老成。 李若金曰:老而腐板,定非豪傑。 王司直曰:如此方不使歲月弄人。 春者天之本懷,秋者天之別調。 石天外曰:此是透徹性命關頭語。 袁江中曰:得春氣者,人之本懷,得秋氣者,人之別調。 尤梅庵曰:夏者天之客氣,冬者天之素風。 陸雲士曰:和神當春,清節為秋,天在人中矣。
昔人云:若無花月美人,不願生此世界。予益一語云:若無翰墨棋酒, 不必定作人身。 殷日戒曰:枉為人身生在世界,急宜猛省。 顧天石曰:海外諸國,決無翰墨棋酒。即有亦與吾不同,一般有人何也 ? 胡會來曰:苦無豪傑文人,亦不須要此世界。
願在木而為樗,願在草為而蓍,願在鳥而為鷗,願在獸而為廌,願在蟲 而為蝶,願在魚而為鯤。 吳蘭次曰:較之閒情一賦,所願更自不同。 鄭破水曰:我願生生世世為頑石。 尤梅庵曰:第一大願,又曰:願在人而為夢。 尤慧珠曰:我亦有大願,願在夢而為影。 弟木山曰:前四願皆是相反,蓋前知則必多才,忘機則不能觸邪也。
黃九煙先生云:「古今人必有其偶雙。千古無偶者,其惟盤古乎?」予 謂:「盤古亦未賞無偶,但我輩不及見耳。其人是誰?即此劫盡最後一 人也。」 孫松坪曰:如此眼光,何啻出牛背上耶? 洪秋士曰:偶亦不必定是兩人,有三人為偶者,有四人為偶者,有五六 七八人為偶者。是又不可不知。
古人以冬為三餘,予謂當以夏為三餘:晨起者夜之餘,夜坐者晝之餘, 午睡者應酎人事之餘。古人詩曰:「我愛夏日長。」,洵不誣也。 張竹坡曰:眼前問冬夏皆有餘者,能幾人乎? 張迂庵曰:此當是先生辛未以前語。
莊周夢為蝴蝶,莊周之幸也;蝴蝶夢為莊周,蝴蝶之不幸也。 黃九煙曰:惟莊周乃能夢為蝴蝶,惟蝴蝶乃能夢為莊周耳。若世之 擾擾紅塵者,其能有此等夢乎? 孫愷似曰:君於夢之中,又占其夢耶。 江含徵曰:周之喜夢為蝴蝶者,以其入花深也。若夢甫酣而乍醒,則又 如嗜酒者夢赴席。而為妻驚醒,不得不加痛詬誶矣。 張竹坡曰:我何不幸而為蝴蝶之夢者!
藝花可以邀蝶,纍石可以邀雲,栽松可以邀風,貯水可以邀萍,築臺可 以邀月,種蕉可以邀雨,植柳可以邀蟬。 曹秋岳曰:藏書可以邀友。 崔蓮峰曰:釀酒可以邀我。 尤艮齋曰:安得此賢主人。 尤慧珠曰:賢主人非心齋而誰乎? 倪永清曰:選時可以邀謗。 陸雲士曰:積德可以邀天,力耕可以邀地,乃無意相邀而若邀者,與邀 名邀利者迴異。 龐天池曰:不仁可以邀富。
景有言之極幽,而實蕭索者,煙雨也。境有言之極雅,而實難堪者,貧 病也。聲有言之極韻,而實粗鄙者,賣花聲也。 謝海翁曰:物有文極俗,而實可愛者,阿堵物也。 張竹坡曰:我幸得極雅之境。
才子而富貴,定從福慧雙修得來。 冒青若曰:才子富貴難兼,若能運用富貴,纔是才子,纔是福慧雙修。 世豈無才子兩富貴者乎,徒自貪著,無濟於人,仍是有福無慧。 陳 山曰:釋氏云:修福不修慧,象身掛瓔珞。修慧不修福,羅漢供養 薄。正以其難兼耳。山翁發為此論,直是夫子自道。 江含徵曰:寧可拼一副菜園肚皮,不可有一副酒肉面孔。
新月恨其易沉,缺月恨其遲上。 孔東塘曰:我唯以月之遲早,為睡之遲早耳。 孫松坪曰:第勿使浮雲點綴塵滓太清足矣。 冒若青曰:天道忌盈,沉與遲,請君勿恨。 張竹坡曰:易沉易上,可以卜君子之進退。
躬耕吾所不能,學灌園而已矣;樵薪吾所不能,學薙草而已矣。 江扶晨曰:不為老農,而為老圃,可云半個樊遲。 釋菌人曰:以灌園薙草,自任自待,可謂不薄;然筆端隱隱有非其種者 。鋤而去之意。 王司直曰:予自名為識字農夫,得無妄甚。
一恨書囊易蛀,二恨夏夜有蚊,三恨月臺易漏,四恨菊葉多焦,五恨松 多大蟻,六恨竹多落葉,七恨桂荷易謝,八恨薛蘿藏虺,九恨架花生刺 ,十恨河豚多毒。 江菂庵曰:黃山松並無大蟻,可以不恨。 張竹坡曰:安得諸恨物,盡有黃山乎。 石天外曰:予另有二恨,一曰才人無行,二曰佳人薄命。
樓上看山,城頭看雪,燈前看月,舟中看霞,月下看美人,另是一番情 境。 江允凝曰:黃山看雲,更佳。 倪永清曰:做官時看進士,分金處看文人。 畢右萬曰:予每於雨後看柳,覺塵襟俱滌。 尤謹庸曰:山上看雪,雪中看花,花中看美人,亦可。
山之光,水之聲,月之色,花之香,文人之韻致,美人之姿態,皆無可 名狀,無可執著。真足以攝召魂夢,顛倒情思。 吳街南曰:以極有韻致之文人,與極有姿態之美人,共坐於山水花月間 。不知此時魂夢何如?情思何如?
假使夢能自主;雖千里無難命駕,可不羨長房之縮地。死者可以晤對, 可不需少君之招魂;五嶽可以臥遊,可不俟婚嫁之盡畢。 黃九煙曰:予嘗謂鬼有時勝人,正以其能自主耳。 江含徵曰:吾恐上窮碧落下黃泉,兩地茫茫皆不見。張竹坡曰:夢魂能 自主,則可一生死。通人鬼,真見道之言也。
昭君以和親而顯,劉蕡以下第而傳;可謂之不幸,不可謂之缺陷。 江含徵曰:若故折黃雀腳而後醫之,亦不可。 尤梅庵曰:不然一老官人,一低進士耳。
以愛花之心愛美人,則領略自饒別趣;以愛美人之心愛花,則護惜倍有 深情。 冒辟疆曰:能如此,方是其領略,真護惜也。 張竹坡曰:花與美人何幸遇此東君!
美人之勝於花者,解語也;花之勝於美人者,生香也。二者不可得兼, 舍生香而解語者也。王勿翦曰:飛燕吹氣若蘭,合德體自生香,薛瑤英 肌肉皆香,則美人又何嘗不生香也。
窗內人於窗紙上作字,吾於窗外觀之,極佳。 江含徵曰:若索債人於窗紙外紙上畫,吾且望之卻走矣。
少年讀書,如隙中窺月;中年讀書,如庭中望月;老年讀書,如臺上玩 月。皆以閱歷之淺深,為所得之淺深耳。 黃交三曰:真能知讀書痛癢者也。 張竹坡曰:吾叔此論,直置身廣寒宮裡,下視大千世界,皆清光似水矣 。 畢右萬曰:吾以為學道,亦有淺深之別。
吾欲致書雨師;春酉宜始於上元節後,至清明十日之內,及穀雨節中; 夏雨宜於每月上弦之前,及下弦之後,秋雨宜於孟秋季秋之上下二旬。 至若三冬,正可不必雨也。 孔東塘曰:君若果有此牘,吾願作致書郵也。 余生生曰:使天雨栗,雖自元旦雨至除夕,亦未為不可。 張竹坡曰:此書獨不致於巫山雨師。
為濁富不若為清貧,以憂生不若以樂死。 李聖許曰:順理而生,雖憂不憂;逆理而生,雖樂不樂。 吳野人曰:我寧願為濁富。 張竹坡曰:我願太奢,欲為清富,焉能遂願。
天下唯鬼最富;生前囊無一文,死後每饒楮鏹。天下為鬼最尊;生前或 受欺凌,死後必多跪拜。 吳野人曰:世於貧士,輒目為窮鬼,則又何也。 陳康疇曰:窮鬼若死,即並稱尊矣。
蝶為才子之化身,花乃美人之別號。 張竹坡曰:蝶入花房香滿衣,是反以金屋貯才子矣。
因雪想高士;因花想美人;因酒想俠客;因月想好友;因山水想得意詩 文。 弟木山曰:余每見人長一枝,即思效之;雖至瑣屑,亦不厭也。大約是 愛博而情市。 張竹坡曰:多情語,令人泣下。 尤謹庸曰:因得意詩文想心齋矣。 李季子曰:此善於設想者。 陸雲士曰:臨川謂想內成因中見,與此相發。
聞鵝聲如在白門,聞櫓聲如在三吳,聞灘聲如在浙江,聞羸馬項下玲鐸 聲,如在長安道上。 聶晉人曰:南無觀世音菩薩摩訶薩! 倪永清曰:眾音寂滅時,又作麼生話會。
一歲諸節;以上元為第一,中秋次之,五日九日又次之。 張竹坡曰:一歲當以我意暢日為佳節。 顧天石曰:躋上元於中秋之上,未免尚耽綺習。
雨之為物,能令畫短,能令夜長。 張竹坡曰:雨之為物,能令天閉眼,能令地生毛,能為水國廣封疆。
古之不傳於今者,嘯也、劍術也、彈棋也、打球也。 黃九煙曰:古之絕勝於今者。官妓女道士也。 張竹坡曰:今之絕勝於古者,能吏也、猾棍也、無恥也。 龐天池曰:今之必不能傳於後者,八股也。
詩僧時復有之,若道士之能詩者,不啻空谷足音,何也? 畢右萬曰:僧道能詩,亦非難事。但惜僧道不知禪元耳。 顧天石曰:道於三教中原屬第三, 應是根器最鈍人做。那得會詩?軒轅彌明,昌黎寓言耳。 尤謹庸曰:僧家勢利第一,能詩次之。 倪永清曰:我所恨者,辟榖之法不傳。
當為花中之萱草,毌為鳥中之杜鵑。
物之樨者,皆不可厭,惟驢獨否。 黃略似曰:物之老者皆可厭,惟松與梅否。 倪永清曰:惟癖於驢者,則不厭之。
女子自十四五歲,至二十四五歲,此十年中,無論燕秦吳越,其音大都 嬌媚動人;一睹其貌,則美惡判然矣。耳聞不如目見,於此益信。 吳聽翁曰:我向以耳根之有餘,補目力之不足。今讀此,乃知卿言亦復 佳也。 江含徵曰:簾為妓衣,亦殊有見。 張竹坡曰:家有少年醜婢,當今隔屏私語,滅燭待寢何如。 倪永清曰:若逢美貌而聲惡者,又當何如?
尋樂境乃學仙,避苦趣乃學佛;佛家所謂極樂世界者,蓋謂眾苦之所 不到也。 江含徵曰:著敗絮,行荊棘中,固是苦事;彼披忍辱鎧者,亦未得優遊 自到也。 陸雲士曰:空諸所有,受即是空,其為苦樂。不足言矣。故學佛優於學 仙。
富貴而勞悴,不若安閒之貧賤;貧賤而驕傲,不若謙恭之富貴。 曹實庵曰:富貴而又安閒,自能謙恭也。 許師六曰:富貴而又謙恭,乃能安閒耳。 張竹坡曰:謙恭安閒,乃能長富貴也。 張迂庵曰:安閒乃能驕傲,勞悴則必謙恭。
目不能自見,鼻不能自嗅,舌不能自舐,手不能自握,惟耳能自聞其聲 。 弟木山曰:豈不聞心不在焉,聽而不聞乎?兄弟誑我哉。 張竹坡曰:心能自信。 釋師昂曰:古德云:「眉與目不相識,只為太近。」
凡聲皆宜遠聽,惟琴聲則遠近皆宜。 王名友曰:松濤聲、瀑布聲、簫笙聲、潮聲、讀書聲、鐘聲、梵聲,皆 宜遠聽。惟琴聲、度曲聲、雪聲,非近聽不能得其離合抑揚之妙。 龐天池曰:凡色皆宜近看,惟山色遠近皆宜。
目不能識字,其悶尤過於盲;手不能執管,其苦更甚於啞。 陳囗山曰:君獨未知今不識字不握管者,其樂尤甚於不盲不啞者也。
並頭聯句,交頸論文,宮中應制,歷使屬國,皆極人間樂事。 狄立人曰:既已並頭交頸,即欲聯句論文,恐亦有所不暇。 江舟次曰:歷使屬國,殊不易易。 孫松坪曰:邯鄲舊夢,對此惘然。 張竹坡曰:並頭交頸樂事也;聯句論文,亦樂事也。是以兩樂并為一樂 者,則當以兩夜并一夜方妙;然其樂一刻,勝於一日矣。 沈契掌曰:恐天亦見妒。
《水滸傳》,武松詰蔣門神云:「為何不姓李?」此語殊妙。蓋姓有佳 有劣;如華、如柳、如雲、如蘇、如喬。皆極風韻。若夫毛也、賴也、 焦也、牛也,則皆塵於目而棘於耳者也。 先渭求曰:然則君為何不姓李耶? 張竹坡曰:止聞今張著李,不聞今李昔張也。
花之宜於目,而復宜於鼻者:梅也、菊也、蘭也、水仙也、珠蘭也、木 香也、玫瑰也、蠟梅也、餘則皆宜於目者也。花與葉俱可觀者:秋海棠 為最,荷次之;海棠、酴醾、虞美人、水仙又次之。葉勝於花者,止雁 來紅、美人蕉而已。花與葉俱不足觀者,紫薇也、辛夷也。 周星遠曰:山老可當花陣一面。 張竹坡曰:以一葉而能勝諸花者,此君也。
高語山林者,輒不善談市朝事;審若此,則當並廢史漢諸書而不讀矣。 蓋諸書所載者,皆古之市朝也。 張竹坡曰:高語者,必是虛聲處士;真入山者,方能經綸市朝。
雲之為物,或崔巍如山,或瀲灩如水,或如人,或如獸,或如魚鱗,故 天下萬物皆可畫,惟雲不能書。世所畫雲,亦強名耳。 何蔚宗曰:天下百官皆可做,惟教官不可做,做教官者,皆謫戌耳。 張竹坡曰:雲有反面正面,有陰陽向背,有層次內外,細觀其與日映, 則知其明處乃一面,暗處又一面。嘗謂古今無一畫雲手,不謂 《幽夢影》中,先得我心。
值太平世,生湖山郡,官長廉靜,家道優裕,娶婦賢淑,生子聰慧。人 生如此,可云全福。 許篠林曰:若以粗愚蠢愚之人當之,則負卻造物。 江含徵曰:此是黑面老子,要思量做鬼處。 吳岱觀曰:過層門而大嚼,雖不得肉,亦且快意。 李荔園曰:賢淑聰慧,尤貴永年,否則福不全。
天下器玩之類,其製日工,其價日賤,毌惑乎民之貧也。 張竹坡曰:由於民貧,故益工而益賤,若不貧如何肯賤!
養花膽瓶,其式之高低大小,須與花相稱,而色之深淺濃淡,又須與花 相反。 程穆倩曰:足補袁中郎瓶吏所未逮。 張竹坡曰:夫如此有不甘去南枝而生香於几案之右者乎,名花心足矣。 王宓草曰:須知相反者,正欲其相稱也。
春雨如恩詔,夏雨如赦書,秋雨如輓歌。 張諧石曰:我輩居恆苦饑,但願夏雨如饅頭耳。 張竹坡曰:赦書太多,亦不甚妙。
十歲為神童,二十小十為才子,四十五十為名臣,六十為神仙,可謂全 人矣。 江含徵曰:此卻不可知,蓋神童原有仙骨故也。祇恐中間做名臣時,墮 落名利場中耳。 楊聖藻曰:人孰不想,難得有此全福。 張竹坡曰:神童才子,由於己可能也。臣由於君,仙由於天,不可必也 。 顧天石曰:六十神仙,似乎太早。
武人不苟戰,是為武中之文;文人不迂腐,是為文中之武。 梅定九曰:近日文人不迂腐者,頗多,心齋亦其一也。 顧定天曰:然則心齋直謂之武夫可乎?笑笑。 王司直曰:是真文人,必不迂腐。
文人講武事,大都紙上談兵,武將論文章,半屬道聽塗說。 吳街南曰:今之武將講武事,亦屬紙上談兵。今之文人論文章,大都是 道聽塗說。
斗方止三種可取,佳詩文一也,新題目二也,精款式三也。 閔賓連曰:近年斗方名士甚多,不知能入吾心齋彀中否也?
情必近於癡而始真,才必兼乎趣而始化。 陸雲士曰:真情種,真才子,能為此言。 顧天石曰:才兼乎趣,非心齋不足當之。 尤慧珠曰:余情而癡則有之,才有趣,則未能也。
凡花色之嬌媚者,多不甚香;瓣之千層者,多不結實;其矣全才之難也 。兼之者,其惟蓮花乎? 殷日戒曰:花葉根實,無所不空,亦不適其用,蓮則全有其德者也。 貫玉曰:蓮花易謝,所謂有全才,而無全福也。 王丹麓曰:我欲荔枝有好花,牡丹有佳實,方妙。 尤謹厲曰:全才必為人所忌,蓮花故名君子。
著得一部好書,便是千秋大業;注得一部古書,允為萬世宏功。 黃交三曰:世間難事注,書第一,大要於極尋常處,要看出作者苦心。 張竹坡曰:注書無難,天使人得安居無累,有可以注書之時與地難為耳 。
延名師訓子弟,入名山習舉業,丐名士代捉刀,三者無是處。 陳康疇曰:大抵名而已矣,好歹原未必著意 殷日戒曰:況今日之所謂名乎!
積畫以成字,積字以成句,積句以成篇,謂之文。文體日增,至八股而 遂止。如古文、如詩、如賦、如詞、如曲、如說部、如傳奇小說,皆自 無而有。方其未有之時,固不料後來之有此一體也。逮既有此一體之後 ,又若天造地設,為世必應有之物。然自明以來,未見有創一體裁新人 耳目者。遙計百年之後,必有其人,惜乎不及見耳。 陳康疇曰:天下事從意起,山來今日既作此想,安知其來生不既為此輩 翻新之士乎?惜乎,今人不及知耳。 陳 山曰:此是先生應以創體身得度者,即現創身而為設法。 孫愷似曰:讀心齋別集、拈四子書題,以五七言韻體行之,無不入妙, 嘆其獨絕,此則可當先生自序也。 張竹坡曰:見及於此,是必能創之者,吾拭目以待新裁。
雲映日而成霞,泉挂岩而成瀑。所托者異,而名亦因之。此道友之所以 可貴也。 張竹坡曰:非日而雲不映,非豈而泉不挂,此道友之所以當擇也。
大家之文,吾愛之慕之,吾願學之。名家之文,吾愛之慕之,吾敢學之 。學大家而不得,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也;學名家不得,則是畫虎不成 ,反類狗矣。 黃舊樵曰:我則異於是,最惡世之貌為大家者。 殷日戒曰:彼不曾闖其藩籬,烏能窺其閫奧,只說得隔壁話耳。 張竹坡曰:今人讀得一兩句名家,便自稱為大家矣。
由戒得定,由定得慧,勉強漸近,自然精氣化氣,鍊氣化神,清虛有何 渣滓? 袁中江曰:此二氏之學也,吾儒何不然? 陸雲士曰:楞嚴經參同契精義盡涵在內。 尤梅庵曰:極平常語,然道在是矣。
南北西東,一定之位也;前後左右,無定之位也。 張竹坡曰:聞天地晝夜旋轉,則此東西南北,亦無定之位也,或者天地 外貯此天地者,當有一定耳。 予嘗謂二氏不可廢,非襲夫大養濟院之陳言也。蓋名山勝境,我輩每思 蹇棠就之,使非琳宮梵剎,則倦時無可駐足,飢時誰與援餐?忽有疾風 暴雨,五大夫果真足恃乎?又或邱壑深邃,非一日可了,豈能露宿以待 明日乎?虎豹蛇虺,能保其不人患乎?又或為士大夫所有,果能不問主 人,任我之登陟憑弔而莫之禁乎?不特此也,甲之所有,乙思起而奪之 ,是啟爭端也; 祖父之所創建,子孫貧力不能修葺,其傾頹之狀,反足 令山川減色矣。然此特就名山勝境之耳,即城市之內,與夫四達之衢, 亦不可少此一種。客遊可作居停,一也;長途可以稍憩,二也;夏之茗 ,冬之薑湯,復可以濟役夫負載之困,三也;凡此皆就事理而言之,非 二氏福報之說也。 釋中洲曰:此論一出,量無慳檀越矣。 張竹坡曰:如此處置此輩甚妥。但不得令其於人家喪事誦經,吉事拜懺 ,裝金為像,鑄銅作身,房如宮殿,器御鐘鼓,動說因果,雖飲酒食肉 ,娶妻生子,總無不可。 石天外曰:天地生氣,大抵五十年一敘。生氣一敘,必有刀兵,飢饉瘟 疫,以收其生氣;此古今一治一亂必然之數也。自佛入中國,用剃度出 家法,絕其後嗣,天地蓋欲以佛節古今之生氣也。所以唐宋明以來,剃 度者多,而兵刀劫數,稍減於春秋戰國奏漢諸時也。然則佛氏,且未必 無功天地,寧特人類而哉。
雖不善書,而筆硯不可不精。雖不業醫,而驗方不可不存。雖不奕,而 秋枰不可不備。 江含徵曰:雖不善飲,而良醞不可不藏;此坡仙之所以為仙也。 顧天石曰:雖不好色,而美女妖童不可不蓄。 畢右萬曰:雖不習武,而弓矢不可不張。
方外不必戒酒,但須戒俗;紅裙不必通文,但須得趣。 朱其恭曰:以不戒酒之方外,遇不通文之紅裙,必有可觀。 陳定九曰:我不善飲,而方外不飲者,誓不與之語;紅裙若不識趣,亦 不樂與近。 釋浮村曰:得居士此論,我輩可放心豪飲矣。 弟東囿曰:方外並戒了化緣方妙。
梅邊之石宜古,松下之石宜拙,竹傍之石宜瘦,盆內之石宜巧。 周星遠曰:論石至此,直可當九品中正。 釋中州曰:位置相當,足見胸次。
律己宜帶秋氣,處世宜帶春氣。 孫松楸曰:君子所以有矜群而無爭黨也。 胡靜天曰:合夷惠為一人,吾願親灸之。 尤梅庵曰:皮裡春秋。
厭催租之敗意,亟宜早早完種,喜老衲之談襌,難免常常布施。 釋中州曰:居士輩之實情,吾僧家之私冀,直被一筆寫出矣。 瞎尊者曰:我不會談襌,亦不敢妄求布施,惟閒寫青山賣耳。
松下聽琴,月下聽簫,澗邊聽瀑布,山中聽梵唄,覺耳中別有不同。 張竹坡曰:其不同處,有難於向不知者道。 倪永清曰:識得不同二字,方許亨此清聽。
月下聽襌,旨趣益遠;月下聽劍,肝膽益真;月下論詩,風致益幽;月 下對美人,情意首篤。 袁士旦曰:溽暑中赴華筵,冰雪中應考試,陰雨中對道學先生,與此 何如?
有地上之山水,有畫上之山水,有夢中之山水,有胸中之山水;地上者 妙在邱壑深邃,畫上者妙在筆墨淋漓,夢中者妙在景象變幻,胸中者妙 在位置自如。 周星遠曰:心齊《幽夢影》中文字,其妙亦在景象變幻。 殷日戒曰:若詩文中之山水,其幽深變幻,更不可名狀。 江含徵曰:但不可有面上之山水。 余香祖曰:余境況不佳,水窮山盡矣。
一日之計種蕉,一歲之計種竹,十年之計種柳,百年之計種松。 周星遠曰:千秋之計,其著書乎? 張竹坡曰:百世之計種德。
春雨宜讀書,夏雨宜奕棋,秋雨宜檢藏,冬雨宜飲酒。 周星遠曰:四時惟秋雨最難聽。然予謂無分今雨舊雨,聽之皆要飲酒也 。
詩文之體得秋氣為佳,詞曲之無得春氣為佳。 江含徵曰:調有慘澹、悲傷者亦須相稱。 殷日戒曰:陶詩、歐文,亦似有春氣勝。
抄寫之筆墨,不必過求其佳,若施之縑素,則不可不求其佳。誦讀之書 籍,不必過求其備,若以供稽考,則不可不求其備。遊歷之山水,不必 過求其妙;若因之卜居,則不可不求其妙。 冒辟疆曰:外逼之女色,不必過求其美;若以作姬妾,則不可不求其美 。倪永清曰:觀其區處條理,所在經濟可知。 王司直曰:求其所當求,而不求其不必求。
人非聖賢,安能無所不知。祇知其一、惟恐不止其一,復求知其二者上 也;止知其一,因人言始知有其二者次也;止知其一,人言有其二而莫 之信者,又其次也;止知其一,惡人言有其二者,斯下之下矣。 周星遠曰:兼聽則聰,心齋所以深於知也。 倪永清曰:聖賢大學問,不意於清語得之。
史官所紀者,直世界也;職方所載者,橫世界也。 袁中江曰:眾宰官所治者,斜世界也。 尤梅庵曰:普天下所行者,混沌世界也。 顧天石曰:吾嘗思天上之天堂,何處築基?地下之地獄,何處出氣?世 界固有不可思議者。
先天八掛,豎看者也,後天八掛,橫看者也。 吳街南曰:橫看、豎看,皆看不著。 錢目天曰:何如袖手旁觀?
藏書不難,能看為難;看書不難,能讀為難;讀書不難,能用為難;能 用不難,能記為難。 洪去蕪曰:心齋以能記次於能用之後,想亦苦記性不如耳。世固有能記 而不能用者。 王端人曰:能記、能用,方是真讀書人。 張竹坡曰:能記固難,能行尤難。
求知己於朋友易,求知己於妻妾難,求知己於君臣則尤難之難。 王名友曰:求知己於妾易,求知己於妻難,求知己於有妾之妻尤難。 張竹坡曰:求知己於兄弟亦難。 江含徵曰:求知己於鬼神,則反易耳。
何謂善人?無損於世者則謂之善人。何謂惡人?有害於世者則謂之惡人 。 江含徵曰:尚有有害於世,而反邀善人之譽,此實為好利而顯名為高者 ,則又惡人之尤。
有工夫讀書,謂之福;有力量濟人,謂之福;有學問著述,謂之福;無 是非到耳,謂之福;有多聞直諒之友,謂之福。 殷日戒曰:我本薄福人,宜行事求福,在隨時儆醒而已。 楊聖藻曰:在我者可必,在人者不能必。 王丹麓曰:備此福者,惟我心齋。 李水樵曰:五福駢臻固佳,苟其半者,亦不得謂之無福。 倪永清曰:直諒之友,富貴人久拒之矣,何心齋反求之也?
人莫樂於閒,非無所事事之謂也。閒則能讀書,閒則能遊名勝,閒則能 交益友,閒則能飲酒,閒則能著書。天下之樂,孰大於是? 陳 山曰:然則正是忙極處。 黃交三曰:閒字前有止敬功夫,方能到此。 尤梅庵曰:昔人云:「忙里偷閒」閒而可偷,盜亦有道矣。 李若金曰:閒固難得,有此五者,方不負閒字。
文章是案頭之山水,山水是地上之文章。 李聖許曰:文章必明秀,方可作案頭山水;山水必曲折,乃可名地上之 文章。
平上去入,乃一定之至理。然入聲之為字也少,不得謂凡字皆有四聲也 。世之調平仄者,於入聲之無其字者,往往以不相合之音隸於其下,為 所隸者,苟無平上去之三聲,則是以寡婦配鰥夫,猶之可也。若所隸之 字,自有其平上去之三聲,而欲強以從我,則是干有夫之婦矣,其可乎 ?姑就詩韻言之:如東冬韻無入聲者也,今人盡調之以東董凍督。夫督 之為音,當附於都睹妒之下。若屬之於東董凍,又何以處夫都睹妒?若 東都二字,俱以督為入聲,則是一婦而兩夫矣。三江無入聲者也,今人 盡調之以江講絳覺;殊不知覺之為音,當附於交絞之下者也。諸如此類 ,不勝其舉。然則如之何而後可?曰鰥者聽其鰥,寡者聽其寡,夫婦全 者,安其全,各不相干而已矣。 石天外曰:中州音無入聲,是有夫無婦,天下皆成曠夫世界矣!
《水滸傳》是一部怒書,《西遊記》是一部悟書,《金瓶梅》是一部哀 書。 江含徵曰:不會看《金瓶梅》,而只學其淫,是愛東坡者,但愛吃東坡 肉耳。 殷日戒曰:《幽夢影》是一部快書。 朱其恭曰:余謂《幽夢影》是一部趣書。
讀書最樂,若讀吏書則是喜少怒多,究其之怒處亦樂處也。 張竹坡曰:讀到喜怒俱忘,是大樂境。 陸雲士曰:余嘗有句云:「讀《三國志》無人不為劉,讀《南宋書》無 人不冤岳。」第人不知怒處亦樂處耳。怒而能樂,惟善讀史者知之。
發前人未發之論,方是奇書;言妻子難言之情,乃為密友。 孫愷似曰:前二語是心齋著書本領。 畢右萬曰:奇書我卻有數種,如人不肯看何! 陸雲士曰:《幽夢影》一書,所發者皆未發之論,所言者皆難言之情。 欲語羞雷同,可以題贈。
一介之士,必有密友;密友不必是刎頸之交。大率雖千百里之遙,皆可 相信,而不為浮言所動;聞有謗之者,即多方為之辯析而後已。事之宜 行止者,代為籌畫決斷;或事當利害關頭,有所需而後濟者,即不必與 聞,亦不慮其負我與否,竟為力承其事。此皆所謂密友也。 殷日戒曰:後段更見懇切周詳,可以想見其為人耳。 石天外曰:如此密友,人生難得幾人,僕願心齊先生當之。
風流自賞,衹容花鳥趨陪;真率誰知,合受煙覆供養。 江合徵曰:是聞雞起舞,酒後耳熱氣象。 王丹麓曰:予性不耐飲,美酒亦易淡。所最難忘者,名耳! 陸雲士曰:惟恐不好名,丹麓此言,具見真處。
芰荷可食,而亦可衣;金石可器,而亦可服。 張竹坡曰:然後知濂溪不過為食計耳。 王司直曰:今之為衣食計者,果似濂溪否?